他们各自钻进了一个被窝,阿旦的脑袋刚碰到枕头就打起了呼噜。蔫耗子瞧了他一眼,他的因为纵欲而脸色发灰的兄弟已经睡着了。蔫耗子从阿旦陈旧的打呼声中可以判断出他的虚脱,也许他并不是因为睡眠而双目紧锁,而是陷入了昏迷,或者处于睡眠和昏迷中间的某个状态。
蔫耗子把身体转过去,面壁而卧,眼睛睁开着,但却什么也没有注视。他的眼泪慢慢淌下来了,泪珠在他抽动的鼻翼边停留一下,偏离了上唇的弧线,流到了嘴角。在汩汩不绝的液体的推动作用下,从腮旁滑落。
蔫耗子哭湿了一摊被角,在漫漶的视线中进入梦乡。他一直睡到了东方泛白,直到身体里的时钟把他敲醒。阿旦仍在酣睡中,打呼声已趋向均匀。蔫耗子用手推了推他的兄弟,阿旦把惺忪的眼睛张开,听到蔫耗子对他说,天快亮了,那三个小子还没回来呢。
阿旦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在露出一个笑容,他说,我说过水老鼠不是蔫耗子,哪那么容易逮着。
蔫耗子说,晚上黑咕隆咚的,别出什么事吧。
阿旦说,你还怕他们会掉到江里淹死不成,他们肯定连水獭的影子也没瞅见,正在发愁呢。
蔫耗子说,我觉得不太对劲,我的眼皮一直在跳,忽左忽右,真他妈的邪门,你说眼皮哪能两边都跳呢。
阿旦事不关己地吐了下舌头,把脖子缩进被窝,只露出脑门的一绺头发,那架势是准备睡个还魂觉。
蔫耗子看了他兄弟一眼,知道指望不了他,就一个人离开地铺,走出了门。
蔫耗子来到了刘大牙他们常去的那片寂寞的河漫滩。所谓河漫滩,就是洪水过后,由泥沙淤积而成的肥沃土地。他在滩头上兜了一大圈,把嗓子都叫疼了,也没听见那三个年轻人的回应。倒是路过的几个陌生汉子——看装束也是工地上的工人——过来打听了一下究竟,可他们除了能扯上两嗓子,也帮不上别的忙。
他们走后,蔫耗子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江河会师的汊口。并不很宽的河道由此启程,向西蛇行,深入岛屿腹地,与其他河道纠缠在一起。然后打个活结,分成三条甚至四条,抛线出去,形成纵横的河网。岛上有个说法,虽然分汊的河流盘根错节,宽窄有异,可归根结底,它们的筋脉是相通的,它们是同一条河流,是江水对岛屿的输液,也是它充沛体能的消耗与自渎。
蔫耗子放眼远眺,他擦了擦眼睛。他忽然觉得有点眼花,因为他的视野中产生了浮摇不定的景象,并不很清晰,但也不像是假的。实际上,它是一个运动发展中的画面,似乎触手可摸,却又遥不可及。蔫耗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识过海市蜃楼,他只知道这是传说中的蛤蜊精显灵了。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小伙子在水里挣扎,一会儿沉下,一会儿浮起。让他揪心的是,他看不清小伙子的脸,对他遭遇的危险也根本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小伙子被大江吞噬了。可是更加奇谲的情景发生了,小伙子被什么东西托着慢慢冒了出来。过了半个时辰,答案解开了,小伙子的脚下原来是泥土,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像蛏子一样的小岛。小岛扁扁长长,跨得大一点也就是两三步的距离。绝处逢生的小伙子瘫软下来,晕倒了。
画面在这里定格了。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一股类似风的力量撼动着它,使它色泽变淡,支离破碎,直至完全隐遁在大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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