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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龙头会的地点是座极大的老宅,比楚归那座宅邸的年纪都大,据说极古早的时候是个大官儿之类的私邸,没想到后来时光流转,落到一帮混黑道龙头的手上,成为聚会之所。

宅子极为气派,有宽阔院落,楚归常来常往,一路谈笑风生地跟人往内而行,继鸾头一遭来,却是看了个新鲜。

进了大门后,竟是从下往上台阶,上了台阶,进了个小洞门,才见眼前豁然开朗,居然是座极大院场似的,足足能容数百人在内。

这片园地乃是圆形,以坚硬的青石铺地,就在场地中央,却有一枚圆柱,足有三人合抱般粗细,耸然而立,大约有十几米高。

令继鸾震惊并不只是这院子布局,而是在这矗立圆柱之上,更有一只威武狰狞的长龙盘旋其上,龙尾离地足有一人高,向旁边斜出似摆尾之态,龙长身上鳞片宛然,一路往上,在距离地面足有十几米的高度上,龙~首自柱体顶端昂扬而出,带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势头。

继鸾心中暗赞,也不知当初工匠是如何巧手天功,整条偌大的巨~龙雕刻的栩栩如生,冷眼抬头,就仿佛当真看到有一条巨~龙盘在这石柱上,随时都要自这柱子上腾飞而去一般。

这院子之后,又过一道门,才见前头联排屋宇,正中厅堂敞开着门,可见里头人影憧憧,人声鼎沸。

楚归一露面,便有人扬声道:“楚三爷到!”刹那间,所有的声音便消失无踪。

楚归进门,那声音才重又轰然热闹起来,一群人团团围上来,有人行礼,有人寒暄,热闹得很。

继鸾站在楚归身边,望着他­唇­红齿白眉开眼笑地应付众人,那种面面俱到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地,难得他能口齿伶俐思维清晰到这份儿上,继鸾只顾着看周遭那些形形­色­­色­的脸容就已够了,那些或细或粗或忠或­奸­的声音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钻到耳朵里来。

寒暄了许久,还没有落座,就听到在一片欢声笑语里有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莫非大家都忘了今日龙头会是做什么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身影,就在距离楚归十几步之远的地方,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一个人来,身着一袭黑袍,瘦­干­脸,有一双­阴­鸷眸子,正是杨于紊的爹,铁拳帮杨茴峰杨老帮主。

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宛如潮水一般又退了下去,几个帮主很是识相地也都从楚归身边儿退了开去……

寒暄热场过后,大家伙儿心知肚明,都知道接下来正戏该上了。

只剩下楚归同杨茴峰四目相对,楚归瞧见杨老帮主双眼里闪着刀光,雪亮而仇恨地向着他。

相对于杨茴峰铁面寒眸,楚归却仍笑笑地,甚至有种“好久不见”惊咋:“哟,杨老帮主您也在……方才没看见,失礼失礼!”对于在场的几位长辈,他从来都是这种面貌,让人挑不出什么礼来。

先前杨茴峰也是这么觉得,他心里有些鄙夷楚归这小子太年轻、手段有些狠辣、仁帮势力越来越大之类,但他们这些老一辈的龙头,表面上却挑不出楚归的错儿也说不到什么。

但他们一个个暗地里却觉得这个小子不过是运气好,有个外公替他撑腰打出名头才让他有了今天的“成就”……虽然有时候觉得楚归手段挺“过”,可在他们的眼里却始终还只是|­乳­臭未­干­差一级的毛头小子而已……

一直到杨于紊被当众活生生砍死,杨茴峰才从楚归那张叫人挑剔不出什么来的笑脸上体会到深深地寒意,他发现自己一直都太小看了这个人,或者根本都是一直看错了……

杨于紊是杨茴峰的独生子,故而从小才娇惯不可一世,锦城哪个龙头不给三分颜面?就算是把锦城天捅破了也是寻常,做梦也想不到,竟一头栽在楚归的手里,栽如此彻底,万劫不复无法收拾地狠。

杨茴峰想楚归血债血偿,想的铭心刻骨,短短两天内头发都白了一半,一方面是因为一定要报仇,另外却是因为这个仇居然很难报。

“小三爷,你不用跟我虚言假套了,”杨茴峰盯着楚归,像是要用目光把对方钉死了去,“你都把我儿子给杀了,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礼’留下了吗?”

厅内鸦雀无声,杨茴峰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在磨刀石上蹭,发出冷冷嗖嗖令人牙酸齿冷的声音。

满满当当的一厅人,看杨茴峰,又看楚归。

楚归一笑,那表情竟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似:“对了,我差点儿把这件事给忘了。”

杨茴峰只觉得自己着了火,从头到脚,烧得难受。

楚归笑了笑,道:“怎么,瞧老帮主这个意思,是在记恨我呐?”

他表情如此无辜,似乎潜台词是在说“记恨是很不应该”又或者“无非是砍了个菜瓜葫芦罢了有什么大不了”。

杨茴峰盯着他,声音都变了:“怎么,你把我儿子杀了,我不记恨你,要记恨谁去?不记恨你,难道要感谢你?”

楚归露出沉思之­色­,旋即认真道:“那也不用感谢……只是杨老帮主,你年纪也不小了,就别为了这些儿事弄得不快了,人走了就走了,要节哀顺变才对啊,”

杨茴峰只觉得匪夷所思,凄厉地­干­笑了数声,浑身有些发抖,按捺着道:“大家伙儿都听到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杀了我亲生儿子,却在这儿毫无愧疚之意,反倒一股得意洋洋……还要老夫感谢他!列位前辈,兄弟,你们也都是有儿有子的人……劳烦请评评这个理,是不是该谢谢小三爷杀了我儿子?”

在座除了几个是后辈新起之秀,多半都是老辈龙头,当下也觉得有些刺心,便有几个人站出来,道:“三爷,这是不是有些过了?都是拜过关二爷入了道的兄弟,你杀了杨老帮主的独生子,怎么也要道个不是?怎么能……”

杨茴峰厉声道:“赔不是?我怕是受不起!”

楚归却若无其事似揣了手:“你受不起受得起那就不用说了,我本也没打算赔礼。”

杨茴峰同那说情之人顿时­色­变,有几个资格老的也忍不住有些不悦。

楚归又道:“方才洪帮主也说过,都是拜过关二爷入了道兄弟,那么我想问问,这兄弟妻,可不可以说逼~­奸­至死,就逼~­奸­至死?”

洪帮主摇头道:“这是什么话!自是万万不行!咱们道儿上什么都可以­干­,却不能碰自家兄弟的女人。”

楚归道:“那么杨少帮主明知道他动那个是我们黑水堂汤堂主婆娘,还不肯放人,以至于把人逼死,这种行径,他该不该死?”

众人一时哑然,杨茴峰喝道:“那个不过是个­婊­~子!”

“就算是­婊­~子,她进了汤家门就是汤家人,”楚归慢悠悠地说道,“在座的各位前辈、兄弟,收了青楼出身的可不在少数,那些女人难道活该都要给杨少帮主当­婊­~子弄死?”

混黑道的男人多半都生冷不忌,甚至大多数人同青楼女子交往甚密,尤其是在座几位资深龙头,更是连纳几房青楼妾室,更有爱逾­性­命,听了楚归这话便不免想到自身,顿时有数位变了脸­色­。

杨茴峰道:“你、你这畜生……强词夺理!”

楚归冷笑,冷冷淡淡说道:“是不是强词夺理,在座各位听得明白,我倒是觉得,子不教父之过,杨老帮主,养出了那么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也辛苦了……他死了倒好,你也不用替他活­操­心了,对了,你心疼他被汤博砍了不是?我跟你说明白了!汤博的婆娘怀了身孕,那孩子还来不及出生就被那畜生害死了,连同汤博的婆娘两条人命,那个畜生儿子一人偿命已经是极便宜他了,我不来跟你提这件事儿是看在道上兄弟和气的面子上,你倒是巴巴地跟我说起来没完了,真当楚归是好欺负的,那你可是打错了主意!”

他原先总是笑嘻嘻地,此刻冷了脸说这番话,整个儿不怒自威,令先前那些被他笑脸迷惑的人忍不住猛打寒战。

楚归说到最后,便慢悠悠地落了座,一双眼睛盯着杨茴峰,几分不屑鄙夷,几分淡漠无情。

杨茴峰浑身发抖,竟似站不住般地,双手撑着桌面抖了会儿,喝道:“我要你这畜生给我儿子偿命!”

杨茴峰大喝一声,将桌子一拍之后,周围几个人影迅速而动,竟将楚归围在中央,几个人手中都握着枪,指着楚归。

而与此同时,楚归身边那几个亲随也纵身而起,将楚归挡在中间,枪口对外,一瞬竟对峙起来。

继鸾自始至终都站在楚归边儿上,见状极快的将场中的情形扫了一眼,又看向楚归。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便有人站起来:“杨帮主,不要冲动行事!”一人开口,数人也都齐齐地开始劝,然而杨茴峰那几个手下人并不为所动,杨茴峰道:“这畜生害死了我儿子,还如此嚣张,我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你们不敢得罪他,无所谓,就算是豁出我这一身,也要替紊儿报仇!”

有些被杨茴峰说动了,便站在他一边,半劝半是要挟地让楚归表态。

另有几个龙头苦劝杨茴峰,场面分成两派。

继鸾看楚归一脸淡然,她便也不动,只看着周遭,以防有人趁乱行事。

一片对峙之中,楚归缓缓起身,无事人似淡淡道:“把枪放下,放下,子弹不长眼,若是飞乱了,伤了大家伙儿就不好了。”

跟随楚归而来几个亲信便把枪收了起来,这一会儿,杨茴峰还在叫嚣,却听得一个声音喝道:“茴峰,多大年纪了,怎么行事还这么毛躁,竟连小花这个后辈的气量都比不上?”

说话间,众人退了开去让出一条路来,就见一个身着褐­色­袍服的老者走了出来,一头发竟然雪白,却纹丝不乱地抿往后面,脸上皆是皱纹,连那眉毛都有些雪­色­。

楚归一看,便躬身行了礼:“晋爷。”

这位晋爷,算起来是锦城的龙头前辈,连楚归外公见了他都要行礼,昔日对楚归也多有照料,锦城里敢叫楚归小花的人不超过三个,他却也是其中一个。

晋爷一发话自然举重若轻,杨茴峰虽然怒愤难平,却也不敢忤逆,当下围着楚归的那些人便退了下去。

晋爷看看杨茴峰,又看楚归,道:“这件事儿来龙去脉大家伙儿怕是都清楚了,但这是龙头会,怎么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毫无气度!”

众人唯唯诺诺,晋爷看向杨茴峰:“你养的那儿子确实是有些不像话,闹来闹去到底是出事了吧,也跟你脱不了­干­系。”

杨茴峰敢怒不敢言:“晋爷,可也不能说杀就把人杀了……”

晋爷不理他,只又看向楚归:“你也是,就算是犯了错,看在都是道上兄弟的份上,好生教训就是了,怎么就利落的杀了?”

楚归不言语。

晋爷一人打了一棍子,语重心长便道:“今日大家伙儿是来解决事儿的,不是来**,现在这世道本就不太平……这锦城才没几天安静日子,都消停消停,别再闹腾台面上去。”

杨茴峰哭道:“晋爷,紊儿可不能白死,那孩子你也是看见过……”

晋爷叹了声:“人死不能复生……”

杨茴峰道:“我要楚归偿命!”

晋爷道:“茴峰,你是不听话了?”

杨茴峰眼泪鼻涕都流出来,竟跪了下去,哭道:“晋爷的话我不敢不听,但是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杀子之痛……无论如何不能当没事儿发生!”

晋爷看看他,又看楚归,双眉一皱,若有所思道:“那我的话你不听,天的话你可听不听?”

杨茴峰抬头看他:“晋爷?”

晋爷道:“既然连我的话也不好使,就得看龙头的意思,看老天的意思了。”

杨茴峰惊道:“晋爷是说……”

人群中已经有些窃窃私语,洪帮主道:“晋爷,意思莫非是……战龙头?”

楚归眉头一皱,脸­色­­阴­沉。

继鸾在旁边听着,却是莫名。

这锦城龙头会聚会之所设在此处不是无端,在数十年前,锦城里头帮派林立,极不太平,今日砍杀,明日砍杀……时常便闹得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后来几大帮会龙头们见如此内斗不是个法子,经过聚首详谈,便决定用一个法子解决。

帮派之争古来便有之,有许多事情争执不下委实无法解决的时候,便交付天意。

而在锦城,一决胜负关键便是战龙头。

“战龙头”也叫“占龙头”,由起了争执的帮派们推出一名高手来,高手对决,谁若是能在最后站上院中那柱体的龙头之上,谁便是顺天命,其他人便一定要无条件地拜服听从,不然便天诛地灭人人唾弃。

但是一直到今时今日,这个法子已经十数年未曾试过,上一回起争端时候,楚归还未曾上位。

晋爷说完之后,众人目光都看向厅外那几乎高耸入云的龙~柱,有人暗中倒吸一口冷气。

晋爷道:“小花,你觉得如何?”

楚归看着晋爷,又看看他身后的众人,慢慢道:“这个法子,可凶险紧呢。”

旁边一位帮主道:“但这是最顺天命的法儿了,不是吗?大家伙儿觉得呢?”

有人便道:“说的也是……没其他好法子了。”

晋爷便看杨茴峰:“茴峰,你可愿意?”

杨茴峰擦泪:“晋爷,我倒是愿意,只是……如果是老天爷让要我给紊儿报仇,是不是就可以血债血偿?”

晋爷皱眉:“这话说的……都是自家兄弟,什么解不开的……若是小花输了,就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就是了……”

杨茴峰哭道:“晋爷,这可不成……”

有人便道:“各自退一步,那就让三爷披麻戴孝,向杨少帮主行大礼如何?”

杨茴峰闻言,便看向楚归。

楚归听着他们一唱一和,对上杨茴峰眼神,便只一笑。

杨茴峰却道:“小三爷,你敢吗?”

楚归冷笑沉吟,他心里明白:恐怕这设计他们是早就想好了。

楚归便道:“楚归还真没什么不敢……不过,这赌注是不是小了些?”

众人一怔,楚归看向杨茴峰道:“杨帮主,昨晚上你的人四处出动,可是伤了我不少兄弟,我今天来赴会,还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但晋爷提出站龙头,那么不如就顺便把这事儿解决了如何?”

杨茴峰冷笑道:“你想怎么样?”

楚归道:“看杨帮主伤心过甚,怕是也领不好铁拳帮了,若是兄弟侥幸赢了,就把铁拳帮给我,我给你领好了人,如何?对了,还有林帮主,许帮主……”

他一口气点了数人,被他点到人脸­色­发白,他们都是跟杨茴峰关系不错,也都看不惯楚归良久,很想趁着这个机会将楚归打压下去,此刻被楚归点了出来,一时都有些惊恐。

杨茴峰差点晕厥过去:“……”

楚归揣着手,望天道:“瞧几位帮主这个意思是不肯了……那么就没意思了,总不能占一个龙头,就让我披麻戴孝,别人连个意思都没意思一下吧?合着不论输赢都是在整我呢,晋爷……你觉得呢?”

晋爷有些僵,那边杨茴峰站稳了,跟那几个同鼻孔出气的帮主对视了几眼,终于道:“若是我们肯答应,三爷也会答应占龙头了?”

楚归“啊”了声:“怎么,几位真肯把身家­性­命交给我?”

几个人看他似笑非笑地那莫测高深的模样,当下便有人不肯­干­了,龟缩着要退出,杨茴峰对上楚归的一双眼,看看他的周遭,把心一横便道:“不错!我们答应,但是――你若输了,给紊儿披麻戴孝送他终!但仁帮你也要交出来!”

在场的众人一听,都震动起来,一阵­骚­乱。

继鸾听到这里双眉一皱,心想这可有些过分了,她虽然不知道“战龙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头到尾看到这里,却也隐隐地知道这是他们设的一个套,楚归若是答应,便是钻到这套里了。

继鸾便担忧地看向楚归,却见楚归笑道:“哟,看你们是胸有成竹的很,莫非是笃定会赢?”

杨茴峰眼中的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楚归看得分明,却不动声­色­地叹道:“试试看倒也……可兄弟全没准备这可如何是好,余师傅前日子回乡下了,身边儿唯一能打的老九也没跟来……不知道你们的高手是谁呢?”

继鸾听到这里,心头没来由地一沉。

虽然同楚归认识没多久,正常“交流”也很少,可是奇怪地是,继鸾总会莫名其妙地感觉到……或者说猜到有些时候他“意愿”。

瞧楚归露出那个三分的狠笑,继鸾就听到自己的脑中嗡地一声:这人又似要疯。

杨茴峰一咬牙,道:“魏先生,请了。”

话音刚落,就看到从旁边内堂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一个人,继鸾转头也看过去,目光相对一瞬,便也把那人的行走举止看了个分明。

满堂之人包括继鸾在内都在打量这出来的魏先生,继鸾却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楚归,赫然正在看她——

45、第45章

继鸾紧盯这刚出来的魏先生,却见他一身白衫,从容利落,双眸­精­光内敛,步伐稳健又不乏轻灵。

魏先生一露面,双眸便将厅内众人扫了一遍,眸光似有若无地在继鸾面上扫了一眼。

这极短的一个对视在普通人眼里不免就被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过去,然而继鸾却忍不住双拳一握,眼睛略微眯了起来。

有那么一句俗话:一山不能容二虎。

两只老虎若是碰了面,便会打得不可开交,你死我活。

别的野兽嗅到老虎的气息都会退避三舍,但同是老虎,却更能嗅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

继鸾自然不是猛虎,但是继鸾从魏先生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信号,一股无形的、来自于高手的气息。

走马江湖一路至今,继鸾见过的人也不少,但是面对魏先生,她却忽然之间感觉就像是站在一座深渊面前,眼前都是云气缭绕,不知深浅,不知若是纵身一跃,是安然落地亦或者粉身碎骨。

情不自禁地,连呼吸都变得缓慢。

就在这瞬间,继鸾几乎就想跟楚归说:“不要比,不要赌。”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听到耳畔有个声音低低地说道:“很厉害?”

继鸾怔了怔,克制住自己回头的冲动,望着魏先生,略一点头。

耳畔那个声音可恼地笑了声,道:“怕不怕?”

继鸾心头缩紧,终于没忍住,还是转过头来:“三爷……”她压低了声音,双眸严肃地盯紧了楚归。

若是在寻常时候,遇到魏先生这般的高手,继鸾倒是有兴趣切磋切磋。

又或者这一场赌赛的赌注不是那么惊世骇俗,继鸾也想要试上一试。

但是她极理智,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或者闲暇时候练练手。

若是她失了手,那楚归便会在锦城这些龙头面前颜面扫地,甚至万劫不复。

楚归可以疯,她却不能疯。

楚归嘴角挑着一抹笑,直视继鸾的双眸,继鸾发现他的­唇­极红,眼睛却很亮,像是燃烧着什么似的,几乎有些刺目。

她忽然有些惊心,像是预知到了什么。

“怕?不怕?”他略微垂着头,低低地以­唇­形相问。

继鸾手握紧又松开:“不是……三爷……”

这会儿的功夫魏先生已经走了过来,杨茴峰望着他,目光之中透出报仇的嗜血跟志在必得的得意:“这位是魏先生。”

魏先生微微一笑:“见过各位。”团团地抱拳行了个礼。

杨茴峰道:“三爷,你不会是怕了吧?”

楚归转头看他:“瞧你这高兴劲儿,还没打呢就像是赢了似的,是欺负我现在身边儿没人是吧?”

魏先生的目光从楚归面上移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继鸾面上:“三爷是吗?谁说三爷身边儿没有高手?”

楚归一挑眉:“哦?”

魏先生微笑:“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在下魏云外。”

继鸾垂着眸子,抬臂举手,端正地抱拳行了个礼:“魏先生客气,陈继鸾。”

魏云外微笑依旧:“听闻你打败了通背拳的高手余堂东?”

继鸾抬眸:“魏先生如何知道?”

魏先生笑得轻缓:“我也是偶然得知,听闻是个女子,还不太相信,恰好此番经过锦城,能够在此相见就再好不过了。”一双眸子盯着继鸾的眼睛,“听闻陈姑娘是太极出身?”

继鸾倒吸一口冷气,原本她以为这祸事是楚归招惹来的,这样看来,倒还跟她有三分牵连。

杨茴峰等人的确是想借“战龙头”借题发挥,可是这魏先生的气度,修为,却并不像是肯被人招揽被人使唤的主儿,看样子他也是有几分“借题发挥”之意。

继鸾忍不住看向楚归。

楚归却笑吟吟地,像是这场豪赌跟他毫无­干­系:“哟,魏先生居然对我们继鸾知根知底,那不知道魏先生是什么出身?”

继鸾心中正绷得紧紧地,听了这句话,没来由地居然想笑。

魏云外听楚归开口,这才看向他:“三爷,我不过是个不出名的武林中人,不然的话陈姑娘早就听说我的名字了。”

楚归不以为然地笑:“魏先生你不实在,是在欺负我是外行人……若魏先生你只是个不出名的武林中人,杨帮主跟这几位怎么会肯为了你跟我赌上全部家当呐。”

这些帮会纠葛,魏云外在里间的时候已经听了个明白,闻言面­色­丝毫不变:“在下只是来比武的,至于结果如何,全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会放在心上,至于为何选我,大概是众位看得起吧。”

楚归望着继鸾便笑:“鸾鸾,你瞧人家魏先生这份气度,这份胸怀……你也跟人家学学,别把那些个结果啊什么的放在心上……魏先生要跟你比,那可是瞧得起你,你说是不是?就是你手上那伤碍事……”

魏先生一怔:“陈姑娘受伤了?”

楚归将继鸾的手腕一握,不由分说将袖子一撩:“枪伤。”

继鸾虽是江湖儿女,但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儿掳起袖子来给人看,却仍是有些面红,幸好楚归放手的快,旁边眼神差些的都看不到他的动作,只有近在咫尺的魏云外看了个分明。

魏云外若有所思地望着楚归,又看继鸾,杨茴峰见楚归这样那样,便疑心他要赖账,就道:“三爷,您这是在示弱吗?”

楚归道:“有什么弱可示的,我这不过是有一说一,魏先生高手,就算我不说等会儿交手起来也会看得到,我们鸾鸾是女人,又受了伤,这说起来可不大好听。”

杨茴峰越发焦躁:“那你是什么意思?”

楚归不回答,只看向继鸾道:“鸾鸾,你是什么意思?”

继鸾对上他的眸子,好歹跟了他这些日子,别人不明白三爷心里想什么,继鸾却是明白,他口口声声说她是女子,又受了伤,若是他真心想退出不比,绝对不会如此拐弯抹角,他有更妥当的法子,但他先说明这个,这意思……便是想魏云外忌惮。

想让魏云外忌惮她的伤,就算是动起手来,魏云外不敢往她的伤臂上招呼!

楚归是想要比的,继鸾知道,他都想到要魏云外忌惮她伤口这一层上了……但楚归凭什么要相信她?她明明要劝他罢手的。

楚归说的都是实话,她是女子,又受了伤,楚归也明白的很,杨茴峰他们敢信任魏云外,自然因为他有过人的能为,但楚归就是要放手一搏。

他把他的所有都放在她身上。

他方才还说让她像是魏云外一样,不要计较后果。

箭在弦上,他的手拉着那张弓,继鸾就是那箭,既然他要如此,那她索­性­就成那他双手,放手一搏。

望着那双好看又有些疯狂似的眸子,他的疯狂是极度冷静的那种,冷静里头燃烧着簇簇地火苗,继鸾想自己大概是近墨者黑,也感染了他的一丝疯狂。

继鸾道:“我全听三爷的意思。”

楚归乍然便笑了,跟他对周遭各位龙头的笑不同,这笑是温柔的,欣慰的,还有一丝宠溺在里头荡漾。

“你就是这样儿,爱逞强,”楚归反而无奈似的,“真是让我没法子……”

继鸾心头一梗,若非知道他变幻莫测的皮子,几乎就以为自己答错了:她没说什么啊……只是暗地里表示了自己的心意而已……他这不甘不愿似的,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吗?明明是他暗示她要比的。

楚归“无奈”地摇头,叹息,惺惺作态,惹得杨茴峰一­干­人等窃喜。

楚归又揣着手,看着魏云外:“魏先生啊,你看我们鸾鸾,大概是见了高手就想被指点指点……那就劳烦您点拨点拨她,不过要点到为止啊……她可已经都受伤了。”

这般热络的口吻,竟像是跟魏云外认识了八辈子,又像是继鸾不过是他翅翼下的一只小­鸡­,被他爱溺地护着。

继鸾一阵脸热,忽然后悔自己太顺着他的意思了……

幸好魏云外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望着这贵介公子似的人,道:“三爷放心,比武过招并非是生死之争,自然点到为止,不须无谓伤亡。”

这一番说定了,众人顿时涌出了厅堂,来到了外间的场院上。

由晋爷亲自把规则说明白了:两人之间,谁能第一个攀上龙头,便是获胜一方。比武之中严禁用枪械等物,若有违背,自动归为落败一方。

倒是极简单的。

围观众人都站在场外,魏云外迈步入场,继鸾正要走,却被楚归拉住。

继鸾回头,楚归攥着她的手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又似乎想做点什么。

继鸾莫名地等着,正要问楚归是不是担心,楚归却又放开她的手,只道:“鸾鸾,别给三爷丢脸。”

继鸾意外:憋了半天,就为说这句?

但想想却也是楚归的风格,只不过继鸾恨他“发疯”还拖自己下水,便只道:“三爷说让我不计结局的,胜负于我已经是烟云而已。”

她倒是想吓一吓楚归,然而楚三爷的胆子是铁打的钢做的,闻言反笑:“好好,真个儿听话!三爷很欣慰啊……”别有用意似地又盯着她。

继鸾却没多想,只是忍不住也淡淡一笑,这才转身入了场。

这一瞬间,天有些­阴­沉,头顶一片­阴­云飘过,那龙头高高昂起,被­阴­云笼罩,仿佛真个儿随时都能入九天云端而去。

不知哪里起来的风,卷入场中,吹动魏云外的衣摆,也吹动继鸾的长衫。

继鸾拱手又行了个礼:“请魏先生赐教。”

魏云外见她礼数周全,动作磊落,便也一抬手:“请。”

继鸾行礼过后,便扫了一眼两人中间的龙柱,放手一刻,脚下一划,便向着龙柱方向跃来。

魏云外似是料到她会如此,几乎是跟继鸾同时,两人齐齐地往龙柱旁边疾行。

这一争,两人的高低便有些初见端倪,两人距离龙柱本都是同样的距离,身形也似一样的快,然而先到龙柱边儿上的,却赫然是魏云外。

场外杨茴峰几个一看,均都面露笑容,楚归坐在太师椅上,一张脸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清,只有双眸仍旧紧紧地盯着场中那人身影。

魏云外先一步到了龙柱边儿上,这一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继鸾见他行动,那道心弦便又绷得紧紧地,知道果真是遇到了高手中的高手。

两人一言不发,便过上了招。

一个守,一个攻,一个有意试探,一个倾尽全力。

继鸾越战越是心惊,魏云外的招数,竟也有些似是太极,然而却比太极更加灵活巧妙,继鸾本是想“攻”,逼开魏云外后便可上龙柱,因此招数极快,然而魏云外竟能将她的招式一一挡下,且再挡下之余,还能出招进攻!

有好几次继鸾**的竟又后退回来,然而魏云外却并不步步紧逼,他的用意似乎只是想将继鸾挡下。

行家出招,高低立见,越过招,继鸾心头那份后悔便越深:不该一时冲动应下这场比试,若是败了,那在楚归面前当真……

想到那人,心便有些乱。

魏云外道:“陈姑娘,能练到这种地步,还无法收敛心神吗?还是说,魏某不是个值得你全心相对之人?”这一刻双臂相碰,魏云外手肘一撤,避开继鸾伤了的胳膊。

继鸾心头一震:“对不住!”蓦地后退了步。

魏云外目光沉沉看向她,继鸾想要凝神,然而她头一遭遇到魏云外这样的高手,又想到这赌赛的后果,顷刻间竟无法静心。

魏云外望着继鸾,他自然知道继鸾此刻心不宁,若是交手时候她依旧如此,那她便是必败无疑。

继鸾咬牙再上,然而就如魏云外所料一般,先前两人还拆了十数招,此一番只过了六七招,继鸾便又退了一步。

继鸾暗中握拳,双手都有些麻木无力,她试图深深呼吸,然而或许是魏云外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满脑都是“要输了”!

狂风烈烈,继鸾似乎听到有人说:“到底不过是个女流之辈,难得魏先生肯跟她过招……”似乎是杨茴峰之流的声音。

又有人道:“大概是替三爷暖床的罢了,还出来抛头露面地丢丑……”

继鸾若是败了,楚归一言九鼎,仁帮归了别人,这些难听的话不过是个开头而已。

继鸾身子微微地有些发抖,耳畔似乎有轻微地嘶鸣,又像是响在脑中。

对面魏云外望着她,双眉皱紧:就这么……结束了吗,这可真是……

在一片地嘶鸣之中,继鸾忽地又听到一声懒懒散散的说话:“都给我闭嘴。”

是楚归。

的确是楚归,坐在太师椅上,三爷转了转手上的翡翠戒指:“我的人在比武,谁要再唧唧歪歪地害她一个不留神落败了,三爷二话不说先­干­掉你们这帮乌龟王八,信不信?”

继鸾愕然,继而忍不住便笑了起来。

­阴­云底下,她一笑就宛如晴空**。

魏云外眼神微变。

继鸾听着楚归那清清冷冷地话,忽然明白。

楚归是什么人,就算他疯,他冲动,他也是算计好了,有把握而为。

就算她陈继鸾败了又如何,继鸾不信,这个人会乖乖地把自己的仁帮交出来。

可是他选择了让继鸾下场,继鸾若赢了,自然正合他意,可就算输了,他也有扭转乾坤的把握。

而楚归说完那句之后,果真没有人敢再发一声。

继鸾索­性­闭了双眸。

心极快地安稳下来,而在一片宁静之中,她却牢牢地记得下场之前楚归那一声叮嘱:别给三爷丢脸。

当时他的眼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继鸾觉得:纵然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但他是有把握的。

一种疯狂的近乎于迷信似的把握,从他的眼神中灼灼地透出来,――他相信,她一定能赢。

像是一种天生的野­性­的直觉,继鸾的直觉同楚归的直觉重叠在一起。

的确不是十万分了解他,但是继鸾也是近乎迷信地相信她此刻感觉到的楚归的心思。

楚归那种人,觉得她会赢。

一阵风吹过,烈烈地把满怀的忧虑,担负……尽数吹散无踪。

继鸾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抬手做了个起手式:“魏先生,请。”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目光恬然自在。

魏云外双眸一眯,继而双眼一亮:他感觉到继鸾身上的“气”已经变了。

先前似乱流奔泻,杂乱无章,然而此刻,她站在那里,渊s岳峙,又似云霭亭亭。

浑身竟然有一阵的热血涌动,――这才是他想要的对手——

46、第46章

继鸾也算是有几分眼力,却瞧不出魏云外究竟是属于哪门哪派。

这个男所行的招数似是而非,有几分似八卦掌,又像是太极的招数,然而其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却令继鸾这正宗太极出身的都自叹弗如。

更令继鸾讶异的是,他似乎并不急着取胜,有好几次他本可以将她击退然后上龙柱的,然而他故意慢了那么一招半式,等她再追上来。

继鸾极快地明白过来,魏云外果真如他所说,他不意比赛的结果,相对于那个结果,或许他更注重这个过程。

他像是试探继鸾的武功究竟如何,或者说……他是想要试探她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

窥破了魏云外的意图,继鸾反而越发镇静下来,尽量提足所有­精­神同他对招拆招,一过了最初的畏战心理,反而越打越顺了。

魏云外接二连三地频出险招,继鸾虽然吃惊,却也临危不乱,堪堪应付了过去。

如此竟过了半个钟头,魏云外自觉已将继鸾的身手探了个十有□,当下一改先前不紧不慢的势头,陡然加紧了攻势。

继鸾被他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进攻逼得后退回来,魏云外长笑一声,看继鸾一眼,扭身极快地往龙柱边儿跃去。

继鸾心头一紧,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脚尖一点,便也重龙柱而去。

魏云外几个起落,身子腾空而起,脚尖虚点着地面,身形如风,便落龙尾之上,他住脚转身,正好继鸾飞扑而来,魏云外又是一声长笑,就继鸾要跃上龙尾之时,一掌拍出。

继鸾空中,急忙抬掌相对,魏云外掌气外吐,震的继鸾身形倒飞出去,魏云外扬眉,转身往龙身上跃过去。

围观众先前虽被楚归警告了声,但是看到此刻,瞧着继鸾被拍飞出去,竟似是个直摔向地面的势头,忍不住都惊叫起来。

楚归虽不曾出声,但放腿上的手却紧紧地一抓袍子,双眉拧紧。

电光火石间,只听得“啊”地,又是一波意味含混不清的惊叫,魏云外正欲往上,听得这些声音竟似是惊叹多些,不似是全然受惊的样子,他心知不对,回头一看,忍不住也惊了惊。

却见继鸾的脚勾着龙尾处,身子当空一晃,竟借着脚尖那一勾之力,整个硬生生地又翻身跳上龙尾,这一招有些类似“铁板桥”,但并非平地上却使得这般炉火纯青,却已经远不止铁板桥的修为了。

魏云外一看,很是意外,却又忍不住露出笑意,这厢继鸾并不怠慢,看魏云外几乎是站自己头顶的龙身之上,她断喝一声,沿着龙身往前一步,脚底用力一震,身子凌空而起,手探出,往头顶龙身侧边上的龙鳍处勾去。

魏云外哼了声,长腿一扫,便想将继鸾的手踹开,忽然之间去势略顿了顿,――原来继鸾抬手往上,袖子滑下,正露出裹着纱布的伤处!

魏云外本能将她扫落龙尾,见状脚尖便只龙身上虚点,继鸾底下,咬紧牙关,间不容发之时提一口气,竟然给她跃了上来!

这会儿两都龙柱的龙身二层上,底下是龙尾,头顶最高处是高昂的龙头,继鸾凝神提气,看向魏云外,高手过招一切话都是多余的,方才魏云外本有机会将她踢落龙尾的,继鸾扫一眼自己的手臂:“谢!”

魏云外望着她,眼中透过一丝笑意:“不谢!”

两惜字如金,话音未落便又交上手。

这龙柱虽然足有三合抱粗细,但龙身再怎么也不能太笨拙,只一腰粗,普通连站上头都是勉强,除非紧紧地贴着龙柱才能站稳身形,然而这两个却上头心无旁骛地交手过招,虽然不算是殊死之争,但这情形之下,若是失手跌落,恐怕非死也要重伤!何况这不过是龙身二层,要到达龙头处,起码还有七八层之多,越是高,自然越是凶险!

这会儿场中围观的龙头老大们连风凉话都不敢说了,都看出这一场争斗非同小可。

除了风声,继鸾同魏云外过招的声响,其他的尽是寂静一片,就仿佛整个场中只他两一般!

楚归手微微拢起,放­唇­角边上,双眸死死地盯着龙身上的那道身影。

继鸾同魏云外且战且行,这功夫才见了高手本­色­,一方面要顾及手上高低,一方面要顾及脚下落足之处,不知不觉竟上了龙身三层。

继鸾已经察觉魏云外武功造诣匪浅,乃是前所未有的劲敌,就算是平地上赌赛,恐怕她也难以真正地赢过他,何况如今龙柱之上。

继鸾同他缠斗这许久,也看出几分魏云外拳脚上的来路,不似先前那般束手束脚,交手之中,便自心中盘算获胜之机,拼实力是绝拼不过的,便要多些心思跟狠绝一搏的机会。

两龙身三层上,地方狭窄,有时候不免有些贴身缠斗,魏云外瞧见她额角的汗意,双臂交错间,低低道:“越是往上,越是凶险,现放弃可来得及。”

继鸾望着他带着三分笑意的眸子:“这句话,借花献佛,也送给前辈。”

魏云外“哈”地一笑:“楚三哪里将请来的……”

听他一声“楚三”,倒叫继鸾心头一动,谁知魏云外却又道:“留神!”双臂一挣,变拳为掌,继鸾肩头一拍。

继鸾踉跄后退,脚下踏空,身子龙柱边沿一晃,几乎出一身冷汗,……也又听到场外数声惊叫。

魏云外却不理不睬,径自跃身上了龙柱四层,趁着继鸾稳住身形的功夫,直追五层,等继鸾奋起直追上了五层,他已经是第六层上,再往上两层,便是龙首!

此刻两身处已经极高,从下面看,只见龙柱边沿两个身影变得小了许多,此刻,场中连掉根针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继鸾仰头,见魏云外龙柱六层上,身子略贴龙柱上,一抬手,竟冲她掌心摊开,做了个“来啊”的手势,高手风范,好整以暇地。

杨茴峰等也看出了魏云外抢占先机,此刻才松动下来,有叫:“魏先生上啊!赢了那小娘们儿!”才叫了一声,就“啊”地一声惨叫,已经被打晕地。

那动手的自然是楚归的,旁边有欲要理论,但是谁敢跟这冷面霸王对上?于是暂时忍一口气,只等赌胜之后再一并讨回便是。

继鸾对上他漆黑的双眸,越是往上,风越是大,魏云外的衫子烈烈狂摆,额前的短发风中簌簌而动。

忽然之间“叮”地一声,继鸾觉得脑后一松,原来是盘发的簪子因为剧烈活动松动了,此刻镇不住一头乌发,竟跌落下去,龙身上一撞,直直地坠了地。

那一头青丝陡然地便狂风中荡漾开来,像是倾泻了一处黑­色­的瀑布。

青丝如墨,风中招展,更显得她的脸­色­玉白,一袭月白­色­长衫罩不住那修长身形,到底不是男子,风中似纤柳摇摆,却偏又如此坚韧。

这副场景如此醒目且惊悚……却更是令窒息的惊艳!

如此一幕场景,像是做梦也想象不出的画。

连先前蠢蠢欲动想要叫嚣的帮众们也都被震撼住,高一层的魏云外,跟低一层的继鸾,场景赫然有些不真实,而这似高耸入云的龙柱就宛如真的高耸入云……是九重天上,狂风,云霭,以及两个如梦似幻正狠狠拼斗的尘世外的神。

且不说底下众的满心震撼,就同魏云外目光对峙这瞬间,继鸾一咬牙,转头看向旁边,龙身蜿蜒盘龙柱上,就仿佛是一圈一圈往上的楼梯般地倾斜着。

寻常若要上去,便要从龙身上踏过,而且此处距离地面太高,风又大,绝对不宜冒险,因此就算魏云外也是老老实实地从龙身上踏往了第六层。

魏云外忽地有种不祥预感,但就这预感于心中落实之前,他看见继鸾动了!

那曼妙的身形风中一闪,她极快地冲着龙身而去,去势太极了,魏云外的双眸瞳仁刹那间有些畏惧地收缩。

就好像是行车盘山公路上,前头正是极狭窄的转弯,但这却赫然不放慢速度平稳转过,而是加速而行,如此狭窄的龙身上,这简直如送死一般!

魏云外倒吸一口冷气,眼睁睁地看继鸾像是触柱的鸟儿一般,她大喝一声,纵身而起,那身影如一只**自的白鹰,长发空中一荡如决然的旗帜,她抬腿出去,长腿一踢,脚尖点前头的龙身之上,顺着这一点的势头,继鸾的身形急速往上跃出!

魏云外双手握拳,几乎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判断,见那道矫健的影子腾空,却贴着龙柱,她探手龙鳍上一握,身形荡起,停也不停地翻身上了六层。

魏云外以为她要跟自己对上,收敛心神正要迎敌,继鸾却看也不看他,只是仰头往上看。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此山中”,但对魏云外来说,此刻却再也清楚不过地明白同为局中的继鸾的想法,那一声“不可”尚未说出,就见那双眉一扬,往前跃出一步,故技重施,纵身跃起!

这一瞬间,魏云外心中那份云淡风轻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缕冒出的火苗。

――太冒险了。

这种行为,近似于疯狂。

他看着继鸾向着第七层而去,顶风而上,那纤细的身形空中一晃,手往上探出,仅仅能勾住龙身上的鳞片,整个像是暂时地悬挂龙柱上。

底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魏云外跟继鸾不知道的是,原本安然坐太师椅上的楚归,霍地站起身来。

风很冷,额头上的汗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继鸾死死地勾住鳞片,双腿空中动了两下,力气将要耗尽之际,底下脚尖龙柱上一踢,借着这一股斜力,右手臂抬起,死死地扒住龙身一角,深吸一口气,连爬带窜略见狼狈地终于翻身上来。

而这会儿,旁边魏云外也伤了第七层。

继鸾龙身上暂暂一坐,便爬起身来,此刻她的力气几乎已经耗尽,喘息都不稳起来,背上的汗把衫子都湿透了,有些凉凉地。

她的身子紧紧地贴龙柱上,双腿都有些发抖,若是一个不留神,一阵风也能将她吹得跌下去!

魏云外缓缓靠近,双眸望着她,整个宛如一只老虎似的,他眼中原先的的笑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类似杀意的东西。

继鸾深吸一口气,双手握拳,手麻木了,手指却酥酥地发抖。

继鸾暗暗松开双手,又握紧,企图聚拢一些力气。

魏云外看向她的手臂,那只伤了的手臂,重又渗出血来,血滑过手腕,湿了她的手背,渗入她的手心,但继鸾没有功夫去看,她还以为那湿嗒嗒地不过是汗。

她得全力以赴对付魏云外。

而就这该当全心相对的瞬间,继鸾的心忽然奇异地动了动,她鬼使神差地转眸,看向龙柱底下。

如此的高度,底下的群已经变得极小了起来,但是继鸾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楚归。

楚归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仰头一眼不眨似地望着她。

继鸾瞧着他的脸,连汗从眉睫上跌落都不知道。

这一瞬间的目光相对,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因为看到楚归双眸的时候,继鸾觉得,假如自己真的从龙柱上跌下去了,底下的楚归,一定会……

一定会……如何?

继鸾还没有来得及深思那股奇异的感觉,魏云外已经欺身攻来。

掌风亦或者狂风,将她胸前缠绕的青丝震得向旁边飞了出去。

――很多年之后,当某说起平生最为悔恨的事迹之一,便毫无疑问先把此事抛了出来,然而却被当事笑他不过猫替耗子着急假惺惺地而已,某大怒并且立刻恨恨不已地扑了过去,以温柔而暴烈的实际行动表示绝不可以怀疑他的“忠心诚实”跟“深深爱意”。

对龙柱上的继鸾而言,那自然更是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47、第47章

此刻在龙柱上说话,底下的人已经全听不清,魏云外手抚在龙柱上,捕见继鸾看向楚归那个眼神,轻声道:“为了他?……值得?”

继鸾一笑:“不是为他。”

她微微一笑,目光从楚归面上移开,看向更高远的天空,依旧是­阴­云密布,只不过在云层背后,似有一线光芒,若隐若现。

继鸾转头对上魏云外双眸:“大概是先生激起了我好胜之心。”

魏云外无声一笑。

两人身在高处,就如身在云端一般,魏云外道:“我没想到会见到你这样的女子……”声音宛若叹息,又似带几分笑意。

继鸾还不曾分辨出魏云外这一句究竟是何意思,对方已经攻了过来。

继鸾往后一退,竭力稳住身形,暂不肯还手。

男女体力本就相差许多,何况经过如此一番激战,方才继鸾为了赶在魏云外前头更是不惜连上两层龙柱,更是有些气竭力尽,因此不敢同魏云外硬碰硬。

魏云外却仿佛不肯放过她一般,直扑过来,双臂一剪,欺身靠近.

继鸾无法,咬牙抬臂欲将他挡下,谁知魏云外手势如电,便将继鸾双腕捉住。

继鸾浑身一震,心道不好!刚一碰之时,她已经感觉魏云外手劲极大,显然他所剩内力远胜过自己,如此对上,若是魏云外有意置她于死地,只需要把她往外一摔便是。

继鸾心神巨震,不顾立足不稳,正欲一脚踢出防御,却觉得魏云外的手不知为何悄然一松!

高手对决,胜负全在一瞬之间,一个极小的细节便能决定成败。

继鸾心头狂跳,不知魏云外究竟是气力不够还是一时疏忽……然而身体本能地便起了反应,手上一抖,便自魏云外的手心脱出,同时一掌便拍在他的胸前。

继鸾自知体力不够,这一掌其实恐吓多过于实际效力,对魏云外起不了太大作用。

谁知魏云外吃了这掌,整个人往后一趔趄,竟似站不住脚似的,一时摇摇摆摆,险象环生。

继鸾见状,想也不想贴着柱子便绕回来,正欲伸手抢救,却听有个声音极轻喝道:“速上!”

继鸾身子一震蓦地停步,手贴在龙柱上,冰凉一片,留下个模糊的血手印。

魏云外露出险状之时底下众人一阵惊叫,本以为他已经必胜无疑,却给继鸾以险招抢先一步,如今更是落入如此窘境,见他身形于顶层龙柱上被风吹得摇摆,杨茴峰等人更也是忍不住齐齐站起来拼命仰望。

相比较杨茴峰众人失­色­,楚归却是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放松之意,也不见什么意外表情,自始至终只紧紧地盯着继鸾看。

楚归看的极清楚,魏云外遇险,继鸾似乎想救,然而脚步阻了阻,却又回身往龙首顶层冲去!

楚归捏着手,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杨茴峰等人已经连嘶吼吵嚷都忘了,一个个无比紧张地看着上面两人。

魏云外稳住身形,见继鸾已经将上了顶层,越是往上,越是凶险,底下踏足的龙身狭窄且又滑溜,因又到了顶端,那往上缠绕之势便越发陡峭,并不像是先前那样勉强能够走动了,从龙颈到龙首这一段距离,竟需要攀爬才能够抵达。

故而才说这“占龙头”不是等闲之人能够的,就算是高手中的高手也要望而却步,两人相争,本来就极为耗神费力,又何况是在龙柱上,步步惊险,好不容易拼个你死我活,接近成功顶巅之时,却仍旧丝毫也不能懈怠,反而更需要提一口气,纵身而上!

不然的话,那便是先前所有的努力恐怕皆都是白费,注定于此功亏一篑,魏云外看着那段距离,若是以他的能耐,勉强而为……有六七分的胜算,但是陈继鸾的话……

继鸾站在龙颈窝处,仰头看那近在咫尺的昂扬龙首,龙首跟盘绕在龙柱上为依附的龙身不同,直直地探出龙柱顶端往空中挺去,斜伸出有半个多人的距离,若是要攀上龙头,这当真是需要有非常的胆量跟身手才成。

神龙似乎感知,竭力扬头向天,大风中带着呼啸之声,似乎想要挣脱羁绊爆烈行空。

魏云外同她只有一步之遥,两人之间却几乎差了一个人的距离,可见越上越陡的势头。

魏云外仰头同看龙首,望着­阴­云之下那威严不可侵犯的神龙之象,不由笑道:“神威莫犯……陈继鸾,若要攀龙首,一不留神怕要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他叹了口气:“先前你耗力过度,若非如此,你还可以试着一跃,但此刻你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攀上龙首,放弃吧。”

继鸾看看那威严尊贵的龙首,缓缓吐气:“魏先生,事在人为。”

魏云外一扬眉,她的衣襟在风中发出哗啦啦地声响,听起来像是烈火燃烧。

继鸾道:“既然走到这一步,我总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的。”她说完之后,竟冲着魏云外一笑。

魏云外望着她这个笑意,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面前陡然烧着,刺目耀眼之极!一晃神间,那月白­色­的身影已经腾空而起。

魏云外心中长叹一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震撼?惊动?还有……生死刹那间,他断喝一声,同样腾身而起。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刹那间魏云外跃上原先继鸾所站之处,只不过双足还未落地,就已经探手袭了出去!就仿佛要把继鸾捉回来般。

继鸾却全然不知,只是奋力往上,然而气力却到底不够,她死死地盯着那龙首,光影变幻,她清楚地看到龙首上那刻画的栩栩如生的龙眼。

底下,魏云外也望见自己的手掌抚过继鸾的袍摆,他本来可以拽住,将她拉下来的……只是一须臾的事,魏云外变掌为拳,就在继鸾极快抽离的脚心上用力一拍,无声无息地气劲蓬勃而出!

继鸾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奇怪地是她并不惊悸,而那股力量来得极好,就仿佛是天神脚下的星云,绵软承继,继鸾望着面前的龙眼,深吸一口气,踏着那股气劲凌空而上!

魏云外双足才落下,踉跄后退一步靠在龙颈窝处,他手撑着背后冰冷的岩石,目光扫过龙柱上的血手印,然后追逐那在空中若龙翔九天般的身影!

继鸾大喝一声,飞身往龙首攀去,双掌在龙柱顶端一按一拍,身形一旋,便冲着那斜飞向外的龙首跃去。

双足踏到龙首处之时,继鸾只觉得浑身战栗不休,耳畔隐隐地像是听到底下或鼓噪或震惊的声音,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一阵风吹过,风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她细细地嗅了嗅,好像是海的味道,又好像不是。

一切如梦似幻,却是一步踏错就毁灭的真实!

手心的血按在龙首上,像是印下了一个鲜明的印记!继鸾望着那个印记,再往前,是两支龙角……继鸾急促地出了一口气,眼中也有什么坠落下来。

她一仰头,遮在眼前的乱发飞向身后。

继鸾张开手,缓缓地自龙首上站起身来。

这是锦城龙堂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占龙头”。

当时身为锦城第一大帮派“仁帮”帮主楚归贴身保镖的陈继鸾,对战“自然门”的高手魏云外。

两人之争,惊世骇俗!这一场绝世对战在很久很久以后,都在人们的嘴里津津乐道地被流传。

就连是那些在这场对战中充当反派的帮会,也不敢对这一场战有任何不敬之词。

甚至许多人都鲜明地记得……在那场战中那女子的身影,她最后那惊世一跃,多少人以为她会自高高地龙柱顶端跌落下来粉身碎骨,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那一道月白的身影,飞起的那瞬间,宛若腾龙行空。

而就在她自龙首巅峰站起身来的那一瞬间,­阴­沉了一个上午的天空忽然放晴。

金光万道,自天空­射­落,她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连同那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神龙,一个衣衫烈烈,一个岿然静默,但却同样地都是那么地高傲,勇敢,而**。

那是一种超出了黑或者白,善或者恶的感觉,只是极为强大,强大到令人震撼……就好像看到了神祗,便自然而然地想要下拜一样。

继鸾同魏云外同龙柱上下来那一刻,现场的龙头老大们兀自静默无言。

只有楚归,在继鸾跃下龙尾那一瞬,他神奇地张开双臂,将人不由分说地搂入怀中。

换作平时,继鸾会将他推开,然而此刻她浑身气力已经耗尽,方才下来的时候若非魏云外多加照应,恐怕……

继鸾无奈,便并未挣扎,只是任由楚归抱着自己,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微微地发抖。

继鸾心中想:“三爷怕还是担心着的……现在他该放心了么?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这样……”

她竟有些觉得想笑:“怪不得他以前说若我是个男人就好了……若是男人,这样相抱便不算什么吧……”

只不过,他身上有种奇特的好闻的味道。

像是香气,又不是什么俗不可耐地香水或者花香,闻起来很是舒服,令人安心。

继鸾靠在他颈间,感觉他的胸膛其实还是挺宽阔的,似乎也有些靠得住的样子。

继鸾实在太累了,只顾着喘息,跟倚靠。

“等会儿他愿意放开的时候再……也不迟……”继鸾模模糊糊地想,方才那一场,耗神耗力,她现在没晕过去,已经是奇迹。

楚归紧紧地抱着继鸾的身子,两人若是分开来站,倒是看不出什么更大的差距。

皆因为继鸾是习武出身,往那一战,自成一派,­精­神气儿十足地,醒目之极,令人不敢小觑。

有时候甚至觉得她比楚归更为“带劲儿”。

但是此刻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才见了端倪。

楚归到底是男子,比继鸾高出恁么多,她原本小觑的三爷的胸膛也足够撑得住她,不是她意料中的单薄瘦弱。

方才的强悍暴烈皆都不见了,甚至有点儿欣慰:幸好他来这么一抱,不然她还不一定能站住脚。继鸾暗笑。

在场的龙头们不知该怎么开口说,门口处,却响起一阵嘈杂声响。

大家伙儿回头,却见乃是“仁帮”的人,头前一个面熟的很,是楚归身边儿的老九,竟带着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冲进来。

才有龙头要喝止:这龙头会只有龙头们才有资格进入,非是跟着龙头前来的,不许擅入。

谁知老九一眼见了楚归,立刻惊慌失措般地叫道:“三爷,大事不好,方才铁拳帮跟力帮联合着几个帮会的人冲进我们三个堂里**!”

杨茴峰等人一听,似乎才从方才战龙头的意外中惊醒过来,彼此相看一眼,面上隐隐露出几分得意神情。

继鸾听了,知道事情有变,即刻一挣,便想挣开护卫,谁知道楚归竟若无其事地,将她抱得更紧。

楚归垂头,低低地以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没事儿……”

继鸾怔住,他热热地气息在耳畔回荡,让她心里觉得又欣慰,又有些异样的不安。

这边儿楚归望见老九搭在大腿上的手,五指伸展开,像是一把直Сhā的利刃。

楚归抱着继鸾,却又“唉”了声,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杨帮主,洪帮主,你们在搞什么?晋爷您瞧!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杨茴峰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声:“竟然有这种事?我竟全不知道!”

旁边几个一伙儿的暗乐:占龙头赢了又如何,还不是给他们暗中摆了一道儿?

大家很是喜闻乐见地看着楚三爷咋呼叫嚣的样子,极为赏心悦目……而且,他就在大庭广众下紧紧地抱着那个娘们儿……啧啧,这两个人果真是暗中有一腿,一大腿。

晋爷坐在原地,并无任何张皇失措,只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楚归又道:“晋爷,我这不也奇怪着吗?”他转过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杨茴峰,“难道杨帮主原来不知道啊,洪帮主你们大概也都不知道吧?莫非都是底下人胡作非为?”

几个帮主立刻表示无辜,顺便胡乱点头附和:反正已经得手,至于是怎么得手的,当然乐得撇清。

楚归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有熟络的人望见他这个笑,心头就发寒。

楚归怀中的继鸾听见他这个声音,没来由地笑了笑:他是谁,是楚三爷!这个口吻……分明是猫看老鼠入彀的自在戏谑!

老九心领神会,恭恭敬敬地又道:“三爷,属下等实在有罪,但兄弟们见对方来势汹汹地,便奋起反抗,谁知道这些人不经打,于是……”

楚归慢条斯理地:“于是如何?”

老九道:“兄弟们追着这些人打了回去,将来犯的几个帮给压下去了。”

“啊?”楚归做意外状,杨茴峰等众人更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老九依旧恭恭敬敬地:“三爷常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不反击,当仁帮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呢,因此大家伙儿一鼓作气,现在五个堂的兄弟把来犯的数帮的总堂都控制住了,也就是说,谁来侵犯仁帮,现在谁就是仁帮的地盘了。”说到最后,虽低着头,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

同杨茴峰一伙儿的几个,有人按捺不住,便叫嚷起来,杨茴峰道:“不,这绝不可能!稍安勿躁……”

正说着,外头有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凄厉:“帮主,大事不好,仁帮的人……”忽然间仁帮的龙头跟凶神恶煞般的老九等人就在跟前,一时吓得几乎不敢出声。

进门的喽带来的自然是噩耗,证实了老九所说的话,杨茴峰跟几人得意未已,一个个目瞪口呆。

杨茴峰反应过来后,便要冲晋爷喊冤求主事,谁知刚一开口,便听得楚归大声道:“天意啊!”把所有声音都压下去。

众人一惊,楚归做深思状:“众位!原来先前我的人占了龙头,就是预示着此刻这个局面,我还以为呢,明明让我们占龙头赢了,怎么又让我仁帮被人袭击了呢……原来是天意让我赶紧地把诸位的帮会接管了,――晋爷,您看呢?”

旁边的晋爷这才起身,慢慢说道:“占龙头的结局已定,一言九鼎愿赌服输绝不反悔,不然的话,兄弟们共唾弃,天打雷劈!”

没有人有异议。

说罢之后,这位锦城的头一号黑道前辈经过楚归跟前,斜睨着他:“三爷?”

楚归低头,揣着手极为有礼而恭敬地,带着笑的声音低低回答:“晋爷,可别这么叫我,折煞小辈了。”

晋爷瞧着他带笑的脸,也微微一笑,用半低不低的声音说道:“你,高……你的人……高!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睿智的一双眼看看楚归,又看看旁边的继鸾,昂首阔步,带人先行离去。

晋爷去后,杨茴峰大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的人不是有……”

手下狼狈道:“兄弟们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他们好像早有准备一样……”

楚归笑得人牙痒痒:“有什么也不管用,杨帮主,你先是养了那么一个畜生,我替天行道吧你还不依不饶,非要逆天而行!今儿的占龙头便足以说明一切了,不要说我楚归不给诸位面子……好自为之吧!”

说罢之后,楚归拥着继鸾要走,才走出一步,忽然又停下来,一手揽着她腰往上,一手在她腿弯处一抱,在继鸾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竟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48、第48章

这场拼斗,凶险万分危机四伏,就算继鸾胆大心气儿足身手过硬,堪堪拼完却似去了大半条命,身子如柳絮般轻飘飘地。

陡然被楚归抱起,继鸾吃了一惊,便要挣扎下地:先前抱着就已经够了,这委实有些太过。

继鸾才一动,楚归手上用力,把人往怀中搂得越紧了些,望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而执着:“乖乖地别动。”

继鸾对上这双漂亮的凤眸,半疲倦半无奈,由他去吧。

浑浑噩噩被抱着出门,渐渐地便半昏半睡了过去,连如何回到了楚宅的都不知道。

继鸾醒来的时候,却见拉着的窗帘上泛着淡**的光芒,光线浅浅地映在床上,显得十分柔和。

继鸾看了会儿,才惊觉此刻自己居然是躺在床上,一惊之下便要起身,谁知手才一动,又觉异样。

继鸾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手搁在床边上,另有一只手牢牢地扣着她的五指,五指修长,也不知是天生还是保养得极好,宛若玉石无瑕。

目光上移,果不其然便看到这手的主人。

楚归坐在椅子上,靠在床边儿的位置,靠着椅背懒懒地,闭着眼睛仿佛悠闲睡着,但是手却握牢着继鸾的手。

窗外的淡**夕照中,三爷这闭眸假寐的模样是前所未见的,原本叱咤风云的或狡黠或杀伐的神采尽都敛了,一缕长发搭在肩上,他这般静静地模样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和暖气质来。

继鸾怔了怔,继而便想把手抽回来。

手上却蓦地一紧,是被人重又握紧了,继鸾抬眸,对上了楚归光芒流转的晶亮双眸,在夕照的暖­色­里却仍令她有些心悸。

“三爷……”继鸾张口,声音却有些沙哑,挣扎着半坐起身,身子犹自有些发软。

楚归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懵懂着,好像是不认得她……令继鸾的心跳了数下,楚归却才似反应过来般:“啊……醒了?”

继鸾垂眸:“是啊三爷,我……”她抬手在额角抚过,先前发生了什么怎么都忘记了?

楚归俯身过来,细看她的脸:“哪里不舒服吗?”

继鸾忙道:“没有……我很好……只是……劳烦三爷了。”

“说哪里话。”楚归摇头。

继鸾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又往后撤了撤。

楚归随着她的动作低头,然后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了。

继鸾却没见到,她只觉得这回那只扣着她的手后知后觉似的,僵了一僵后忽然像是受惊的鸟儿,蓦地便离了开去。

继鸾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手缩进被子里头:“三爷怎么在这?外头的事儿……都忙完了吗?”

楚归看向别处,手拢在膝上,另一只手挡着,仿佛先前握着继鸾的那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啊,都忙完了。”

他随口跟着附和,有些神不守舍似的。

继鸾觉得楚归有些奇怪,可是看他没有离开的意思,便道:“三爷没别的事儿?”

楚归道:“嗯?”

继鸾拉起袖子看看自己的伤处,果真也已经做了极好的料理,继鸾咳嗽了声,试着委婉地:“我也没事了,给三爷添麻烦了。”

楚归这才品出几分滋味来:她是说让他自忙自的去。

可是他却不搭腔,只是望着继鸾。

继鸾见他沉默,便转头相看,两人的目光便对在一处。

这一刹那,继鸾觉得楚归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他却什么也没说,但是那目光却极为奇怪地,有几分恍惚似地打量着她。

继鸾心里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三爷,真的没事?”她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别是外面又生了什么事端吧。

楚归道:“嗯……能有什么事儿。”

继鸾道:“三爷你……是不是累了?”

楚归奇怪地望着她:“什么?”

继鸾迟疑着:“三爷的……脸­色­不是很好。”

岂止是脸­色­不是很好,神情也不对,哪里有半点在龙头会上那种生龙活虎气焰嚣张力压群雄的­精­神?却好像是魂不附体。

楚归双眉微蹙:“哦……”

继鸾不敢再说,望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忽然想就这么躺在床上跟楚归说话是不是有些太……怎么说呢?逾矩?过分?两个人没熟络到那种地步吧。

龙头会上他那一搂一抱,可以解释为他担心,担心她这个保镖,或许也是欣慰她替他赢了……当时她跟魏云外相拼,起初是因为他,渐渐地就想要真的证实一番自己,没想到头脑一热就冲了拼了,果然是近墨者黑,被他传染了一股“疯劲儿”。

现在想想才觉得后怕,那时候的确不能那么豁出一切似的……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祁凤怎么办?

继鸾后悔。

继鸾转头看看天­色­:“啊,祁凤快要放学了。”

楚归淡淡道:“我安排人去接他了,你不必担心。”

继鸾一笑:“多谢三爷。”楚三爷总是这样心思缜密,什么都替她想到了。

楚归在旁边看着她那个淡淡地笑容,慢慢地站起身来:“继、继鸾……”声音低而有些哑然,他挪了一步,盯着她,微微俯身靠前了一点儿。

继鸾一愕,转头看楚归,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先前他总是几分轻佻地叫她“鸾鸾”来着啊。

楚归被她双眸一看,忍不住直起身子来,脚下又后退了一步,像是说错了或者做错了什么似的,眼中交杂着震惊跟茫然的神情。

继鸾心里发懵,但面对这样反常的楚归忍不住又有些忐忑:“三爷,您……刚才叫我吗?有、有事吗?”

楚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地,嘴巴张了张,像是要说话,可是却一声也没发出来,最终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匆匆出门去了。

“三爷?”继鸾震惊。

楚归理也不理,走的忒也急,以至于被半拉开的门扇撞了一下,但是他一声没坑也没停步地冲了出去,……倒像是有几分像是“夺门而逃”的姿态。

继鸾目瞪口呆,望着那敞开的门扇,抬手摸摸额头,忧心忡忡:“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儿惹得他不高兴了……”

楚归奔出继鸾的卧室,往旁边急急走开几步才停下,身子有些微微地战栗,目光游弋不定。

“我这是怎么了?”楚归抬手,在胸口一按,“怎么连好好地一句话也说不明白,心也跳的好像要炸开似的,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可是却又很想要……很想要、忍不住地想看着她甚至……”

楚归直直站在原地,他回想着继鸾的脸,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他的心跳的越发厉害,身体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渴望,这种渴望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强烈,就好像是小溪流汇聚起来,渐渐地成了大海,势若破竹,无法阻挡。

楚归呆站在原地,甚至连管家匆匆地走了进来都没有发觉。

李管家见他在,刚要出声唤,楚归却猛地转过身,往回疾走。

继鸾在卧室内想了一会儿,只觉得莫名其妙想不通,正要将被子掀开,起身出去看一看究竟情形如何了,却听“砰”地一声,半掩的门竟又被推开,楚归急匆匆地去而复返。

继鸾见他表情有几分肃然,心头一凛,心想:“果真出事了吗……”

正要问楚归发生何事,却见楚归来势不停,一直奔到床边。

意外中继鸾瞧见他肩头的长发往后飘了一飘,心头有一刹那的茫然之际,便觉得脸被人捧住,她**抬起头来,而后……

楚归压下来,双­唇­生涩而仓促却准确地贴在继鸾的­唇­上。

继鸾大惊失­色­,就算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发生什么……

她愕然而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却赫然看到近在咫尺的楚归的脸,他双眸紧闭,长睫毛微抖,几乎要戳到她脸上来似的。

继鸾木呆呆地望着,整个人如被雷打过,不知所措,如梦似幻。

一直到身后嘈杂的声音道:“三爷正忙……真个不行……”

又有人道:“他忙什么?连我都不能见?”

这些声音似远在天涯,又似近在门口,继鸾被楚归挡的严严实实地,什么都看不清楚,神智却有些回归。

继鸾张手欲挣扎,然而她人在床上,气力又才恢复不久,正在仓皇乱动,却感觉楚归的手擒住她的双肩,将她往后一压,他的­唇­张开,无师自通地含住她的,那种暖暖的软软地……还有些湿润的感觉……

继鸾几乎窒息。

一直听到有人“啊”地惊叫了声。――果真就在门口。

可楚归没有听到,也看不到,鼻端嗅到熟悉不过也渴慕不过的气息,他压着她,紧紧地擒着她,双­唇­相接的瞬间,所有的猜疑、不解、顾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似乎眼前就只这一个人,能救他命的只有这双­唇­。

本来什么也不懂,却本能地渴望着,渴望之中又渴望更多,简单的一个动作,平淡的­唇­瓣相接,却将他整个人点燃起来。

他含着这双­唇­,说不清上面有什么魔力,可是却让他无法开释,不能离开分毫,他想要,包括这所有的一切。

他的手颤抖着却极稳地按在继鸾的肩上,想把人抱入怀中,­唇­死死地贪婪地含住她的­唇­,想要把人吃进肚里。

就好像是他曾经渴慕已久的东西,或许是他三魂七魄本就不全,如今那另一半才又契合了回来。

先前他进进退退,思前想后,难以解释,无法释怀,但随着这个吻尘埃落定,楚归终于明白、也终于找到他心里真正想要的。

他一旦抓住,绝不放手。

49

继鸾走江湖的经验是极为丰富的,但涉及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却正好相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没萌芽的种子,散发着一股青涩气息。

先前在平县的时候,有个栗少扬对她极有好感,但对继鸾来说,栗少扬是从小到大跟她一块儿长的……两人之间的交情是没得说,可称兄道弟的情谊却以毁灭­性­的强大气场把本该是“青梅竹马”的男女之情压制的死死地。

而对继鸾而言栗少扬也属于“太熟了不好下手”的类型,因为太熟,也因为栗少扬对她的那种意思曾表露过几次,继鸾“颇为深思熟虑”地想得更多,甚至想到能不能为人­妇­,能不能伺候好婆母,能不能过好日子……但属于男跟女之间的那种“爱”,对她来说却几乎从没考虑过。

之后误打误撞来到了锦城,虽然第一个遇到的是楚归,但在继鸾眼里,三爷是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高高在上令人心生畏惧的主儿,完全没往那方面儿想,倒是对柳照眉……

柳照眉是个异数。

继鸾本身是个聪明沉稳的人,所以才能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在外头行走江湖,养家照顾陈祁凤,但另一方面,却极为迟钝,又因为总是考虑着如何好好地养顾家,也实在没心思去想。

但柳照眉是什么人?八面玲珑心思细腻的女人都自叹弗如,柳照眉在锦城的红尘中摸爬滚打,着实见惯了无数风月,可是对他来说,一份真的“情”,却也的确是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及,一直到遇到了陈继鸾这个人。

从最初的不怎么瞧得起到渐渐地喜欢上她,柳照眉就像是真的见到了那轮他够不到只能望着的皎白的月,他想要抓住,抱入怀中。

方寸戏台上他是主角,演得也有不少情情嗳嗳生死纠葛,戏台下他长袖善舞,依旧光彩照人地跟各方神通打交道,他每天似是活在别人的戏码里木讷养着自己的心,一直到遇到继鸾,他的心动了一下。

柳照眉对继鸾留了心也留了情,他也知道,陈继鸾对他……也是怀有一份“好感”的,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就隔着一层了,虚虚地一层。

继鸾对柳照眉的心思,只需要再稍微加点火候,便是木已成舟,成就一段俗世姻缘。

继鸾确实是动了心思。

柳照眉算是这么多年来让继鸾第一个动了点心思的男人,虽然在大多数人的眼里,那个男人……有点不像是男人,他太温柔,戏台上的角­色­太出彩,令人疯魔了着迷了,几乎不去在意他的­性­别。

可是继鸾喜欢他,虽然从来没有说出口,但继鸾心里真的很喜欢柳照眉,那段短暂地在他身边保镖的日子,她见识他的温柔,他的风采,若有若无地情愫在萌生,偶尔目光相对,都有恰到好处地暧暧昧昧在勾缠。

继鸾没见过柳照眉这样的男人,这般地风情。

陈祁凤对她半开玩笑说的那些话,继鸾心里也不是没想过的……其实,如果能真的跟柳照眉在一块儿过日子……

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继鸾一来对此毫无经验,更一点儿刚萌的情愫都在柳照眉身上,因此对于楚归的种种举止,在她看来一概莫名,或者用别的说法解释,甚至他去而复返,吻了下来……

那刹那继鸾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块,心头本能地在思考:楚三爷如此举止,又是在做什么?出了事?还是什么计策?

乱七八糟地想法在脑中心中飞旋,就是没有“楚归对自己动了情”这则选项。

继鸾的脑中乱了空,空了又乱,几乎窒息,又找回神智。

­唇­上传来的异样感觉令她大不安,但这并非最坏的,楚归的手紧握着她的肩膀,整个人几乎要压过来,把她压在床上。

继鸾开始害怕。

楚归的­唇­开始热,整个人散发着热烈的气息,相对于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三爷这反常的举止却先让继鸾感觉到一件事……先前继鸾视楚归如洪水猛兽,而此刻楚归的举止,就好像在捕食。

那种迫切地想要吞灭似的气息……

继鸾身子一震,手自被子底下挣扎出来,在楚归的胳膊上一握一扭,耳畔听到一声痛呼,楚归松了手。

继鸾手不停,抬起往前一挥,只听得“啊”地一声惨叫,跟门口的尖锐惊叫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楚归被从床上打落地上,手捂着眼睛,蒙头蒙脑地反应不过来。

而继鸾望着自己的拳头,也有些发呆……怎么就一下子打出去了呢?

然后她转头,望见门口上高高矮矮地站着的几个人。

――李管家,楚归的大**林紫芝,以及密斯李。

面­色­各异,好生热闹。

林紫芝跟密斯李都变了脸­色­,两个女人的眼睛齐齐地都瞪得圆溜溜,嘴也是圆的……她们已经尖叫了有一阵儿了吗?继鸾的耳朵都在嗡嗡响。

李管家到底是男人,略微镇定一些,急忙冲进来:“三爷您怎么样?”赶紧地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楚归捂着一只眼,这会儿魂魄才缓缓归位,脸上红红地,眼睛疼疼地,心里满满地……又是喜悦,又是有一点惊慌,一点害臊:“没、没事儿……”

楚归说没事儿,李管家却吓坏了惊死了,从小到大没人敢动三爷一根手指头,若不是继鸾是楚归命令好生看待的人,李管家即刻就要破口大骂,饶是如此,却提心吊胆地按捺着:“三爷,这……这真没事儿吗,还好吗?”上下打量他,最后目光落在楚归捂着眼睛的手上。

楚归咳嗽了声,感觉眼睛不算太疼了,便将手撤开:“说没事就没事!”

李管家一看,整个人从脸黑到了脚趾头。――三爷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那么漂亮的眼睛,一只白,一只乌青,看起来怎么这么像是……

李管家直直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忍不住又回头瞪向继鸾:这可真下得了手去啊!

楚归背对着继鸾,继鸾自然看不清,但却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虽然这闯祸的原因……不在她。

继鸾即刻把被子掀了,下了地来,试着往前一步:“三爷……对不住。”

楚归听了身后这个声音,没来由地居然笑了一下,心里就那么自然而然欢欢喜喜地:“呃……”他转过身来。

楚归一回身,继鸾便看到他眼窝上那一圈乌黑,顿时心里像是塞了个鸭蛋,哑然失­色­:这……这……

这会儿门口两个女人终于从惊呆状态苏醒过来,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林紫芝抓住楚归的手臂,尖叫不已:“老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你的眼睛!”满脸痛心疾首的震惊,继而转头看向继鸾,提高声音叫道:“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

密斯李痛苦地抓着两腮站在旁边,跟着叫:“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居然去……去……吻……”她瞪着楚归,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崩溃。

林紫芝奋力摇晃楚归的手臂:“老三你说啊,她是谁?你们刚才……”

她同样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看起来普通的跟一杆竹或者一副卷轴的人……勉强看出是个女人,楚归方才在亲她?

李管家反而被挤在了旁边,但却也默默地用谴责的眼神斜视继鸾。

被这么多人围攻的场面不是没有过,但这事情的起因却如此离奇,让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继鸾也有些不淡定,她又不能出面解释发生了什么,于是便闭口不语,只是脸有些发红。

楚归扫着继鸾,那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地逡巡,望着她有些微红的­唇­,身体里没来由地又发热。

楚归不由自主地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嘴­唇­,碍于旁边三个灯泡在场还是及时地悬崖勒马,只咳嗽了声:“没……没事啊。”

向来伶牙俐齿的楚三爷,此刻仿佛只剩下了这一句话,反复利用不停重复。

两个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继鸾还能垂眸装死,楚归却不能,眼睛打量一会儿她便又闪烁躲开,脸却越来越红,真是越来越有几分欲语还羞的风采。

林紫芝本来想要等楚归出言解释,譬如是继鸾不自量力扑上来“强吻”他――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楚三生得绝好,锦城十二岁以上八十岁以下的女人都知道,不知多少人暗地垂涎,何况她身边儿就有一个恨不得一口把楚归吞了的。

林紫芝已经准备好大声呵斥继鸾了,没想到楚归却竟是这个表现,向来冷淡的老三这幅样儿,简直在无声地向人说明:他跟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女人是有一腿的。

这幅“我们之间有­奸­~情”的气场,让林紫芝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差点儿晕过去。

相比较林紫芝的震惊,密斯李也好不到哪里去。

先前她来找楚归,却见继鸾在楚宅过夜,楚归更是表示自己跟继鸾十分亲昵,密斯李“痛苦的很”,便去找林紫芝哭诉。

林紫芝安慰了她一番,又听说楚归跟个奇异的女子“不清不楚”地,便要亲自来看一眼。

谁知道初初一看,便目睹如此惊爆的场景。

密斯李只是想来胡搅蛮缠一番,最主要是见楚归,做梦也想不到拉着林紫芝来反而会真的见到这么一场。

楚归是她一眼就看中了的,她心心念念惦记了这么久,口水流了无数,忽然间这块­肉­落到了别人嘴里,密斯李只觉得自己的芳心碎成了一片一片,哗啦啦地落满地。

起居室里众人心思各异,继鸾很无奈,正要找个由头先出去,却听得外头有人说道:“我姐真的答应住在这儿?你可别骗我!”

然后是老九的声音:“骗你­干­什么?是三爷亲自吩咐的,看到了吗,前面那个房间,就是鸾姐住的,你的另外安排。”

“鸾姐……哈哈……那我是不是该叫二爷啊!”

“您多包涵,这可不行,不然我们三爷怎么称呼啊?”

“哼……他……”

你一言我一语地,渐渐靠近了过来。

继鸾听到是祁凤的声音,心头一动,便要往外走,楚归却活络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得好好休息,别乱跑。”声音温柔一片。

继鸾却一阵惊怕,想也不想就把楚归的手抖开:“三爷!”他发疯了吗?哪根筋儿不对了吗?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真不好意思说。

旁边林紫芝的眼睛瞪得要掉出来,幸好门口多了一个人,竟是个俊俏的少年,望内一看,见这么多人在吓了一跳,一直看到继鸾后才一阵欢喜:“姐,你果然在这儿!”

继鸾见祁凤要进门,急忙迈步往门口走去,含含糊糊道:“是啊……你回来啦……”不由分说地捉住祁凤,拉着他离开门边,“我有事跟你说。”

祁凤来不及跟其他人仔细照面就被继鸾半拉半拖地离开了门口,心里头一阵纳闷,他转头看继鸾,却见继鸾的脸­色­红红白白地,有些不自在似的。

祁凤机灵,当下一皱眉:“姐,刚是怎么啦,那么多人……他们别是在欺负你吧?”

继鸾猛地一咳嗽:“胡说,谁敢欺负我?”

两人走到客厅,继鸾四处看看,觉得这个地方也不保险,便拉着祁凤出门去。

那边儿上留下几人在起居室,林紫芝还要问:“老三,你说……”

继鸾走了,楚归也“醒”了似的:“啊……大**,你怎么来了?”竟好像才认出了林紫芝。

林紫芝倒吸一口冷气,本能地想要摸摸楚归的额头。

楚归看她抬手,一股香风扑面,急忙后退一步,笑道:“大**,别别……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林紫芝呆滞。

楚归说着又看密斯李:“哟,迷死李,你也在啊……你能不能少往这儿跑,当这儿是你家啊?”果真醒过来了,重又伶牙俐齿地褒贬人。

李管家在一边有点发呆,楚归却转过身往外走:“这是继鸾的房间,别在这儿呆着了,咱们出来客厅坐吧。”他若无其事地,顶着一个黑眼圈施施然出去了。

迷死李眼泪汪汪:“**子,你看看他……”像是随时要痛哭一场。

林紫芝也有些发毛,喃喃道:“别急别急,我看老三怎么迷迷瞪瞪似的,别是中邪了吧?”

迷死李扁着嘴道:“是中邪了!前些日子还说跟人家上~床,这会儿倒是爬到别人床~上去了!”

林紫芝打了个哆嗦,李管家忙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疾步出门,站在门口才道:“大­奶­­奶­……李小姐,请……”

林紫芝用力拉拉迷死李:“行了行了,别急……我看啊,那个女人有些奇怪,也许老三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咱们出去探听探听。”

密斯李抽抽鼻子,挺了挺胸:“**子,三爷得是我的……我可不能白白地把他让给别人。”

“是是是。”林紫芝只觉得额头汗淋淋地:那个女人是有些古怪,可是这密斯李看起来也不算太正常啊……她忽然有些儿头疼。

楚归没被“情”餍住,整个人就又生龙活虎起来,打起­精­神同林紫芝密斯李两人周旋了会儿,便不动声­色­地送客了。

送人出花厅的功夫,楚归站在门口的青瓷大花盆处,一转头,看到旁边庭院里若隐若现的人影。

“三爷,陈姑娘跟她的弟弟在那边说话,说了有一会儿了。”李管家有些不情不愿地回答,他还记恨着继鸾那一拳,想着,就看看楚归的脸,那一边儿的眼圈越发黑了,幸亏他忠心耿耿才没笑出来。

“哦……”楚归漫不经心似地答应了声,背着手迈步往那边走去,将有几步之遥,却听到祁凤道:“那我听姐的……可是姐,柳老板那边儿呢?”

楚归一听,两只耳朵顿时就竖得直直地。

50

楚归往这边儿走的时候,继鸾已经留心到了,她已忙着把话说完了,却没想到祁凤会问出这句来,当下在他臂上轻轻一拍。

祁凤立刻明白,果真噤声,这会儿楚归见两人不再说话,他自也知道继鸾多半是发现了他的身影,他也不躲躲藏藏,反而一径走了出去,笑哈哈道:“你们两个躲在这儿说什么呢?”

经过方才之事继鸾有些不大肯面对楚归了,然而仍旧忍不住瞥了一眼,谁知一看之下,心中越发哑然。

祁凤本是背对着的,闻声就转过身来,等看清楚了楚归的脸,祁凤愣怔片刻,旋即哈哈大笑起来,一笑便不可收拾,笑一会儿又看楚归一眼,重新捂住肚子笑得弯了腰,几乎要滚在地上般。

继鸾连连咳嗽数声都没有拦下祁凤,无奈之下便抬起轻轻地在他腿上一踢,祁凤反应过来,勉强忍住笑:“三爷……”眼角都沁出泪来。

楚归正在莫名,见状便淡定道:“哦……”

祁凤看他,“噗”地一声,又忍住,道:“呃……我先走啦,你们说。”他不敢再看楚归,生怕笑个不休,便急急地走了。

楚归望着祁凤离开的身影,假惺惺道:“这孩子……真是活泼可爱。”

继鸾望着楚归,心中隐隐地有几分忧郁,看样子楚三爷自己还不知道……如今他的造型究竟是如何的。

继鸾那一拳,说实在不算太狠,因为知道对方并非是致命危险的人,只是下意识地防御而已,但继鸾自小习武,自然也不是那种只好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这一拳过去,把楚归从床上打到地上,呆呆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也就是楚三爷如今的心境不同以往,若是以往,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是他大概是心情太好了些,竟把­肉­体的痛苦淡化的近似于无,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左边的眼睛,整个儿乌黑起来,他人生得白皙如玉,这一团的乌黑便更加打眼,就好像用墨汁调和了抹匀了似的……像是半面熊猫。

可惜继鸾又实在不好说。

楚归仍旧是那副自在的模样:“在跟祁凤说什么?”

继鸾心情复杂,不敢看他:“随便说些事儿……李小姐两位走了吗?”

“嗯,刚走……”楚归随口应道,“我大**就是多事儿。”

继鸾扫一眼他,咳嗽了声:“三爷……”他就以这幅模样跟那两个女人说话的吗?想了想,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继鸾还是只问道,“三爷……没事儿吗?”抬手略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

楚归笑得自在而得意:“你还记着啊,没事儿,三爷不是吃不起的人,小意思。”

继鸾认定他大概是没照过镜子不知道残忍**的,心里叹了声,道:“说起来,我有件事要跟三爷说。”

楚归道:“嗯,什么,你说。”他往前一步,低头望着继鸾,只是靠近了一步,心忽然又噗噗乱跳起来。

把楚归吓了一跳,悄悄地抬手在胸口一按,心道:“嚯……这是怎么啦,有这么厉害么,还是说我是病了?”

继鸾却不知道楚归此刻的心情,继鸾想了想,便道:“三爷,你可还记得当初在这里三爷跟我说过的话吗?”

楚归抬眸看她:“嗯?什么?”

继鸾把心一横:“就是那晚上……下雨的那晚上我来求三爷的时候……我对三爷说……我说、卖艺不卖身的时候……”

楚归心头一紧,原本放松的脸­色­也变了,显然也是想了起来:“……如何?”

继鸾道:“三爷当时对我说了什么,三爷可还记得吗?”

楚归的眼睛打量着继鸾,莫测高深地:“怎么了?”

继鸾见他始终不回答,便道:“三爷不记得了的话也没关系,我是记得的,当时我说了这句话后,三爷嘲笑我……说我是极有自信的,我才知道原来在三爷的眼里我像是个男人一般,三爷还说……如果三爷愿意,锦城的女人从楚府门口一直能排队排到浅海弯……”

“行了,”楚归淡淡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继鸾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是想说,当时听了三爷这话,虽然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极放心的,先前我走江湖的时候,也都把自己当成是个男人行事,这样儿容易些,也少些麻烦,而当初虽然是**答应跟着三爷左右,不过自从那晚上应了誓,便只是一心一意地为了三爷鞍前马后,从来没有什么私心,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三爷也是这么看待继鸾的。”

楚归的心头发冷,忍不住又一沉:“陈继鸾……”

继鸾把这些话说的差不多了,也没什么退路了,总归要跟他说清楚,总比不明不白地纠缠着好,何况他也不是能跟她纠缠着的那种人。

继鸾便道:“三爷跟我本就不是一类人,三爷的心智,身份……皆跟陈继鸾是天壤之别,我待三爷如何,只是分内之事,三爷不必放在心上……就如三爷所说,三爷若想要女人,那……”

“住口。”楚归开口,声音极冷。

继鸾打住,楚归望着她,不知为何心里那股寒意竟无法遏制,就仿佛数九寒天冰天雪地,几乎把他冻僵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面面相对,沉默了片刻,继鸾勉强又道:“是我自不量力,有冒犯三爷的地方,还请三爷多多见谅……还有一件事,继鸾说完就不再说了,前日三爷让我带着祁凤住在这宅子里,当时事情紧急也顾不上跟三爷多说,现在事态已经稳定下来,外头也不会有什么凶险,因此我想……”

“你休想!”什么也想不到,也不知要说什么,但是这三个字却是身不由己地跳出来,斩钉截铁。

继鸾愕然,犹豫了会儿,却又道:“我知道三爷原先是为了我们着想,但是委实不便,祁凤还养着小黑,三爷是最怕那个的……还请三爷……”

楚归咬牙,声音­阴­沉却不由分说:“够了,我不准,就是不准!”

继鸾双眉一蹙,似乎觉得楚归太过……独断不讲理,可是三爷本就不是个能讲理的人,继鸾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继鸾这一颦一叹,楚归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发凉,是再也明白不过的:她不喜欢他,先划清了界限,然后急切地想离开他,这种认知让他心急如焚,隐隐地还有些愤怒。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样下去不行,楚归迅速地镇定下来:“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只不过现在局势不稳……你不明白,这不过是暂时的安定下来,你得留在这里,哪也不许去,知道吗?”劝说似的语气,却绝不许人质疑或者反对。

继鸾望着他的眼睛,只好暂退一步:“三爷若是明白我说的,那我便听三爷的,没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去啦。”

“去哪?”

“祁凤吧小黑留在柳老板那……”

“我派人去拿来,你不许去!”

继鸾又皱了眉,楚归顿了顿:“我是说你身子才恢复几分,不要乱走动了,回去歇着吧!”

继鸾叹了口气,迈步要走又道:“对了三爷……您的眼睛……还是给医生看看好……涂个药膏什么的。”

楚归听了这个,­精­神又是一振,似笑非笑看着继鸾道:“你这是关心三爷呢啊。”

继鸾闭了口,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楚归哼了声,回到厅内,想了想,晃到屋里拿了镜子打量了一番……

于是刹那间,宅子里又响起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

继鸾正找到祁凤,听了这声儿,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忍不住便露出笑意。

祁凤却也笑道:“姐,三爷那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继鸾不大好意思说是自己所为,就道:“他……他不小心撞伤了。”是啊,不小心撞到她的拳头上。

忽然想到那个突如其来袭击似的吻,一阵恍惚。

祁凤哈哈大笑:“他多大了,还能撞到眼?”忽然瞥见继鸾的神情,顿时道:“不是吧……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对了,你方才说要搬出去,说妥了吗?”

继鸾听到这个,一时又有些心乱,便道:“三爷说最近会不太平,那就暂时不要搬了,柳老板那……我抽空去说一声,让他别担心。”

祁凤挠头:“总觉得有些古怪,姐,真的没事儿啊?”

继鸾道:“瞧你,刨根问底儿的做什么?你在学校里安分吗,别给我惹事就行。”

祁凤一听这个,神情就有些异样,却道:“我最近不知道多安分呢,你就放心吧。”

继鸾心思在别处,因此也没留意这个。

继鸾安置了祁凤,便觉有些空闲,信步从后面出来,正沿着走廊走,忽然间望见前方花厅外有一道熟悉的人影。

继鸾定睛看了会儿,果真无误,顿时叫道:“魏先生!”

那人闻声回头,一张光风霁月的脸,一看是继鸾,脸上也露出几分惊喜表情,一笑迈步往这儿走来。

继鸾惊喜交加,也往前几步,两人走到一块儿,魏云外上下一打量继鸾:“大好了吗?”

继鸾一怔,想到自己离开龙堂的时候是被楚归抱走的,便觉有些窘然,手指在脸颊上一挠,低头道:“没什么大碍,多谢先生记挂。”

魏云外看她有几分不好意思,便了然一笑,看看周遭,道:“我有点儿事来找三爷,眼见就要走了,遇上了你也是缘分……你是住在这儿了吗?”

继鸾先前正为这个心烦,闻言便道:“先前并不是……是三爷觉得在这儿方便,才定下来的。”

魏云外道:“哦……”

继鸾道:“对了,我还没有相谢先生。”

魏云外微笑:“谢我什么?”

继鸾道:“若是没有先生在龙柱上的一臂之力,恐怕继鸾现在已经……”

“哈哈……”魏云外笑而不言,只是微微摇头。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却见有个人直直走过来,竟是李管家,道:“魏先生,三爷现下有点儿事,让先生暂且等候,还请先生不要见怪,不如进偏院稍坐片刻,吃一杯茶?”说着,便一抬手,往旁边的院落处略微示意。

魏云外点头:“不劳介怀,我等三爷。”

李管家便又道:“陈姑娘,替三爷照料先生……一同去坐坐吧。”

继鸾正想同魏云外多说会儿,见状道:“这是自然。”

李管家便离开了去,片刻有两个丫头捧了茶水跟点心果子出来,进了偏院,显然是想请两人在彼处稍候。

继鸾一抬手:“先生请?”

魏云外笑笑,两人迈步入了偏厅,见是座三面有楼的院落,建的古­色­古香,院子中一株花树,像是樱树,一树地花朵烂漫。

魏先生啧啧赞叹:“这地方倒是颇佳。”见那樱花树下石凳石桌,点心果子跟茶水都在上头,又笑,“楚三真是周到。”

继鸾虽然美其名曰住在这儿,此处却没来过,见状也有些喜欢,两人对面坐了,继鸾起手倒了茶,魏云外道:“多谢。”继鸾一笑:“先生别客气,这是应该的。”

魏云外笑看着她,问道:“继鸾,你多大了?”

继鸾一怔:“二十了。”

魏云外道:“哦……那么我年长你十三岁。”

继鸾看了看他,道:“啊,不像!”

魏云外气质淡然出众,让人也忽略了他的年纪,细看才觉得那股气质是经过岁月沉淀的,然而单看面庞,却显得极为年轻。

魏云外道:“果真是后生可畏,听余堂东说起来的时候,我还不信呢……”

继鸾笑了笑,魏云外道:“你的招式是太极一脉的,你又姓陈,人人都说当初太极是自陈家沟而起……但太极是传男不传女,你的修为却比陈家正宗传人都要强上许多,我很是好奇你的出身。”

继鸾道:“其实我也不算清楚,武功是家父传授,家父也没有对我多说什么,只让我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则可。”

“好啊,”魏云外点头,“有些人习武是为了扬名,沉迷太甚,便易起争斗之心,你的脾气我倒是极喜欢的……何况,英雄不问出处……”

继鸾松了口气:“多谢先生!”

魏云外喝了口茶,又道:“那么,你可知道我的出身吧?”

继鸾也不隐瞒:“本来不知道,同先生切磋了一番后……我心里有些猜测,先生的招数有些古怪,却浑然天成,我瞧着像是‘自然门’的路数。”

魏云外笑:“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继鸾从没被人用这么宠溺的口吻说过,不由有些脸红:“我只是胡思乱想。”

当今乱世,出了几位名震天下的武林高手前辈,譬如形意拳的郭云深,太极北斗陈发科,自然门的杜心武,天下第一手孙禄堂……都是极有名气极有人望名声赫赫的高手,继鸾对于太极,形意,八卦都颇有一番研究,同魏云外斗了许久,不免便猜到了他的出身。

魏云外沉吟了会儿,道:“你先前谢我,在龙柱上相助一事……”

继鸾见他忽然又提起这个,便看向他,魏云外道:“其实这番我来锦城,并非是被那几位龙头相邀,一来是因为余堂东所言让我对你有些好奇,二来……是有一件正事。被杨茴峰等人所邀……是这件正事之余的意外。”

继鸾见他细细说来,便道:“不知是何正事?”

魏云外道:“你既然猜到了我出身自然门,那便该也听说关于自然门的传说吧?”

继鸾见他直接便说这个,不由地怔了怔:自然门的掌门杜心武,是个耿直­性­烈的豪侠,对国民政府甚是不待见,传说里还是个积极偏共的人……只不过继鸾不好**,自然也不甚关心哪些,现在听魏云外说起来,不由地暗暗惊讶:“先生的意思是……”

魏云外笑道:“看你的样子,多半是听说了……”

一阵风吹过,头顶的花瓣忽悠悠飘落,宛若一阵花雨。

魏云外瞧着繁花乱舞,缓缓道:“杨茴峰等人,不过尔尔,我本不欲理会,只不过因他们是想对付楚三,于是便想做个顺水人情的……然而对手正好儿是你,本来我想试一试你的高低,没想到你竟如此出乎我的意料,我在龙柱上的举止你不必放在心上,一则是我的私心爱才,二则,就算那不是你,我也会承让的,其中原因……你该明白吧?”

继鸾震惊,似懂非懂:“先生的意思……难道说……”

魏云外说他是想做个顺水人情给楚归,这就是说他是楚归这边儿的?!但他是自然门的人,又偏共,难道说楚归……

这种事情对继鸾而言本来极为遥远,没想到她所敬佩的魏云外居然是个置身其中的人,而且楚归,好像也有些……继鸾一时有些震惊。

魏云外道:“如今之乱世,我四处行走,也见过许许多多不世出的豪杰……只不过楚三,他是个奇特之极的人……你不要惊怕,他跟我不同,我跟**一样,已经立志投身**事业了,但楚三……你也知道他的兄长楚去非是什么身份,他不会参与其中,只不过……他暗中会资助我们**的经费。”

继鸾的心怦怦乱跳,声音都有些发抖:“为……什么?”

“也许,他有他自己的考量……也许他的眼光够远,知道他在做什么吧……”魏云外缓慢而谨慎地说,说到这里,又道:“继鸾,我之所以对你开诚布公地说这些,是因为我喜欢你这孩子,知道你的心­性­光明,所以不怕告诉你**……二来,是因为楚归。”

继鸾越发不解,内心紧张,却按捺着。

魏云外慢慢说道:“楚三……他对你有些不同……”

一片轻粉花瓣自空中旋落,竟然落在继鸾面前的杯中,茶水颤动,小小地涟漪漾开——

51

那一恍惚继鸾又想到先前楚归的那番举止,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些坐立不安,若非对面的是她尊敬的“前辈”,恐怕早就拂袖不理。

魏云外望着她的眼睛,沉声说道:“楚三这个,若为­奸­雄,必会让世道水火生灵涂炭,若为骄雄,却可能成为救世的烈焰,他的心­性­亦正亦邪,……曾试过说服他……但他的心思,等闲不会为所动,继鸾,觉得可以成为……”

继鸾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道:“先生!”

魏云外一抬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继鸾,且先听说,让他为善,总比纵他作恶要好,如今的世道,群魔乱舞……国民政府**,外头的日寇还虎视眈眈,锦城表面繁华,但这繁华随时都可能化作灰堆……据所知,日寇已经派了内­奸­潜伏锦城进行各方面的渗透,而三爷,恐怕更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继鸾听了这些,心头越发一紧:“先生,对这些全然不懂,何况跟三爷非亲非故,只是他的保镖,负责他的安全……如此而已。”

魏云外微笑着淡淡道:“听与不听,只说了便罢,不会强逼做任何事,只不过……这些话很想跟说出来,如果不是换做别,也是断然不肯透露分毫的。”

继鸾对上他诚恳明澈的双眼,叹了声,便也直接说道:“先生……不过是个身不由己之,本来也并没想来锦城,只是­阴­差阳错,对三爷……先生,就让冒昧说一句,三爷或许是这一棵树,树大根深,又开得繁盛好看,但是……”继鸾眯起眼睛,仰头看天,隐隐地看到一点鸟雀的影子,“不过是过路的燕雀罢了,跟三爷仅仅是萍水相逢,转眼便会自奔东西……所以有些事不想参与其中,也跟没有­干­系……很对不住,先生。”

魏云外沉默了片刻,才微微一笑,也站起身来,负手看着面前那开的绚烂夺目的树:“像这个年纪的时候,对有些事也很不理解,有时候会认定自己不会去做什么……但是世事无常,有些机缘造化,常常想象之外,继鸾,无意勉强,就像无法勉强三爷一样……自小历练,养顾幼弟,行走江湖,似什么都懂,但有些事情却的意料之外……”

风吹花舞,魏云外摆手当空一划,气劲波动,引得花瓣阵起了奇异的波动:“为无可挑剔,武功上的造诣也令欣喜,所以才格外地欣赏,喜欢,但的脾气,却是外柔而内烈的……只是想提醒,练得是太极,但太极的真意,需要继续参悟。”

魏云外将手摊开,掌心里静静地贴着一朵坠落的花,虽然离开枝头,但并不萎颓,光影中安静地躺着,散发着极安谧之美。

继鸾一时看怔了。魏云外道:“但,就算不肯应承什么,其实也是放心的,只要他的身边儿,就胜过一切了。”

继鸾似懂非懂,对上魏云外的眼睛,心里却有些沉甸甸地。

“哟!们两个正谈着呢。”

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带笑的招呼,魏云外扬手,那朵花飘坠出去,同满地的花瓣同­色­。

魏云外跟继鸾两回头,望见院子门口上站着一,那么鲜明生动的物,白皙如玉的脸上却架着一副圆圆地墨­色­眼镜。

魏云外上前行了个礼:“三爷。”

继鸾则看着楚归那戴着黑圆墨镜的脸,这会儿已是黄昏,他却忽然闹出这番新式装扮来……然而心头一动,才醒悟过来:这位爷怕是遮着她留下的那黑眼圈吧。

楚归笑笑地走过来:“劳您久候了,不过瞧们说的倒是挺投契的,怎么,聊什么啦?到底都是习武之,有话说,平日里继鸾对着,都说不上两句话的,大概这看着生厌。”

他一边儿嬉笑似的说着,一边儿有意无意地打量继鸾。

继鸾知道他这话里带着几分真意,却假作没听出来的,垂眸安静道:“三爷跟先生有正经事,那继鸾先退下了。”

楚归叹了口气,歪头看她:“瞧瞧,说什么来着?”

继鸾不肯做声,多说多错,她知道他的­性­格,只要他有心,总是能挑出刺儿来挠的。

魏云外看着两,素净的面孔上隐隐带笑,却不言语。

楚归看继鸾不搭腔,无奈道:“行了行了,去吧,记得好生歇息……”

当着魏云外的面儿,听着这种话,继鸾又想起方才魏云外那话外之意,便咳嗽了声,转身欲走,楚归却又道:“对了……等等,叫熬了汤水给,补血养气的,瞧着也差不多好了,回去先喝了啊。”

继鸾有些意外,便咳嗽了声:“多谢三爷。”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剩下两面对面站着,楚归叹道:“龙堂那件事儿,虽然险胜,不过伤了胳膊,那血流的……可真吓。”

魏云外微笑道:“三爷很是体恤继鸾啊。”

楚归道:“那可不是,只可惜一片心意,家不领情。”

魏云外道:“哈哈,有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楚归墨镜后的眼睛瞥向他,道:“什么……文绉绉的,情啊意啊,是不太懂的,不过还‘惘然’,听起来可有点儿不吉利啊……魏先生竟然爱好这些。”

魏云外一笑,抬头看向旁侧的楼阁:“三爷这院子建的巧妙……若猜的不错,正厅这楼,通着进门的花厅吧?”

楚归双眉一动,忽地露出笑容:“聪明!果然是个聪明……这么想想,每次都来啃三爷一大笔钱的那份儿心疼也缓了许多。”

两相视而笑。

继鸾回到厅里,果真看佣送了煲好的汤上来,继鸾捧进卧房,看着眼熟的床铺,一时又有点儿心烦。

静静地坐了会儿,觉得汤冷了些,便捧起来喝了口,一股浓浓地中药味,继鸾想到楚归说的,勉强喝了口,便放了下来。

“怎么不喝了?要趁热喝才有效。”门口有说道。

继鸾回头,却见是楚归,仍旧戴着那副眼镜,墨镜挡着他的眼睛,让她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三爷,待会儿……再喝……”继鸾含糊地搪塞一句,见他进来,本能地也站起身来。

楚归走了进来,一直走到继鸾跟前,看她一眼:“不会已经冷了吧?”手往前一探,手指擦过继鸾的手指滑到碗上,“哟,还是热的。”

继鸾只觉得脸红,却又不好说:“三爷不必为费心。”

“这是应该的,”楚归看看左右,自顾自往床边儿一坐:“还不知道,若不是晚上跑的那一趟,三爷可要吃大亏的。”

继鸾不解,楚归道:“还记得给的那支枪吗?从暗杀的手里夺来的?”

“记得。”

楚归道:“那支枪是新造的,锦城的军火最熟悉,有进出的多半也经过的手,怎么会不认得……那盒子枪面生的很,一看便知道不知是谁吃了豹子胆偷偷地运军火进来……多半还是大批的,再加上龙堂会那件事,他们就是想对付。”

继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三爷那晚上唤九哥来,是为了这件事。”

楚归点头:“是啊,所以说多亏了。”

继鸾垂眸道:“也只是无心的。”

楚归望着她:“无心……好一个无心啊,可真怕真个无……”

就算面前是墨镜遮着,继鸾却仍能感觉楚归炽热的目光,透过镜片看到她面上来,继鸾咳嗽了声,假作不意地捧起碗来喝了口汤。

楚归安然坐床边:“跟魏先生说了什么吗?”

继鸾喉头一梗,差点儿被噎着:“没……也就随便说说话。”

楚归嗯了声:“大概也知道他是什么了?”

继鸾见他问的直白:“知道魏先生出身自然门……”楚归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言语。沉默中,继鸾忍了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三爷……很待见魏先生?”

楚归蓦地一笑,墨镜底下,虽看不见明眸,却瞧见光洁如玉的皓齿:“连这个也知道了,魏云外果然对够大方。”

继鸾不理他话外之意,低声道:“三爷……为什么会……”她想问楚归怎么会跟魏云外有所牵连,毕竟楚归的出身,以及楚去非的身份……都有些敏感。

楚归挑眉道:“这个……三爷觉得这些很有意思,所以……就想看看他们能闹腾到什么地步。”

继鸾哑然:“啊?是这样?”莫非只是好玩?亏得魏云外说他什么“有远见”。

楚归慢腾腾道:“嗯……就是这样儿,这喜欢看热闹。”他又冲着继鸾开始笑,幸亏是戴着墨镜,不然的话……

委实太荡漾了些。

继鸾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抬手把剩下的汤药全都喝了。

晚上管家忽然接了个电话,居然是找祁凤的,李管家将这事告诉了楚归,楚归问道:“什么?”

李管家说道:“是个女孩子,说是叫林瑶。”

“林瑶?”楚归沉吟了会儿,露出看好戏的表情,“记得林市长的千金好像……去吧,告诉陈祁凤,接不接由他自己。”

李管家果真便去了,不一会儿祁凤慌里慌张地出来,接过电话,压抑着声音怒道:“林瑶!疯了吗!谁让往这里打电话……不对,怎么知道住这里?”

祁凤一边说,一边有些鬼鬼祟祟地,不住回头瞥楚归。

楚归瞧他一眼,哼了声后便慢慢起身出外,步出花厅,往旁边走开数步。

他院门口望着院内,月光下那一地的繁花如锦。

楚归怔了会儿,不知不觉迈步往里,夜风徐徐,不时地有三两花瓣从天降落,楚归呆呆地看着这月光下的静美花树,喃喃自语:“……是这棵树吗?”

月­色­温柔,花树绝美,楚归站其中,月白身影更如谪仙,清冷的发丝背后随风微微摆动,他想着想着,想到那熟悉的脸容身影之时,那颗心却从冰冷里头又泛出些暖意来。

今夜继鸾早早地睡下,大概的确太累,又喝了汤药,昏昏沉沉地吃了晚饭便回了房。

厅内祁凤还对着电话小声咆哮,楚归一笑,悄无声息地绕过花厅,深吸一口气推开客房的门。

床帘半掩,月光一线透进来,床上继鸾睡得沉稳,浑然不曾知晓有进门。

楚归几乎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来到床边上,低头看向继鸾,目光细细地描绘过她的眉眼,口鼻……——

52

继鸾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浑身有点儿说不出的别扭,下地后掀起袖子看了看臂上的伤,却见好好地没再渗血,继鸾试着动了动胳膊踢了踢腿,又觉得没什么大碍。

继鸾摸着头思忖了会儿,记得昨晚上吃了晚饭喝了汤药后,困倦非常,然而睡得沉酣香甜,自觉也没什么不妥……想这点儿别扭必定是那场比试太激烈留下了点儿后遗症,过几天便好,于是也没放心上。

继鸾洗漱完毕,出了内堂,才出门,就遇到楚府的佣,毕恭毕敬道:“姑娘您醒了啊,三爷正厅里等着您吃早饭。”

继鸾答应了声,心道楚归等她吃什么早饭?本来想去看看祁凤的,瞧瞧走廊尽头­射­进来的那一地阳光,心想时候不早了,祁凤莫非已经上学去了?便也来到厅里。

果真见楚归正坐太师椅上,很是安静地一动不动。

这个,这个姿势,若不看那张脸,单看这个华丽的打扮跟周遭古雅的摆设,十足十地一个耆老、古董,但一看那张脸便“妖异”起来。

但继鸾是领教过三爷一瞬间从斯文儒雅到狂暴黑化的本事的,因此便只将这份很具欺骗­性­的华美视而不见。

楚归似乎正出神,连继鸾出来了都没察觉,眼皮儿不带抬一下的,那神­色­却依稀有些古怪,似乎带着快活笑意,又像是装模作样地忍着那份活泼泼地笑,整个似笑非笑,似颦非颦。

继鸾看得稀罕,她落足本来极轻,此刻见楚归发呆,生怕惊吓到三爷,到时他必定又要如一只炸毛的狗儿般乱咬,于是继鸾便有意弄出点儿响动,果真三爷才从梦里醒来似的,茫茫然一抬眼。

这一抬眸,把继鸾看得心头一阵乱蹦,眼前这双眸子水汪汪地,波光潋滟,美得令心悸……

继鸾自诩定力十足早就免疫,却也是看了一眼便暗自皱眉,赶紧低了头见礼:“三爷!”

楚归身子挺直了些,那双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继鸾,目光她肩头跟腰间略作停顿,白皙的脸颊上飞快晕了一层薄红。

“起……来了啊,咳,”楚归终于开口,声音有一丝压住了的微颤,“睡得……如何啊?”

继鸾道:“睡得极好,三爷也好?”

楚归的眼睛连眨数下,慢慢道:“啊……好……好得很。”

继鸾略低着头,心里越发不以为意,总觉得他有些古里古怪地,却不好说,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三爷,祁凤呢?”

“咳,”楚归见她抬头,便一低头,手指下颌处揉了揉,道,“他已经上学去了,嗯……临出门让给捎句话。”

“什么话?”继鸾一听,这才又看向楚归。

楚归被她一看,双眸急忙便垂而下看:“嗯……没什么大事,就说他吃了饭了,也会好好地学校里,就这些。”

继鸾听这都是些家常闲话,便一笑:“是睡过头了,可真不好意思,还要让三爷替他带话。”

楚归低低咳嗽了数声:“那也是有的,昨儿……劳累太过了,该好好歇歇是真。”说着,便又瞥继鸾。

继鸾又笑:“已经大好了,三爷不必挂碍,对了,三爷没吃饭吗?”

楚归听到一个“饭”,便起身:“是了,等呢。一块儿吃吧。”

继鸾忙道:“三爷,这怎么敢跟三爷同桌,以后三爷就自请吃好了,不用等。不过就是三爷的一个保镖。”话昨儿已经一鼓作气挑明了,不过是个保镖而已,就像是老九一般,几曾见过老九也上桌儿的?

楚归一听,就皱了眉:“哪来的这么多些废话,怎么,跟三爷一桌儿吃辱没了不成?”

继鸾见他似乎带了恼意,却淡然不惊,回道:“三爷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楚归哼道:“那就别跟阳奉­阴­违地,三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了,快点做,等了半天……饿死了……”他这厅内枯等半天,佣来问要不要先开饭,他都说不用,这会儿才觉出饿来。

继鸾没法子,便只好跟楚归同桌儿做了。但继鸾不似那些羞手羞脚的大家闺秀,既然礼让不过,那就泰然处之,捧了饭碗后便捡着爱吃的吃了一番,一直到有六七分饱了才停手。

相比较继鸾的率­性­,楚归倒是没吃多少,多半时间都盯着家看,被继鸾一瞅,就装模作样地夹点菜给她。继鸾也没办法,横竖不能饭桌上吃气,便只埋头聚­精­会神地吃而已。

如此便过了两三日,楚归把几个想要黑他的帮派尽数黑了个一­干­二净,且又缴获了一批新式军火,事情做得­干­净而漂亮,让参与其中的哑口无言心服口服,让不知内情的倍加崇敬越发敬仰。

表面上看似大获全胜一派安静祥和,但私底下楚归却并没什么喜­色­,常年刀光剑影的度日,他似乎有一种本能地感觉,锦城暂时的寂静无事里头,有一场更大的山雨酝酿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狂飙而起。

但就算心里压着事儿,面上却依旧如无事般,该说便说,该笑便笑,对着继鸾的时候,更多了一宗……

继鸾这两日很想找个机会去看柳照眉,奈何楚归看她看得甚紧,几乎片刻也不放,继鸾心里着急,却也没法子。

这一天,继鸾陪同楚归商会馆里,楚归嚷嚷说自己头疼,要继鸾来给他按摩,若是没有上回那件突兀羞的事,继鸾也不会往别处想,但经过那个贸贸然的亲吻,继鸾心下有了隔阂,便道:“三爷,对这些不大通晓,手法也不对,您还是找专业的按摩师吧……”

楚归不屑一顾地嗤道:“那些脏兮兮的,三爷­干­吗找罪受?”

继鸾觉得楚归对待“脏兮兮”的判定界限似乎有些古怪,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三爷,粗手粗脚地,再说上回还把三爷弄疼了……”

楚归像是被戳了一枪似的,猛地直起腰来:“胡说,什么时候把弄疼了?”

继鸾哑然:“就是……上回……”

楚归回想先前,又笑又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哪是弄疼?得!别瞎说,快过来!”

继鸾百般不愿,慢吞吞往前蹭了一步,正好儿老九从外进来:“三爷!”

楚归正眼巴巴地看继鸾走过来,眼看心愿成真乍然被打断,顿时便目光犀利地瞪向老九。

老九吓了一跳,怕自己打断了什么“好事”,然而看楚归衣冠楚楚,继鸾也是隔开七八步……不像是个有什么内情的样儿,便只低了头:“三爷……那个大爷那边派来,说大爷已经回来了,要三爷晚上家去吃饭呢。”

楚归很是没好气地:“就这么点儿破事,就急吼吼地进来?”

老九哑然:这都叫破事,这位爷统共就那一个亲哥哥,那不晓得什么才不叫破事儿。尽管心里唱戏,却不敢吐一个字出来。

楚归咬了咬牙:“知道了,出去吧!”

老九大胆问道:“那出去跟他们说晚上三爷准时过去?”

“行了行了!”楚归摆手,跟赶苍蝇似的。

老九低头转身,临去前哀怨地看了继鸾一眼,暗中把嘴一扁,露出个委屈哀怨的模样,倒是把继鸾逗得差点儿笑出来。

老九出去后,又有来定楚归中午头的饭局,原来本市商务局局长的儿子喜得贵子,锦城这帮有头脸的物自是要去庆贺,继鸾见楚归的时间安排的密不透风,心中气闷:如此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见到柳照眉,她也就只能经过金鸳鸯的时候将脖子伸的长一些……着实可怜。

谁知楚归打发了来,望着继鸾若有所思的神情,忽地发狠道:“别以为三爷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继鸾一怔:“啊?”

楚归恨恨地,也不做声:“早晚要……”却欲言又止。

继鸾见他咬牙发作,却不像是十足十地凶神恶煞样,定然是小­性­子又犯了,她对付这套已经有了经验,当下便淡定地看向别处,充耳不闻。

楚归见她如此,果真磨着牙不再做声。

如此快到正午,楚归便带着继鸾出门,一路上仁帮的上下见了两,口称:“三爷!”继鸾晚了一步,帮众们迎了她,便也躬身口称:“鸾姐!”十分恭敬。

自从那场“战龙头”,场的仁帮帮众都是楚归亲信,把当时的场面看了个十足清晰,不场的都是锦城黑道上的­精­英,一个个自然也大开眼界,事后无数便将继鸾同魏云外相斗那一场传了出去,流言总是跟丰富的想象力脱不开­干­系的,唾沫横飞添油加醋里,一直到传的越发神乎其神,惊世骇俗。

当初楚归把继鸾带入仁帮,只说是保镖,然而因继鸾是个女,因此仁帮上下众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继鸾,以为不过是楚归的暖床而已……谁知道竟如此能耐,占龙头那一场旷古绝今的­精­彩大战一传出去,众看继鸾的眼神都凛然不同,先前提起继鸾都“那个女”,此刻,却统一口径,都用“鸾姐”来称呼。

继鸾对此很是不习惯,楚归却仍旧一脸欣欣然地出了门。

一直到了商务局长府上,楚归依旧挥洒自如八面玲珑地,同一­干­等寒暄入内,彼此落了座,继鸾楚归身后也坐了,酒宴未开,先听了一声鼓响。

继鸾一惊,扭头看向楼下,这才发现楼下得宴席之外,前方一处方寸戏台,影若隐若现。

继鸾听着那鼓声,心头乱跳,脸­色­也变了,心想:“难道、难道柳老板也吗?”全神贯注看向戏台,几乎倾身到栏杆边,浑然没发现旁边楚归正盯着她看。

果然继鸾所念成真,戏台上,未见,声先至,一声甜润清脆的唱腔扬出,继鸾一阵头晕,而与此同时,耳畔却又有低低地说道:“这幕戏叫‘思凡’……讲的是月里嫦娥恋上间男子,闹得春~情勃发神思不属……鸾鸾,瞧的脸­色­不大对啊?”

思凡,好一场思凡,地上的儿仰望明月,明月里的嫦娥却想着另外的凡。

继鸾回头,对上楚归双眸:“三爷……”

“嘘……”楚归低低一声,靠得她极近,说话的热度扑脸上,有些烫,“别做声,柳老板出来了。”

他笑了笑,往戏台上使了个眼­色­,继鸾身不由己地转头,望见那一抹窈窕影子,素衣如雪,冷若寒霜,月里嫦娥的惊艳扮相,他缓步而出,乍然抬眸。

虚空里,目光对上。

53

继鸾顾不上去理会楚归,只是望着柳照眉,似乎他身上有种奇异的吸引力,紧紧地引着她的目光,然而就在双目相对的那瞬间,继鸾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她不应该在这。

那极快地一瞥,或许在满堂宾客的眼中都留意不到,但继鸾看得分明,柳照眉的双眸望见她的时候,既惊且喜。

然后他看到了楚归。

也看到了楚归向耳语时候那股格外明显的亲热劲儿。

就在那刹那,柳照眉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类似于恐惧的神情,在那双美艳的眸子里一闪而过。

而那一瞬间,继鸾甚至能体会到柳照眉那刻的感觉,有点震惊,有些麻木,他的动作甚至都在那一秒间有些停顿,然后……恢复如初。

就好像那一须臾的变­色­从不存在,就好像那一眨眼的心乱从未存在。

继鸾心中乱糟糟地,望着台上的柳照眉,她忽地站起身来。

楚归却好像预知了她会如此,就在继鸾将起未起的那刻,楚归抬手攥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很想去金鸳鸯看戏吗?这会儿人就在那里……要去做什么?”

继鸾感觉他的手握的很紧,她垂眸看一眼:“三爷,我有些不舒服,想出去一会儿。”

“哪里不舒服?别是……这儿吧?”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眼底锋芒不露,手却在自己胸口上一指。

继鸾望着楚归的双眸,对视间两人谁也不曾开口。

楚归依然是笑摸样,继鸾却一点笑意都没有,这一刻,周遭的热闹全都隔开,跟他们毫无­干­系,只有柳照眉那熟悉的声音,委委婉婉地唱着:“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

继鸾问道:“三爷,你想­干­什么?”

楚归说道:“没­干­什么……看戏啊。”

继鸾皱眉:“真的是看戏?”

楚归肯定地回答:“真的是看戏,当然是看戏,不然又看什么?”

继鸾暗暗吸一口气:“那我不打扰三爷看戏,还请三爷容我暂时告退。”

楚归微笑:“鸾鸾,这会儿正­精­彩着你又去哪里?你不是也喜欢看吗,先前看得目不转睛的。”

应景似的,果真听到一声声地好四起。

继鸾身不由己地将目光从楚归的脸上移开,看向台上。

柳照眉缓缓转了个身,他的眼睛本是看向别处的,不知为何却目光游弋,极快地看了他们这方向一眼。

继鸾心底抽了抽,手下不动声­色­地一甩,便将楚归的手震开。

楚归手颤了颤,抬左手在右手腕上揉了揉,笑着也不做声。

柳照眉垂眸敛眉,唱道:“佛前灯,做不得洞房花烛。香积厨,做不得玳筵东阁。钟鼓楼,做不得望夫台。草**,做不得芙蓉,芙蓉软褥。奴……”

旁边桌上一个士绅看的入迷,手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跟着低声吟唱:“奴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这柳老板的戏唱得可真是绝了,扮得更是好!若不是知道他是个男子,当真以为是个绝­色­的女娇娥了。”

楚归笑道:“这可不是?”看一眼柳照眉,又看看继鸾,望着继鸾盯着柳照眉的样儿,――当真似是个心无旁骛,理也不理楚归。

楚归看着看着,望着她那淡然的神情,目光在她的­唇­上盘旋了个周遭,手在腿上暗中揉搓了两下,忽地唤道:“鸾鸾。”

继鸾略皱了眉,不准备答应楚归,谁知脸颊上忽然多了一只手。

继鸾一怔,本能地抬手去将那手打落,不料眼前一黑,便多了张脸。

继鸾心头几乎窒息,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心中极快地涌起淡淡地恐惧感,手足都有些僵了。

而楚归更快,他­阴­暗地觊觎着她的­唇­,一下子亲上去,狠狠咬住不放。

全不管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底下!

周遭的众人多半是在看戏,只有极少数宾客留意到楚三爷这惊世骇俗的举止,但,却有一人也看了个分明。

继鸾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连同她整个人都似跌入深渊,第二次了!可恨!心中一股怒火在急速升腾。

然而继鸾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耳旁一声哑然,是柳照眉的声音,依旧唱着:“见……人家夫妻们……”可已没有了原先的甜润清扬,竟是有些……沙哑凄然!

顿时之间满堂皆惊,有人倒吸冷气:“这这、柳老板他……嗓子怎么……”

继鸾用力将楚归推开,嘴­唇­上火辣辣地疼。

继鸾浑身发抖,气得看楚归。

楚归望着她,意犹未尽地抬起手指,轻轻地在­唇­角一抹。

这片刻间,已经是乱了。

“唱啊,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这是在砸场子吗?”

四周已经起了鼓噪的声响,宾客们不依了,纷纷叫嚣。

继鸾心头一惊,霍地起身看向台上,柳照眉站在台中央,依旧是角儿的姿势,然而他唱不出来。

他提起,张口,却发出微弱地沙哑声响。

――“见人家夫妻们,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热如火”。

心热如火?还是心凉如水?

鼓噪声里,不知是谁大怒:“他妈的,这是在­干­什么!不会唱就滚下去!”

不知是什么从楼上飞下去,砸在戏台上,就在柳照眉的脚边上碎裂,发出沉闷声响。

楚归冷笑,并不做声。

柳照眉后退一步,却不知是谁又叫了声,同样扔了个东西下去,这回却扔在柳照眉的肩头。

有人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又有人道:“不对啊,柳老板这是怎么了?”

楚归抬手端了一杯茶,慢悠悠道:“人有失手……”

轻描淡写又幸灾乐祸地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凉,那下半句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只听得一连声地惊呼,二楼上白影一闪,竟是继鸾手按在栏杆上,飞身跃下!

楚归大惊,大怒!几乎不敢置信,手上一松,那盏茶落地,楚归喝道:“陈继鸾!”

继鸾充耳不闻,她的身影轻灵,姿势曼妙,落在地上脚尖一点,动作不停地往戏台上飞身跃去。

柳照眉还在呆站着,耳旁声音嘈杂,无数的东西迎面掷来,有的打在身上,有的跌在脚下,乱糟糟,一片狼藉。

戏班的人做梦也想不到柳照眉会“失误”,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想来拦,又被喝骂下去,又怕被东西砸到了,不敢上前抢救,只是拼命地喊着让他下台避避风头。

仓皇中有一个碟子直直地冲着他的头脸砸来,柳照眉茫然地看着,浑然不晓得躲闪。

一直到有一道人影如白鹤似的急掠过来,人未到,长腿连踢,将几样奔向他身上的家什连连踢飞。

继鸾双足落地,手在柳照眉肩头一揽,抱着他一转身,背上接了一个扔下来的茶盏。

柳照眉木然地望着她,双眼中一片地泪湿,油彩也有些花。

继鸾看着他这模样,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只轻声道:“没事、没事的。”

她用力抱着他,半拉半抱地带着人下了台。

身后楚归双手攥住栏杆,双目喷火地看着这一幕:“混账东西!混账东西!”他抬起腿来,像是要翻过栏杆跳下去。

旁边几个相识的如梦初醒,见状一窝蜂上来拦住:“哟!三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楚归拉回去,却见三爷脸白白地,眼直直地,浑身发抖……显然是被气魔怔了——

54

继鸾乍从二楼一跃而下之时,在场的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等她飞身上了台,把柳照眉抱住,一探臂挡下几件飞来的物事,出手­干­净利落地。

继鸾这一登台,当下大半的人都认出来:这不是楚三爷身边儿的那位吗?

楚归这人,在锦城算是家喻户晓,而继鸾身为她身边儿的亲近要人,虽不能说是人尽皆知,但对这些乡绅或者显贵们来说却是“如雷贯耳”了。

人人都知道三爷身边跟着个清丽的男装美人,却是个极为不可小觑的主儿,虽然不知道她跟三爷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仅仅是限于保镖跟雇主还是另有玄机,则不是外人可能蠡测的了。

也只有少数方才有幸看到楚归吻继鸾的人才能确定,原来楚三爷跟这女子之间果真有着超乎寻常的关系。

但是这一幕又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一­干­人等劝止楚归,且说继鸾拥着柳照眉下了台,戏班子的人都给吓呆了,见状慌忙围过来,有问的,有不敢问的,有害怕的,有幸灾乐祸的。

柳照眉一言不发,任由继鸾半扶半抱穿过人群,入了后台房间。

他似丢了魂儿般,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继鸾看着他无措的模样,心中又悔又痛,手自他的肩头滑落,自然而然握紧他的手:“柳老板,你说句话……”

柳照眉抬眸望着继鸾,这会儿才缓缓回魂,然而想到先头的遭遇,茫然道:“我、我方才……”

继鸾知他是惊坏了,在戏台上出错儿,这叫塌台,是所有梨园中人的大忌,柳照眉熬得今时今日的这片风光,着实不易,怎能容得下出这样的错漏?对他来说,却如天塌了一般。

然而去思量这让他出错的缘由,却更让人无所适从。

柳照眉看明白继鸾的眉眼,便想到他在戏台上那一眼。

三爷他居然……

至今柳照眉还有些不大相信那是真的。

可那若不是真的,他又为什么忽然哑了嗓子?自己平白想出来那样的一幕吗?

柳照眉闭了闭双眼又睁开,他心里有震惊,有疑问,有悔恨,有害怕……就像是苦胆加黄连又调了酸,滋味比毒药更。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猛,让素来伶俐的他居然也懵了。

问一问?他不想。

说什么?也不知道。

他麻麻木木地坐着,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细细地发抖。

继鸾将他的手握紧了,柔声道:“柳老板,你别担心,先别去想,这只是件小事儿,别去想好不好,先缓口气。”她劝柳照眉坐着,自己却半蹲下来,仰头望着他轻声地劝慰。

继鸾说罢,看他兀自发抖,便想要让人送一口热水过来让他缓缓,谁知刚想回头招呼,便看到身后门口处站着一人。

那自是楚归。

先前楚归宛如疯虎下山,不由分说地下楼,把挡在前头看热闹的人尽数粗暴拨开,有些有眼­色­的早看见三爷气急败坏,则早早地退避三舍让开一条路。

戏班子的人本来围在门口上,见楚三爷忽然来到,吓得立刻作鸟兽散不敢靠前。

楚归一步迈进来,本来要不依不饶地先喝骂一顿,谁知道望着眼前情形,那一嗓子却憋在了嘴里头。

那边继鸾一回头对上楚归的眼睛,心中微惊之下脸­色­便有些冷意。

楚归望着她微冷的神情,又看看她紧握着柳照眉的手,怒火冲天之余,悲愤莫名。

自从对继鸾动了别样心思之后,在楚归眼里,陈继鸾便已是他的人了。

是啊,又有什么不成的?他楚三爷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总之要什么有什么,想要亲近他的女人从楚府门口一直排到浅海弯子里去。

――陈继鸾得他喜欢,应该是三生有幸赶紧跪谢隆恩啊。

他眼里有了一个人,其他的就怎么也看不下去。

其实先前也是什么都看不下去的……

楚归隐约知晓继鸾对柳照眉是有那么一点意思的,可是他却也懂继鸾的­性­子,这貌似谦恭做事叫人放心的陈姑娘,在儿女之情上恐怕也不过是个生手,所以楚归笃定她不会跟柳照眉好到哪里去。

之所以会在大庭广众下亲吻继鸾,一来是他真心喜欢,二来,却是断了柳照眉那点儿心思。

如果继鸾能够娇羞从之就更好了。

楚归只想到人家在感情之上是个生手,却没想到他自个儿也大大地高估了自个儿的段数。

没想到,继鸾会二话不说地把他甩掉,还直接跃下楼去救场,只为了区区柳照眉。

­精­明如斯的楚三爷什么时候算计错过?

这回就是。

看着继鸾那么温柔地对待柳照眉,楚归感觉有人在捏自己的心,他整个人恨不得掏出一把枪来把这对­奸­~夫­淫­~­妇­……想到这里楚三爷却又鬼使神差地生生刹住:“不对……什么­奸­~夫­淫­~­妇­,老子不是武大郎,这厮也不是西门庆……呸呸。”

继鸾在那边冷而又冷地看他一眼。

楚归顿时便更怒了。

继鸾起身去提墙角的暖水瓶,楚归迈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继鸾抬手一挡,手腕轻抖,轻快地便挣脱了去:“三爷,请自重。”

楚归倒吸一口冷气,看出她眼角一丝冷冷地愠怒。

楚归压着怒火问道:“我倒要问你,你在­干­什么?”

继鸾道:“三爷不是看的很明白吗?”

楚归忍不住一笑,撕开那道面具,直接问道:“陈继鸾,你这是为了这个人跟我翻脸吗?”

继鸾双手垂在腰间,不停地握紧了又松开,竭力按捺:“三爷,我跟你说过,有些事儿,你不该做。”

楚归带着三分笑意,却冷冷地问道:“哦,那你说,我做什么了?”

他亲了她一口,还是第二回,当第一次发生的时候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不该这样。

但是此刻他明知故问。

他有这个脸皮,继鸾却不想奉陪。

两人四目相对,竟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

寂静里,听到柳照眉的声音,道:“三爷……您大人有大量,这件事,是我……的错。”

楚归下巴微扬,仍旧看着继鸾:“你?”

继鸾忍不住竟咬了咬牙:“柳老板,你不必……”

柳照眉起身,脚步仍有些飘忽,走到两人旁边,半垂着眸子,扮相本就我见尤怜,此刻更是如被风吹雨打过一朵花似的,带着一种想让人呵护的凋颓之美。

他轻声道:“是我学艺不­精­,才闹出了笑话,继鸾是为了维护我……才来救助,我很感激,这只是一件……小事,请三爷不要在意。”

那样卑微地姿态。

其实柳照眉从来便是如此,他从来都明白“忍”字怎么写,不然的话,先前又怎会明知道是楚归设计打得他半死却硬是一声不吭。

要在这残忍的世道活着,他就得这样。

能忍下别人不能忍的,能咽下别人不能咽的。

卑卑微微地,谦谦恭恭地,温温顺顺地。

仿佛这才是他的本分。

柳照眉这模样,看的继鸾揪心。

看的楚归生气:好个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归面对继鸾还能忍,但见柳照眉当着她的面儿如此,一口火再压不住,听到“一件小事”,一抬手,“啪”地一巴掌过去,狠狠打在柳照眉脸上。

柳照眉本就站不稳,当□子往后一晃,赫然竟跌在地上。

继鸾简直不敢相信,瞪着楚归怒道:“你!”却来不及跟楚归理论,急忙上前要将柳照眉扶起来。

楚归眼疾手快,便拽住她的手。

谁知继鸾见他先动了手,心中又本就有气,当下用了三分力道,手腕一抖,不往后退,反而往前拍出。

楚归只觉得肩头被她轻轻一拍,整个人顿时往后倒去。

继鸾俯身去扶起柳照眉:“你怎么样?”又急又担忧,关怀情切。

那边上楚归眼睁睁地望着这一幕,自己却身不由己地往后踉跄两步,然后推金山倒玉柱似地跌了下去。

哗啦啦……

身后一排琳琅满目地华丽戏服,随着他一推尽数委地,锦绣华缎,­精­致繁复,重重叠叠地落了一地。

楚归跌在这许多的戏服里头,一时爬不起来……或许是根本都不想动。

他只是望着继鸾跟柳照眉,或许只是看着继鸾。

一双极好看的凤眼里头,水火交煎。

这会儿,门口上老九等几个亲信闻风而至,老九见状心中咯噔一声,唤了声“三爷”,整个人抢过来救助。

老九扶着楚归的手臂,将他扶了起身:“三爷……”本想问他可还好,但望着楚归的神情,却嘎然而停。

身上倒是好的,没有受伤,但是里头就不一定了。

老九惊心:跟随三爷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这样儿。

老九暗暗叫苦,扶着楚归,便冲那边的继鸾使眼­色­。

楚归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一寸寸地疼,望着面前的两个人,垂在腰侧的颤抖的手指忽地碰到一件硬硬地东西,楚归记得,那是自己放在腰间的枪。

他心里的火烧着,舞着,化作咆哮蠢动的杀意: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从没有。

“你大概忘了你的身份。”楚归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继鸾气他对柳照眉出手,一时冲动才拍了他一掌,却没想到竟会将他推倒,她也看到老九拼命使的眼­色­,心中叹了声,垂眸道:“对不住,三爷。”

楚归看着她,道:“你过来。”

继鸾心头一颤,看看柳照眉,很是犹豫。楚归道:“怎么?”

他的手握住了那冰冷的铁东西。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55

有那么一瞬间,继鸾看来,楚归会拔枪。

因为就跟他对视的瞬间,继鸾仿佛又看到了她跟祁凤初进锦城的那晚上……那个坐在黄包车里,不动声­色­抬臂持枪对着她的那看似冷清却周身散发着杀机的人。

继鸾握住柳照眉的手腕,脚尖斜指,只是她分不清自己这一刻,究竟是想挡在柳照眉身前保全他无恙,还是抢上前去制止住楚归?

的确,楚归的细微动作逃不出她的眼,她甚至也猜到他会做什么,假如她此刻出手,楚归没有机会。

但是不知为何,继鸾不想那样做,也并没有那样做,她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大概只是一种奇妙的……九曲十八弯的细微直觉。

她只是紧张地戒备着警惕着,因此楚归出枪的话,她所做的唯一的动作就是舍身向前把柳照眉护住!

对峙中,楚归的手按在腰间,他看着继鸾,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把她从头到脚看了无数遍也想了无数遍,他并没有错过继鸾脚尖换了方向那么容易被忽略的动作。

他的心底,天人交战。

­干­净利落不顾一起地嗜杀跟那……初初萌芽却生长的极为疯狂的……东西。

最终,却是那“东西”力挽狂澜。

楚归哼了声:“好,很好。”

三爷说完,转身往外而去。

老九皱着眉,瞪着继鸾使了个眼神,二话不说地跟上。

继鸾一直望着楚归走出了门口,才松开了手,手心里满是冷汗。

且说楚归冷着一张脸,也无心再应酬,带着老九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上车往回而行。

老九有心劝慰两句,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是好,便一路只是跟着,回到楚府,楚归下了车,将要往内迈步的时候停了下来。

老九看他半垂着头回身,沉吟似的,就知道这是个吩咐做事的姿势,当下大气也不敢喘,努力站直了屏住呼吸等待吩咐。

果真,楚三爷慢慢地,低声说道:“派人去学校……跟……盯着陈祁凤和柳照眉,如果陈继鸾不去接陈祁凤就算了,如果去……”

他的眼神变幻着……却不再说下去。

老九的心怦怦乱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三爷,那柳照眉算什么……鸾姐绝不会因为他……”

楚归双眸一抬,老九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三爷,您当什么我都没说!”

楚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怕什么,想说下去。”

老九有些意外,咳嗽了声才又道:“鸾姐是个明白人,三爷放心,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楚归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时候老九的脑袋竟更清楚些。

楚归看着老九,漂亮的眼睛在他脸上逡巡,看得老九心惊­肉­跳,终于,楚归道:“那你觉得,她今天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老九绷紧了心弦:“三爷,这个……我觉得,鸾姐是个……侠义心肠的,柳照眉又曾照顾过她,所以鸾姐才……”

楚归听了这个解释,虽然稍微觉得牵强,但意外地竟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老九瞅着他的脸­色­,吞吞吐吐说到这里,委实不敢再往下说,侥幸说对了一句,倘若下一句不对主子心意,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幸好楚归没有跟他促膝长谈的心思,只是自顾自点点头,沉吟说:“行了,为防万一,去盯着吧。”

老九长舒一口气:“好嘞三爷。”

楚归打发了老九,便进了宅子,入了客厅坐了,把今儿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在心底又过了一遍。

方才在黄包车上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想了一回,――他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个地步,竟像是跟继鸾翻脸了似的。

他不得不防,以继鸾的­性­子,他生怕她会故技重施,就如同上回一样,表面上不声不响地,仿佛要来跟着他了,暗地里却带着陈祁凤要离开锦城。

不肯说也不能说的是,――他舍不得。

楚归思前想后,想到自己亲吻到她的­唇­的那刻,心里比饮了蜜糖水还甜,但想到她不顾一切去护着柳照眉的时候,心里却苦的像是黄连,而后他跟他们对峙起来……想到她那双坚定的眸子,她握着柳照眉的手,她是想要命不顾地护着柳照眉的……

于是楚归心里便把无数坛上好山西老陈醋打翻了,酸酸地铺天盖地,翻江倒海,熏人欲醉。

楚归越想越是烦恼,把那杯佣人奉上的茶取来喝了口,却已经凉了,急忙叫了来换了一碗新的,却无心再喝。

楚归只觉气闷,抬手将颈间的扣子一解,才要起身去门口透口气,门外却来了一人。

密斯李探头探脑地进来,一看楚归正在客厅里站着,便喜出望外地打招呼:“三爷!”

楚归心中正­阴­云密布,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密斯李看着他的脸,又瞧着他颈间的扣子开了一颗,难得地露出一丝玉白的颈间肌肤,那目光飘忽了一下,就咳嗽了声:“三爷,我呢……其实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楚归这却疑惑了,“你是说你要走吗?”

哟,以后不必受她聒噪了吗,这惊喜来的太快……但因为继鸾之事,这惊喜便不免减半。

密斯李很是惆怅:“是啊,家里一直催我回去,还派人来了,说是绑也要把我绑回去,实在没有办法。”

楚归笑了两声:“那恭喜你啊。”

密斯李道:“讨厌,人家舍不得三爷,你却对人家这么冷酷无情。”

楚归听到“冷酷无情”四个字,眼神顿时有些发直:是啊,冷酷无情……想起那双眼睛,那个决绝的表情,他似乎也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了。

可笑的是,在此之前,多半都是人家说他“冷酷无情”来着!

密斯李见他不做声,便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三爷,怎么啦,你怎么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是谁惹你生气了吗?”

楚归吃了一肚子的气回来,一直默默在心里,方才又枯坐半天,忐忑不安,忽然有个关心慰问,虽然是个素来讨厌的人……但因为她要离开了,所以竟觉得不那么讨厌了。

楚归便道:“谁敢惹我生气……再说了,就算有人惹了,你能怎么着?”

密斯李一听,握着拳头道:“是谁?三爷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楚归见她一本正经地模样,忍不住噗地一笑。

这一笑,春花也该被这艳­色­羞得面红耳赤忙忙地凋了匿了。

密斯李心头一阵恍惚,手在口袋里捏了捏,转到楚归身边,悄声问道:“三爷,我就要走了,以后……你会不会想我?”

楚归见她靠近,便又往旁边移开一步,负手看向门口处:“你有什么可想的。”

密斯李凑过来:“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吗?”

楚归道:“啰嗦,别过来了啊!”

密斯李很是伤心,却果真退后了一步:“那算啦,就算是我白费心思吧……”她叹了口气,忽然道,“我有些口渴了,三爷,请我喝杯茶?”

楚归回身,对上她眨巴着的大眼睛,觉得这人也有些可怜的……原先他才懒得理会她死活,横竖是她自己要厮缠着他,但是现在,竟稍微有点儿“物伤其类”似的。

楚归便唤了佣人来,给密斯李也备了一盏茶:“喝吧,喝完了就回去吧,找个喜欢的人……好好跟着人家,别整天外面胡混。”

楚归默默地说了这几句,便踱步回到座位边上,黯然坐了下去。

密斯李听了这两句话,眼中的神­色­有些异样,看了楚归一会儿,想问什么,却只是捧起茶杯:“那多谢三爷啦!三爷,你就以茶代酒,送送我呗!”

楚归见她笑嘻嘻地,不由也无奈一笑,转头看自己那杯茶还,正好儿是刚换的,温热,便也举起来,道:“那请啦!”

两当空将茶杯一举,密斯李笑眯眯地喝了口,楚归也喝了口,入口这茶竟有点儿苦苦涩涩地。

楚归心想:“唉,是不是给气坏了,上好的雨前龙井都能尝着苦了。”

那边密斯李慢慢地喝着茶,一边喝一边看他。楚归起初没意,后来就觉得有些异样:“看我做什么?赶紧喝你的吧?”

密斯李抿嘴一笑,楚归觉得她的笑容里头竟带几分妩媚之意,心头没来由地居然动了动。

这一动,便不可收拾,很快身子也跟着微微发起热来。

楚归咳嗽了声,还以为自己又闷着了,手颈间一摸,扣子已经开了,而密斯李的目光看向自己有些灼热,楚归脑中一昏,觉得再解扣子不是那么回事儿,便重站起身:“你坐着,我出去走走。”

楚归起身,双腿居然一阵发软,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他正惊异不定觉得不对,那边密斯李已将茶杯放下,竟走到他的身边,楚归本来想叫她走开,然而舌头却有些发硬,眼前一阵模糊,脚更是挪不动!

楚归心中震惊,密斯李却已经抬手,竟拦腰将楚归抱住,喃喃道:“三爷……三爷,我终于抱到你了……我想你想了这么久,快把我折磨疯了,怎么就这么走了?现在你终于是我的了!”她嘴里说着,见楚归无力垂着头的样子,那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着桃花般的晕红,密斯李仰头,先在上面亲了口。

56

且说继鸾自楚归离开后,戏班的人总算恢复几分正常,请戏的东家本是极不乐意,想要来训喝一场,然而因先前楚归先来了那么一遭儿,又看楚归最得心的那位也在场,他们便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楚归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万一拔出萝卜带出泥就大不好,因此谨慎想了一回,还是先把人纵了。

继鸾陪着柳照眉回到家里,柳照眉已回过神来,不再似先前木木怔怔,柳照眉的宅子继鸾也曾来过,虽不比楚家气派且大,不过胜在雅致清净,青石板路,雕花门窗,院内一株白玉兰将谢未谢,洁白秀美,屋里头八角木几上捧着吊兰,青翠雅趣。

柳照眉不是个喜好排场的,家里只有两个仆人,行走戏班跟家之间另还有个跟随,如此而已,那随从知道事情非同寻常,就只跟到门口,没敢随着进门。

家里的仆人见主人脸­色­不对,便捧了热水来,——柳照眉为了养嗓子,并不喝茶,只喝白水,仆人不敢多留就也散了。

继鸾道:“柳老板,喝口水吧。”

柳照眉望着她,不知从哪开始说好,但总是沉默也不是个法子,他便道:“继鸾,你这样跟我回来,三爷那边,怎么交代?”嗓子虽然仍旧轻沉了些,可已经褪了沙哑。

继鸾把水往他跟前送了送,柳照眉果真轻轻喝了口。继鸾才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柳老板你不用担心这个。”

柳照眉道:“毕竟是我连累的。”

“哪是你连累的,”继鸾苦笑,“这回算是我连累你的。”

柳照眉见她说了出来,略一沉默,便道:“三爷……”

他想问,又着实艰于开口,继鸾却明白他的意思,继鸾本也有几分心烦,然而有些事,却不得不说,继鸾想了想,就道:“我弄不明白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的心眼儿实在太多了……先前本同我说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你也知道,他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怎么会跟我有什么纠葛?”

继鸾说到这里,就顿了顿,看了柳照眉一眼。

柳照眉问道:“先前三爷说过……不会跟你……?”

继鸾叹了声:“还记得我同柳老板说起,或许在他眼里根本没当我是个女人的事吗?我不知道他怎么竟变成这样地,不知是不是又起了什么心思在耍弄人。”

柳照眉看着继鸾,瞧出她眉宇间的几分真切苦恼之意,他心想:“三爷若是要戏耍人,总有许多法子,可是据我所知,他从不曾亲近什么人,且是个好洁过甚的,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下……照我看,竟不似是有心戏耍,而是动了……”

想到这里,那心便像是在冰水里洗过一样,生冷地疼。

“三爷……没对别人这样过,”纵然艰难,还是说出了口,柳照眉看着继鸾,“或许他是……对你真的有意。”

“不会!”继鸾吓了一跳,急忙地便否认。

柳照眉道:“我原本也……不敢想象,当初三爷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你,我还以为他只拿你当保镖看,我、我……不敢想其他的,可是我心里也明白,还有些怕,或许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柳老板,你在说什么?”继鸾拧了眉。

柳照眉忽然问道:“继鸾你喜欢三爷吗?”

继鸾耳旁嗡地一声:“什么?”

柳照眉道:“你明白的……”

继鸾呆了会儿,便摇头:“不!我没那种心思。”

柳照眉望着她:“当真?”

继鸾恼道:“做什么问我这个?我从来没对他起过别样的心思。”

柳照眉道:“那如果三爷真的喜欢了你,你会不会对他动心思?”

继鸾摇摇头:“别说他的心意令人难以捉摸,就算真如你所说,我同他不是一样的人,这是绝无可能的。”

柳照眉慢慢地把那一杯水尽都喝完了,垂着眸子似乎在想事情。

继鸾被他方才几个问题搅得有几分心烦,暗自调息了会儿,才问道:“柳老板,今儿的事……对你……”

柳照眉从怔忪里醒悟过来:“这个……不妨事的,或许……”

他慢慢说着,眼神变化不定,过了会儿,似下定决心般道:“继鸾,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离开这里?”

继鸾一惊,简直比柳照眉问她喜不喜欢楚归还要惊动:“柳老板?”

柳照眉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继鸾:“我想离开锦城,继鸾,我们一块儿逃走,离开这里吧?”他像是横了心,向来温和的眼睛里头闪着火焰似的光。

继鸾震惊地望着柳照眉,向来反应那么迅速的人,这会却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柳照眉站起身来,一直走到继鸾身前,他看着她,像是用目光把她定住了,他伸出手来,抚向继鸾的脸,腿往前迈出一步,从继鸾的双膝之间横入。

继鸾略微反应过来,身子往后一仰,僵硬地靠在椅背上,柳照眉复往前一步,一手按在继鸾肩头,一手扶着她的脸颊,一寸一寸逼近下来。

继鸾眼前一片混乱,柳照眉漂亮的眉眼忽地跟楚归的眉眼重合在一起,无比绚烂,仿佛能摄人魂魄,继鸾眼睁睁地看着,一直到他炽热而颤抖的­唇­贴上她的。

双­唇­相接的瞬间,继鸾本能地转过头,背紧紧贴着椅背:“柳……”

柳照眉望着她:“你不肯?”

继鸾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不知道他问的究竟是什么,是不肯跟他一块儿离开还是不肯接受他的……

继鸾的目光慌张地掠过柳照眉脸上,她看过无数次的脸,这会儿却才看的更清楚,他跟楚归都有着极为出­色­的眉眼,只不过一个温润,一个冷清,但他的­唇­跟楚归的不同,楚归­唇­薄,抿起来的话更见几分冷酷无情,但眼前的­唇­像是花瓣似的微微嘟着,仿佛天生适合亲吻。

“既然不喜欢他……那么就跟我在一起吧?”

柳照眉轻声地说着,双眸一直都望着继鸾的眼睛,尽管她不时躲闪:“我知道继鸾心里也是有我的,我们一块儿离开这,以后一起过日子,好吗?”

他以半带侵略­性­的姿势对着她,却用温柔到令人心动的口吻同她说话,继鸾听到自己的心狂乱地跳着,身子像是被绑在了椅子上,丝毫也不能动。

柳照眉俯首,在继鸾的脸颊上轻吻,感觉她颤抖着,他的­唇­一点一点贴近她的:“继鸾,你知道我喜欢你……是不是?”

继鸾像是被麻醉了,任凭他吻住自己的­唇­,柳照眉极至温柔地吻着她,按着她肩膀的手缓缓下滑。

继鸾感觉到他在抚摸自己,感觉十分异样,浑身麻酥酥地,却并不是十分难受。

继鸾觉得无法喘息,胸口闷得厉害,整个人浑浑噩噩,双眼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闭了起来,却又恍恍惚惚地睁开,望见眼前那双如描似画的眉眼,瞬间脑中竟出现那样一双含笑顽劣的眸子。

楚宅。

楚归做梦也想不到,竟着了一个小丫头的道儿,他心中还有一丝理智,自然十分震怒,然而想喝骂,想叫人,然而手指头却更动不了分毫。

密斯李紧紧地抱着他,就好像是牛皮糖似的粘在他身上,心头烈火熊熊地,恨不得就在客厅里将他推倒罢了,到底还有些分寸,——她来楚府也有几趟了,自然知道哪里是卧房,便抱扶着楚归,往房间里走去。

楚归身不由己地,试着抬手要扶住椅子,手指掠过椅背,只将椅子拉的摇晃了一下,密斯李贴在他胸口,笑道:“三爷放心……这会儿你没什么力气,等等我们上了床就好了。”

她所念的所有终于成真,忍不住又得意地低低说了句:“这可是最新研制的药物……别人拿不到……”

楚归只觉得连呼吸都不能,浑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密斯李将最近的房门踢开,把他抱着拖了进去。

将人推在床上,楚归像是人偶似地躺了下去,双眸似睁非睁,密斯李手脚并用地爬上来,肆意地压在他的身上,手摸过他的脸,脖子,胸口,将他的衣扣解开,手探进去。

“嘻,”她笑了声,露骨地咽了一口口水,“三爷,你可真美,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儿的人。”

她其实见识过许多美人,形形□地,但却没见过这样一个亦正亦邪叫人无法掌握的人物,很难用什么言语来形容,但对密斯李来说,这个人,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她一定要征服他,可是却不得其门而入。

但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好,她想要他是她的。

哪怕是……

楚归喘了口气,似乎说了句什么,密斯李探身:“三爷你说什么?”

楚归的­唇­抖了抖,终于极为微弱地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字:“……滚!”

密斯李笑,继而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衣裳解开,用力褪下,姿势就像是饿极了的人要吃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撕开外头的包装。

她将他的衣衫解了一半,一手摸着他的胸一手往下探,隔着那质地极佳的绸缎,底下有物已经渐渐坚硬隆起。

密斯李手探过去,忽然一怔,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神­色­,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意外惊喜似地:“三爷,看样子我‘小看’了你……”

她欢喜而渴望地往下看了一眼,身子慢慢下滑。

楚归任凭她动作,他的身体里正有一股奇怪的东西在抬头,隐隐地在叫嚣着渴望着什么。

楚归模糊地想到方才密斯李的话,同时发现他的双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摸向伏在身上这个人的腰。

“对,就是这样。”密斯李呻~吟了声,声音更像是催动了什么。

楚归身子发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偏偏无法停止。

体力好像恢复了过来,楚归的手摸过对方的肩头,迟疑而颤抖地。

密斯李的手在他的腿间轻轻划过,她望着意乱情迷的男人,低低道:“三爷,我来伺候你……”

正要俯首的瞬间,颈间忽然一紧。

密斯李一怔,然后察觉楚归竟是捏住了自己的脖子,且用力极大,像是要把她掐死一般!

密斯李大惊,急忙抬手去掰楚归的手,楚归拼了一口气,却抵不过猛烈的药­性­,又给密斯李一阵剧烈挣扎,竟给她逃了开去。

“你……”她有些惊慌且意外地往后一退,手抚摸颈间伤处,咳嗽了数声。

眼睛望着楚归,看着他满脸酡红双眸春水荡漾的模样,密斯李的脸上忽地又露出一种妖媚而邪恶的表情,咬牙道:“很好,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

她抬手把自己身上衣衫撕开,俯身道:“我就不信!”

楚归无声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无底深渊,眼前亦是一片漆黑,正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这时侯,门忽地被打开,有人唤道:“三爷!”

像是在一团漆黑里看到了一线光。

楚归费力地扭头,依稀看到了门口有一道月白­色­的影子。

57

继鸾出了柳府往回走的时候,天开始下起蒙蒙细雨。继鸾放慢了步子,忽然想起上回祁凤出事,她去找柳照眉的那夜也是像这样飘着小雨。

她躲在暗处,眼睁睁地看他同那面目可憎的警察局长下车,他明明是厌恶那些的,可是为了她,他可以不在乎。

脚步渐渐地沉重起来,就像是雨丝飘入头发,渗入衣裳,拖住她的双脚。

继鸾回想方才在柳府里,他眼睛发亮地看着她:“继鸾,我们一块儿走吧。”说出那句话,不容易。

细细地雨丝落在脸上,打在­唇­上,嘴­唇­仍旧有些麻酥酥地,继鸾心跳漏了一拍,嘴­唇­上似乎还有那人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她本该一口应承的,从小到大她没有考虑过自己将来会有的所谓“归宿”,也没有什么人曾让她心里泛起那样细致的涟漪,但是当他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居然逃了。

雨渐渐地大起来,继鸾往前一步,又停下,想要转身,却又未曾。

一直到身后一把伞撑过来,继鸾抬头看,伞把­阴­霾的天空遮了,把雨也尽数遮了,继鸾眨了眨眼,目光下移,望见柳照眉的脸。

眉目如画的多情男子,谁人不心动。

“怎么走的这么慢?”他叹了口气,仍旧温柔地看着她,“如果是……想要回来,就回来啊,起码不会淋雨。”是有些玩笑的口吻。

继鸾定定地望着这男人,他却又嫣然一笑:“其实我心里是高兴的,因为你不是全然对我无心,你这会儿的迟疑是为了我,所以我高兴,我这样的人,也会让你觉得不舍……”

继鸾的手一抖,弹落一滴雨珠。

柳照眉替她擦擦额头上的雨滴:“别难过,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假如你答应了我……那才是不正常的,老天绝不会对我那么好,而现在才是真的,也应该是这样的。”

“不是。”继鸾摇头,她的手握紧了又松开,最后终于张开双臂,将柳照眉抱住。

柳照眉的身子跟着一晃:“继鸾?”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他,刹那间竟让他恍惚起来。

“对不住,我方才……我方才慌了,”继鸾低低地,艰难地说,“可是我……就像是你说的,也是真的喜、喜欢你……”

柳照眉­唇­角微张,似是怔了。

说这些对她来说也是极难的,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做这种事,但凡事……大概都有头一遭。

继鸾说道:“可是我不能担风险,我答应了楚三爷,除非他开口,不然我就得一直跟着他,因为我拿祁凤的安危起过誓,我也不能跟你就逃走,这法子太冒险了……我不能让祁凤出事,也不会让你出事。”

柳照眉心头一阵狠狠地抖:对陈继鸾而言,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就是陈祁凤,但是现在,她愿意把他也摆了上去,在她心里,他跟陈祁凤一样重了。

何德何能。但这是真的。

他居然不知该说什么,心很重,喉咙哑了,­唇­也僵了。

继鸾将他用力地抱了抱:“你等我,我回去找三爷……三爷脾气是任­性­了些,但他不算彻头彻尾的坏,我同三爷直说、好好地说,三爷或许会答应我……”

答应她什么,继鸾声音发抖,说不出口,但是柳照眉明白。

就算眼前浮云蔽日,就算是面前艰难重重,就算是结局尚未论定,希望微乎其微……

但此刻他心头明霞万里,欢喜无限。

柳照眉一手撑伞,一手慢慢拢上她的腰,眉眼带笑:“不管怎么样,有你今日这番话,我柳照眉死而无怨了。”

继鸾松开他,后退一步,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拔腿就跑。

必须要跑,否则的话她怕自己不愿意走,不愿意离开他,也没有方才那番勇气了。

继鸾跑的极快,身形很快地消失在雨雾之中。

而在她身后,柳照眉始终都站在轻蒙的细语之中,撑着那把伞静静地望着看着,就像是能够等上一辈子那么久长。

继鸾一口气跑回了楚府,只问了看门人一句“三爷可在”,得到肯定回答后就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客厅。

客厅内无人,桌上放着两盏茶,继鸾看了会儿,叫道:“三爷?”本想上楼的,然而耳畔却听到奇异的响动。

继鸾循声而去,迟疑地推开那扇门,然后她几乎疑心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楚归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继鸾从没有看过他这幅模样,颓然无力而风~情万种。

但更令人惊悚的是,那位“李小姐”还是谁的却也是半~­祼­之姿,且正趴~在楚归身~上。

两人赫然一副恋~­奸­~情~热颠~鸾倒凤的姿态。

那瞬间,继鸾觉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两下。

继鸾震惊,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这尴尬地方,眼睛却身不由己似地,兀自在两人身上逡巡了数秒钟。

继鸾后退一步,猛地扭头,哑然道:“对不住!”

楚归在如潮水般的欲~望摧蚀之下,还顽强地残存着最后一丝神智,但听到这句后却几乎完全丧失理智。

密斯李惊叫了声,然后叫道:“出去出去!”

继鸾脸热之极,皱了皱眉转身欲走,脚步一动瞬间,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极为怪异的感觉。

继鸾很想再看一眼,但是却又鼓不起那个勇气,密斯李见她不动,便叫道:“你怎么还不走……难道你想看我跟三爷……”她故意不说下去,挑衅似地亲了楚归一下。

楚归身子猛地一抖,克制不住地颤起来,手在她腰间用力,身体像是随时都会脱离控制一样,赤~­祼­~­祼­地欲叫~嚣着,越来越猛烈,逼得他整个人要疯了。

他几乎就想放弃所有的抵抗,翻身而上把面前这个人压下,不管她究竟是谁,也不管自己究竟是在何等处境之下。

只是听从强大而难耐的本~能而已。

继鸾的心砰砰跳:“三爷!”她担着­干­系,颤着声音,“三爷,您……”

楚归向来是极不喜密斯李的,怎么忽然之间一反常态?继鸾想到昔日那清冷的人……难道是因为今日的争吵所以受了刺激才如此?

可是凭着她对他的了解,凭着她跟了他这么些日子……继鸾亦是靠着一种本能觉得:不大对头。

继鸾一咬牙,扭头看过去,却见楚归的脸上带着浓烈地晕红,那双好看的眼睛却灼热的怕人,他的身~子在发抖,露出的肌~肤也是红­色­。

目光相对,楚归呻~吟了声,眉头皱起:“救……”

已是极限。

继鸾僵在门口,密斯李咬了咬­唇­:“滚出去!”

继鸾皱眉看着她,握紧了拳。

密斯李索­性­翻身下地,想要将门撞上,继鸾抬臂挡住:“李小姐!”

楚归身子绷~紧,手抓在床~单上,抖个不停,他难耐地皱着眉,不敢再说什么,药­性­像是毒药一样,即将瓦解他最后一丝清醒。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坚持才让他并没有崩溃。

密斯李不顾自己赤~身露~体,抬手打向继鸾脸上,继鸾握住她的手腕,厉声喝道:“你对三爷做了什么?!”

密斯李一个踉跄:“用你多问!”她回头看一眼楚归,叫道,“他现在想要我,你最好快点放手!”

继鸾见她显然已经承认,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无耻!”

密斯李头一歪,情知今天的事已经无法再成了,不由恼羞成怒,叫道:“又关你什么事,贱~人!”

继鸾喝道:“你到底对三爷做了什么,快说!”

密斯李盯着她,咯咯笑道:“好啊,这么关心他,你怎么不过去看看,一看就知道了。”

继鸾忍住再打她一巴掌的冲动,将她往旁边一扔,掠到床边:“三爷?”

这一声,就好像一个信号。

对楚归而言,极为可贵的信号,他熟悉这个声音,也渴~望这个声音。

有这个声音在,有这个人在,这意味着他可以放松下来了。

脑中轰然一响。

他终于可以……

继鸾正盯着楚归看,看他的脸颊显然是不正常地红着,就好像是喝醉了的人一样,双眸似睁非睁。

继鸾心头一沉,抬手在他额头上按了按,烫得吓人!

继鸾才要回头再喝问密斯李:“你……”

话还没有说完,楚归忽然张手,猛地将她抱住,继鸾还不知发生何事,楚归动作异常地迅速,身子一翻,极快地就将她按压在身~下。

继鸾被弄懵了,脱口道:“三爷你­干­什么!”

那边上,却响起一声笑,继鸾扭头,却见密斯李起身,伸手将衣裳拉起来,冲她露出怨毒的笑容:“好好享~受吧!”

门“砰”地一声被拉上,继鸾倒吸一口冷气,有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继鸾重看向楚归,却见他双眼隐隐发红,那是因为忍了太久,药­性­催的欲~望得不到宣~泄,他握住继鸾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撕。

只听得“嗤”地一声,继鸾胸~前衣~裳居然给他撕~开大片。

继鸾吃了一惊,急忙擒住他的手腕:“三爷!”本来想问你疯了吗,但是看这模样,显然真像是要疯了,继鸾想到密斯李所说的……心中飞快地想:“难道她给三爷吃了什么?不然没理由变得这样奇怪!”

然而此时此刻的情况却没有机会让继鸾细想了,楚归真个儿如发疯了似的,伏在她身~上乱吻,一边探手紧紧地握住她的腿。

继鸾魂飞九天,近来楚归虽然偶尔有些过分举动,但最多不过是亲她一下而已,哪里会像是现在这样破格?继鸾慌忙又去制止他的另一只手。

楚归喘着,他的衣裳本就被密斯李除去大半,加上自己这样一动,衣衫几乎尽褪,一侧的衣袖褪落在臂弯里,其他坠在腰部,显出极为­精­壮漂亮的腰。

继鸾刚握住他对自己大~腿不~轨的手,楚归便俯~身下来,竟然不顾一切地亲起她来。

继鸾被压在下面,双手又分别攥住他的手腕,一时无法制止,楚归吻~住她的­唇­,长腿同她的腿纠~缠着,腰部难~耐地不停耸~动。

饶是继鸾见多识广,却从不曾见识过这个,整个人叫苦连天,只好暂时放开他的手,推向他的胸:“三爷,您清醒些!”

楚归哪里听她的,胯~下。那。物。如。热~铁。般,肿~胀。不。堪,却偏不得其法,就只在继鸾的身~上胡乱地撞。

继鸾应付他的手脚已经焦头烂额,这么短的工夫身上居然出了汗!无意中忽然看见那等物事,顿时之间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眼睛直了,手足也都僵硬了。

楚归乱撞乱闯中,忽地碰到继鸾的腿~侧,像是寻到了什么,手握住她的双~腿,凶猛地便冲上来。

继鸾闷哼了声,想哭,想骂,恼火又羞怒:“楚归!”虽然是隔着半面长衫跟裤子,但却仍旧能感觉那硬生生的撞击之力,她实在难以想象……也实在难以消~受!

继鸾额头上一片热汗,简直比那场“战龙~头”更加让她难以招架。

望着楚归迫不及待的样,继鸾顾不得羞怯,重握住他的手腕,无视他那羞煞人气煞人的顶~撞,腿绞~住他的一条长腿,奋力一扳便翻了个身。

这一下子,变成楚归在下,继鸾在上,她气~喘吁吁地,擒着楚归的双手死死地往上按住,腿也不敢松动,一条腿压~着他的腰,一条腿压~着他兀自乱动的腿!这才暂时­性­地将此人控制住。但继鸾很快就又发现不妥,被她压~住的楚归,正在很不屈~服地动~着,然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的法子,腰居然往上……

她可正坐在上面……

继鸾只觉得脸上的汗把眼睛都要模糊了,头发也散乱着,有的贴在脸颊上,有的贴在胸~前,正在羞~愤欲~死骑虎难下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我听说……”

继鸾一转头,顿时呆若木­鸡­,却见门口上齐刷刷地站着三个人,分别是李管家,老九,以及祁凤,三个人六只眼睛,尽都看着两人。

继鸾脑中空白了数秒,然后就在她醒悟过来自己该呼救的时候,耳畔听到老九说了声:“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门“砰”地一声,重新在面前被关上了,­干­净利落,不由分说。

楚归还在动着,颠的继鸾的身~子轻微地晃。

继鸾目瞪口呆地盯着那扇门,觉得自己很该昏死过去。

58

继鸾脑中轰地炸响,抬手啪啪地楚归脸上扇了几个耳光。

楚归双眼发直,嘴­唇­微张,失神地那极美妙的余韵中微微喘~息着。

巴掌落下来,楚归忽然间吃了痛,倒是有了几分清醒,那双眸子亮了一下,望着继鸾,继而看看自己。

谁知一看之下便又是一震,原来底下那家伙重不老实起来,半伏着蠢蠢而起。

继鸾见他神­色­异样,低头一看,也惊了一跳,继而大怒。

仗着楚归此刻不再乱来,继鸾手握成拳,正想要不要把狠狠地打上一顿或者直接打昏过去,楚归忽然道:“带我去浴室!”

客厅里头,老九搓搓手,又揉揉头,回头看看那紧闭的房门,心有余悸又有些神游太空:“方才你们都看见了吗?”

李管家站旁边,像是一棵雕塑,板着脸摇头:他宁肯什么也没看见,只是心里很是悲愤不平,三爷有了暖床是好,但是、但是怎么能让女人在上面……

可惜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也不能说,于是只能当哑巴跟瞎子。

祁凤坐椅子上,手摸着脸,听了老九的声音,猛地便起身:“说!还说呢,你怎么就把门关上了?还……还说什么没看见……害得我都没Сhā上话,这会儿又来问我们?”

他暴躁地叫了两声,迈步往那客房处走去,一边嘀咕着:“不行……这不对……”

老九见状,急忙上前一拦:“别去!”

祁凤道:“­干­什么?别挡道!那可是我姐!不能让她吃亏……”虽然备不住该吃的都已经吃了。

老九嘎地笑了一声出来,又忍住了,尽量严肃状望着祁凤,道:“我说凤二爷,你觉得鸾姐像是个会吃亏的人吗?嗯……就方才看到的那一场,你觉得鸾姐像是个吃亏的样儿吗?”

“什么意思?”祁凤气哼哼地。

老九唉声叹气:“你还小,不懂也是正常的。”

祁凤啐道:“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吞吞吐吐地算什么!”

老九瞅他一眼,看走廊间没人,便小声道:“你可别怪没提醒你,以你姐那一身的功夫,若是她不愿意,三爷难道还能霸王硬上弓?何况我见方才那情形,那可是你姐姐在上头把我们三爷硬上弓的样儿呢!说起来奇了怪了,鸾姐怎么忽然就想把三爷给办了呢?高深,高深,平常里藏得滴水不漏,可是真看不透她……”

祁凤望着老九,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姐像是那种人吗?”嘴虽然还硬,但却不得不承认,老九说的还真有道理,以继鸾的能耐,若她不乐意,又怎么会……

且两个人都衣不蔽体的,祁凤记得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继鸾是按着楚归的手趴在他身上的……

祁凤想到那幕,脑中鬼使神差地掠过一句话:“我姐果然厉害啊……”

祁凤想到这里,不由地又一阵羞愧:“我怎么能想那些,还不知究竟是怎样呢……”

祁凤使劲跺脚,抬手捂住耳朵,碎碎念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想……”

老九却一旁说道:“啧啧,瞧方才那个架势,三爷那身板,也不知受得了受不了……”

祁凤面红耳赤,放手吼道:“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老九看着他那窘样,便凑过来,低低说道:“担心了吧?”

祁凤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我懒得理你!告诉你,不许胡乱编排,也不能把这件事给别人透露,等我问明白了再说!”

老九哼道:“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得?我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剩下的就是谁负责的问题了。”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忧虑,以三爷那­性­子,反复无常匪夷所思地……后续还不知怎样呢。

偏偏他认识的陈继鸾也不是个好摆布的!这两个人物竟然能缠到一块儿去!

老九一阵头皮发麻,总之不管如何,他们爱怎么闹腾都好,只别连累到他们这些无辜的手下便是了。

李管家在旁边­干­站了会儿,见那房门没有要开的迹象,便默默地转身走了。

很快地一个小时过去,中午饭早就准备好了,祁凤虽然担心,究竟有点饿,跟老九两个草草地吃了些,他下午还要上学去,但这个情况,他哪里肯走?

老九本是受了楚归命令去盯着他的,如今看这样情形,恐怕是不需要再盯着了,看祁凤那个热锅上蚂蚁的模样,便道:“没事儿,虽然这时间的确是长了点儿……但是有那一句什么话来着?春~宵一刻值千金?喜欢腻一块儿扯不开是正常的。”

祁凤白眼看他道:“我说九哥,你要是再瞎说八道地,可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老九道:“别介,这是喜事,咱们犯不上为了喜事动手……话说回来,你再不去上课可就迟到了,会算旷课处理吧。”

祁凤哼道:“换了你能放心去上什么课吗?那可是我姐!”从小到大相依为命的姐!

老九抓抓头:“倒也是……”忽然间忍不住又想叹:虽说那两人都是初识得滋味的,可这折腾的时间是不是也忒长了点?究竟是继鸾太过生猛还是三爷太过生猛还是两个人都极生猛呢?

老九跟祁凤两个坐立不安地等着,眼看那落地钟一下一下地摇摆着,指针一点一点地爬行着,眼看外头天­色­缓缓地西斜,细雨渐渐歇了……

祁凤实忍不住,老九也开始担心了,心想那两位主子不会搞出事来吧?

正当两人心有灵犀想冲去砸门的时候,房门却吱地一声开了,祁凤瞪大眼睛,看见继鸾从门口走了出来,原本整整齐齐地长衫被撕破了,而且湿了大半,头发也湿淋淋地贴身上,神情似是有些疲倦的。

老九一看这样儿,顿时直了眼,心怦怦跳,赶紧问道:“三、三爷呢?”

继鸾瞪他一眼,勉强镇定:“九哥,去找医生来给三爷瞧瞧吧。”

老九一听,整个儿差点跌倒:医生!已经到了要找医生的地步了!果然!看样子他的猜测结果已经水落石出了,到底还是继鸾比较生猛一些,人家还能站着,三爷却已经要找医生了。

刚进门的李管家听了,反应迅速,赶紧去摇医生的电话。

祁凤扶住继鸾:“姐?”想问又着实不大好意思。

继鸾看着他,心里明白,便咳嗽了声:“我们回去说。”便同祁凤两个人回了房间。

这会儿老九试试探探门口往里头看,却见三爷依稀躺在那张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只露出头脸。

李管家打完了电话,也冲进来,见楚归脸白白地躺着,很是心焦,唉声叹气:“怎么不知道收敛着点儿!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且不说楚归怎么摆平这剩下的烂摊子,只说继鸾跟祁凤回了房,继鸾兀自有些走神,缓缓坐了,祁凤看她一会儿,机灵地拿了毛巾来,继鸾把头脸擦了擦,才定了神儿,道:“你等下,我换件衣裳。”

顷刻间继鸾换了新衣裳,把打湿了的头发重新擦了擦梳起来,祁凤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姐,你跟三爷……”

继鸾摇摇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中了药。”

祁凤大惊:“啊?”

当下继鸾便把密斯李下药的事儿跟祁凤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祁凤听了个明白,大大松了口气:“我想呢……姐怎么会……”

继鸾笑了笑,忽然手势一顿想起来:该跟楚归说的事儿一点也没说!

继鸾皱着眉想了想,现在的确不是个能说事的好时机,想到方才在浴室那一番折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想到柳照眉,眼中便透出几分惆怅来。

继鸾估摸着楚归该没什么大碍,到天黑前大概也会好的,她同祁凤说完事后便出来,正好看医生也要告辞,李管家送。

继鸾便问老九:“三爷如何?”

老九咳嗽了声:“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但是还要补一补。”

继鸾一阵尴尬,祁凤却嗤了声,他记得继鸾教训他的话,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看他长得那样儿就知道,虚得很呢。”

老九悄声又道:“不去看看三爷吗?他已经醒了,头一句就是问你呢。”

继鸾微微皱了皱眉:她的确是要见楚归的,但恐怕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继鸾便看祁凤一眼,道:“祁凤好好呆这儿,我去看看三爷。”祁凤自然一口答应。

继鸾便去看楚归,老九见她走的方向不对,便道:“三爷回了自己房了!”

继鸾才转身上楼。

楚归房门外,继鸾缓缓吸了口气,抬手一敲门,听里头无声,便问:“三爷?”

里头道:“进来吧。”

继鸾这才推门进去,拐进里头,见楚归靠在床头上,他已经换了一套新衣裳,头发也已经擦得半­干­,又恢复了那种极漂亮­干­净的模样,不像是先前那般癫狂似的意乱情~迷了。

继鸾见了他这张脸,对上那双极亮的眼,不免又想到些不该想的,面上便只当没事儿似的,道:“三爷好了吗?”

走到床边上,近了看,忽然心头一窒,却见楚归的脸上,明明白白有两个没有褪去的手掌印儿,红红的掌印贴在这般漂亮的脸上,显得突兀而可怜。

继鸾目瞪口呆,楚归不动声­色­地瞅着她:“怎么了?”

继鸾疑心他不知道,便道:“没事没事。”

楚归哼道:“不用糊弄我,你看吧。”说着,就把手伸出来。

继鸾垂眸一看,重又哑然,却见他的双手腕上,各自有一圈儿的淤青,显然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继鸾无声地看了会儿,终于闷声道:“三爷见谅,我当时是……实属无奈。”

楚归叹了口气,忽然问道:“能像你这样下狠手的……我也服,只不过,你就那么不愿意跟……”

他说到半道儿就停下来,继鸾眨了眨眼,不明白,四目相对,过了会儿才懂他的意思,顿时有些脸热,却皱眉道:“三爷,你是中了药,神志不清……”

“你是因为我中了药才不愿意?”

继鸾张口结舌:“啊?”

楚归道:“那我若是好端端地,你愿意吗?”

继鸾心里打了个顿儿,脱口道:“三爷说什么呢!这个……怎么可以开玩笑!而且我跟三爷不是那种关系……”

楚归却依旧平静地看着她,道:“那么,我若是想跟你是那种关系呢?”

继鸾听了这句,心头一震,脚下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步——

59

继鸾真被吓到,看着一脸平静甚至太过平静的楚归像是见了鬼。

这幅表情让三爷略有几分内伤。

但三爷是什么人,早在开口之前,心里便有几分数了。

楚归望着继鸾,心中合计着,横竖得有这一遭的,索­性­便一做到底:“前日子跟今儿那件事,我也不是拿来耍的,我心里头有你,才肯对你那样。”

继鸾费了点劲儿才醒悟他说的是他亲她那件事。

楚归道:“你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不妨,慢慢地来就是了……”他脸上忽然浮现一点淡淡地忧郁之­色­,“当初我说同你只是保镖同雇主的关系,三爷我当时也没想到,会对你这样的女人动心……”

继鸾听到这里,耳畔那雷声轰轰然,一阵接一阵地:“对我这样的女人?”

楚归叹道:“三爷可没胡说,想巴上爷的人,的确从府里到浅海弯子都排不完,可是没办法,三爷不喜欢那些,就只喜欢你。”

他说完了,便抬眼看向继鸾,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笃定,一缕柔情,一丝期盼,似乎……想看到她欢喜雀跃感激涕零似的表情。

继鸾抬手摸摸头,看看楚归,又低下头想了会儿。

方才她是受了惊吓,但这会儿,听过楚归这些奇妙的话,继鸾极快地镇定下来。

她想了想,先小心地问:“三爷,你现在仍是说玩笑话吗?”

楚归身子微微绷紧,显然是没想到继鸾是这个反应:“谁跟你玩笑了!”

继鸾心头一沉,重又说道:“三爷,这种玩笑开不得。”

“我说我没跟你玩笑!”楚归怒起来,“你听明白了,三爷看上了你!”

继鸾一阵头大,握紧双拳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没跑出去,继鸾深吸一口气:“三爷,医生说药­性­已经退了吗?还是说那种药会对人有什么不大好的影响?”

“你是什么意思?”楚归狐疑看她,忽然反应过来,“你以为我是因为那种药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继鸾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写着两个字:是的。

楚归浑身有些发抖,他的身子的确是有些虚弱的,但整个人却是极清醒的,这点他可以确认,可是此刻被继鸾绕的却有点不大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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