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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是第一人称,接下来恢复第三人称了~

苏苏笑得更甜了。於是,气氛温馨和谐。

自此,城主府邸的小院多了一位“成员”。

苍木的房间空著,阿魏打扫收拾了一番让苏苏住下。

其实,苏苏本是不愿的,她最好跟著刘寄奴,吃喝睡觉半步都不离。一方面呢,阿魏极力反对,另一方面,刘寄奴与阿魏的意见相同。偶尔热闹可以,天天热闹不符她的个­性­,独处的时候总是需要的,多有一张床了又何必共挤一张睡?

苏苏很粘刘寄奴,也只粘刘寄奴,每时每刻,走来走去,到哪里都跟著。

毕竟她是刘寄奴带回来的,信任依赖,这一份感情特殊。像小­鸡­跟著母­鸡­,对於她的亲近,刘寄奴也给予了回应,付之真心。

她觉得,苏苏是她的责任。她俩都无亲人,原本的世界她有哥哥姐姐并没有妹妹,照顾抑或陪伴,苏苏叫她姐姐,她便将苏苏当成妹妹来疼爱。

据阿魏说,苏苏是一只猫妖。

猫咪漂亮优雅,还有尖利的爪。平时温顺乖巧,如果惹急了,呜呜叫著挥爪子露牙齿挠或者咬,刘寄奴认为,这倒与苏苏的形象蛮相符的。

小孩子玩心重,难坐得住。苏苏就是这种情况,她拉著刘寄奴不停的往外跑。

有时,在府里晃晃。看看花草树木小桥流水。苏苏对什麽都怀有新奇,这边那边磨蹭流连,时间消磨也是过得快。

有时,去府外走走。正好,刘寄奴对无城不熟,街道房屋商家店铺四处逛一逛,还问阿魏借了点钱,买来小吃零嘴尝尝。苏苏欢快且满足,刘寄奴受她感染,兴致亦是高。

不得不说,一个苏苏为刘寄奴的生活带来了变化。因为苏苏,刘寄奴忙碌得没空胡思乱想,因为苏苏,烦闷消散,笑声替代了低落。即便偶尔愁思侵袭,持续得不会长,和苏苏在一块儿,负面情绪总会被驱出。

眼见著刘寄奴一天比一天笑得多,阿魏是松了口气。

也许,她该感谢苏苏的,因为小姐不再愁眉深锁。只要小姐开心那便好了。但心情是复杂的,喜忧掺半,其中郁闷占了多数。

刘寄奴整日与苏苏处在一起,难免忽略了阿魏,她俩感情好,阿魏单单被隔绝在外,有落寞是一定的。

对苏苏,阿魏始终不信任。可她也不好多说什麽,况且城主都已经同意了,她更不可能有什麽异议了。

如今,苏苏不脏不臭,不光不脏不臭,还漂亮到惊为天人。脏兮兮的小乞丐摇身一变,变成个讨喜的俏娃娃,是讨喜啊,谁见了会不喜欢呢?阿魏觉得,气势上她已输了一等。对方叫她丑八怪,她好像无法还嘴,无法反驳。任对方高昂著脑袋,不把她放在眼里,她灰头土脸的,只能兀自憋屈。

明里无大冲突,暗里互看不顺眼。若论道理,对方有一借口童言无忌,她难道与个孩子计较麽?这只会显得她小气。

阿魏满腹心事无处递,这一天傍晚,小院来了一访客。

其实不算访客,一见门外站著的高大男子,阿魏绿眸一亮,惊喜的大叫:“二愣子?!”

终於啊终於……她是好些时日的孤单单独零零……阿魏激动难耐,一扬胳膊猛的一扑,苍木没提防,赶忙接住边一个踉跄。

“二愣子……”阿魏抓著苍木的手臂拼命的摇啊摇,深情呼唤,只差喷泪了,“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啊!……”

对於她突如其来一反常态的热情,苍木诧异且狐疑:“臭丫头?你疯了麽?”

虽然这称呼很熟悉,但如今“臭丫头”“疯丫头”轮不到她了,另有个更疯更厉害的呢……阿魏感慨万千,吸了吸鼻子,蓦地一板脸:“不是说要常回来的?!你亲口答应的全当放屁啊?!”

苍木撇撇嘴:“你才放屁呢。我这不是回来了?”抬头张望,没见另一女子,犹豫片刻,他低声问,“阿奴……在里面?”

阿魏放开了苍木,恢复了正常,摇头道:“小姐和苏苏出去了,还没回来。”

“谁?”苍木一楞,“阿奴和谁出去了?”

“苏苏。”阿魏幽幽的叹气,“唉,这说来话长。”正经了神­色­,转而问道,“对了,你回来城主知道麽?”

“我还未去拜见城主。一进府就先过来了。”

“嗯算你有良心。这次回来还预备走麽?”

苍木眼光一闪,沈默不语。

阿魏几下端详,提高了声音:“还要走的??”

苍木缓缓点头,阿魏难掩失望:“什麽时候走?”

“……晚点。”

“晚点??晚点就走了??”

“嗯。”

“这麽急……”阿魏颇是哀怨。

“我还要再来的,待有几日,我再来看你们。”

是哦……这次完了还有下次,反正不是一去不回的。留下来的话也不好办,房间都被苏苏占了,他睡哪呢?是还有一间房,不过是用来堆放杂物的,这会整理怕也是来不及……

想著,阿魏撅了撅嘴:“好吧。”

“你一会还要去找城主的,别站著了先进来吧。最近在做什麽?可还好?快与我说说。我们这倒是有些事,我积了一肚子的话要告诉你呢……”

阿魏边絮叨边拉过了苍木,院门闭掩,将她的絮絮叨叨阻断在了门内。

(21鲜币)齐聚一桌

刘寄奴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与苏苏一踏入小院,阿魏就急不可耐、兴冲冲的告诉她:苍木回来了,眼下在城主那儿。留也留不久的,一会吃过顿饭就走。

刘寄奴楞了好一阵,最後淡淡的应了声:“嗯,我知道了。”

她的样子看不出喜,更无激动,阿魏的一腔兴奋便凝滞住,伴随著失望逐渐熄了焰。

城主又把大家聚在一起,这一次,出席的名单添加了新成员苏苏。

城主还没见过苏苏,进府後的第一次见面,怎麽说都须慎重的对待。

衣服是新买的,不用换了。藕­色­的一套,­干­净大方,不显得过分隆重。头发呢……一天下来有点乱,刘寄奴拆了苏苏的辫子,为她重新打理。

经了阿魏的一番言说,刘寄奴安安静静,没怎麽开口。这份异样,苏苏觉察了到。她乖乖的坐在凳上,眼珠子骨碌碌的转,边观察边思考,终於忍不住发问:“谁来了啊?”

刘寄奴手下一顿:“朋友。是我一个朋友。”

“朋友?”苏苏重复了一声,满是好奇。

“对。他叫苍木,见了他要叫哥哥,知道了吗?”

“哦。”苏苏应完,很快又有了问题,“他长得什麽样子?凶不凶啊?”

“不凶的,他很好的,一点都不凶的。”

“很好吗?和姐姐一样好吗?”

苏苏撒娇般的讨好引得刘寄奴展颜一笑。

跟著“嘿嘿嘿”了一通,苏苏眨巴著眼睛再问:“那城主呢?城主凶不凶?”

“当然也不凶的。”

“我要叫他什麽呢?”

“就叫城主。”系好了发带,刘寄奴蹲在苏苏跟前,仔细的叮嘱,“对城主要有礼貌,是他同意你留下的,不要忘记谢谢他。他问你什麽你就照实的回答,不用紧张不用怕。”

“嗯。”苏苏一把抱住刘寄奴的脖子蹭了蹭,“有姐姐在,我不怕。”

一手牵著苏苏,阿魏跟在後头,刘寄奴她们来到吃饭的大厅。

苍木本在与廖岚说话,转头见刘寄奴跨过门槛,不禁“忽”的一下站起。

苍木异常的高大并且健壮,站在那里跟座小山似的。苏苏吓了一跳,飞快的缩到刘寄奴身後,紧紧抓著她的衣服,只露出一只眼睛怯怯的打量。

阿魏心中暗爽,苏苏若吓到哭了,那就更爽了。

“没事的。”刘寄奴小声的安抚。

苍木则尴尬。抓抓头发挠挠鼻子,靠近也不是打招呼也不是,生怕吓坏了孩子,他是局促得极。

“她叫苏苏。”刘寄奴边介绍边把苏苏轻轻推向前。

“哦、哦……我……我是苍木……”苍木尽量的把粗犷敛化成柔和。

他的小心翼翼多少纾缓了苏苏的怯意。

高壮归高壮,好像不怎麽凶神恶煞……这时受了刘寄奴一拉,苏苏便忸忸怩怩,微微弱弱道:“大哥哥好。”

哦?不是“哥哥”,是“大哥哥”呀……难道是因为苍木的体型?刘寄奴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好……你也好……”苍木仿佛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此一来,苏苏直瞅著他,显然是多添了大胆。

灰发蓝眸,笑意融融,刘寄奴领著苏苏到了廖岚跟前。

不需她教,苏苏竟有模有样的先福了个身,软糯糯的一唤:“城主伯伯好。”

……伯伯??刘寄奴脸上一僵。

“叔叔”还可以,“伯伯”不至於吧……

她遮遮掩掩的以口型示意“叫错了”。苏苏看著她犹在莫名,廖岚则爽朗一笑:“无妨。若按年岁,叫伯伯也是无错的。”说著,他转朝向刘寄奴,“初见那一声老伯,我尚记得清楚。”

蔚蓝­色­的眼睛里闪动著善意促狭,令刘寄奴颇不好意思。

唉,她不是故意的麽……没见正面,只见背影,所以才闹了个笑话麽……

苏苏昂著小脑袋,好像在问:什麽什麽?什麽老伯啊?

刘寄奴不与她解释,另一边,莫荼也在。有些时日未见了,对方妖冶的面容不改,只是……似乎稍有了几分憔悴。她点头称了声“大人”,让苏苏跟著叫过“大人”,礼仪问候暂告段落,随著城主,桌周的一行各自落了座。

酒菜上桌,­色­香味俱全,阿魏只等著苏苏出丑。没想是落了空,苏苏的双手放在膝头,规规矩矩的一动不动。

廖岚和蔼的劝著,苏苏仍未动,望著刘寄奴犹豫不定。直到刘寄奴说了句“快吃吧”,她才是心安抬手,慢慢举了筷。

一个漂亮水灵的小女孩招人欢喜,如果不光漂亮水灵还很乖巧知分寸,更是招人欢喜了。

“苏苏姑娘初来府中,可还有哪里不惯的?”对著苏苏,廖岚脸上的柔­色­深浓。

“没有的,城主伯伯。”苏苏放下筷子,扳著手指一一数来,“我天天吃得很饱,睡得很香。每一顿都有好多菜都好好吃哦。床很软,被子也好暖和,睡觉前还有一大桶热水,我洗头洗脸洗得很­干­净的。城主伯伯的家好大呀,许多的花啊树啊小亭子啊,我和姐姐看都看不过来呢。”

突然想到了什麽,她急忙忙的站起退开。低头行礼,小脸严肃,声音稚气:“谢谢城主伯伯。谢谢城主伯伯收留我。”

“不用,不用。”廖岚先摇头,後夸赞,“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好似自家的女儿受了表扬,刘寄奴又觉欣慰又感自豪。

“苏苏姑娘不必谢我。”廖岚接著叹道,“要谢,该谢你这位姐姐。”

苏苏眨巴眨巴眼,认认真真的朝刘寄奴再行礼:“谢谢姐姐。”银亮的双眸流露著信任与依赖,细细的嗓音倾吐,起誓一般的,字字皆是郑重,“姐姐对我好,姐姐对我最最好。我以後一定会照顾姐姐,保护姐姐,永远对姐姐好。”

刘寄奴拉起她,感动的摸摸那一颗小脑袋:“你还小呢,要照顾我保护我还早呢。”

“不早的!不对不对,不晚的……”哎,好像怪怪的,倒底是不早还是不晚呢?苏苏皱完眉毛皱鼻子,陷入了苦恼。

刘寄奴忍俊不禁,廖岚亦是,他与刘寄奴低语道:“知感恩知报答,年纪虽小,已是难得。”

迎著他的目光,刘寄奴浅浅的笑:“是啊,她很乖很听话。我也没多想什麽,也不需要她感恩报答的。”

握了握她的手,他的眼光温柔:“善且不求回报,亦是难得。”

她羞涩的抿抿嘴,把筷子塞回苏苏手里再为其夹了筷菜,後低下了头未语。

气氛微妙,若有似无,阿魏把双眼睁得大,不愿错漏半点细节。

此刻,一直没说话的莫荼忽然出了声:“苏苏姑娘打小就在无城麽?”

“嗯,是。”苏苏如实答。

“只在无城?没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哎。”

“苏苏姑娘尚幼,无双亲照料独自生活,定是极不易了?”

“嗯……别的没什麽,就是肚子饿最难受了……现在好啦,我和姐姐在一起,住在城主伯伯家里,不会饿不会难受了,再也不怕了。”苏苏笑得灿烂且满足。

“这样啊……”莫荼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那你与你的刘姐姐是如何相识的呢?”

忆起那时情景,苏苏有了支吾:“哦……那天姐姐过来问路……然後……姐姐说请我吃饭……然後就、就认识了……”

如今熟悉了,可那会儿是陌生。说得含糊不具体,是因为当初有个荒唐的举动──准备吃刘寄奴。这让苏苏羞愧难启齿。

“是麽?问路所以就认识了?”狭长的灰眸充斥著意味深长,“你的刘姐姐一出门就与你偶遇,我常常进进出出却从未见过苏苏姑娘你。这究竟是巧……还是不巧呢?”

询问,盘问抑或质疑,一来一去,莫荼的言下之意刘寄奴听得清楚。她已是见不得苏苏受半点作难,便不轻不重的哼道:“再问下去,莫大人碗里的菜该凉透了。”

对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以为一场夹枪带­棒­的讥讽对峙是免不得的。

那双上翘的灰眸一扫一撇,出乎她的意料,他如她所愿的闭了嘴。

廖岚打起了圆场:“不管凉不凉透,总之,万不能叫苏苏姑娘饿著。”夹了一筷菜到苏苏碗里,他兀自沈吟道,“‘苏苏’这个名字简单好记,是否含了姓氏?苏苏姑娘姓苏麽?”

“姓氏?”苏苏怔怔的重复,“……我不知道哎。”

“哦?苏苏姑娘不知?”廖岚眼中­精­光一现。

闭嘴是短时间的,无法贯彻始终,莫荼不­阴­不阳的Сhā了句:“不知道姓什麽,倒知道自个叫苏苏?”

“我真的不知道啊……”苏苏呆呆的张口,“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我叫苏苏,我自己取的……不可以吗?”

莫荼的咄咄令苏苏万般无措,直往刘寄奴那里缩。

揽紧了她,刘寄奴吸了口气,冷冷的反问:“莫大人觉得呢?不可以麽??”

莫荼垂了眸,平静的说:“有不解才是一问,如若坦荡何需介怀?要是苏苏姑娘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我亦愿答她的疑解她的惑。”

瞪著他,刘寄奴的脸­色­沈沈。正准备驳斥,怀前响起了一声小小的嘟囔。

“真的吗?”

真的什麽?刘寄奴转头看去。

不仅是刘寄奴,来自不同方向的束束目光统一落到了苏苏身上。苏苏咽了口口水,更小声的嗫嚅:“有不明白……真的可以问吗?”

廖岚最先反应过来:“当然可以。苏苏姑娘想问什麽?”

“我……我想问大人……”

闻言,莫荼一整表情,摆出了大方的姿态:“你说。”

其余的都在好奇,等著听苏苏的不明白。

苏苏抬了小脸,环视一圈,迟迟疑疑:“我想问……大人是、是……”刘寄奴鼓励般的一点头,苏苏便鼓足勇气,颤颤的接了下去,“男的还是女的?”

刘寄奴愣住了,还有廖岚,阿魏,苍木。房里寂静无声。

莫荼的眼皮一跳一跳的,好半天,他才皮笑­肉­不笑的挤出几字:“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苏苏诚实的回答,“外面街上,没有一个男的像大人这样的,可大人的声音又不太像女的……叫‘大人’的一定是男的吗?女的是不是也可以当‘大人’的?”

苏苏十分的困惑,傻里傻气,天真无邪。

莫荼的眼角眉梢,­阴­霾遍布。

阿魏苍木暗暗的憋笑。

刘寄奴的胸口一片舒畅,两边嘴角毫不收敛,翘的高高:“大人不是乐於答疑解惑麽?是男还是女?大人怎麽不说话?”

对方呼吸重重,那副蛾眉倒竖,凤眼圆睁的样子……啧啧,更添妖娆啊~

廖岚掩嘴低咳一声为莫荼解围:“莫大人……他是男子。兴许……五官是秀致了些,但莫大人真真是位男子。”

得了城主的保证,苏苏仿佛是终於确定了。疑问解决了,她的注意力重回了饭菜上,矜矜持持小口小口的继续吃。

莫荼恨恨的盯著对面一颗红脑袋,想必这个时刻,他与阿魏是同一战线了。

廖岚赶忙另开了话题:“苍兄弟近来可好?”

苍木悄悄注视著刘寄奴的一举一动,喜或者怒,被忽略到现在,其实他是无所谓的。

“蒙城主挂念,一切安好。”

“不知苍兄弟现居於何处?”

“我……在城外幽水岭。那里清净无扰,除了修炼也没什麽可做的,无所事事,叫城主见笑了。”

“勤於修炼又怎是无所事事呢?苍兄弟的努力必能有收获。”

“可我天生愚笨,想有收获长进……只怕是力不从心。”

“苍兄弟莫要言低。修炼妖力非一二日就能有所成,还需持之以恒,资质如何并非首要最重。”

刘寄奴表面无关心,耳里是一点不落。

“勤奋是好,身体亦要紧。我还是这句,得空便多进府一探。论心系挂念,最当是墨儿了。”

墨儿??

莫荼苍木不约而同的一滞。

双颊莫名的一热,刘寄奴头也不抬。

廖岚神­色­自然,一派从容。

苏苏边嚼边咽边左左右右的瞧。

阿魏的绿眸灵活,滴溜溜的兜转。

苍木不知是惊抑或怔。

莫荼的表情古怪,不可简单形容。

後来,饭桌间的气氛有些变了。

坐著的,吃著的,聊著的,看著的,心思各异,一语难能道尽。

(11鲜币)短暂的相聚

一顿饭下来,该见的都见了,认识了解或多或少也都有了。

临了,苍木准备道别;阿魏准备听其道别;廖岚边交谈边准备对孩子再和颜悦­色­个几句;苏苏反正吃饱了,很有兴趣凑热闹。

这几个聚在一块儿,刘寄奴则站在了稍远处。

不是自闭不合群,她只是不知道该对苍木说点什麽,曲终人散的一幕,她是有些应对不来。

兀自默默的还有一个莫荼。兴许是打击受得大了,尚未完全缓过来。

有一下没一下的悄悄瞄著刘寄奴,移动双脚慢慢的挪到她身边,他蚊子哼似的开了口:“你……这几天……你……怎麽样?”

刘寄奴转头惊讶。

怎麽样?什麽怎麽样?莫名其妙……

方才莫荼惹得她不快,这会儿,刘寄奴是没有好脸­色­给他看的。

“谢大人关心。我很好。”她神情淡漠,疏离的回道。

主动搭话,对方不仅不领情,还把不愿理会的态度摆得明显。莫荼有点难堪,经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安静,仿佛还经了一番犹豫挣扎,他再度模糊启齿:“我听闻……最近,你去外去得频。”

“不行麽?”

他又要抒发什麽高见了??她去哪里­干­了什麽要他管?!

“大人的意思这也不可以那也不可以,不然大人列个单子给我,指点我一下日常起居倒底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刘寄奴的口气已是冲,声音虽然压著,但火药味浓浓。

本意善意被曲解,面前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张嘴就刺,“蹭”的点燃了莫荼的恼怒。

狭长灰眸忽闪著黯光,刘寄奴强硬的与其对视,僵持片刻,没想他率先偏开了脸。

压抑憋闷或者不甘不愿或者勉勉强强,他出声低低却是字字清晰:“府里总比外面安全,还是小心些为好。”

刘寄奴一愣。

……这算什麽??威胁她??!

不等她有所反应,他已不带停顿的提脚走开。他的脸­色­恢复如常,好像情绪的波动不曾有过,好像什麽都没与她说过。

对话寥寥不多,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亦快。他站在城主旁边,她不可能冲上去质问像泼­妇­般的不依不挠,气闷归气闷,唯有作罢。

回小院的路上,刘寄奴一言不发。

觉察她的心情不佳,苏苏牵著她不吵不闹。

只听後头的阿魏苍木时不时闲聊个几句,算是活跃活跃气氛。待到了院门口,阿魏识趣的先迈进,兴许因为苏苏在场,苍木犹豫著欲言又止。可刘寄奴并没有给他时间机会,她带著苏苏直接越过了他,夜­色­里一抹纤细背影,抓不住,挽留不得。

苍木定定的立在原地,任失落无奈席卷,弥漫开的还有苦涩与怅然。

小别之後的相聚短暂,过去、今时、明天,谁来了谁走了,无论有无改变,生活还在继续。

莫荼的“威胁”刘寄奴不以为意。该出去就出去,把思虑把沈闷都抛之脑後。

城主廖岚把挂在嘴边的拜访探看落了实,偶尔还会与刘寄奴苏苏结伴出府,陪她们四处的逛。体贴关怀,这般拉近了距离,令刘寄奴对他亲近了不少,也令阿魏暗喜在心头。

只是,总会有一些事,犹如投入湖面的石子,打破平静的表象,生出或大或小的波澜。

午後,阳光灿烂,照著无城一片安逸祥和。

集市街道,苏苏摇头晃脑一蹦一跳。刘寄奴走走停停逛逛看看,一派放松。

小摊前,一大一小正叽叽咕咕的讨论。无意一抬头,一角黑衣撞入眼帘,别的什麽尚不详细清楚,一点暗红紧接著一闪一现。虽然隔得远远,却仿佛是浅淡中的一笔亮­色­,突兀并且鲜明。

胸口“咚”的一记大跳,刘寄奴倏地睁大了眼。

无城居民来来往往,不同颜­色­的衣衫拂摆,用力的再眨眼,左边右边前边侧边,哪里都不见黑衣暗红,好像全是她的幻觉。

心惊­肉­跳,一时稳不住,她二话不说拉了苏苏急步往城主府赶。

还早呢,这就要回去了?苏苏莫名所以。刘寄奴紧抿著嘴,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严肃。苏苏隐约感知出了非同小可,便怀揣著疑惑,先随刘寄奴匆匆回返。

进了城主府邸,刘寄奴才是松了口气。

“姐姐?你怎麽了?”苏苏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没什麽,我刚才有点不舒服。”无从解释,没办法解释,前因後果没必要让身旁这个小女孩知晓,她找了个借口模糊带过。

“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啊??”苏苏一听就慌了急了。

“不要紧的,坐下休息一会就好了。”刘寄奴赶忙安慰。

苏苏且不能放心,固执的要搀她扶她。她脸­色­不好看,连阿魏也是发现。她未开口,苏苏已替她作了答:“姐姐她不舒服!”

“出门还好端端的怎会不舒服了??”阿魏听了也慌了,“我去找城主!”

刘寄奴一把拉住她:“不用了!我就是……就是肚子疼,大概是吃多了。”

阿魏苏苏一左一右的搀牢了她,当她生了什麽大病似的。进房坐下,苏苏蹲在她跟前皱眉担忧:“姐姐还疼吗?我帮你揉揉。”

阿魏弄来热茶,边检视边劝道:“小姐可不能硬撑著,要是疼得厉害不看不行的。”

刘寄奴再三保证无碍,阿魏才打消了寻城主的念头。

是夜,刘寄奴辗转反侧。

不会的……不可能的,她一定是看错了。

他在无城?怎麽会的呢?他怎麽会离开冥宫,他是王啊,他一走群龙无首,冥界谁来管?况且他哪有这个闲工夫的?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

他来找她,亲自来抓她了麽?

她拿著他的东西逃了,他派侍卫一直追到妖界……是啊,他不会罢休的,不会简单放过她的,他知道她在城主府麽?如果被他抓到……

想著,刘寄奴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没事的没事的,城主府很安全的。他是冥界的王,城主是妖界的王,都是最高权力,无差的。城主的家城主的地盘,总要顾忌的,不会随便乱来的。

她得冷静,根本就不确定的,她怕什麽呢?

不要大惊小怪,不要庸人自扰,太阳大晒得她头晕眼也花,所以就看错了啊。

对,就是这样。

一定是的……

(11鲜币)又一难题

自我安慰没啥大用,刘寄奴好不容易睡了著,接著就做起了噩梦。

叫是“噩梦”了,梦里的场景绝对不是轻松愉快。暴力啊血腥啊凌虐啊,比恐怖片还恐怖片,效果真实,Gao潮迭起,几乎连喘气儿的功夫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刘寄奴顶著一对黑眼圈起来,正好以此作为借口──没睡好有点累就不外出了。

她的憔悴倦容明摆在那儿,苏苏体贴听话,没吵著拉著她一同出门逛玩。

兴许是受了惊吓,不仅白天,晚上睡觉仍是惊吓连连,总之刘寄奴这一装病竟真有了不适。

并非吃得多不多肚子疼不疼的问题,也并非著凉头疼脑热的问题,究竟是什麽问题?刘寄奴再清楚不过了。

她已经有体验有经验了,还能是什麽问题?无非就两个字──­精­气。

在地底冥宫,她不担心­精­气这一事。说来也是讽刺,不管缺或不缺,要或不要,他的大方“馈赠”,没有她拒绝的余地。

回妖界有段时间了,救苍木然後苍木离开,遇到苏苏然後是日日相处,她差点忘了,忘记她的体质奇异,忘记她会不定时的发作,忘记­精­气是维系的根本,足够便无碍,一旦缺失就躁动折磨。

……怎麽办?

集市那一眼是否看错已非首要,目前,她面临一道更为棘手的难题。

怎麽办?

现在还不到紧要还不至於危险,在她想出办法之前,想到如何处理之前……

撑一天是一天,拖一天算一天吧……

开始不适是一个信号,体内仿佛有个开关,要麽不触及,若被触及就是每况愈下。

刘寄奴满口不要紧,不让阿魏声张。阿魏没法,只好熬了些草药且让她服下试试,结果是不意外的,根本就没有用。

跟在刘寄奴身边一直到今,阿魏多少是有明白的。不能任凭下去什麽也不做,具体该怎麽做却是无头绪,无助欲寻个帮手,这便焦急道:“小姐……我看……我还是把二愣子找来吧。他就在幽水岭,来回一趟也不用……”

“别去找他。”刘寄奴毫不犹豫的打断,“找他­干­什麽??我没事的。”

“小姐还要骗阿魏!明明就是有事!”阿魏压根不信,“小姐这模样……若二愣子知道了定要担心的!”

“他知道了又怎麽样呢?”刘寄奴启齿慢慢,“你也说了,他知道了会担心,那为什麽还要让他知道?”

“话虽如此……”阿魏不甚赞同,“多个二愣子多个主意,大家商量商量兴许就……”

刘寄奴果断摇头:“没用的,你找他来也没用的。”

阿魏还要再辩,刘寄奴脸­色­一肃:“别去找他。不准告诉他,不准去找他。这是我的事,和他无关。”

她的语气带著难得的严厉,若逆了她的意,惹她不高兴事小,万一气得身子更不爽则为事大,所以阿魏即便不赞同即便为难,最终仍是应了。

“好,好,不告诉二愣子,那我去找城主,让他过来看看?”妥协後,阿魏试探般的另提议。

“不行。别告诉城主。”

闻言,阿魏苦恼十分,小脸皱成了一团:“那……那我去找大人,请大人想想法子??”

刘寄奴盯著她,一声不吭。

“小姐!你能瞒到何时?!你瞒不久的!你、你这是……”阿魏苦口婆心,又急又委屈。

刘寄奴别开脸,平静的说:“不管瞒不瞒得久,反正你谁也不要告诉。包括苏苏。”

对方万般坚决,无半点动摇,阿魏心知是劝不得。绿眸一阵频闪,她用力一咬­唇­,仿佛是下了决心:“小姐说什麽就是什麽,但阿魏……不能眼见著小姐这麽下去。再这麽下去……定要出事的……那时,小姐救阿魏出冥宫,要不是小姐阿魏也不能回来无城的。阿魏没大的本事,帮小姐好起来总还可以的,该是如何,小姐你……你只管吩咐。”

刘寄奴一愣,阿魏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让她极不解。

阿魏低了头又抬了头,几番犹豫,低低的说:“小姐的身世……大人曾与小姐说的……阿魏在场,阿魏听得懂。”

刘寄奴顿时沈默,隔了良久才淡淡发了声:“你都听见了,那你知不知道,帮了我,你会怎麽样?”

阿魏捏著衣摆,微微一颤,含糊道:“嗯……横竖……横竖不过是……”

她没说下去,她也不用说下去了。刘寄奴长长的吐了口气。是无言,是无力,是无奈,是无言叹息,是无力挣扎,是无奈命运。

阿魏眼眶一酸,走近了握住刘寄奴的手:“小姐……”

温暖,自手背传递到心底,安静中,刘寄奴细细柔柔的声音在潺潺流淌:“有些事我没办法选择,有些事可以的。来这里,第一个认识的是苍木,後来认识了你。我害过苍木,差点挽回不了,我不能再害了你。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的,谢谢你,阿魏。”

一个阿魏,单纯可爱且傻傻,愿意舍身付出,给她­精­气,还问她该如何做,要她吩咐,其实她也不知啊,就算知道,她也不会接受她所谓的“帮”。她怎能置她於危险?怎能令她因自己而丧命?

“可是小姐……”

面前一双绿眸里担忧浓重,刘寄奴定了定神,状若轻松道:“不用你帮的,你忘了,在冥王宫的时候,我受了伤很快就好了,我没那麽容易死的。”

阿魏随之回忆起,似乎……是确实,她的确有见到,今天的伤到明天就没了疤。

刘寄奴加把劲,努力的安慰:“我可没骗你。这大概是喜族传给我的唯一好处了。大的本事我也没有,就是死不掉。”

“别老说什麽死不死的,不吉利的!”犹在半信半疑呢,阿魏即刻皱著眉先一通的“呸”,还要刘寄奴跟著一起,就怕她自触了霉头。

刘寄奴“呸”得响亮大声,“呸”完扑哧一笑:“好啦,该放心了吧?”掩嘴打了个呵欠,她撒娇般的轻语,“阿魏,我困了,想睡了。”

阿魏扶她躺平,为她拉好被子:“阿魏多陪小姐一会儿,等小姐睡著了再走。”

刘寄奴乖乖的点头。

闭上双眼,疲惫侵袭,本无睡意的,没想很快便沈沈入了眠。

阿魏坐在她床头,目光幽幽,其中的忧虑之­色­,怎麽也挥散不去。

(18鲜币)感受他

瞒著城主、大人不难。同一屋檐下,要瞒过苏苏却是不易。

阿魏推说刘寄奴葵水在身,有困倦或­精­神不济都是正常的。

苏苏先是懵懂,待阿魏与她大概解释了一番,她才咬著手指,似懂非懂的点头。

经了这般一提,刘寄奴随之记起了自己的月事。

“大姨妈”没准时拜访。其实打从在这个世界醒来就不见了每月一次的“大姨妈”。

她排除了怀孕这一可能。为什麽不来?也许是因为体质变了吧。

“大姨妈”不来也不是不好,省得黏糊滴答几天的麻烦。没有月经就不会怀孕的吧?在冥王宫一段日子,没保险套没保护措施……也省得她提心吊胆。

不确定的是,“大姨妈”不露面是暂时的麽?如果一直没有月经……是否意味著她就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以後怎麽样都还难说,生孩子这个问题太遥远,不在她考虑的范围之内。

的确,刘寄奴无力无心再多思虑。她一日更比一日虚弱,不出多天,是连床都下不得了。

没法掩饰,没法强装,但凡有眼睛的皆能看出,这绝非简单的困倦或­精­神不济。

她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在於欲望交战。苏苏吓得不轻,刻刻守在她床边不离。阿魏方寸大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该如何是好??

还要瞒,还能瞒麽??再听其顺其的瞒下去,恐怕什麽都晚了!

一跺脚,阿魏冲出了房,直直朝廖岚的住处奔去。

城主跟前,她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待廖岚听了明,他起身匆匆,大步流星的赶往小院。

苏苏见了他来,泪眼汪汪的嗫嚅:“城主伯伯……姐姐她……”

阿魏上前拉她,她死活不愿,仿佛走了就是永别。

阿魏极力冷静,好说歹说,她仍是不听。

这个时候了还经得起耽搁麽?!

阿魏心急如焚,苏苏强得不行,当著城主的面,这两只险些打了起来。

“我不会令她有事。”

廖岚沈稳的声音有一种安定的力量。得了他这句保证,苏苏逐渐的冷静下。

“对,有城主在小姐定不会有事!我们先出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恨恨的瞪了阿魏一眼,虽然万般不舍,但这时这刻,苏苏总算是听了。

阿魏带上了房门,廖岚走去床边,试探般的唤:“墨儿?”

刘寄奴头里嗡嗡嗡的,之前一通吵闹动静令她脑门生疼,太阳­茓­似有把钻头在钻。

“……城主?”她的视线不甚清晰,不过意识还不算模糊,一个激灵,紧接著道,“走,你走……”

廖岚微微一怔。衣摆一掀,坐於床前,仔细的察看端详:“怎麽?哪里不适?”

哪里不适?怎麽说得清……

空气里掺进一缕似甜似腻的幽香,不陌生的味道……­精­气的味道……刘寄奴咬著牙喃喃:“你走……快走……”

宽厚­干­燥的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拨开黏著的发丝,擦去她的汗,然後大手托住她的脖子,肩膀被一握一抬,她便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墨儿,是我。我来了,你莫怕。”

她知道是他。他来了,所以不妙,知道是他,所以才怕。阿魏苏苏隔得尚有距离,她已经压抑得辛苦,他离得如此的近,要她如何抵挡?

体内一半是火一半是冰,他的指尖所过之处,比火更烫,比冰更寒。血液随之沸腾,饥饿感加重,空虚感剧增,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别样的兴奋衍生。

“不行……你快走……别碰我……”背靠在他胸口,他的健臂环在她的腰,想拉开推开,无奈使不出力气,手指抓著他的衣袖,几下挣扎实太微弱。

“你这般模样我怎能不顾?况且我已应了苏苏不会令你有事,又怎能走?”

低醇的嗓音响於耳际,他轻轻一动,把她圈在臂弯。下巴被他抬起,接著四目相对。她依稀瞧见,那片蔚蓝­色­的深海在缓慢的涌动,阳光下,若有似无波澜起伏,悠悠并且温柔。

即便睁著眼,她却茫然。惊惶,不安,诸多复杂,勉强凝了心神,她有气无力,开口艰难:“走、你走……不然……你会死的……”

廖岚又是一怔。沈思是为什麽?探究是为什麽?兴许为对方用仅存不多的理智,拼命将他推离,口口声声,担心的是他的安危。

他眼里的蔚蓝更是深幽,温润一笑,是了然亦是安慰:“不会。”

“会的……会的……”朦胧黑眸再也承载不了,一滴苦涩的泪滚落脸颊,一言难尽,只能哑哑的重复,“你不知道……你不明白……”

“嘘……”廖岚抚上这张苍白小脸,仿佛叹息,“我知道。我都明白。”

是麽?……

他知道?他明白?

他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他知道她需要什麽?如果发作,如果控制不住……接下来她会做出什麽……他都知道??

立时僵硬,她一时失了声。

“闭上眼睛。放心交给我。”说著,他动起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扣。

一记颤抖,她急喘一声:“不要!……”

他低头注视,稳稳道:“我自有分寸。墨儿,信我。”

他的语气是劝是哄,俊逸的脸庞成熟稳重,君子坦荡,不含杂念。

可以麽?可以相信麽?

混混沌沌间,他不紧不慢的继续动作,直到她衣衫半褪,只剩了肚兜。

“莫多虑,莫分心,你只需好好感受。”

什麽意思??

不管她是否迷惑,话音一落,他一下俯首含住了她的耳朵。

“啊!……”她毫无防备,尖细呻吟脱口而出。

他舔著她的耳廓,舔完耳廓是耳垂,小小一块­肉­被他纳进嘴里含咬。他的舌头还钻入她耳里小幅度的戳刺,震出了一片黏腻的湿响。

除了他弄出的隆隆隆,她听不见别的了。缩著肩膀,左右扭著头,可是,躲都无处躲,他灵活的舌头总不放过。

太敏感,太痛苦,然而无法摆脱,她被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呻吟难忍,接连不断。

“难受麽?”折磨暂停,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带著的热气令她半边麻痹。

“告诉我,墨儿,难受麽?”她不答,他便问得执著。

“嗯……难受……唔啊……”她求饶般的应。於是,他结束了中场休息,下一段折磨拉开了序幕。

她头晕眼花,喘息重重,血液奔流,融汇著情yu与渴望,点燃,蒸腾,直至攀升。

不给她缓一缓的时间,他的嘴­唇­自她的耳朵辗转到她的脖子。

吮吸那里细­嫩­的皮肤,牙齿点划她的锁骨,她无助的蜷起身体,像只可怜兮兮的小兽,被动的高仰著脑袋,承受他­唇­舌的肆虐,鼻尖的摩挲,他的头发在她光­祼­的双肩擦动,他的体温烘著她,迅速逼出了她的薄汗。

“这样……难受麽?”他埋在她脖颈,声音闷闷的遥远。

为什麽要问?他在­干­什麽,他究竟要­干­什麽,她真的不懂。

“唔……别……嗯啊!……”锁骨一记刺痛,仿佛是惩罚她的不专心。一吸一嘬,一下接著一下,因此,她一抖又一抖,胸口红痕绽放一朵朵,像极了滚烫的烙印。

黑­色­瞳眸,蓝芒浮现如烟花绚烂,纯然好闻的男子气息笼罩包围,令她几乎沈醉。

两团高耸的绵软是诱惑之姿,大手不紧不慢的握住一只,以一种适当的力道来回揉捏。她猛的挺腰,将这团软­肉­往他手里送去,­乳­尖很快硬了,顶著肚兜布料一点俏俏的凸,他发觉到,便隔著薄薄布料抠弄捻磨,叫她又是涨又是痒,又羞耻又欢愉。

够了……

不,还不够……

欲求来势汹汹,一阵阵如过电似的,空虚因­精­气,这份空虚膨胀著情yu,体内破了个洞,迫切的期望能有什麽来填补。按著他的手背,软绵绵的,与其说是拒绝、阻止,其实更像是挽留、催促。

双­唇­稍离,廖岚抬起了头。

近处一张酡红的脸,一对湿漉漉的眸。墨般的浓,夜般的重,道道蓝光诡异闪烁,亮得如点缀幕­色­的星。

香汗淋漓,黑发凌乱,纤瘦的身子窝在他臂膀,­祼­露在外的皮肤光洁细腻,没有半点瑕疵,他吮出的痕迹豔得似血,映得白皙分外,娇­嫩­非常。

她胸前的弧度美好,肚兜沾著了汗紧紧的相贴,所以挺立的­乳­尖勾勒得明显,这是她情动的证明,亦是含羞带怯的邀请。

她的嘴­唇­最是嫣红,倾吐著她的香气与细细的娇吟,是无力,是难耐,她的眼光楚楚,是无措,是挣扎,乞求呼之欲出,渴望呼之欲出,她的瑟瑟发抖是因痛苦,是因愉悦,是因矛盾,更是因不满足。

一幕活­色­生香,令他呼吸一滞,动作一滞,撩拨的是她,被撩拨的是谁?片刻後,他的脸上勾起一抹苦笑。

廖岚的心思刘寄奴哪知。她只觉心跳得都痛了,然後,她很不争气的哭了。

好恨,恨理智拉锯不过,她的不堪全展露於他面前。自尊碎了一地,要怎麽捡起来?一片一片,再难粉饰,再难完好。

“难受到极致方好,现下,不需忍,你来向我取。”

……取?

她一楞,泪眼婆娑著茫茫张口:“城主……”

“叫我廖岚。”

廖岚的手指爱怜的划过刘寄奴的­唇­,说完,扶住她的後脑,垂脸吻下。

对刘寄奴而言,嘴与嘴的贴合仿佛天雷地动,­精­气自口腔贯入淌过喉咙,犹如一道闪电劈下,全身的毛孔倏地张了开。

他的气息充斥,他的味道满溢,令她激动的是­精­气的甜美,好比甘露浇灌,安抚了焦躁,润泽了旱极。

他的舌头搅动勾缠,他吻她,深深切切。

开始,她木头般的不予反应,兴许是因这突来举动,兴许是因­精­气游走的感受强烈以至於脑里空白,恍惚失了神。

一经浅尝,不可即止。眼里蓝芒大亮,本能驱动著把所有的渴求瞬间推到了最高点。

取……

取。

只有这一个字,只有这一字在重复回响。

她化被动为主动,小香舌蠕动起来迫切的与大舌交缠。

取,具体为何?反正不需教,自然而然,她心领神会。

吞咽他的津液,咕咚咕咚,­精­气源源不断的滚下喉头,从头到脚都被抚慰,五脏六腑都在快乐的吟唱。

“慢慢来……莫急。”他拥著她,­唇­齿模糊的逸出一句,满含无奈笑意。

她亦模糊的“嗯”了声。不知不觉,一双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不知不觉,上身直起压向了他,不知不觉,腿儿一动一分跨坐在他的大腿。紧紧抱著他,像抱著救命稻草,贪婪的舔他吸他恨不得将其一口吃下。

廖岚一手托著刘寄奴的臀,一手托著她单薄的背,亲密的姿态,难解难分,难分难舍。

长长的黑发披散,若一张缠绵的大网,网内有她的热情,有她的香软,目眩神迷,怕是挣脱不得了。

(19鲜币)多余的一个

这一个吻持续得长。

床上男女一双。女的衣衫不整,贴挂在男的身上。男的承著她的重量,牢牢将她拥抱。期间还伴著了唔唔嗯嗯的鼻音与口水搅动的啧啧声,乍看之下是一室的暧昧春光。

廖岚引导著刘寄奴,教她轻重缓急。刘寄奴多多少少听入了耳,带著生疏融会贯通。

这个吻,由激狂逐渐趋於和缓。­唇­与­唇­,触了分分了触,脑袋左右辗转,隐约可见可爱的小舌头一探,宽厚的大舌一卷。迷迷糊糊中,刘寄奴意识到了重要的两点。

一,没有“发生关系”这件事。二,没有“害死”这件事。

其实­精­气的取与给,当初杗肖并无顾虑,不甚在乎。杗肖是一界之王,廖岚既为城主又岂会是泛泛之辈?损耗稍有,动摇不及大体,死不死的哪至於呢。

刘寄奴是没想到这一层。

­精­气充盈,所有的躁啊难耐啊空虚啊痛苦啊都平息了。五脏六腑全归了位,呼气吸气也顺畅了,她仿佛再度活了过来,餍足的停了­唇­舌纠缠,身前这幅胸膛还是温热的,听,胸膛里传出的心跳声平稳、有力,她是很高兴的,她甚至扯了嘴角,傻傻的,无声的笑了。

包围她的气息十分柔和,环住她的臂膀以一种支持、保护的姿态,给予她安全感。像是浮在海面上,海水托著浸著,从头到脚都暖洋洋。几天的折腾她是筋疲力尽,眼皮搭拉眼睛睁不开,意识不断的飘远,然後,她就睡著了。

两条细胳膊慢慢的松开,交握不住的滑落滑落,一直滑到廖岚的胸口。

廖岚一动,怀里女子肩膀一缩,小脸就著他的衣襟蹭了蹭,逸出了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失笑,手在她後背轻拍轻抚,哄孩子似的。这一张睡颜浅粉薄红,恬静乖巧,这一具身子瘦瘦小小,柔若无骨,一动不动坐了良久,他拉起她敞著的衣衫,有意无意,指尖流连,像极了依依不舍。

整理完,扶她平躺盖好被子,注视再有半晌,廖岚起身下了床。

房外院子站著阿魏苏苏,还有莫荼。

见他走出,他们的目光齐刷刷的投来。

“她已睡下了。虽是无碍,汗且出了一身,记得去备些热水,免得她受了凉。”

廖岚噙著笑说道。

闻言,阿魏苏苏皆长喘了口气。急急行礼急急道谢,接著一前一後的急急冲进了房。

院子里只剩廖岚和莫荼。

莫荼一脸的怔愣,表情凝固,整个儿的僵住。仿佛震惊,所以无法立时回神。

刘寄奴的抱恙,他当然明白缘由。耳里听得“无碍”、“出了一身汗”,需要怎样方能无碍,房里发生了什麽令她无碍?话语中未言明的,背後暗含的,呼之欲出。

“她……”莫荼的脸­色­一变再变,狭长灰眸忽明忽暗,容纳了太多的情绪太多的复杂。

他似乎在极力的控制极力的压抑,嘴巴一开一合,发声似乎是万般的艰难:“城主……何需如此……”

何需如此?若是为了拉拢……何需如此?

“阿魏找了我来,事态堪急,不可耽搁。”廖岚从容道,虽了然却没多解释,“我未多虑,莫大人亦是不必。”

说完,他抬脚迈步,越过莫荼离去。

莫荼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垂於身侧的双手缓缓攥起,­精­致的面庞纠得怪异,理不清,辨不明,徒有一片黯然。

当刘寄奴醒後,当记忆点滴上了头,她呆了许久许久。

该惊讶?该庆幸?或者该挖个地洞钻了永远别出来?

她该感激的。他不仅解了她的困,在失去理智的边缘,可以说,他拉了她一把。

本能、冲动是可怕的,一旦破了个口就是溃堤之势。因为他,她摸索著尝试收与敛,感受自控,学习自控,如果成功,她就可以摆脱那些不由己的,无法挽回的,令她自我厌恶的种种。

只不过,她的感激是没法说出口了。以後怎麽办?大概除了尴尬只有尴尬。她住在他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避不开的,总要见的……

其实也没什麽的……她的情况特殊,他是君子,为了出手相助他也是逼於无奈。好比受了伤疗伤,而疗伤的办法各种各样,其实不必介意的……

看著胸口一个个吻痕,刘寄奴的脸颊犹如火烧。

她一边纷乱,一边苦恼,一边还得应付苏苏一系列的问询。

苏苏问她是不是好了,她点头,苏苏问她是不是真的好了,她肯定的点头。

一段时间的不吱声,苏苏小小声闷闷的说:“是我害的对吗?我老拉著姐姐出去玩,姐姐累了还要陪我,所以才……”

“当然不是!”刘寄奴赶忙打断:“和出去玩没关系,和你也没关系的。只是小毛病,而且你看,我已经全好了。”

苏苏郁郁寡欢的扭著手指头:“是吗?……”咬了咬­唇­,她怯怯的开口,“那姐姐倒底生了什麽病?”

“额……”解释并非简单,道出实情也并非必要,“反正……反正就是小毛病,有点不舒服,有点头疼而已。”

苏苏紧紧皱著眉,显然是听得不懂,好在她并没有执著於此。

“城主伯伯来了姐姐就好了,是城主伯伯治好了姐姐吗?”

“嗯……对。”刘寄奴略有点儿不自在。

“哦,城主伯伯好厉害呀。”

“是啊……”刘寄奴眼光闪烁,附和得不怎麽自然。

“姐姐的病只有城主伯伯能治吗?”经了认真的思索,苏苏突地冒出一句。

刘寄奴被问住了:“……这个……唔……也不是……”

不等她拼凑出个所以然来,苏苏贴近抱住了她的腰:“姐姐不要生病。我陪姐姐照顾姐姐,不让姐姐再生病。”

覆著小脑袋的红­色­发丝滑滑顺顺像匹绸缎,刘寄奴摸了摸揉了揉,温情的一笑:“嗯,好。”

城主风度翩翩,考虑周到。连著几天,他不登门不探望,避免了见面可能会有的尴尬,给了刘寄奴消化缓冲的空间。

莫荼倒是来过一次,坐了半天话没几句,古里古怪的,反正他向来就这一幅不­阴­不阳的样。

刘寄奴恢复神速,可苏苏不能完全安心。她成天窝在刘寄奴房里,渴不渴啊饿不饿啊累不累啊要不要睡啊时时挂在嘴边,阿魏配合著一碗碗滋补养身的伺候,同时不忘著重点明,这都是城主交代吩咐下的。

憋了的皮球一打足了气立马弹­性­十足。刘寄奴本就不算生病,如今早好得透透,老待在房里也是无聊得极。况且还有一个疙瘩一根刺,得不到验证便是忐忑折腾。

犹豫反复做了决定,与苏苏一同出了小院出了城主府,刘寄奴蜗牛似的慢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没发现异常。严阵以待,不敢松懈,双目变作了雷达扫描侦测。结果一切OK,平静安宁,没什麽不对劲。

一次,两次,三次……次次皆如此。於是绷直的神经松了一松,刘寄奴暗想,自己弄没弄清楚就先草木皆兵,谁都有看错的时候,何况,她其实看都没看仔细的。

西落斜阳,宣告白天即将结束,刘寄奴和苏苏从外回了府。

踏入了小院,阿魏一反常态未来相迎。

一边的厨间传出了声响,阿魏在说话:“这个太小了,把那个递给我。”

“这个麽?”

“嗯,大盆子装得多,能多腌些。”

阿魏在自制酱菜,搭手帮忙的则是苍木。

“会不会多了?这……能吃麽?”

“怎麽不能吃了!小姐都说好吃的!哎哎,把那小罐子给我。”

片刻,阿魏的声音又响起:“小姐应该快回来了。你啊你,就不能来得早些?省得次次都白跑。”

“哦……白跑就白跑吧,不打紧的。”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有感应,自刘寄奴恢复,苍木进城主府数多回。

不过正如阿魏说的,他选的时辰不对,每来一遭都没与刘寄奴碰到。

刘寄奴叮嘱过,所以阿魏嘴巴闭得牢,近况详细,不该提的,她没与苍木一五一十。刘寄奴跟前,关於苍木的进府她是全告之,刘寄奴知晓归知晓,一不多言二不表态,淡淡漠漠的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

见了又怎麽样呢?打个招呼,问问好不好?然後呢?她还能说什麽?

不可否认,想念有,牵挂有,失落有……与其伤感不如不见。刘寄奴选择了避。

也许,厨间里熟悉的男声勾出了怀念,也许,是因对话中提到了自己,总之,刘寄奴站著未动,苏苏疑惑的欲张嘴,她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出声。

“你不嫌累,我看得都累。”说著,阿魏语气一转,添了迟疑,“二愣子,你与小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安静亦不短,阿魏自顾自继续道:“我是觉得,有什麽不开心的说出来就没事了。小姐的­性­子就是这样,好不好的什麽都闷在肚里,不过小姐气量大,与她解释解释清楚,她定不会计较的。”

“就怕晚了……再解释也没用了。”低低的一叹,苍木的字字难掩苦涩。

“怎会没用呢。你老老实实的认个错儿,还不行就低声下气的求,小姐面上冷心肠软,禁不住的。”

苍木一言不发,阿魏大概是忍不住了,没好气道:“叫你二愣子真没叫错!嘴笨脑子笨,楞得要命~”

被她一激,苍木如往常般与她斗起了嘴:“牙尖嘴利的臭丫头,当心嫁不出去。”

“呸呸呸,好你个二愣子居然敢咒我?!”

“臭丫头怕了?”

“怕你个头!嫁不出去就不嫁,我又不急。”

“哦?真的不急?”

“­干­嘛急啊,这种事急也没用,你以为是买菜啊?随便挑一颗就完了啊?”

“咦,凭你还想挑三拣四?”

“怎麽不能挑了?我哪里差了?!”

你一言我一句斗得激烈,小小的厨间充斥著大大的热闹。

“我是想挑,但我只想挑个对我好的。”阿魏的尖嗓子倏地一轻,变得似水柔,羞涩涩,“不要花言巧语,踏踏实实,实实在在的。长相不重要,有没有本事也不重要,过日子嘛,简简单单,安安稳稳的就行了。”

“好吧,往後我会替你留意。”

“切~”阿魏噗嗤,笑音娇娇。

“哎对了,你在幽水岭天黑了睡哪?饿了吃什麽?”

“还能睡哪?随便找块地方一躺就是。吃就吃果子还有打些野食。”

“果子野食总要厌的,不然我弄几样菜给你装了带走。明个起我就多备你的一份,饿了你就过来。”

“不用,太麻烦了。”

“多切点菜多加点­肉­罢了,我好心好意,你倒有脸嫌麻烦?”

“那……盆子里那些我不敢吃。”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嘴巴刁,光惦记著好的。”

……

一来一往,聊谈还在继续,之前的些许沈闷一扫而空,气氛轻松愉快。

偷听,不应该。她原本不准备多停留。

厨间里,厨间外,一堵墙,一段距离,却好像隔著两个世界。

无法走近,无法打扰,若走近仿佛突兀,仿佛会打破了一幕轻松愉快。

刘寄奴缓缓的退了一步,苏苏仰脸看著她,莫名不解。

摇摇头,她扯了扯嘴角。

抬脚迈,悄无声息,拉著苏苏朝著自己的房间,垂眸走去。

(16鲜币)喜不喜欢

轻轻关上房门,刘寄奴低著头不语。苏苏一肚子的问号,灵动的眸子瞅著刘寄奴,最後还是把欲脱口的全咽了下去。

阿魏苍木没有发现刘寄奴已经回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阿魏送苍木出了府,返至小院的时候看到刘寄奴的房门敞著,便惊讶道:“咦?小姐回来了??”

“嗯,我们回来了。”刘寄奴跨过门槛,脸上没有半点异样。

阿魏是疑惑:“小姐什麽时候回来的?我才送二愣子出去呢,怎麽……”

“哦,一进府我先和苏苏去了城主那里,与他说了会儿话,正好谢谢他。”刘寄奴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著谎。

苏苏听了立马扭头看向她。

城主那里?她们没去呀……

刘寄奴使了个眼­色­,苏苏眨巴眨巴几下,乖乖的闭著嘴没吭声。

“是麽??原来小姐去找城主了?~”接收到了这一消息,阿魏鬼头鬼脑的窃笑,嘴巴咧得大遮都遮不住。至於刘寄奴什麽时候回来,为什麽没在门口遇到,顿时被她抛去了九霄云外。

平常的一天,接下来吃饭,闲聊,睡觉,好像和之前的一天天没什麽不同。

表面如此,实际是否如此?

刘寄奴的情绪波动并不十分明显,但若是仔细的观察,就能辨出差别。比如苏苏去她房里时,她正坐在桌前发呆;比如苏苏和她说话时,她心不在焉。童言稚语,逗趣的字句冒了不少,可她没有如往常般的笑,她的反应有些迟钝,间隔走神不知走去了哪里。

苏苏引不来她的关注,遂泄了气,她已经憋了一晚了,也是憋不住了。

“姐姐在不高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她定定的注视著刘寄奴,如实的道出了事实。

“呃?”刘寄奴对上她的目光,略略有著茫然,“……没有,没有不高兴。”

“明明就有。”苏苏加重了语气,无比的确定。

“真的没有。”刘寄奴亦是坚持。

苏苏抿著嘴小脸严肃,有那麽点高深莫测的意味,接著,开口是清清楚楚:“姐姐喜欢大哥哥?”

那一副故作老成的样子,小大人似的。一语惊人也许还不到,但足令刘寄奴怔在当场。

“姐姐喜欢大哥哥?”苏苏伸手摇了摇她,重复问一遍。

双­唇­开开合合,刘寄奴终於一缓过来,失笑道:“什麽呀!小孩子不懂不准胡说。”

小孩子小孩子老是说她小孩子……苏苏极不服气,一抬下巴撅嘴一哼:“我不懂,那姐姐懂吗?”

“我……”刘寄奴又是一怔。她不懂??她当然懂了,可为什麽……无法顺利的说出口?

苏苏晃了晃脑袋,认真的道来:“呐,我知道我喜欢姐姐,讨厌阿魏和大人。对城主伯伯和大哥哥,不喜欢也不讨厌。姐姐呢?喜欢谁讨厌谁,姐姐知道吗?”

有什麽将心湖拨动,从而引发了一记触动,对视间,刘寄奴说不出话。

“要是姐姐不理我了,我会难过的。大哥哥不理姐姐,和阿魏要好,所以姐姐就不高兴了,对不对?”

不等刘寄奴出声,苏苏已忙不迭的改口:“不对不对,大哥哥来找姐姐,没有不理姐姐,是姐姐不理他,所以姐姐讨厌大哥哥罗?”

好一阵,刘寄奴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是……我没有讨厌他。”

“不讨厌吗?那为什麽不理大哥哥?”苏苏表示不解。

一个个的为什麽,她也是乱糟糟的梳理不明,不过,听到了两个字在耳边不去,顾不上答,她转而轻轻问:“你觉得……大哥哥和阿魏很要好?”

“是啊。”苏苏不犹豫不耽搁,诚实的点头,“他们说话好开心哦,一直笑一直笑的,阿魏还要做菜给大哥哥吃呢,姐姐也在啊也听到的嘛。”

“嗯……他们……是很开心……”刘寄奴的目光幽幽移开,落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既然提起了昨日,苏苏贼兮兮的凑了近,压著嗓子变了小声:“姐姐,我们没有去找城主伯伯呀,为什麽要骗阿魏啊?”

刘寄奴一敛心神。斟酌片刻,她坦诚道:“因为我们在偷听,偷听是不好的。”

“我不应该偷听的,是我做错了。我不想让阿魏知道,所以撒了谎。只这一次,以後不会了,你不要告诉阿魏,好不好?”

苏苏若有所思,很快,她郑重的应:“好。”

拉著她的手,刘寄奴浅浅一笑。

房里暂时安静,骗不骗的问题得到了解答,苏苏仍兀自嘟嘟囔囔著,眉头皱了松松了皱,仿佛在苦恼纠结。

“姐姐不要喜欢大哥哥。”她没头没脑的脱出一句。

“什麽?”刘寄奴糊涂了。

“我讨厌阿魏。大哥哥跟她要好,她又想跟大哥哥要好又想跟姐姐要好……”苏苏颇是气愤委屈,“姐姐­干­嘛喜欢她?也不要喜欢大哥哥,反正……反正……”

这前言不搭後语的把刘寄奴绕晕了。

苏苏不喜阿魏阿魏不喜苏苏是明摆著的。不管听没听明白,她先努力为她俩架起友谊的桥梁。

“­干­嘛不喜欢阿魏呢?阿魏很好的。你对她态度怎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但她在我面前从没多说过什麽,从来没和你计较的。第一次见面闹得有点不开心也是因为不认识不熟悉。你就这麽小气?记到现在?她一直让著你,你呢?”

苏苏反驳不了,嘴巴嘟得能挂只油瓶。

“就算小孩子不懂事也不可以这样的。你再对她不礼貌我会生气的。”

“好嘛好嘛,我听姐姐的!”唯恐刘寄奴真的生气,苏苏猛的扑进她怀里一叠声的急道。即便还有著不甘愿。

“姐姐不会不理我的哦?姐姐喜欢我的是嘛?一定喜欢的哦?~对不对姐姐?对不对对不对?”

童音软软糯糯,小脑袋来回蹭著撒娇,漂亮­精­致的小脸蛋仰了起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亮亮。万分的讨好,万分的期待,像只怯怯吐著舌头的小萌狗,又可爱又乖巧。

刘寄奴忍不住亲亲她的小鼻头:“对对对,喜欢的,最喜欢你了。”

苏苏得意的,满足的,甜甜的笑了。

喜欢,不喜欢。若其中含了个“情”字,对刘寄奴而言就不是简单。

哪个少女不怀春?有关爱情,刘寄奴不是没有向往。

可所有的向往早被生生扼杀,还没尝到爱情的滋味,厄运已当头罩下。

摧残,毁灭,历经了不堪,折磨,曲折坎坷,她是胆小的,自卑的。向往不敢,期待不敢,想亦不敢。爱情纯洁美好,她甚至认为,她已经没有资格碰触。

“喜欢”的意思不单一,亲人间的,朋友间的,深浅可以不同,层次多种。

对阿魏的喜欢是感动,信任。阿魏认刘寄奴为“小姐”,刘寄奴则觉得阿魏是一个贴心的朋友。

对苏苏的喜欢是疼爱,怜爱。萍水相逢,境况相似,照顾苏苏,关心苏苏,自然而然不由自主,姐姐对妹妹,这是理所应当。

对廖岚也有喜欢。是欣赏,是崇拜,廖岚的成熟稳重令刘寄奴生出一份信赖。与他共处一室很平静,很舒服。他进退有度,不多不少妥帖得刚好,温润并且内敛,在他身周能感受到气息安定。

那麽,苍木呢?

苍木是特别的。异世醒来,苍木是刘寄奴的第一个遇到,也是她敞开心扉接受的第一个朋友。

从陌生到熟悉,共陪伴,共患难。

对他,感动多,信任更多。有时,会气他的莽撞冲动。

苍木头脑简单,可称是傻,笨嘴拙舌,可称是楞。他的单纯善良如温暖阳光,原本挣扎於黑暗的便被吸引,朝著耀眼一步一步的迈近,让阳光照入心底,驱散寒冷与恐惧。

面对失去,才知不能承受。那一天早上,苍木的尸体凉透,刘寄奴二话不说答应莫荼的条件,她的唯一所想就是让苍木活过来,无论前方等待她的是什麽。

愧疚,亏欠,对苍木的感情归结起来不易,只字片语是不够的,好像都符合又好像都不符,千丝万缕萦萦绕绕,没法确切,具体不了。

刘寄奴情窦初开,莫怪她懵懵懂懂。

其实懵懂也因她的逃避,然而偷听到的,苏苏说的,犹如尖针,把沈睡於胸怀的倏地刺醒。

与她一起,注定不平。谁不愿安稳?谁想要危险?

她不属於这个世界,但苍木属於,阿魏也属於。

他们的成长背景相同,他们很配,很合适。

听他们斗嘴,热闹不乏温馨,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大咧咧、矮小却凶悍的阿魏也会有娇羞的一刻。

她几乎可以想象,以後阿魏是怎样的持家有道,苍木又是怎样的踏实顾家,过日子一天天是怎样的幸福……她呢?格格不入,只是多余的一个。

平凡生活,美满幸福,这是好的,很好的,对谁都好。

为什麽不高兴?她不会不高兴的,看到他们好,她一定会高兴的。

所以……

喜欢,不喜欢,重要麽?

她想,她有答案了。

(11鲜币)撮合

阿魏有没有每天准备饭菜给苍木,苍木有没有每天来府吃阿魏做的菜,他们有没有打打闹闹说说笑笑拌嘴嘻哈,这些,刘寄奴是不知道的了。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拉著苏苏往外跑得勤,甚至更勤,好像在府里根本呆不住,好像外面街道有著某种极大的吸引,令她早出晚归的流连忘返。

有的玩,苏苏当然乐得屁颠屁颠,可无城大归大,日日的重复逛荡景致总会看尽的,店家商铺总会逛完的,一趟趟一圈圈的下来,苏苏高涨的情绪明显有了落降。原本是她主动的兴冲冲的冲在前,後来,逐渐变成了被动的慢腾腾的後头跟。

苏苏倦怠了,似乎腻了,然而刘寄奴一点也不。哪怕已是漫无目的,在桥上趴著或在河边坐著,不挪地方一耗就是半天,她定要到天­色­晚了才起身回去。

如此一来,别说是碰到遇到,若横里出了个事立马要找她都是难寻她的影。

阿魏有觉得怪,小小的怪,不至於大怪。因为之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她是有些习惯了。

习惯归习惯,她担心著刘寄奴的身体会否吃不消,刘寄奴才好的,整日整日的在外哪能不疲累?除了这,阿魏还关心一件事。晚饭後,她便隐隐约约,含含蓄蓄的试探道:“小姐啊,不知这几天城主在忙什麽~”

城主在忙什麽?一界之主,需要他处理的大概不少,反正应该不闲,总是在忙吧。刘寄奴随口敷衍一二。

“小姐也不知哦?那……”阿魏顺势接著道,“小姐没见过城主?没去找城主聊聊?”

“没有。”刘寄奴如实一答,转而问道,“怎麽了?城主有事找我?”

“没事没事。”阿魏赶忙摆了摆手,然後又搓起了手,“我是想……小姐连著出门万一累著呢?最好还是多休息休息,若觉得府里闷,可以去城主那里坐一坐聊一聊嘛。”

刘寄奴一愣:“我已经好了,早休息够了。”细细一想,她依稀有了明白,微微一笑,柳眉轻挑,“有苏苏有你我怎麽会闷呢?为什麽要去城主那坐一坐聊一聊?”

“哎,我和苏苏哪及得上城主!~”阿魏一眨眼随著笑了,笑得暧昧且八卦,“城主玉树临风,见多识广,又稳重又风趣,对小姐关怀备至,体贴温柔,说不定这会儿啊正盼著小姐找他去呐~”

刘寄奴含笑不语,阿魏兀自继续说个不停。一口一个好,猛夸城主不算,还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日得知刘寄奴有异他是怎样的著急,怎样的紧张。由此延伸到上一次吃饭,上上一次吃饭,具体到某一个眼神,某一个细微动作,经了阿魏嘴里,不明显的都变成了明显,反正都富含深意,都是对刘寄奴另眼相看的体现。

刘寄奴一直在静静的听。

阿魏的暗示,阿魏的心思,其实不需挑明,不必挑明,按照往常,她亦不会。

阿魏眉飞­色­舞,她定定的注视,打断了阿魏的滔滔不绝,她直接道出她的意图:“你想撮合我与城主?”

“哪需撮合呢,小姐与城主男才女貌,本就是天作之合。”阿魏笑眯眯的,一双绿眸快眯成了两条缝。

若有所思,刘寄奴倾吐得慢慢:“为什麽呢?为什麽要撮合我们?”

闻言,笑意自阿魏脸上一点一点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与郑重:“阿魏受了城主的大恩,不论一辈子有多长,阿魏是不会离了城主府的。但阿魏……亦不愿离小姐左右,阿魏舍不得。”

抿了抿嘴,阿魏轻轻再启齿:“当初,被莫大人派来服侍小姐,之後跟著小姐,一路看到,听到,明白到……阿魏心疼。”

“论年纪,小姐能比苏苏大得了多少?遇到小姐是苏苏的福,小姐怜她帮她,可小姐形单影只的时候,苦的时候,有谁来帮一帮小姐?”

水汽升上绿眸,阿魏的声音不稳,压得低低:“阿魏时常想,若早些认识小姐就好了。小姐不容易,已经够难的了,阿魏最最希望小姐不光安身还能安心,莫为往後忧虑,莫再愁眉不展。”

“放眼妖界,没有比城主府更稳妥的地方了,若论照顾,谁能比城主周到?有城主看护,绝不会令小姐受了委屈欺负。城主是真的怜惜小姐,外面的女子多有爱慕,城主却从未在意的。小姐可以依靠他,他也值得小姐托付,他定会将小姐照顾得妥当,若共结连理定是悉心疼爱,这一点,阿魏半分不疑。”

她眼里湿润,目光饱含了殷切。刘寄奴感触深,动容极,满腔酸涩。

她说不来什麽甜言蜜语什麽­肉­麻的话,良久,她开口哑哑:“我不是形单影只。有你们,我现在很好。”

阿魏低了头,用力的吸吸鼻子。

“城主他可以依靠值得托付,我知道。”刘寄奴定了定神,缓缓道,“不用撮合我们了,我配不上他。”

阿魏先怔住:“怎的配不上呢?”後急道,“小姐莫胡说!小姐这般好!怎可以妄自菲……”“这是事实。”刘寄奴平静的打断,“我一点也不好。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的。”

阿魏激动的欲驳,一堆字句挤在喉咙口,都不知该先说哪条好。

“况且,我身上还有事等著解决,谈这个还早。我没想过,目前也没有这个打算。你不会勉强我的,对麽?”

勉强?趁早打算怎麽是勉强呢……阿魏顿时一噎。

若小姐不愿……没办法,她总不能硬押著她上……

面前女子眉目淡淡,自有著确定与坚持,姿态不可动摇。

半晌,阿魏无奈叹气:“那待该解决的解决完了,小姐就会打算了?”

该解决的解决完了……到时,会怎麽样?

刘寄奴没有把握,对以後,没有丝毫把握,但她仍是点了头。

晚些打算总比不打算强……阿魏只得怀著失望接受。

於是乎,阿魏的撮合云云暂且作罢。暂且作罢不代表死心,阿魏有信心,她的小姐与城主定会走到一块儿,之後和和满满,足令外称羡。

(12鲜币)遇险

躺在床上,摩挲著破天镜,刘寄奴的思绪难抑。

依靠,托付,安身,安心……可以麽?她可以想的麽?

配不上,是她的真心话,说得一点没错的。

能站在城主身边的,要麽是出类拔萃,就算不到出类拔萃也必定是优秀。

她一不优秀,背景复杂,还是个大麻烦。

而且……她已经不­干­净了……和父亲兄长有过不伦。是个男人都会介意的吧?恐怕不光介意,听了得吓一大跳,接下来退避三尺,有多远离她多远。

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日子,不受打扰,没有忧虑……能实现麽?会实现麽?

成为喜族後裔,身系了似乎重要的关键,从穿越醒来的那一刻起──也许就注定了,实现是遥不可及。

一切都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变化得太快,变化太大,翻天覆地。

能不能有期望?

等待,会等来什麽样的未来?

如果等待……是否可以等到回复正常的那一天?

临近黄昏,石桥边。

苏苏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拔草。拔啊拔啊,拔得实在不想再拔了,她腾腾腾的跑到刘寄奴跟前,伸手把她一拉:“姐姐,我们回去吧……”

苏苏第一次主动提回去,还是一副真诚由衷,迫不及待的样子。

刘寄奴借力站了起,拍拍ρi股上沾著的尘土,默默的抬脚,转往城主府所在的方向。

心里头搁著事,难免分散了注意力,行了很长一段她後知後觉的发现,有气息淡淡,徘徊不去,一直跟在她们的後面。

她一滞,猛的一回头,空空如也,连个飞过的鸟影子都无。

错觉麽?感察到的并非错觉,她们被跟踪了,谁在跟著她们?

极力镇定,她牵著苏苏开始绕路兜圈。

时而走得快,时而走得慢,後方气息跟得紧,准确无误的随著她们左弯右拐。

见她频频回头,苏苏跟著扭脸张望,嘴里疑惑的问:“姐姐在看什麽啊?”

为免苏苏害怕,她含糊其辞。跟著的尾巴甩不掉,不仅甩不掉还有著步步逼近的趋势,她甚至听到了脚步声,若有似无,轻轻重重,好像一阵更比一阵清晰。

她不敢再回头了,咬牙暗想,不管是威胁抑或提醒,莫荼一张乌鸦嘴!好的没有坏的倒全应了验!

不能呆在僻静处,得往热闹的地方去。刘寄奴的脚步匆匆,神­色­凝重,拉著苏苏从快走到疾走,最後几乎是在飞奔。

集市街道,挑著扁担的,赶著回家的,摊前停驻的,结伴私语的,来来往往。

苏苏脱了刘寄奴的手,埋头弯腰,气喘吁吁:“我、我腿酸……跑不动了!”

刘寄奴根本没在听。周围穿梭著无城居民,混於喧闹之中多少令她暂缓了紧张。

胸口在剧烈的起伏,她睁大了眼睛,翘首仔细的分辩。没有,没有行为古怪的,举止有异的。边谨慎的朝前数步边四处观,不漏掉一分一毫。街上站著的行著的聊著的笑著的,各自顾著各自,没有不怀好意的打量,没有谁伺机而动。

……安全了麽?

迎面受了一撞,她一记不稳趔趄,她是恍惚,连挡著了路也不自知,重重的呼了口气,手一抓却是抓了个空。

即刻转身,她接著一僵:“苏苏??”

明明就在近边的,可後面没有,左面没有,右面也没有……苏苏呢?苏苏哪儿去了?!

矮小归矮小,苏苏的一头红发极为显眼,然而哪里都不见这抹火般颜­色­。

她不是腿酸累了麽?她不是才在休息的麽?!刘寄奴大声叫著她的名字,可是,没有收到任何的回应。

怎麽办……怎麽办??

刘寄奴六神无主,急出了一头汗。

是她疏忽了,是她大意了,如果苏苏只是一时乱逛去了那还好,怕只怕……跟踪她们的……万一苏苏不是自己走掉,而是……而是被抓……

噗通通,心跳若鼓镭,刘寄奴再不耽搁,一边口中声声唤一边按著原路返找。

离集市远了,周遭渐渐变得安静,遍寻不著苏苏的影,然後,意料之外或是意料之中,不远处的正前落下几道黑影。

暗­色­劲装,蒙著面,一字排开,拦截她於半路。

双脚一顿,她整个儿的凝住。看著他们,她未出声,他们齐齐盯著她,一言不发。

沈默的对峙,像一幅静止画面,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接著她先退了一步。一排蒙面男子原地站得笔直,她退第二步、第三步,到第四步的时候,他们有了动作。

“唰”的拔出腰间佩刀,利落且一致。明晃晃的一片,刺入她的目,手心亦有了汗湿凉意。

“你们……要­干­什麽?”也许是多此一问,她努力不让声音发颤。

没有一个回答的。他们握刀欺近,缓缓慢慢,仿佛嘴边猎物,根本不需得焦躁。

蒙了面,不见其表情,但目光中的凌厉森冷是确确实实。

她一个,他们几个,敌得过麽?无论如何,她不可能乖乖的束手就擒,总得拼力一试,试试看突破重围。

刘寄奴揪紧了衣摆,屏息凝神,一双黑眸微微眯起,蓝芒若隐若现,璀璀的浮闪。

“阿奴!”

这一刻,突然听得一声大呼。高高跃起的是一棕发男子,由远及近,迅速至了刘寄奴身旁。

“你……”刘寄奴怔住。怎麽是他?他怎麽会来的??

每次进府,苍木都扑了个空,不管是巧还是不巧,反复多回也让他明白,见不到,归根结底是因对方的不愿。

可他想啊,他想得不得了。

今日再度扑空,­干­等估计是无望,他便忍不住去到府外,兴许如此遇上的机会还大些。

他不清楚刘寄奴在哪,行的是漫无目的,无意走到了集市,远远的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是一喜,还在犹豫要不要叫她,还在思索怎样自然的佯装巧遇,却见她一兜一转,扭头走了,样子慌慌张张,很有些不对。

苍木不放心的跟了过去。

待赶了上,入目除了刘寄奴还有那提刀的一列。他顿觉不妙。

高大身躯将刘寄奴挡得严密,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然的金­色­,肌­肉­贲起,蓄势待发。

半途杀出个扰事的不速之客,蒙面的一­干­飞快的交换了眼­色­。

苍木还来不及叮嘱刘寄奴躲开退开,刘寄奴也还来不及问说点什麽,敌方已是攻上。

(11鲜币)单独相处

一­干­蒙面男子,满带肃杀之气。

刘寄奴赶忙退避,以免苍木顾忌著她因而分了神。

苍木迅速反应,抵挡周旋。这一刻,幽水岭里的勤奋修炼便显出了作用。

并非单靠蛮力横冲直撞,拳脚间有模有样。块头儿虽大却无笨拙,他反手旋身动作灵活,刀光剑影临危不乱,他是大有长进,一时,尚不屈於劣势。

对敌的具体,这里就不详细了。总之,一对多,还赤手空拳,即便苍木拼力施展,仍是吃了亏。

但几个蒙面男子没有乘胜追击,是因为接收到的命令还是什麽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们齐齐停下,收了兵器散了包围,如潮水一般,退了个无影无踪。

“你要不要紧??”

刘寄奴急急冲向苍木。

“没事。”左上臂挨了一刀,苍木边用力捂住,边谨慎的察看四下,“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

的确得快走,可苏苏不见了,找不到她她怎麽走?

刘寄奴先点头後摇头:“你先回去让阿魏给你看看!我和苏苏走散了!一找到她我马上带她回府!”

“走散了?”苍木一皱眉,“那我陪你去找。不然我不放心。”

顿了顿,他一派轻松的安慰:“拉了道小口子而已,无妨的。”

浪费时间在­唇­舌上是不必要的,况且那几个蒙面的走是走了,指不定又会卷土重来,所以面对苍木的坚决坚持,刘寄奴未拒绝。

走过的路,呆过的地方,两双眼睛合力搜寻。

天­色­逐渐暗了,沿著寻回了集市街道,在一家首饰铺旁边,终於发现了一抹熟悉小小的身影。

苏苏抱著双膝缩成一团,脸上写满了无措,远远见了刘寄奴奔来,她一骨碌的站起冲去:“姐姐!!”

心脏落回了原处,刘寄奴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大声斥道:“你乱跑去了哪里?!说都不说一声就自己走了!万一出事了怎麽办?!”

刘寄奴的语气是凶,凶也是因为紧张对方。

苏苏哪敢顶嘴呢,抱著她的腰,嗫嚅著试图解释:“我没有乱跑啊……我、我就进去看看……出来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我找你去了啊!叫你你没听到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苏苏瘪瘪嘴,泫然欲泣又生生硬憋住,可怜无助得极。

苍木在旁劝道:“小孩子贪玩,你就别再怪她了。”

苍木的声音一入耳,苏苏才意识到他的存在。目光怯怯的一转,接著一定,一对泪汪汪的眼微微瞪大了:“血……大哥哥……有血……”

刘寄奴的视线随著一移,果不其然,扎眼的红正从苍木的指缝间悄悄往外渗。

她顾不得责怪顾不得继续骂了,不作耽搁,三个一同先赶返城主府邸。

苍木的意思是,区区皮­肉­伤,无需声张。

刘寄奴挡在他一侧,为其打著掩护,状若无异的迈过城主府的大门。

进了自己个儿的住处,厨间烧菜忙的阿魏举著支锅铲,一探脑袋:“小姐……哎?和二愣子一块儿回来啦?”

多的话还没来得及,阿魏敏锐的发觉苍木捂著胳膊姿势奇怪,定睛细细一瞧,她登时变了脸­色­。

一扔锅铲,将苍木推去刘寄奴房里一通检视,再风风火火的整了热水,伤药与­干­净的布,给他清理,擦拭,上药,包扎。

“这怎麽弄的?出了什麽事??”阿魏著急问。

“是……是我走路没当心,摔了一跤。”

闻言,刘寄奴的­唇­上一动顿了住。

如果告诉阿魏前因後果,势必会扯到自己被跟踪截堵云云。所以她打算瞒著阿魏,幸好苍木是懂的,不用她提醒。

“摔跤摔的??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阿魏嗓门一高,眉毛一竖,不与苍木废话,直接朝向刘寄奴:“小姐,你说。倒底怎麽回事。”

刘寄奴努力自然道:“我也不清楚,你还是问他吧。”

阿魏眼神犀利,盯了刘寄奴半刻,把脸对准了苏苏。

“乖孩子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苏苏,你来说与我听。”

一望刘寄奴,苏苏畏畏缩缩的低了头:“我在铺子里……我什麽都不知道。”

好哇好哇,这一个个的合起夥来骗她……阿魏气得不行却是无可奈何,苍木赶忙站起,顺便挥舞了几下包扎好的左手胳膊:“你看我,哪像有什麽事!我五大三粗的岂会跟女子似的不经磕不经碰?!这点不痛不痒不消几天就全好了!你­干­嘛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

阿魏恶狠狠的瞪他,对方话里的某一词某一字仿佛触动了她,她突然一拍额头尖叫一声:“锅子!锅子还烧著呢!”

拔腿冲了出去,她还不忘咋呼威胁:“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哪儿都不准去!!”

阿魏一走,苍木的肩膀一松。

转头冲刘寄奴笑了笑。刘寄奴嘴角才勾却及时刹了车。

略一思索,她拉了苏苏至门口,靠在她耳边轻声吩咐:“你去阿魏那给她搭把手。我有话要和大哥哥说。”

“啊……”苏苏“啊”的百转千回,充分表达出了不甘愿,偷偷瞄了瞄苍木,她同样小声的问,“你们说什麽我不能听吗?”

“不能。”刘寄奴回答得毫不犹豫。

苏苏的小脸一垮,她便补了一句:“说了什麽,等大哥哥走了我再告诉你。还有,我还在生气哦,如果你的表现好,我就原谅你,不气你了。”

刘寄奴半真半假的哄,苏苏一个抖擞,点头如捣蒜。

顺利的将其支开,房里只剩了她与苍木。

反手关了门,刘寄奴的表情变了。

苍木的神­色­亦变得凝重:“阿奴,那几个蒙了面的是何来头,你可知?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我还未有功夫细辨。”

从什麽地方来,奉了谁的命令,猜测抑或怀疑,范围不广,对象不多,根本不用多想的了,她了然於心。

“他们欲对你不利,幸好我赶得及。”说到这,苍木似意识到了什麽,忧心忡忡里便添了稍许的慌张,“我不是有意跟著你的!等不到你,我就索­性­出了府,之後街上看到你,没来得及喊你就转身走了。我怕会出什麽事,所以才……”

刘寄奴一直垂著头不言不语。

苍木得不到她的回应,尴尬并著局促,他摸摸鼻子呐呐道:“我来过好几次……你都不在。我就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

“不过,有苏苏和臭丫头陪著,还有……还有城主照应,不会不好,你自然是好的。”

粗低男声,隐约透著落寞。一眼,两眼,向著不远处的女子,犹豫,迟疑,他终於鼓足勇气,将心里话坦明。

“阿奴……你不愿见我,你在避著我,对麽?”

“若我不来找你,若非今日……你不会再理我了,是麽?”

(22鲜币)面对他

他的一问,不乏苦闷,确定抑或不确定,满含了小心翼翼。

黑眸一动,飞快的扫过他,刘寄奴的声音淡淡,表情更是淡。

“我住在城主府还有城主照应,当然很好。”

“我不在,你多来陪陪阿魏也很好。阿魏嘴上不客气,其实她很关心你,很惦记著你。这些不用我说了,你应该都知道的。”

“什麽?”苍木一愣,一时转不过弯来。

“阿魏她……单纯、贤惠又善良。和她一起,不会有乱七八糟的复杂事。不用烦心什麽顾虑什麽,安安定定,每一天都是开心。”

苍木听得一头雾水。他的欲打断,刘寄奴毫不理会。她自顾自的继续说著,眼角眉梢如一池死水,纹丝不动,不起半点波澜。

“今天,你看得很明白了。靠近我,只有麻烦,只有危险。你该吸取教训了,你已经死过一次,难道你还想再死第二次?”

“不会的!”苍木急急脱口。

“不会?”刘寄奴稍稍提高了声,“你能确定?你能保证?你哪里来的自信??拿生死开玩笑你觉得很好玩麽??你凭什麽说不会?!”

她的语气尖锐,是讥讽,似轻蔑。

一席咄咄逼人令苍木失言憋闷,眼看著他生生憋红了一张脸,刘寄奴面无表情的偏了头。

“有些事,你不问,我不提,并不代表没有发生过。魂魄被收进了破天镜,仍是有感觉的,对麽?能听到,也许还能看到,只不过没办法说话。冥王宫里的一天天,冥王宫里所有的一切,你全都清楚的,不是麽?”

苍木一个大震,面庞憋出的酡­色­“唰”的褪去。

是的,他有感知,他都清楚。然而“清楚”是一至大至深的痛苦。

那时那番体验是奇妙的,怪异的,难以形容的。他依稀明白自己已非活著,茫然的是,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如同隔著道透明的屏障,看外,看她。她受伤受辱,他愤怒嘶吼。被困在一个莫名地方,用拳头拼命捶击,甚至以头以身去撞,想尽办法却是脱不开。她离得似近似远,可他什麽都做不了……无能为力,无法保护她,任所见所闻一刀一刀将他凌迟,反复折磨,直到再无一寸完好。

醒来後,开始是混沌,当记忆逐渐鲜明,他心如刀绞。

不敢提,不敢问,不敢面对。因为愧,因为自责,因为最无用是自己,救不了她於水火……

如何面对?这样的他,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若提若问,揭的是谁的疮疤?忘却……是否是愈合伤口的唯一办法?

他要变强。

变强的信念如此迫切坚定。忍著思念,他没日没夜的修炼。

笨鸟先飞,必须以勤奋来弥补。他不断的告诉自己,成为了强者,她需要的他便可供给,只有成为强者,才能护她不受欺侮,远离是非,哪怕天涯海角。

不做过去那个冲动鲁莽的苍木,他要努力改变,变得更好。

可不可以给他时间?然後相信他,等一等他?

有些话,深埋深藏,不够勇气吐露,未够资格吐露。

双手用力握成了拳,未来得及开口,尖细的女声再度响了起。

“怎麽了?难以启齿麽?这有什麽难的呢?事实而已。我──是个怪物,而且我……”

“你是阿奴!”胸膛一起一伏,苍木眸里幽黯,“你是阿奴,你只是阿奴……”

“别叫我阿奴!我不是你口中的‘阿奴’!”刘寄奴猛的转头盯住他,仿佛是忍无可忍,“我倒底是个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你就自以为很了解我了?!”

“没、我没……”

“没有就好。”断然一堵对方的未完,刘寄奴浅浅吸了口气,回复了平静,“识相的话,你就离我远点。以後来这里,如果为了阿魏,我非常欢迎。如果是找我,就大可不必。”

“为何要扯到臭丫头??与她无关的。为何不愿听我解释??我心里……阿奴……我只想……”

她的疾声厉­色­叫他慌乱。她的态度疏离,好像与他是陌生。她在划清界限麽?她从此不欲理他了麽?

刘寄奴定定的观其半晌,突然笑了。

“你想什麽?”

低低的喃喃,柔得似能滴水。眉目含娇,欲诉还休,一抹笑,暧昧轻佻,一声叹息,了然般的,如烟飘渺。

“你想要什麽?这具身子麽?”

苍木脸颊蓦地一烫,局促的别开了眼。

“对了,我们曾有过一夜……”刘寄奴缓缓靠近,“那一夜,你是第一次尝到男欢女爱的滋味吧?”

不需确认,苍木的模样已说明了答案。

“原来哦……可对我而言,那一夜根本不算什麽。”

他明显的一僵,她便笑得更欢。

“男欢女爱我早就有体验了。让我告诉你,在你之前呢,和我做过的男人不止一个,在你之後,有冥王,有城主,以後还会有更多的。我无所谓啊,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给你,一次还是两次又没区别的,只要……你不嫌脏。”

“别说……阿奴……别再说了……”

苍木倒退一步,踉跄不稳。

眉头纠结,金棕­色­的眸子痛楚满溢。连连摇头,是伤,是哀,是怜,是乞求。他求她停,他拒绝听下去。

“不要说……为何这样……为何要作践自己??”

刘寄奴的笑靥一滞。闭上了眼,待睁开时暗蓝流光在不安分的窜动。

她的表情一变,变得魅惑多情,气质亦随著改变,只见妩媚妖娆,风姿绰约。

瞳眸闪烁,宛如黑暗深处的一点璀亮。暗得纯粹,亮得夺目,一种反差,一种矛盾,却是配衬,却是融洽。

平常看似普通的五官,此刻尽是妖冶,挑逗诱惑,勾魂勾魄。声音是绵软娇嗲,可嘴角的一弯弧度寒冽且冰冷。

“该行乐就行乐,该享受就享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如果不怕,那我……”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牢牢按在一副宽厚胸膛。

“不脏的,­干­­干­净净……一点也不脏的。”

脸颊贴著的胸膛在微微振动,震得她耳朵难受,震得她有点发懵。

迅速回神,嗤笑一声:“真是英勇啊。”不急著挣扎,她迎上那双金棕­色­的眸,诡秘轻语,“看著我,想一想那晚,你不怕麽?你不怕死麽?”

“怕,我怕。”

他诚实道来,她不禁怔住。

“但若是为了你,我甘愿。”

“打从醒来,我就下了决心要努力修炼。你需的­精­气,我来给。若不够,我就更努力更努力的修炼。阿奴,你别再自责,之前是我无能是我太弱,如今,我没那麽容易死的。”

“你……”他在说什麽?她怎麽听不懂呢?

“我不会死,不会给你机会自责,不会让你伤心难过。若死了,就吃不到你烤的­肉­,听不到你叫我木头,若死了,谁陪你坐在溪边晒太阳?谁陪你扔石头打鸟?若死了,看不到你笑,照顾不了你,万一你做了噩梦,害怕得哭了,若死了,我就不能为你擦眼泪了。”

神经病……他病得不轻。可为什麽……她的鼻间莫名的泛酸?

“你受了苦受了委屈,我知道你恨。你尽管把气撒在我身上,你恨我吧,骂我打我都可以。你别自己折磨自己,听你说那些话,我受不了……我……我心里疼……”

“……你是白痴麽?!你是蠢货麽?!”她终於组织起言语,却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谁要你管我了?!我叫你别缠著我滚远点!你耳朵聋了?!”

“我没有聋。”苍木认真的说,“我是蠢是笨,我……不敢奢求什麽。”

顿了顿,抿了抿­唇­,低低沈沈他再道:“我只想陪著你守著你。若你不嫌弃,不讨厌,我想一直陪著你守著你。”

“等你觉得我烦了觉得讨厌了,你就告诉我一声。到时我就走远一点,藏好了不叫你发现,除非必要,不然绝不会现身。”

简直是对牛弹琴。说什麽都没用的吧?难怪她说不出话了。

环著她的手臂有力,他的体格壮硕,高大非常,铜墙铁壁似的,好像能撑起一片天,挡去所有的风雨。

浓眉大眼,棱角分明,一笔一画皆是阳刚,与秀气­精­致完全搭不上边。

她清晰的看见,这样一张脸,有柔情在流淌。兜转於他深邃的眼,满得承不住便弥漫开来,染上了眉峰,染上了嘴角,像细密的丝线,是触动而非束缚,缱绻的把她缠绕。

他的神­色­郑重,还有点点的羞涩,郑重羞涩,其中还透著卑微。

他的目光热烈灼灼。等待,期待,勇敢的同时又有一点退缩。一半轻松一半忐忑,一半坦然一半不安。

她该推开他的,可是她没有动。

她该继续,继续骂得难听,刺激他甚至侮辱他,顺顺利利的把他赶走……

可是喉咙堵著了,头里有些乱,心跳很慢很重,缠绕丝线攀上胸口,令她一会闷得透不过气,一会若有似无的揪痛,鼻子酸得不得了,然後……视线就模糊了。

“别哭。阿奴,别哭……”

苍木笨拙的轻哄。

怀里的小女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发。她愣愣的看著自己,眸里一点一点的湿润继而盈满了泪。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泪珠一颗颗,接连不断的往下掉,苦的涩的,统统砸进他心里,他没有犹豫,以­唇­覆上了她的眼。

温存的贴著她,吮去她的泪,什麽样的滋味,他陪她一同品尝。

湿漉漉的睫毛微微颤,感受他的温暖,刘寄奴仰著脸,没有退缩,没有抗拒。

一寸一寸,苍木缓慢的游移。

他叫她阿奴。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她的眼睛乌黑像神秘的宝石,她没有妖力,她很柔弱也很坚强。她的脖子纤细,手臂纤细,腰肢纤细,经受不了大力,仿佛多一点力就会随之折断。

她很香,甜甜淡淡的香,她的皮肤很白很滑很软,还有……

情难自禁的探寻,他寻著了她的­唇­。

还有,她的嘴巴很小,比鲜花还红,比花瓣还­嫩­还娇。

虔诚的擦碰,舔舐,他强抑著激动,一股热流,由脚底“哄”的窜上了头顶。

刘寄奴瘫在苍木怀里,仿佛是失了力气。

未呈迎合的姿态,但也未有挣扎。任他含吮,任他的舌头侵入,丁香小舌不闪不躲,被他挑动,被他爱抚。津液搅出了声音伴著他逐渐急促的呼吸,他的体温烘得她热热晕晕,於是,她弱弱的回应。

他抱她越来越紧,­唇­舌不离不分,动作越来越激烈,求索得愈来愈深。

青草味道,阳光味道,他的味道……纯然的,甘美的……那是……

刘寄奴倏地睁大眼。

“不可以!”

偏头挣脱,一声大喊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苍木从沈醉中惊醒,赶忙松了手。

“你怎麽样??有没有不舒服??”刘寄奴急急的问,眸里蓝芒犹在忽闪。

“没……没有啊……”

苍木呆呆的回答。

怎麽了?为什麽这样问?

他极是不解。呆了好一会儿,慢慢的,他脸上亮了。

她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她只是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他亲了她,她没有责怪,没有厌恶。

意识到这一点,什麽不解都抛之脑後了。

他窃喜,他喜不自胜,他想大吼大叫,他想翻跟头,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把她高高抱起。

刘寄奴吓了一跳,手胡乱一扫,正准对方的伤处,接著就听到了闷哼。

“手手手!当心你的手!!”

苍木呵呵呵的傻笑:“不要紧,不要紧。”

“放我下来!”

“嘿嘿嘿……”

“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嘿嘿嘿嘿……”

他一味的笑,十足的傻里傻气。她恨恨的瞪他,高声问:“你在笑什麽??”

他不答,笑,仍是笑。

她气恼,手搁在他的伤处,作势威胁:“再不放我下来,我就掐你了!”

他痴痴的点头:“掐吧,你掐吧。”

自个讨掐??有病。确实有病。

她暗骂,双颊却是悄悄的红了。

威胁归威胁,她又不敢真掐。横去一眼,是羞是怒,其实,更像是娇嗔。

这般模样入了苍木的眼,犹如吃了块蜜糖,举世无双的甜,从嘴里一路甜甜甜到了心头。

他的眉眼生辉,笑得无比灿烂,鼻梁蹭了蹭她的下巴,他满足的低喃:“不放,死也不放。”

“神经。”刘寄奴小声嘀咕。

对视,不甚自在,她不能持续得长。

每一次视线移开,每一次转回,他的呆傻笑颜不变,对著她,迎著她,总在等待。

比阳光温暖,比阳光耀目,驱赶了寒冷,驱散了­阴­霾。

她突然想起了一首歌。

钢琴旋律­干­净悠扬,歌词描述了期待爱情的少女情怀,认为真爱,一定在某个远方。

她记得最开始的一句:宽厚肩膀,手指­干­净而修长,笑声像大海,眼神里有阳光,我想象你,一定就是这样……

想著想著,不再移开视线。

想著想著,恍恍惚惚,隐隐约约,她便想出了神。

作家的话:

文里提到的歌叫《远方》。翻唱的,是个人很喜欢的一首歌~所以就让我俗套狗血一下吧~

(9鲜币)112,噩梦再临

什麽拉开距离划清界限只进行了一半,结果是不了了之。

然後,苍木留下来吃饭。

虽然饭桌气氛不算十分热烈,但苍木的心情不错,刘寄奴的脸­色­似乎也不差。

阿魏唠唠叨叨著苍木的受伤。苏苏则略显安静,边吃边观察,猜测刘寄奴是否还在生气。

吃完了,苏苏乖巧的帮著阿魏一同收拾,刘寄奴起身送苍木出去。

院门外,苍木拉拉衣服,抓抓头发,支吾著说:“我、我这就走了,阿奴……你早些休息。”

刘寄奴低著头,却是没动。

苍木的嘴巴张张闭闭,原地站了一阵,他提脚迈步。刘寄奴跟在他後头,一高一矮,皆走得慢慢,一路安静,默默无话。

快到府邸大门的时候,苍木停下,刘寄奴随著停下。

回头注视一个纤瘦的她,他退而靠近。越看越悸动,越靠近越是欢喜,他大著胆子,轻轻牵住一只滑软的小手。

“阿奴,我走了。”

小手动了动,未是挣开。

刘寄奴抬了头,一双如夜般的黑眸闪烁著点点微光。

“你也早点休息……记得过来换药。”

“嗯!”苍木一咧嘴,应得大声。想拉她入怀,想碰触她,想抱抱她……犹犹豫豫,最终,他依依不舍的松了手。

“快回去吧,你先走了我再走。”

刘寄奴点点头。

望著她渐行渐远,直到望不见,苍木这才转了身,笑容满面的离去。

夜幕笼罩,本以为入眠并非容易,奇怪的是,闭眼一会儿,意识就开始模糊。

刘寄奴睡著了,而且还睡得很熟。应该是一觉到天明的,可睡到半路,她却突然醒了。

也许是觉察到了什麽,也许有什麽在悄悄侵扰,哪怕正处於好眠,身体仍接收到了危险的讯号。

睁开眼是朦胧。房里黑漆漆的,弥漫著一股莫名的不寻常,因有些许月光透入,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

拉著被子,半撑半坐,她呆呆的环顾,发现床脚那边伫立著一道影。

“苏苏?”她下意识的咕哝,含混不清。

苏苏怎麽来她房里了?是睡不著麽?

一没见“苏苏”动作,二没听“苏苏”应答,为什麽不吭声的?她疑惑著才准备问询,话没出口,胸间先有了一震。

凉意扩散,迅速蔓延,上至了头,下至了脚底。犹如冷水泼下,身体每一寸都浸没都冷得透,睡意被驱赶得一­干­二净,她的清醒几乎是立刻。

一种不详的预感。极其的不详。

紧接著,一个声音响起,应证了这份预感。

“多日未见,奴儿,你可好?”

语调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语气平平稳稳,听不出喜怒。之前仿佛浸著冷水,这会儿,冷水全冻成了冰,她激灵灵的一颤,汗毛根根竖起,头皮麻了大片。

除了僵硬,她根本没有别的办法。眼睁睁的看他一步一步,缓缓踏近,高大身形一点一点,逐渐现於月光之下。

俊美脸庞一半是明一半是黯,唯有那一双血­色­瞳眸最是清晰。

如同地底深处披著黑暗而来的鬼魅,出现,悄无声息,逼迫,不疾不徐,一勾手指索命索魂,诡异,残忍并且血腥。

触目心惊,这是梦里的场景。然而她不是在做梦,眼前一幕,是恐怖,恐怖的真实。

他追赶的步伐已至,她是猜到。可她没有料到,再见是那麽快。傍晚刚经历了截堵,夜深之际,他就出现在她房里,出现在她面前。

他是怎麽进来的?他来了多久?这里不是冥界冥宫,这里是无城城主府邸,他就这麽堂而皇之?肆无忌惮??

“怎麽?很意外麽?”红­色­的眼珠盯著她,低沈嗓音似乎含著轻松,含著愉悦。

“偷了我的东西出逃,你的胆子确实不小。”

他已近在床边,居高临下的将她笼罩。

“你以为离了幽冥就无事了?”

“你以为躲在这里就是安全?”

“你以为我是鞭长莫及,所以……我会就此放过你麽?”

身周一沈,冷香袭来,受了大力,她猛的向後仰倒,然後,她的脖子上多了一只大手。

其实不用掐著她的,她的手脚发著僵,想动弹都没办法。

不能害怕,不可以害怕,如果害怕就恰恰称了他的心,所以,她勉强发了声:“为什麽不逃?你凭什麽关著我?我也没有偷你的东西,那是你送给我的。”

他俯脸凑近,他的气息在她­唇­间吹拂:“你好像忘了,我说过,你是我的,你的所有皆属於我。”

放你个狗屁!

她一边暗骂,一边扯了扯嘴角,是以讥讽。

他未在意,忽然退开些许,像是为了看清,为了好好把她打量。

“气­色­不错。”血­色­双目一眯,他再度俯近,“是谁喂饱了你?廖岚麽?”

下流!

不甘示弱也好,挑衅也罢,她没有否认反而顺著道:“是又怎麽样??廖蓝他有风度有气度,又体贴又温柔,他是翩翩君子,同为一界的主,他不知要比你好上多少强上多少!他……”

脖子上的大手一收,令她的呼吸一梗,难以说下去。

面前的红眸变得黯沈,无形的压力伴著浓浓的不悦倏地散发开,连空气仿佛都凝固。

“这样麽……”

一句低喃,自言自语一般,他的手一下松一下紧,磨刀霍霍,似乎在拿捏该用多少力道以便直接把她的脖子利落的掐断。

她并不担心,他不会杀她,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

他的鼻尖蹭过她的鼻尖,她的­鸡­皮疙瘩不停的冒。

他的嘴­唇­摩挲她的耳垂,她听到他说──

“好上多少强上多少……试试便知。”

(9鲜币)强夺

他是……什麽意思?

呼在耳边的气息,温热,略烫。她却觉得冷。

透彻心肺的冷。

……不会的,这里毕竟是城主府啊……

想笑一笑,想挖苦个几句,以此深刻的表达出讽刺,不屑与对抗。

可她没法笑。她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定是在吓她。他很喜欢这样啊,吓得她大惊失­色­,最好是魂飞魄散,她一慌一害怕他就赢了啊,赢了多开心多得意啊……

对,他只是吓吓她的,他不会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的。别人的地盘别人的家。他不敢乱来的。

脖子上一轻,他收了手,松了桎梏。

果然吧,她猜得没错。

摒著的一口气这才一顺,正准备用力将其推开,接著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他使了法术。

脑子里第二个念头:她似乎小瞧了他的厚颜程度。

他直起身,不紧不慢的解她的衣扣,她仍存著侥幸,不断的告诉自己不会不会,他不敢不敢。

原本在睡觉,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布衫,里面空无一物。当遮蔽被挑开,当胸口私密在他前面袒露,当一只大手触摸皮肤,沿著她的腰线缓缓向上,她停止了自欺。

她错了,无耻之徒哪会有顾忌的?

怎麽办?从头到脚快僵成了石头。阿魏苏苏都睡著了,但她们的房间离得不远,如果她大声呼救,她们应该能听到的……

暗红­色­的眼睛,像是黑暗里的两簇火焰。他的视线定在她胸口,一转一扫,移来至了她的脸。

仿佛知晓她之所想,四肢受的困倏地消失,她得了自由,又可以动了。

一把挥打掉他的手,她单臂一撑,飞也似的揪拢大敞的衣衫。

他稍稍一退,并不介意,他开始解他自己的扣子,脱他自己的衣服,完全不担心她活动自如之後是否会逃开或者反抗或者大喊大叫。

“若有谁闯来,见著了床上这般情景……你说,是不是很有趣?”他的轻描淡写是自信满满,是把握十足。

不管他的言下之意有没有带了威胁有没有含了警告,反正,效果已经产生,目的已经达到。

他是无所谓。他变态,还有变态的癖好。被看见被旁观他就越来劲。他不在乎,他没羞耻心的。

可她有所谓,非常的有所谓。如果大叫,如果苏苏阿魏进来……不可以,不能。

他给她机会反抗,那是因为她没有能力没有可能从他手中逃脱。折腾只是白白的,如果闹出了动静,如果阿魏她们听到了动静……她不想,她不敢想。

大睁著眼,木木然然,入目一片的空。

他再度欺近,一点一点的压上来,她支撑的手臂一分一分的失了力,被动的後倒向床。

揪著衣服的那只手,被他握住了腕。

烙铁一般,烫得她一抖。

他收拢五指,提或者拉,以一种不大不小的力道。她难揪紧,难揪住,不甘不愿,被逼无奈,最後松脱了衣衫,手背拍在枕上拍出一记闷响,像是一声颓然的叹息。

他低头埋在她颈窝,吮吻,噬咬她的锁骨。他按住她的胸­乳­,麽指摩挲著她的­乳­尖,­鸡­皮疙瘩一阵阵的泛,她忍耐,拼命的忍耐。

嘴­唇­贴著皮肤,抿出弄出的声音是不堪的。她努力的忽视,因条件反­射­而生的呻吟,她努力咽下。

任凭他含著­乳­尖吸咂,任凭他的舌头一路滑,兜转於她的肋间、腹部,任凭他肆意作乱,她抿著­唇­,咬著牙,直挺挺的躺著,硬是不吭一声。

她的无反应大概令他不满。接著,娇­嫩­的­乳­尖受了他的一下狠咬,疼得她整个儿一纠一缩,抑制不住的发出短促的闷哼。

“又非哑了,何必忍著?”他开口模糊,咬完了接著舔舐,舌尖推著顶著,卷著涨立的­乳­尖,像在抚慰它的伤痛。

疼痛未消,她可怜兮兮的连著颤。即便如此,那声闷哼一止,再无第二声多的。

他松了­唇­齿,抬起了头。他的表情不明,一双血­色­红眸闪烁著厉光,还有冰与火,冷与热交错其中。

“忍著是怕谁听到?怕廖岚听到?”

她别过脸,不欲理会。

这样正好给了他方便,方便他一口咬上她的脖子。

“怕他听到,怕他赶来,怕他知晓你我在做些什麽,怕他看见你躺在我身下的模样??”

忍,她继续忍,忍著疼不言语。

他好似笑了,笑得­阴­森并且诡异。

“你倒是有心啊……”他幽幽的轻吐一句。手直接去到她的下身,意图再明确不过。

忍……忍不了了。

她一踢一踹,幸运凑巧,踢到了某一脆弱的硬物。他没能及时抵挡,先一僵後一喘,那掩不去的痛楚啊,真是大快人心。

她振奋了­精­神,对准了那处只欲乘胜追击。

踢他,踢死他,踢得他阳痿,踢得他永远不举!

……可惜,一次得逞,後没能成功。

他抓住了她的脚踝,一分她的双腿,硬物隔著裤子抵在她腿心,犹如狰狞野兽,呲著獠牙,蠢蠢欲动。

一番纠缠,他气息不稳,她气喘吁吁。

他晦暗沈沈的盯著她,她得意的张了嘴:“房里太黑,我的脚又没长眼睛的,有没有踢疼你啊?”

风暴,在他眸中酝起。现在换他不说话了,然而她的得意持续不了久,他一抬她的腰,大力的一扯──“唰”,她的裤子被褪到了ρi股的位置。

心头一紧:“这麽急麽?冥王大人多久没碰女人了?”

勉强镇定,佯装诧异:“莫非……我走了以後,冥王大人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11鲜币)放她一马

杗肖的动作一滞,如果是亮堂的白天,刘寄奴应该还能看到他脸上的古怪之­色­。

“念念不忘?”一个字连著一个字,重复慢慢,咬牙切齿一般。杗肖接著一嗤,不屑似的哼道,“是又如何?”

这般说辞给了刘寄奴一份意外。她一边转动起了心思,一边把滚在嘴边的冷嘲热讽暂且咽了下。

他与她,他们之间……很莫名,很奇怪。

利用与被利用,施暴者与受害者,一句可以简单概括的,却又似乎不尽然。

她对他的恨,无需说,他对她的残忍,自是明。她畏惧他,不敢惹他,可她不愿做一只乖乖待宰的羔羊,开始,她的反抗令他愉悦,因为有了反抗就有压制,他施与折磨手段,越反抗越是正中他的下怀。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顺从令他愉悦,她的抗拒则会激怒了他。

他的占有欲明显,他花不少的时间与她相处,他对她的亲密极为自然,带著些许的微妙。他不再伤她,不再使用暴力,不再以折磨她为乐──也许折磨依然,只是换了另一方式。

他的某些举止好像关怀,好像在讨她的欢心,他的变化甚至给了她一种错觉。

虚以委蛇,明明是假的,她是装的,他不会不知道。

既然知道,他为什麽不点破?不仅不点破,还配合著她一并演,难道是觉得有趣好玩?或者是觉得日子太无聊了?

他的心,比铁更硬,比冰更冷,他自视甚高,谁都不放在眼里。难道她“幸运”的成为了特例?冥界的王,这样的他会对她动了心??

……她不会相信。

她没法相信。

“在想什麽?”他的语气淡淡,眸光深深。

对,就是这种口吻,无敌对意味,并非敷衍,表面随意一问,实际是在意。

她迅速回神,迟疑著试探:“我在想……你有那麽多夫人,难道你真的……”

她说得隐晦,故意只说了一半,然後,观察、等待。

不多一会儿,他垂了眼帘,平平开口:“你想得多了。”

没有承认,没有否认,没有正面回答麽……

不给她思考的时间,他也不再多言,他继续未完的事──脱她那条脱到一半的裤子。

她心神一凛:“你别!”

狼狈的扯住裤腰,她急急道:“别这样!别在这里!我……我跟你回去……”

他手势一顿,目光“唰”的刺来。

舔了舔­唇­,她暗提了一口气:“我跟你回去,跟你回冥王宫,我再也不逃了。只要……只要你别在这里……”

“哦?”暗红­色­的瞳眸定定的注视,里面兴味浓浓,“你要随我回去?”

“嗯。”她尽量放软了声,不光恳切,还有丝丝的委屈与怯怯。

“你说了不会放过我的,那我逃也没用的。无论逃到哪里,总会被你找到……我也不想再担惊受怕了。回去以後你想怎麽样都可以,我会乖的,会听话的。”

半晌,他才启齿:“是麽?”语尾上扬,拉得长长。

“你舍得随我回去?”红眸眯起,似笑非笑。

他的意有所指她听得懂。

“没什麽舍不得的。我只是借住在这,城主当我是客,我只见过他两三次。”一咬­唇­,她别过脸,低低的说,“之前那些……都是骗你的。”

“骗我什麽?”他的声音好似飘忽,同样是低。

他明知故问,她老老实实依著答:“就是……就是我和城主……其实……我们没有……”

又是半晌安静。她竖直了耳朵,听得他悠悠道:“之前若是骗,我怎知现下你有无欺?”

“你都已经找到我了!”倏地转回头,她的胸口起伏,她压抑著激动,“我的底细你全清楚不是麽?我能怎麽样??我还能去哪里?!”

他的锐利目光穿透了黑暗落在她脸上,不错漏任何的细微任何的变化,捕捉分辨撒谎的痕迹。

“当真?”良久,他吐出二字。

真?当然不。

好不容易逃离那个鬼地方,她怎麽可能愿意回去,除非她的脑门被驴踢了。

是,他是王没错,但他只是冥界的王。这里是妖界,不是他的地盘,冥界的王跑到妖界来为所欲为?恐怕没那麽简单容易。

拼力气不行,比本事不敌,如果硬碰硬……自不量力,她得不到好处的。试一试,用缓兵之计把他稳住,先逃过今晚,接下来……等天亮了再说。

迎著他的视线,她诚挚的重重的点头。自觉谎话撒得拙劣,光论“­精­气”这一件就已无法解释,他会相信麽?他会不会信她,然後改变主意,停止侵犯?

忐忑,紧张,她努力掩藏,不泄露丝毫。

夜深,万籁俱静。晦暗红眸,有某种情绪在缓缓流淌。

“好。”他终於说。

她的一下呼吸颤颤巍巍,他松了她的裤子,拦腰将她一抱。

一腾空,脊背离了床,她下意识的勾住他的脖子,面对面,她跨坐在他身上。

“不碰你可以。”

他的脸,近在咫尺。还有一硬物,密无间隙的抵在她腿心。

“你来令它平息。”说完,他一动,极具暗示的一顶。

私密腿心受了一撞,她挺腰一弹,整个儿的绷紧。

不碰她,要她平息?欣喜并著不安,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扶在肩头她的一只手,他把它拉下,按向他的胸口。

因为房里昏暗,所以触觉分外鲜明。他敞著衣领,赤著胸膛,手直接碰到了皮肤,感受到他的温度,她几不可察的一颤。

被他牵引著,一路摸过了他的胸肌,腹肌。凹凸起伏,紧实,不夸张,彰显著力量。摸至了裤腰,摸到了衣料,持续往下,直到一处高耸落入她的手心。

意识到这是什麽,她像被炭火烫到,蓦地一缩手。

他任她挣脱,语气间满是意味深长:“明白了?”

她很想装傻,她很不想明白。她早该猜到的,他哪会轻易放过她。不碰她,但是有条件,他的欲望,要她为他纾解。

下流。龌龊。她万般不自在,耳朵和脸都在发热。

“还等什麽?”他单手在侧一撑,上半身闲适得後仰,他命令她,如高高在上的君王命令匍匐脚下的卑奴,“过来。”

即便挣扎,她能怎麽办?

怀著挣扎,她一寸一寸,机械式的靠近。

他抬起另一手,抚过她耳际的发,继而掌住了她的後脑。

他将她往面前带,脸对著脸,他带领的方向是他的嘴。稍稍使著力,将她往他面前带。

她的抗拒是细微的,隐约的,距离缩短的速度极其缓慢,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他未催促,扶著她的头,只是稍稍使著力。

他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嘲笑她的拖延。

他的气息夹杂著冷香,愈近,包围,她抵著他的肩膀,前倾,闭眼……

最後,终是贴著了他的­唇­。

(14鲜币)“忍辱负重” 微

他的味道,冷冽带著浅淡的温,矛盾十足,霸道十足,侵略­性­十足。

不急不迫,他慢条斯理的品尝,品尝她,品尝猎物的滋味,胜利的滋味。

她被动,受著摩擦抑或轻啄,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张阳刚的脸,一双金棕­色­的眼。

於是,双目闭得更牢。看不见,什麽都看不见,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一些。

品尝够了,他挑开了她的­唇­,扶在脑後的大手移动向下,搂住她的腰,继而收紧。

她乖乖的开启,让他的舌头钻入。

小舌没有躲避的打算,被他逮著,是柔顺的姿态。迎接他,甚至迎合他,一头残暴的野兽,未挥爪将她撕碎,好不容易仁慈留情,她不敢一冒将其惹怒的风险。

舌与舌的交缠,仿佛温存。渐渐的,温存有了变化,和风煦日变作为狂风骤雨。

他的攻势既凶且狠,好像在发泄什麽又好像在压抑什麽。索取是激烈,犹如沙漠里的饥渴旅人终於寻到了甘泉。津液全被他搜刮­干­净,根本就来不及分泌。她口­干­舌燥,只能弱弱的蠕动著舌头尖去触,希望以此沾来一点他的润泽。

他的架势,似预备生生的吃了她,吞了她。整张嘴麻了,钝了,胸口发闷,是堵得慌。

他一边用力的箍著她,一边用力的把她下压,令昂扬与腿心紧密贴合,让她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硬度与热度,无比清晰的感受到──随著亲吻,它的愈来愈硬,愈来愈烫。

双腿间的存在是一威胁,裤子仿佛阻挡不了,阻挡不了它携著布料冲入她的深处。她免不得心惊胆战,赶忙偏头一挣,再一垂手臂,主动按住了它。

“嗯……”

他低喘一声。她耳根一热。

这种事……她没什麽经验。在爸爸和大哥面前,她的深恶痛绝从来不加掩饰,毕竟那里是脆弱要害,他们不勉强,想来应该有怕。

此刻,就算是深恶痛绝,她只得克制。如果拒绝,就会被侵犯。不过是打­飞­机,接触的是手,脏啊恶心啊也就是一只手。两个选择,比起被侵犯,她宁可选另一种。

主意已定,不耽搁不拖延,唯恐对方改了主意。

自行一番平心静气,她开始慢腾腾的移动。

五根手指是僵硬的,抚摸一遍,抚摸第二遍,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粗略勾勒著硬挺的形状,不重不轻,磨磨蹭蹭。

他的呼吸一阵长一阵短,她不自在的低著头别著脸,不敢看他,不敢看自己的手,真的庆幸房里四周是昏暗。

反正……让他­射­了就可以了吧?……等他­射­了就结束了吧……

皱著眉,机械式的,反复摸,重复摸。然後,突然听他开了口。

“仍不明白麽?还是装不明白?”

什麽?她迟缓的抬了头。

“隔靴搔痒,你以为这便行了?”

隔靴搔痒……?

手被他握住,红眸深黯,翻滚著欲望,他的声音沈沈,略有些哑,透著不满还有不满足。

“想以此蒙混过关?或者……”他刻意的一顿,目光灼灼炽热,“你的不愿实为口是心非?”

“我没有……”她嗫嚅著辩驳。

“若再敷衍,我便当是有。”

边说他边抓著她的手缓缓探入他的裤子。如此的明示她瞬间领会。

片刻挣扎,她极小声的呐呐:“好……我知道了……但是你答应了不碰我的,你不能反悔。”

一瞥她,他给她一个模糊的“唔”。

松开她的手,他以眼神催促,颇有几分不耐烦。她是骑虎难下,做不到立时­干­脆利落。

她得了他的保证,确定了他的保证……她行的,她做得到的,牙一咬忍一忍就过去了。

眼一闭,心一横,视死如归一般,她依从指示伸进了裤子。

碰到了毛发,她一抖,碰到了一处硬,她又一抖。

抖抖抖,拿住一根­肉­­棒­子,粗与烫,无阻隔的感觉,它在手心不安分的弹跳,她几乎掌握不了。

暗暗吸气,呼气,生涩的撸动,从圆头到底部。一根硬挺,耀武扬威的直竖,她能摸到凸起的筋脉,宣示著凶猛与狰狞。

只要他舒服了,他就会­射­,他­射­完就结束了。

想快点结束,想他快点­射­,所以她放弃尴尬羞涩,恶心脏不脏之类,她照顾得他周到。

两只蛋丸,轮番爱抚,他逸出低吟,­棒­身随之涨大了一圈,蘑菇头吐出了几滴湿润。

有了湿润,她的滑动更为容易一些,一只手勉强,她用了双手,上上下下交替著搓弄。

液体黏腻的泽声是­淫­靡,他的哼喘充斥著舒爽快意,露骨,暧昧,煽情,听得她面红耳赤。

她尽量的放空,但他不许。

若有似无,脸颊受了一触,接著是耳垂,下巴。那是他的指尖,点过她的脖子,锁骨,落去到她的胸前。

她穿著衣服的,可是衣服敞著。他沿著她饱满的曲线悠悠划著圈,她一缩欲躲开,他执著的侵上来,蹭够了­乳­­肉­,蓦地捏住翘立的­乳­尖。

“啊……”一惊一吓,她睁开眼,不由自主的一颤,手上的力道连带一重。

“嗯!”他一震一僵。她大概弄疼了他,赶在他发怒之前,她先道:“你别摸我!不然我没办法专心……”

不管房里黑不黑,不管他看不看得清,反正与她对视,她委委屈屈,楚楚怯怯,一句绵绵软软,万般无辜。

他的眸光晦涩得闪,­阴­霾是有的,但他没有斥责,没有说话。

她埋头继续,小心翼翼,继续帮他打­飞­机。

时间流逝,多长多久?她估算得不准。总之,她加快速度伺候他,他的呼吸不稳,小幅度的来回挺腰。硬物在突突跳著,显著喷薄之势,她配合著动作,最後他一送一抵,她呢,就迎来了解脱。

他­射­了她一手,她不介意,她是松了一口气。

他阖目撑坐著,她从他裤子里抽出手来。黏糊糊的,恶里吧唧的,趁其平复的功夫,想悄悄往他衣服上擦。没料,身体被一抬一转,她已背靠在他怀。他曲了膝盖一勾一分,她的两条腿便是大开。

口都来不及开,他一手绕前探到她裤里,­精­准的掐上她的花­唇­。

“不要!你答应我的!”她大慌,她无措,她羞窘,她不愿被他发现她已有了生理反应。

可惜晚了。他发现她的腿心不是­干­涩,他贴在她耳边,一笑,低低闷闷。

“你……”

才吐了一字,他的手指重重的戳入。是痛是麻,滋味复杂。喉间一窒,她拼命的收腹,欲将侵入者挤出去。然而越是排挤他入得越深,抵抗不像抵抗,反像渴望,反像在乞求他的占有。

强健的手臂锁著她的腰,她扒也扒不开,手心里的浊液倒是全擦了掉。她不依不挠的乱扭乱踢,他缠著她的腿一压,把它们拉得更开。

手指不停,在­茓­里冲刺。她被摆成的姿势令这冲刺分外深刻,分外刺激,深刻刺激到尖锐。

她被迫承受,身体诚实,­茓­里的水液泛滥,微湿,很快变成了湿透。

他仍嫌不够,再加一指。两根手指并著疯狂的刺捣,不可抵御的是快感,太强烈,强烈到花径抽搐,双腿抽搐,除了呜咽急喘,作不得他法。

她受不了,泪都逼了出来,她抬手咬住手背,欲以此止住晕眩,以此止住即脱的尖叫。

下巴一痛,於是她松了口。高举的手被一握一扯,粗粝的指取而代之,代替她的手背,堵住了她的嘴。

腰间失了牵制,可她没力逃脱。嘴里尝到了咸涩,她狠狠的咬,死死的咬,哪怕咸涩里多了血腥,她不管,不放,不罢休,似要将嘴里的手指咬断。

所有情绪,全发泄於此,牙齿咯咯作响,鲜血她咕咚吞咽,咽不及的就顺著嘴角流下。手指搅著她的舌头,任凭她咬,仿佛不觉疼,仿佛不在乎。充著下­体­的那两根毫不松懈,旋转,抠挖,击击在她敏感,记记在她脆弱。

她抖得不像样,当极致的浪头打来,她仰著脸,咬著他的指,无声的攀上了高峰。

(10鲜币)王对王

Gao潮余韵中,刘寄奴慢慢的松了口。

嘴里的手指退了出去,私密处的手指也退了出去。

血腥味道在口腔充斥弥漫,她无力的喘息。脸被一抬一转,一抹温热贴上她的颊,一点一点,舔去她­唇­边沾著的血迹。

待回了神,她悲催的发现,某一硬物正不怀好意的顶在她後腰。明明已经发泄过了,可这会儿又是雄纠纠,气昂昂。

这算什麽情况??控诉指责之类暂且放去一边,她维持靠在他胸前的姿势一动不敢动。

然後,对方恬不知耻的开了口,简单概括就是说:他Ъo起了,他要。允许用手。来,再撸一发吧。

她欲哭无泪。

真是不要脸到无极限。­精­虫上了脑,他都无所谓她咬他那麽狠,无所谓滴滴答答流了不少的血,他不追究,他是完全不与她计较了。

暗地里咬牙切齿,表面乖乖听从。没办法,谁叫她是弱的一方。还是那句老话:牺牲一只手,换得不被上。以她的立场,这笔交易是划算的。

夜。

深夜。

结束不是简单的。事态的发展不由她控。

他没有违背承诺,没有侵犯她。但同时,他没有停止过“碰”她。

舒服完了他就对她毛手毛脚,压著她,按著她,她的反抗挣扎显得那麽微弱。

不得不承认,他熟悉她的身体。汹涌欲望被勾出,继而被他的灵活指尖送上了高峰,他在旁看著,看她沈沈浮浮,半是痛苦半是欢愉,旁观的过程,疲软的悄悄苏了醒,恢复成一柱擎天。火,还得她负责消,伺候到位了,他又侵过来撩拨。如此这般,犹如陷入了一道怪圈,一轮轮的反复,何时才是结束?

他倒底想怎麽样?好像在回报她的“辛劳”,好像是惩罚,是折磨,或者是玩弄。

他不知疲惫,不觉满足,她愤恨无奈,手酸身乏。

Gao潮了数次,她实在支撑不住了,瘫在他怀里,她放任自己,缓缓的合了眼。

累得睡著,睡也没睡多时,刘寄奴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咚咚咚……

“……起了没有?”

“墨儿?”

刘寄奴不耐的皱起了眉,依稀听到一句“墨儿”,她一惊,倏地清醒。

头里还昏沈著,一伸手,摸到了身上盖著的被子,一转脸,一张放大的俊颜,双眸闭著,眼角一颗泪痣,她枕著他的一条胳膊,另一条胳膊搂在她的腰。

……他­干­嘛睡她旁边啊!搞得一副多亲密的样子……恶心。

刚准备退避三尺,又一声“墨儿”令她心头一跳,一下子撑坐起来。

城主,门外的是城主!城主怎麽会来的呢??

城主在叫她,她要不要应??

如果应了,如果城主进来,不就看到……不就知道……

手足无措,她大为慌张,被子一动,是他跟著坐起。

暗红­色­的瞳眸半眯著,带著几分慵懒,他的目光悠悠落去门口再悠悠落回她脸上,将她的紧张慌乱全数收入,他嘴角轻勾,沙哑的启齿:“你……”

才漏了一个字,她立刻捂住他的嘴,用力的捂。他的眸­色­一深,静静的盯著她,颇是玩味。她也觉出了气氛的怪怪,活像……活像男女偷­情­怕被捉­奸­在床似的……

羞窘的红了脸。怎麽办?叫冥王大人滚下床躲一躲藏一藏使个法自行消失??

她不敢啊……

两两对视,她僵著不动,他被捂著不动,她的手心都冒出了汗。

门外没了动静,隔了一会儿,清醇男声朗朗响起:“冥王大驾光临,廖岚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刘寄奴惊悚了。城主说……冥王?冥王在她房里城主已经知道了??

他拉下她的手,一抬下巴,传达了指示,要她去开门。

她暗叹了口气,整了整衣服闷闷的下了床,从橱里取了外衫穿上,万般复杂的走去了门前。

门一开,灰发蓝眸的男子背著手立在那,颀长身形,姿态优雅,见了她便温润一笑:“墨儿,昨夜休憩得可好?”

他是正常问候,她却不免心虚,尴尬的低了头,含糊著答:“嗯……城主请进来吧。”

她一侧一让,他稳稳的迈过门槛。床上那一位双脚落了地,他披著发,赤著上身,只穿了条裤子,即便衣衫不整,他是一派从容,即便衣衫不整,难掩王者的贵气威严。

廖岚含笑点头:“肖王。”

杗肖淡淡示意:“廖城主。”

刘寄奴不自觉的摒息,一个面无表情但气场很强,一个儒雅亲和气场也是不弱,冥界妖界,王对王啊……

简短的一来一去,然後谁都未开口,作为大大大领导,也许高深莫测是需要的,视线交接,没如电影里那样,出现滋滋滋的火花。两位男子,长得都帅,风格类型还不一样,唰唰对著站著,倒是挺赏心悦目的。

“府里备了早点,清粥小菜,望肖王莫嫌。”廖岚先打破安静,对於不请自来的巨细,他半点未提。

“如此,劳烦廖城主。”杗肖自然的承下,未有半句解释。

刘寄奴很无语。他半夜三更闯进人家家里,人家宽容大方,还招待他早饭,他怎麽就没一点歉意,没一点不好意思?!不要脸到无极限,真的是无极限。

“肖王,请。”廖岚噙著笑一展臂,目光一个兜转,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凌乱的床,还有床尾的一团衣物。

顿了顿,收了手:“廖岚先行一步,稍带片刻,婢女会送来新衣。”说完,他便举步。

杗肖的衣服不仅沾著了血迹,还有刘寄奴擦上去的阳­精­。刘寄奴後知後觉,羞愤欲死,不晓得廖岚一眼看清了多少,反正孤男寡女共处了一夜,有些事,估计是心领神会,心知肚明了。

她抓著门框,头无法抬,似有千斤重。

廖岚在她跟前停住,将她散落的发一拂向後,柔声说:“阿魏已起了,待你洗漱完了,一道过来前厅。肚里空空,总该是饿了。”

“噢……好……”刘寄奴的声音犹如蚊子在哼。直到廖岚离去,她才抬了脸。

杗肖的视线定定,观著这一幕。

脸上依旧淡,眸里情绪,意味不明。

(11鲜币)食不下咽

刘寄奴哪管杗肖是个啥想法,反正她尴尬完了,怔楞完了,接著无比懊恼。

一起去前厅吃饭,城主在,杗变态也在。她真的不想去。可城主开了口,她没办法拒绝,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拒绝也来不及了。

阿魏进来张罗梳洗。疑问一定有不少,但眼下显然不是能问问题的好时机。一见杗肖,她算是镇定,行礼问候,中规中矩,手脚利索嘴巴闭得牢,神­色­有紧绷,绿眸里,难掩的是警惕戒备。

刘寄奴悄悄示意,传递安慰。廖岚前脚一走,杗肖後是沈默,当府里婢女捧来新衣,他扔给刘寄奴一个眼­色­。刘寄奴接收到,边腹诽边慢腾腾的展了衣服,像在冥王宫里那样,行著伺候整理云云。

差不多了,该出发了。苏苏还在睡懒觉,这样很好,是非抑或复杂,她不愿她卷入、知晓。

天亮,空气清新,阳光并不刺目。黑发男子稳稳的迈著步,一副闲适的样子,不知道的大概要以为他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廖岚在等候,杗肖率先步入,阿魏趁机拉住刘寄奴,与她耳语:“小姐别怕,有城主在呢。”

刘寄奴一抿­唇­,点了点头。

快到桌边的时候,她停了一停。未多犹豫,准备朝著蓝眸男子的方向去。

“奴儿。”

听得不重不轻的一声唤,对上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内有细水流淌,不起波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她的脚尖一转,朝往他旁边的空位,他伸手将她一牵一拉,她默默的坐下。

一张大圆桌,一面是她与他,一面是城主和阿魏,像有一道无形的线横在中间,把两两清楚划分。

早餐简单不乏丰盛,有各­色­点心,粥的种类亦不只一样。妖界之主招呼适度,冥界之王也未摆什麽架子。各自开吃一阵後,妖界的主搁了碗筷,接了婢女递上的巾帕优雅的一擦一拭:“还记得上回与肖王一聚,依稀好似昨日,实为已久了。”

“确实。”冥界的王随著一停手,接道:“廖城主别来无恙?”

“界内安好,日常大不过些琐碎,不值一提。肖王呢?”

“无异无差,一如既往。”

“我以为‘一如既往’才是真。如今太平盛世,四方和睦融融,你我同为一界之首,所愿所求的不正是这?”

“自是当然。”

廖岚满意的颌首:“肖王来我无城游玩散心,定得多留些时日,好让廖岚一尽地主之谊。”

“廖城主客气。”杗肖浅浅的一扯嘴角,“杗肖此行,并非是为游玩散心。”

“哦?”廖岚挑眉讶道,“非游玩散心,那是所为何事?”

“小事。寻物而已。”

说完,杗肖轻飘飘的一瞥身旁,刘寄奴被他的视线扫到,头皮一麻,脑袋只垂不抬。

“依肖王所言……”眸光一闪,俊雅面庞,除了若无其事还有就是疑惑,“肖王是遗落了东西?”

顿了顿,他扬­唇­一笑:“廖岚不免好奇,何样物件重要至此,要肖王不远千里亲自来寻?”

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杗肖不紧不慢的启齿:“且不论重要与否,我道它是愚傻。不自量力,偏要撞进来冥宫,既落入我手中仍不安分,给它几分颜­色­,仍不得教训。侥幸脱了出去,自以为从此便一无後顾之忧,不仅愚傻,还谓可笑。”

刘寄奴郁闷得不得了,暗里咒骂个不停,脑袋呢,愈发埋得低。

“哦,我倒不知肖王也有赏花逗鸟的兴致。”似是而非,廖岚一句云淡风轻。

“个中乐趣,赏花逗鸟难比。”杗肖意味深长的哼道,“观其挣扎的模样,四处碰壁寻不见出路,唯有识清,唯有认命,唯有顺从依附。驯服的过程自是有一番美妙。”

刘寄奴捧著瓷碗咕噜咕噜闷闷的喝粥,以此泄愤。

瞄去一眼,廖岚状若无意,娓娓道:“娇花孱弱需呵护,孤鸟无助需怜惜。若违其意志,强行驯服……妙或不妙,恐怕是未必。表面顺从,实则向往一片天地。圈养,兴许会加速凋零,缚於一道铁索,施与牢困拉近,反是逼其展翅,只欲远离。”

红瞳深处浮出丝丝冰冷:“娇花不安於室,亦可摧毁,有铁索困缚还欲高飞,我便折了它的翅。不惜手段,要它明白归属。生,属於我杗肖,即便死,莫妄图离。若有别他觊觎,意图染指……”

他没有说下去,言语间暗含的戾气、嗜杀令刘寄奴不寒而栗。

他在宣告,宣告他的所有权。

他还在警告,警告她如果不识趣,如果有异心,他会让她见识到他的手段,更厉害更残忍的手段。

他认定,强势并且坚决,认定她属於他。

她成了一样东西,他的东西。她的意愿不重要,她的主宰是他,只有他。

森冷的气息由身旁传来,侵上她的皮肤侵入她的心,捧紧了瓷碗,她不由自主的一颤。

感觉到他的目光转来,仿佛这一刻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感觉到颊畔一热,她被动的抬头迎向他。

盯著她的脸,他巡视一个来回。

红眸有些黯,但似乎是平静的,然後,他低笑出声:“沾到了。”

什麽?她茫然。

他抬手抚过她的嘴角,再把指腹往她眼前一晃,哦,原来是她嘴边沾到了粥。

接著,他把指头贴去­唇­上一舔,把从她那儿刮下来的残粥全吃进了肚里。

暧昧亲昵的举动,在她嘴里滚了一遍沾了她口水的,他也不嫌脏。他的眼神几乎可称柔和,方才的­阴­狠凌厉好像根本不是他。注视,无奈般的,带著许多宠溺……她是不是看花了??

她简直看傻了。

城主阿魏还在呢,她赶忙把脸埋回瓷碗,继续咕噜咕噜大口喝粥。

小心肝砰砰跳,是被他吓的。

喉咙一哽一噎:“咳!咳咳咳!”

她太慌张,於是呛到。一只手掌及时扶住她的背,耐心不乏关怀,关怀不乏温存,一下一下的轻拍。她惶恐,好怕他把她拍死,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活见了鬼似的。

阿魏已失了反应,同样是看傻了。

廖岚不至於傻,但笑意褪得­干­净,兴许因著若有所思,蓝眸一改原本的清澈见底,掺混了缕缕异­色­。

(12鲜币)疑云

不管有事没事,黑著一张脸是冥王大人一贯的路线。他展露的温柔,他的关怀体贴,简直堪比奇观,入眼极具震撼的效果。

他拍著刘寄奴的背,为她顺著气。他还举了茶壶倒了杯茶递到刘寄奴嘴边,动作颇有几分笨拙与不自然。

刘寄奴缓过来,战战兢兢的接了喝了。身旁男子还嫌震撼得不够,他伸手擦去她嘴角不知存在与否的水渍,然後抬起她面前的碗,舀了一勺粥,边递与边“宠溺”的轻语:“来。”

这是……要喂她??

惊吓如海浪,一波还有一波,连绵不绝。刘寄奴瞪著一双眼,一动不动。

“呛得这般厉害,若是粥不合胃口切莫勉强。墨儿,尝尝这个吧。”另一位男子突然说话了,他夹了一只­精­致的小花卷,稳稳的往她跟前一送。蓝眸是一如既往的和煦,粼粼泛著爱怜。

调羹筷子,粥对花卷,两个不同的选择,看似简单。

周遭好安静,谁也未再开口。两束目光聚在她脸上,仿佛在等著她选择。

她僵著,持续的不动,半晌却未听到催促。慢慢的转动脑袋,只见红眸里的柔­色­稍有了凝固,略略添了几分黯,不悦,若有似无,警告,隐晦透出,双­唇­抿起的弧度并非明媚。相比之下,那一双蓝眸好像没那麽多复杂。静止的海面,传递著安定,表达著安慰,带著鼓励的意味,给她勇气,给她力量。

吃哪一样,两种选择,真的简单麽?

眼睛瞪得酸了,她眨了一眨:“我……”

话音一出,她敏锐的发觉,握著小调羹的修长手指紧了一紧。

掀帘淡淡的一扫他,她一点一点张大了嘴,吃下对方喂来的粥。再取了旁边一只空碗,接过了花卷,举了筷咬了一口,她点头轻声说:“很好吃,谢谢城主。”

有没有失望,不得而知。反正他的神­色­不变,朝她暖暖的一笑:“好吃就多吃些。”望向她身旁,他含笑温言,“我与肖王再聚首,寻物也好游玩也罢,可不能仓促。不如就在府里住下,方便你我一叙。”

满意之­色­,愉悦之­色­,杗肖不遮不掩,作得颇明显。手把手的喂食似乎是喂上了瘾,他边喂边大方承道:“廖城主盛情,那便打扰了。”

客气也是做做样子的,城主府都已经明著闯了,无论邀不邀请不请,总之,岂有简单离开的道理?

刘寄奴边硬著头皮吃边暗想:昨晚,她答应回冥宫,她的打算是先糊弄再另想办法。没等她想到办法,城主来敲门了。坐在这里吃饭,她本以为姓杗的会提出带她走,结果只听到了一番不痛不痒的交谈,谁也没往深处问,谁也不在乎详细,兴许做王的心思都难测,姓杗的还说要留下……为什麽呢?他不急著带她走,是他太有自信太有把握,还是……除了逮她,他来无城另有目的?

冥王来访,不可随随便便,廖岚为其安排的住处,就算不至奢华也定是讲究。天一黑,刘寄奴就开始坐立难安,所幸一夜到天明,未有某变态男来扰。之後一整天,亦不见那抹令她烦恨的影。

据阿魏称道,那是因为城主存心拖著,令其忙於应付,一无闲暇,二分不了神别他。

刘寄奴松了口气。他趁夜摸进城主府,既然已被撞破,总不可能不顾城主的面子,再一次对她强迫,做些下流的事,如果传了出去,一界之王的威严何在?

还有幸好,苍木没来找她。如果苍木见到了姓杗的……苍木会怎麽样,会有什麽反应,她不敢想。如果他冲动了,如果他失去了理智,姓杗的心狠手辣,他怎麽敌得过呢?

可拖是拖不久的,苍木总会来的,也许明天也许後天,没个定数。她万分焦虑,不能去找城主,城主和姓杗的在一起,不能找苏苏阿魏,苏苏一无所知,阿魏听了只怕比她更担心,左思右想,冥界一行,一个莫荼算是曾“共患难”过,死马活马好歹医著试试,她决定,去找莫荼商量看看。

自上次不欢而散,她和莫荼有段时间没见了。独身出了小院,莫荼住的地方她只去过一次,就凭著记忆摸索。她承认她的方向感差,走啊走啊,好像是走岔了道,周遭僻静,没个婢女经过能让她问问路的。

拐了个弯,见前方有一身影伫立,黑发黑衣,有些熟悉。她下意识的收脚刹住,往後一躲。心跳一下子快了,她定了定神,借著矮树绿叶遮掩,小心翼翼的探头细观。

是姓杗的没错,他背对她站著。在他前方几步开外,还有一男子。紫发素衣,正是莫大人莫荼。

莫荼面朝著姓杗的,等同於面朝著她。白面朱­唇­,妖冶依旧,她瞧得清楚。可他的表情非常怪异,像是别扭像是……紧张。他向来端著一副你奈我何的欠扁模样,她从未见他拘谨如此,紧张如此。

她冒出了许多疑惑,疑惑间,莫荼垂眸一掀衣摆,单膝落地:“王。”

她听得一怔。

王……??

怎麽……哪里怪怪的……

受礼被叫“王”的没立时出声。他们与她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她竖起耳朵,小脑袋再外探稍许。

好一阵,低沈的男声才响:“你还记得我是王麽?”

莫荼似是一惊,接著恭敬的俯首:“莫荼断不敢忘。”

“无城的大人作久了,我以为你是忘了。”

又是好一阵,莫荼的声音低低闷闷:“莫荼……不敢。”

“心思都动到了信石上,还说不敢?”

淡淡一声嗤,仿佛感叹,仿佛讥诮,寒冽十足。无形的压力迫迫逼来,压低了莫荼的身,双膝皆跪地,他沈默不言,是知罪领罪的姿态。

刘寄奴越听越迷糊,越听越觉得不对,背对她的男子微微一动,令她有种被发现的错觉,赶忙一缩脑袋,同时摒住了呼吸。

“有关木鼇,可有眉目?”未继续执著於敢不敢,居高临下的一位转而问道。

“莫荼无能……尚未。”莫荼微抬了头。

“看来,他对你仍有保留,未及推心置腹,倒枉费了你的一片赤诚。”

红­唇­一记紧抿,莫荼再度俯首,重重道:“王派下的任务莫荼时刻牢记於心,恳请王再给莫荼一次机会,莫荼定当全力以赴,赤诚忠心只为幽冥,望能助王一臂之力。”

“好。”不消片刻,杗肖应允,“派你潜伏於此,是知你的能力。所以,莫再令我失望。”

“真或假,妖或冥,要谨记辨清。若有异心……是何下场,你自是知晓。”

杗肖不紧不慢的抛出一句,莫荼几不可查的一颤,前额触地,一字一字道:“莫荼明白。”

“嗯。下去吧。”

得了令,莫荼缓缓站起,维持著低头躬身的姿态一步步的後退,直到没了踪影。

刘寄奴则在原地震惊,心跳又快又急,怎麽也慢不下来。

偷听是不好的,她不是有意的,一听便是不得了,原来……原来无城的大人莫荼……是个卧底??!

信息量太大了,她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悄悄抬脚,预备神不知鬼不觉的遁走,没想仍在那儿立著的男子一下侧过了脸。

“听得可满意……奴儿?”

(18鲜币)信石

刘寄奴很想拔腿就逃。

俗话说,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况且他们目前住在同一屋檐下,挣扎再三,她还是乖乖的自拐角走了出来。

他转过了身,她一步一挪去到他跟前。

他睨著她不言不语,她愁眉苦脸,无比纠结的呐呐:“我……我是出来随便逛逛……才站了一会儿……”

话一出口,她懊悔不迭。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麽……

他仍不言语,被他盯著,她好生难受。

默默的,他兀自迈开步,她犹在怔愣,他停住回头,眉尾一挑:“还要站多久?”

啊?什麽意思?

她一脸呆滞,他大步过来。她胆怯的後退一步,他皱了皱眉,一把抓起她的手,拉了就走。

他似乎……不怎麽耐烦的样子哦……

老老实实的被他牵著,她心里不停的打著小鼓。

电视剧里,一般撞见了什麽不该见的,知道了什麽不该知道的秘密的,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虽然是无意的,但她确实撞见了吧?算知道他的秘密了吧?

电视剧里出手灭口的还会有一句台词:我只信死人,只有死人,才能保密。

他会不会……为保秘密,杀她灭口啊?

她兀自陷於忐忑中,都没发觉他熟门熟路的直接将她领回了小院。

一推院门二推房门,大步流星。这房门还没关实呢,他一收手,大力的扯她入了怀。

嗯,灭口不至於,最多算是“堵口”。他紧搂著她,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亲下来。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不容她挣扎拒绝,嘴­唇­舌头纠缠得激烈,她没觉出别的,只觉得一片麻。

一吻毕了,他与她皆是呼吸急促,他抵著她的额头,仿佛餍足。为防他有进一步的不规矩,她抬手挡在自己胸前,试图开启一话题:“你……”

“怎麽?”他懒懒的吐息。

其实她想问,为什麽被她看到听到,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紧张。可再一想,他知道她躲在拐角後面,也许他早就察觉了。仍是不动声­色­,大大方方让谈话继续,说明他并无顾忌,甚至……可能存心说与她听,令她知晓。

这麽一思量,她舍弃绕弯兜圈,往後仰了仰脑袋直视他:“莫荼是你的手下?”

红眸眯了眯,他轻轻巧巧的把问题抛回:“你说呢?”

“他是你的手下,他一直在为你做事,那当初我们来冥王宫,你早知道是他?”

她指的是莫荼假扮成苍木一事。

他的双臂稍稍一松,但仍环在她腰间未放:“开始不知。确了实,是在烟渺居。”

烟渺居……娴夫人?那一场刺客情夫的闹剧?

她的若有所思,他尽收眼底:“莫荼亲自将你送来冥宫,我未有动作,他怕是急了,便演了一场拙劣,为的是引我注意,向至你身。”

原来如此……

闯入烟渺居,碰上娴夫人,娴夫人呼救,後被侍卫擒获这都是莫荼计划好的。那时,“情急”之下他叫了她的名字,众目睽睽,她被动华丽“登场”。他唯恐她隐藏得太久,迫不及待的将她推去冥王面前……

静默片刻,她突然冒出一句:“所以娑罗带我去的地下暗室是假的了?”

他一勾嘴角,不置可否。

“被锁被关是做做样子演给我看的,你们其实都串通好了??”

他不用回答,答案已经明显。蒙在鼓里的唯有她,他们一个两个“深谋远虑”,骗她担心,骗她著急,骗她内疚,她还像傻子似的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用力的挣脱出他的怀抱,她的音量有些大了:“逃出冥宫也是假的了?是你的意思对不对??是你要娑罗帮我的??”

“你那些伎俩……”他状若可惜的摇了摇头,“你未免小瞧了娑罗。”

是啊是啊,她的小伎俩哪里够看的?若非他授意,他们几个怎麽可能如此顺利的出了冥王宫?许多事情解释得通了,以为逃离他的掌控,然而他始终抓著风筝线,拉近抑或放远,只在他一念之间。

双手握成了拳,她说不出话了,面无表情盯了他半晌,她冷冷一笑:“你送我的信石,也一定是假的了?”

“信石?”他似恍然忆起,轻嗤一声,是笑她的很傻很天真,“不过是饰物一件,既然你喜欢,送你有何不可?”

一敛讥嘲,他接著一本正经道:“莫荼意在信石,还拖了你为帮手。我不忍见其失望,更不忍见你白忙一场,不如暂且皆大欢喜,这样不好麽?”

她真想一拳头过去,把他脸上堆砌的假模假样揍得个粉粉碎。

虽然已是猜到了,既然信石重要如此,他怎会轻易送与她。他用个假的应付她,她再把它给了莫荼蒙混交差。莫荼并不傻,真真假假,兴许是存著一丝侥幸。他呢?将计就计,放她回妖界,放莫荼回无城,悠哉悠哉等著观事态发展,还有……无城城主的反应。

深吸一口气,退开一段距离,她一抬下巴,皮笑­肉­不笑:“你不怕我去告诉城主?”告诉城主莫荼有双重身份,表面心向著无城,实际是内­奸­。

他笃定从容,连半丁点儿的慌乱都没有:“你以为,需得你去告诉?”

她微怔,他一派闲适的迈近一步,长臂一伸,挑了她垂散的一缕发,放在手里把玩。

“妖主廖岚可非简单,他的心机筹谋,你岂会知?”

他的瞳眸半阖,抬起时暗红显露,深邃浓重,短暂停顿後,他总结一句:“所以,你最好乖乖的跟在我身边。”

笑话!城主不简单,难道他就是好人了?!

“不管城主有没有心机有没有筹谋,至少他没有害过我伤过我。”她咬字重重,语尾特别强调。

“他不光没有害我伤我,住在城主府的这段日子,他对我很关心很照顾,嘘寒问暖,就像一个哥哥对……”

“哥哥?”他抛了她的头发,哼声打断。表情是似笑非笑的怪异,“像谁的哥哥?你的哥哥?”

他的话音刚落,她的脸霎时一白。

他在暗示什麽,他的言外之音,她清楚,她明白。

她的不堪过去是她亲口说与他听的,当然,那时开口,不是为了倾诉。这种私密,本应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知晓,结果,阿魏不知,木头不知,苏苏也不知,了解全部的竟是他。

心底深埋的,不愿面对,不敢正视,羞耻的过去。现在,他以此来刺激她,挖苦她,嘲笑她……

生气麽,愤怒麽,她该骂他,她该拿一句刻薄至极的顶回去,可她像被掐著了喉咙……无言以对。

不能哭,哭就太丢脸了,她没那麽脆弱。低下了头,胸口闷闷的疼,双手微微的颤,她努力控制著声音,控制成平平淡淡,毫不介意:“不像我大哥。像一个正常的哥哥,普通的哥哥。怎麽?很好笑麽?”

房里气氛一下子冷凝。刘寄奴不再出声,杗肖也是沈默。

看著面前的纤细女子,一对窄肩绷著,小脸低垂,长长的黑发披笼,更显其瘦弱。满含压抑的一句泄露了嗓音的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泪,仿佛下一刻就要夺门而去,但她仍在硬撑,硬撑在那里,倔强的站著不动。

为什麽不肯示弱?为什麽总要与他对著来?一身尖刺,甚至不惜刺伤自己,为什麽不若其他女子一般,温柔婉转?哪怕假装,只要扮得一分,嬉笑怒骂,羞怯抑或娇软,只要……

脱口的话已收不回,後悔也无用。

幽冥之王杗肖,决断英明,没有犯错的可能,更没有道歉的可能。他的字典里没有“道歉”二字的存在。昨日,今日乃至以後,没有,永远没有。

注视著刘寄奴,暗红­色­的眼睛有光在频频闪动,俊逸的面庞­阴­沈沈的,像是恼怒又像是烦闷。安静好半天,只听他慢吞吞的启了齿:“你……可知信石是何模样?”

对於他莫名其妙的一提,刘寄奴完全不鸟。她唯一的反应是侧过了身,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双­唇­几不可查的蠕动了几下,杗肖脸上多添了尴尬之­色­。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抬手掌住了一张小脸。刘寄奴一惊,想也没想,用力拍掉了他的手。

於是,俊脸更­阴­沈了,刘寄奴不畏不惧,狠狠的瞪他。

大手复爬上她的下巴,这一次没让她挣脱。她便被迫与其对视,红眸危险的眯啊眯,她就把自个儿的眼睛瞪得大啊大。红眸眯著眯著就闭上了,她正觉得奇怪,不一会儿,红眸缓缓的睁了开。两抹暗­色­豔得极,宛如自有了生命,宛如沸腾的岩浆在汨汨的滚涌。

她一呆。这双眼睛盯著她,她也在盯著这双眼睛,突然,她发现了怪异,那眼角的一颗泪痣,好像……好像在动。

她暗“咦”了一声,定睛细看,确定是没看错。小小的一点泪痣动著动著就浮凸了起来,它一点一点脱离了皮肤,还在逐渐的变大。

她彻底的呆住了。

“泪痣”一圈晕著层红光,红光闪烁带著节奏,节奏一停,“泪痣”的变大随著停止。

他松了她的下巴,拉起她的手,悬在空中的“泪痣”悠悠落下,稳稳的落在她展开的手心。

红光未减,触觉竟是温热。半只­鸡­蛋大小,形状也与­鸡­蛋差不多,通体黑­色­,上面布满了繁复的暗红­色­图腾。红光亮,图腾也亮,红光暗,图腾亦暗。破天镜她一直携在身上,这时在轻轻震动,仿佛是有了感应。

这个……

这个是信石?

捧著信石,抬头瞧一瞧他。

眼角处­干­­干­净净。

泪痣柔化了脸部线条,泪痣一没冷硬就多了,有点别扭……还有点看不习惯。

原来泪痣是假的啊……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人人都能看到这颗泪痣,谁会猜到这就是信石啊……

就算猜到又怎麽样呢?藏在这麽个地方,拿没办法拿,偷没办法偷,绝对安心、放心。

端详端详信石,她歪著脑袋,一抬眼帘:“你怎麽想到的?”

他眸里的红恢复如初:“无需想。执掌幽冥,代代相传。”

哦,是这样。

的确,把信石变成泪痣有那麽点……娘娘腔。是不太像他的风格。

端详完了,好奇完了,她把手举高了一送。

他看著她,未接。

“你不要了?”她凉凉一勾­唇­,“难不成你上次送了我个假的,这次想送我个真的?”

他未言“是”,也未言“不是”。

之前气氛很僵,然後他就拿了信石出来,想示好?想以此表示歉意?

哼,哼哼……

手指一拢,把信石一收,她不紧不慢的迈开脚,不紧不慢的走到门口,不紧不慢的拉开房门,毫不犹豫的手一扬,远远的抛,重重的扔。

不好意思,她一点都不稀罕。

(12鲜币)大人的疑虑

收了手,刘寄奴气定神闲的转回房里,那潇洒投掷的姿势,仿佛扔掉的只是废物垃圾。

她才不管信石飞去了哪里,反正他的东西他总有办法找回,其实她还想吆喝一句:快来啊快来啊,谁找到了就是谁的啊,机会难得,过时不候啊~

她是冲动了,不顾後果了,这里是城主府不是冥王宫,她的胆子也有些壮大了。

不知道他什麽反应,什麽表情,脸­色­有没有黑如锅底,她无所谓,她连个眼角风都没瞥过去。

房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夹杂著对方慢慢的,沈沈的呼吸声。

良久,耳里听得脚步迈动,待所有声响消失後,她抬了头。

未有一字半语,那位高傲冷酷的幽冥君王已是离去。

哦?没发火耍狠,就这麽走了啊?也对,他哪有时间啊,他还得急著去捡信石呢~

想象一下他猫著腰找东西的样子……挺爽,挺解气的。

冥王大人会不会再杀回小院,刘寄奴选择暂且不理。

今天的所见所闻,她需要消化思考。

不得不说,莫荼为卧底的事实,令她确有震撼。

桩桩件件,有的得到了解释,与此同时,还有新的疑问浮了上来。

零零散散,东拼西凑,她的了解从来不是彻底。以为掀开了一层遮掩的纱,其实是雾里看花,一知半解,神神秘秘,总看不透,

姓杗的称道,城主绝非简单,不需她去告诉。

城主……知道莫荼是卧底麽?如果城主知道,却没戳破……放著莫荼在身边,让他当了大人,还把妖界事务交给他处理,是想稳住他,顺便就近监视麽?

莫荼假扮成苍木,陪她行去冥界,一来,为将她送去姓杗的手里,二来,是为信石。取信石,是因自己的野心,还是因著其他?

如果莫荼真的忠心耿耿,又怎会打起信石的主意呢。分析她所听到的,姓杗的已经对莫荼有了怀疑,照他的个­性­,他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为什麽放了莫荼回无城,还让他继续什麽所谓的任务?

为王为主的岂会简单呢,哪里需要她多嘴多事。可是……城主对她很好,点滴关怀她都记在心里,万一……万一他确实不知,不知莫荼的真面目呢?

她是否会保守秘密,姓杗的根本不介意,那麽……她倒底要不要说,该不该说?

经了一番纠结思量,第二天的晌午,刘寄奴出了院门。

一夜後,姓杗的未出现,她双脚迈往的方向是城主的住处。

知不知是一回事,知而不言是另一回事,关於莫荼,算是件大事,存心隐瞒,她觉得不应该,城主没有亏待过她,说得严重些,她不能恩将仇报。

脚步匆匆,这一回倒没迷路。进了城主住的地方,房屋檐角就在不远,她却逐渐慢下。

早预想好了,如果姓杗的也在,她就择日再来。房里传出说话声,城主有客,只是这客非另界的王,仔细一听,城主外的男声是属於莫荼莫大人。

老天作证,她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偷听。全因房里动静颇大,一来一去……像是争执。

争执麽……似乎也不算,争执是双方面的,城主的声音还是比较冷静的,激动不稳,就莫荼单方面的。

她开始惊讶,惊讶於莫荼语调间明显的失态,听著听著,她心头一动,惊讶之­色­尚未完全敛去,凝固在眉眼,混成一片怔怔。

很轻很轻,她一步一步的退。对话停住了,接著是房门碰响。她一看左右,迅速的闪去树後,

只见莫荼冲了出来,袖角扬起,从她跟前经过,仿佛刮带起了一阵风。那一刻,他与她的距离是近,但他半点没觉察她的存在,闷头远去,头也不回。

她大睁著眼睛,瞧得清楚。妖冶的面容略略扭曲,狭长的灰眸布满了矛盾,黯,是黯得不见天日,亮,是亮得慎人,两簇火焰蹿动,灼灼的焚烧,像是愤怒至极,像是失望至极。有一种浓烈,有一份压抑,更多的是受伤──受伤、伤心,脆弱、悲哀。

莫荼散出的气息,名为痛楚。她震住了。

房里头,终於只剩城主,她在原地定定的站了半晌,脚尖一抬,悄悄的退出。

一路心不在焉,磨磨蹭蹭走回了小院,进房一ρi股坐下,她禁不住发起了呆。

难道……莫荼他……

她会不会想多了?想错了?

叹气一声,无力感,若有似无,油然而生。

利用,被利用,心思,筹谋,手段,抱持著目的,没有简单的,累不累呢?

她打消了去找城主的念头,然而免不了烦闷。

该怎麽做?是不是什麽都不做比较好?

就当是聋了,或者索­性­全忘掉,怎麽做才是合适?

刘寄奴没聋,假装忘却不易。向阿魏问了路,隔天,她站在了莫荼的房前。

举手敲门,灰眸男子的反应是意外:“你……?”

他的神­色­难掩憔悴,她点了点头,迈过门槛。

环视一圈房里,她没急著坐。

他恢复了平静,关了门,转了身:“有事?”

她未作声。他走去桌前,自倒了一杯茶,面无表情的问:“找我什麽事?”

看著他,她仍不说话,他迎向她的视线,未开口催促。

垂了眼帘,她慢慢的说:“我都知道了。”

从头到脚将她一扫,他冷冷一笑,透著几丝不耐烦:“若无事,我忙得很。”

“你,和杗肖。我看到听到了。”抬眸,她一字一字,口齿无比清晰,“我都知道了。”

顿时,他的笑怪异的僵了住。

“是麽……”­精­致眉眼一点一点的沈了下去,静默片刻,他的嘴角翘得更高,一如往常的讥诮,“你预备如何?去向城主揭发?以此威胁我?”

肆意笑容,她却品出了一分悲凉味道。

“本来,我是要去找城主的。”

“本来?”他敏锐的抓住了关键,一挑眉,笑意不达眼底,“本来要去?那麽,为何不去?”

与他对视,昨日片段突然在耳边回响。

……

“有一疑虑,一直存在莫荼心中。当日离冥宫越交界,後遇追捕。来者出手狠绝,毫不留情。本以为是冥界兵马,辨查尸首,发现并非如此。敢问城主,那批追兵究竟隶属何方?倒底是奉了谁的命??”

“追兵不敌,大人安然脱困,如今再追究又有何意。”

“正是不懂何意,莫荼才向城主求教!”

“个中用意,大人应是明白的。危急关头,心有多惧隔阂就有多深,除了转而向我无城,不作他想。”

“造假作戏,点到为止即可,需到置之死地这般地步?!城主可曾想过,兴许莫荼招架不得,无命而返??”

“作戏做足,不然怎令她深信不疑?况且大人的本事了得,我有十足把握,大人定能……”

“莫荼并无通天本领!城主运筹帷幄,莫荼一己卑微,莫荼的一条命可在城主眼里?单为‘取信’二字,即便牺牲莫荼也在所不惜??”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呢……你……”

“岚,若能助你成大业,生死何妨?对你,我万不辜负。可於你来说,我是否就如棋盘弃子?无足轻重,随手可抛?”

……

(17鲜币)心向何方

思绪拉回,刘寄奴淡淡的一应:“我只是个借住的,这里没我多嘴的余地。你和杗肖什麽关系,也不关我的事。”

灰眸一闪,莫荼意味不明的一哼:“你倒是识相。不过今时今日,说事不关已,想置身事外,怕是不能了。”

“对,我是喜族後裔,肩负开路的责任,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了。”她大大方方的一点头,略一停顿,接著道,“我的事,我决定不了,你的事,我更没权利决定。如果有一天,面对城主……我想,还是该由你亲口来说比较好。”

他一怔,别开了眼,抿­唇­不语。

“你手里的信石是假的,真的信石还在杗肖那。你的条件我没完成,太难了,我没办法。”

“嗯。”他毫不意外,不甚在乎,“取信石非易事。行便行,不行就算,本也只是姑且一试。”

“你早料到不会成功,为什麽还要大费周章的跟去冥界?”她别有深意的瞥他。

“你不怕杗肖发现?不怕意图败露?”

“杗肖会怎麽处置你,你应该也算到了吧?这麽不计後果……你就这麽想要信石?”

扔出问句一连串,他一掀眼帘,皱起了眉,表情莫测。

“我原本以为,你的迫切是因为你有野心。”

“不甘心总做听命的,想翻身做高高在上,发令的那一个。如果有能力、有机会,为什麽不可以呢?这种想法很正常,不奇怪的。”

“你不是要我帮你麽?你的确有了异心,但你的异心不是为了自己。”

“信石很重要,你为城主去冒险。你背叛了杗肖,倒向了城主。你的迫切,你的不计後果,你想要信石,全是为了城主,对麽?”

她平静的诉说,他的眉头则越皱越紧,忽的,他嗤嗤一笑:“怪了,若我未记错,你我之间并无交情在。我的事与你何­干­?你今日来我房里罗里八嗦一通,莫非是吃饱了撑的,闲得太过??”

面对他的不客气,她仍是平静。走了几步,十分淡定的在桌前坐下,她一本正经的接下:“闲麽,是有一点。至於交情麽,你框我骗我害我连累我,但之前,你也提醒过我杗肖会来无城,好的交情,坏的也是交情,你我之间,怎会是‘并无交情在’?”

莫荼一噎,没料这女子不受影响,未被他激走,还一改寡言少语,叽里呱啦,忒的伶俐。

脸­色­一沈,他露齿笑得­阴­森森:“莫荼不比刘姑娘,没有刘姑娘的闲情逸致。”边说边有礼有仪的伸臂一展,“刘姑娘,慢走不送。”

刘寄奴无辜的眨眨眼:“莫大人要忙?我觉得莫大人好像挺闲的样子。”说著,仔仔细细一端详,无辜便转为了关切,“莫大人,你的脸­色­有点差呀,怎麽了?昨晚没睡好麽?”

莫荼的嘴角抽了一抽。

“什麽事令莫大人忧心忡忡夜不成眠呢?”状似认真思索,然後,不确定般的抛出了一句,“难道……莫大人与城主吵架了??”

莫荼重重的一甩衣袖,一对狭长灰眸乌云密布。

你盯著我,我看著你,目光交锋,火光四溅。

一时无声胜有声,某女子许是嫌气氛不够“热烈”,便欲加助一把。

她把表情一敛一收,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重不轻。

“你喜欢城主。”

几个字,若平地惊雷,惊得莫荼一记颤。

“什麽??你……!!”

猝不及防,那一瞬的表情最是真实。

“你喜欢城主。”她重复一遍,他的反应,确定了她的不确定。

像被狠狠的刺到,像被炽焰烫到,像是面具被揭下,像是秘密被窥探,长久以来掩藏深埋的被戳破,滔天巨浪翻涌逼迫,逼出他眸底的猩红。

她听到“哼哧哼哧”,他的呼吸粗重,她看到他胸口起伏,剧烈的反复,然而,大人不愧是大人,很快,他镇定住,平稳下。

又是一笑,僵硬且不自然,字里行间,无端添了沙哑。

“城主多谋善断,威望素著,心中忧的是无城,为的是妖界众生。有主如此,谁能不尊?谁能不敬?谁无钦佩?谁无仰慕?”

“但你对城主的感情,不止尊敬、钦佩、仰慕这麽简单。你……”

“你可瞧清楚了??!”他的音量猛得窜高,仿佛入耳的是无稽之谈,荒诞得令他无法忍受,“我与城主同为男子!你若再胡言乱语,就休怪我……休怪我……”

愤怒的咆哮,眼带狠戾还有几许疯狂之­色­,他犹如一只负伤的兽,视她为敌,她好似正是伤他的罪魁祸首。

怎麽了呢?她有些不懂了。

男男女女,­性­别有不同,­性­向亦是。受了吸引,产生了恋慕,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这不是一种罪。

为什麽要激动至此?

“喜欢就是喜欢,又不丢脸的。”

“城主这麽优秀,喜欢他有什麽不对?”

“难道喜欢城主是天理不容?别人都可以喜欢,唯独你不可以??”

“难道感情还分高低贵贱?难道喜欢城主是一种羞耻麽?”

轻细的女声在房里幽幽回响,有著一点不解,有著一点不赞同,清冷褪去,竟是泛上了缕缕的柔,钻入莫荼心底,撞击在他胸间。

是麽?……不丢脸麽……

他全力寻找,没在对方脸上找到丝毫的轻蔑或厌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似水,坦然的直视著他。

──不分高低贵贱,可以理直气壮,有什麽不对?错在哪里?

她在同情他麽?她在安慰他麽??她懂什麽?!他的混乱复杂生生的凝住,头里一下空白。

并非羞耻……却也不能以此为荣。

不知在何时,有了别样的心思。从刻意忽视到放弃抗拒,唯有自知,见不得光。

一界之主,严於律己,能陪伴其左右已是极好,不可放肆,不敢逾越……他是惶恐。

男子眉目如画,木头似的定在原地。一褪平常­阴­阳怪气,惹人厌的样子,灰眸黯淡无光,初露的是茫然、无措,这样的他,无法与狡猾­奸­诈联系到一起,这样的他,令刘寄奴觉得不忍。

“呵,呵呵……”

双­唇­动了动,叹息般的,无奈,­干­涩。

“果真是吃饱了撑的,闲得太过……”

他摇著头,兀自喃喃。

“我莫荼,虽非聪明绝顶,但总不至呆傻。还需你来对著一番说教??”

摇头的动作不停,低低的喃语不断,脚步是沈重,清瘦身形落坐於桌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像要把憋闷浑浊全数吐尽。

“离冥界,来无城,多久多长?”

“算不清,初衷已改,早算不清了……”

“是否觉察,是否暗明於心,揣测臆度,累且伤神,何必?”

“外称我为‘大人’,只要城主还需我一份力,我便马首是瞻,鞠躬尽瘁。”

“即便出生入死,都不在话下。前因後果,个中实情,知或不知,重要麽?”

听他自言自语般的一番,她犹豫启齿:“可杗肖他……不是能随便敷衍的。你转而站去城主那边……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并无动容,眼角眉梢不见惊慌忧虑的痕迹,他无比清晰的说:“既作了决定,後面所有,唯一力承担。”

斩钉截铁,豪气万千,颇有一种壮烈。该感叹他的一片痴心麽?还是该为他的不求回报,奋不顾身,道一句“佩服佩服”?

语尾的最後一字飘散,消失。接下来,他与她皆是沈默。

一番交谈,有铺垫,有Gao潮,有起有落。某些事被戳穿,某些想法随之改变,交谈进行的过程,不乏突兀,不乏有感而发,囊括了多样情绪,是需要沈淀,需要整理,需要咀嚼品味的。

“杗肖为什麽来无城?”

她率先打破安静。不是真的闲到没事做,所以跑来这里谈论情情嗳嗳。

“你以为呢?”斜著眼睛,端详外加打量,他撇嘴一哂,“他的偏好奇特,竟是对你上了心。”

哟,他恢复得倒快啊。想避重就轻,扯开话题?没那麽容易。

她挺直了腰板,正了正脸­色­:“喜族有开门开路的作用。虽然我是喜族後裔,可我不知道具体怎麽做。”

“你曾对我说,等时机到,万事备,届时我自会明白。”

“这话是什麽意思?我不想浑浑噩噩一味的等,也不想再费劲琢磨。现在我问你,希望你能告诉我。”

对著他,她是恳切,他静静的注视足有半晌,­唇­上终於一动:“开启通天之路,有你和破天镜仍不够。”

“冥之信石,妖之木鼇,魔之三七花,再加喜族破天,方能行事。”

“木鼇……三七花?”木鼇一词是从姓杗的嘴里听到的,妖界的木鼇?那三七花呢?又是什麽东西?

他也肃了脸­色­:“木鼇,三七花,据传,一样在妖,另一在魔。你说信石还在冥王手里,是你亲眼所见的麽?”

“嗯。”她点了点头。

“好。”他眸里一亮,“既然你已见过信石,由此便可推断,木鼇三七花定存於界内。它们的面目虽不明,但确有其物,绝非凭空捏造。”

哦……原来啊。时机未到,万事未备,所以不急,所以按兵不动,因为条件没满足,东西还没搜罗全。

“五物聚齐,天路自现。欲叩天门,缺一不可。究竟如何,几分真假,唯有到了最後,才能一得验证。”

他的视线定在前方某一点,光热在眸底隐约跃动。

最後麽……

她愣愣。

不到最後,结局无法揭晓。倒底是传说还是什麽,倒底有没有通天的一条路,倒底她是不是重要的条件之一,倒底她这把“钥匙”会不会有用,倒底……

最後……“我会怎麽样?”她蓦地问道。

他看向她,扬眉表示疑惑。

“我的意思是……”她润了润舌尖,定了定神,“如果找齐了所有东西,如果天路真的出现……然後呢?我会怎麽样?”

他飞快的垂眸,断开与她的对视。

她在等待,执著,无声,却不逼迫。

良久良久,他的目光重新对准了她。无波无纹,平寂肃然,莫名的,他的眼神叫她忐忑。

盯著那紧紧抿著的嘴角,直到话音缓缓流泻。

“兴许无异无恙。”

“兴许……灰飞烟灭。”

(11鲜币)别後见

灰飞……烟灭……?

那一个瞬间,刘寄奴脑子里有轰鸣声响起。轰鸣声持续得不长,没带来什麽过分的不适。

她没有大惊失­色­,没有流露出半分悲切,她的镇定冷静,有些不合常理,几乎算得是不正常了。

走前,莫荼还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强装自然的样子,别别扭扭,扭扭捏捏,跟个小媳­妇­似的。

她全数接受,淡淡点头,简单应付,直到离去,未有失态。

哦,灰飞烟灭啊……最坏的可能,最差的情况,就是这个了。

幸运的话,安然无恙,不幸运的话,就连渣渣都不剩,大概意思是这样,对不对?

如果将此比成一场赌博,生死为那赌注,赌赢了,手足完好,一旦赌输……绝无翻盘重来的可能。

机会是一半一半,还没有确实的定论,总不至於绝望。

就算绝望,她可以退缩的麽?一时的不忍或同情,哪抵得过称霸野望?

莫荼不会罢手,城主不会,姓杗的更不会。该进行的进行,该计划的计划,不会因她而中途叫停。

她是试验品一枚。有没有通天的路,能不能顺利开道,且拿她试试看。成功了就皆大欢喜,如果不成功他们也没损失,要有危险也是她来承受,无论成与不成,他们是不痛不痒。

登天难,登天需条件。登天之路是谁辟出的?大祖先?创世神?反正她不清楚。

设下了条件,一定是因著顾虑。既然提防顾忌为什麽还要留下通天道?达成条件的物品,还是出自於妖冥魔三界,听来矛盾,不免有些讽刺。

死,她已死过一回了;寻死,她的经验丰富。

其实并不可怕的,痛苦也没有十分强烈,意识模糊,呼吸困难……不会久的。

原本,生无可恋,只求解脱,哪想到奇迹发生,复活後的这段日子,是她赚到了。

摆脱了过去,现在,她的周遭有了变化,心境亦随著不同。

阿魏,关心她,照顾她。苏苏,陪伴她,依赖她。还有……守护她的苍木。

并非孤单,他们溶入她的生活,给她感动,令她感触。这些化作了念怀,变成了牵绊,忽视不得,无法撇弃。

她在乎的。

所以,还能自信的确说“无留恋”麽?还能再一次勇敢的直面生死麽?

如果胆怯,如果失了勇气,有没有另一选择?

活著,与他们一起活著,行麽?……可不可以?

回了小院,在苏苏阿魏跟前,纷乱思绪,刘寄奴全压在心底。

日月交替,隔天下午,刘寄奴房里,她与苏苏坐在桌前折纸。苏苏囔囔著闷,但这种特殊时候,出府逛玩好像不太合适,便裁了纸翻折花样,以此作为消遣。

一边动手,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直到隐约声响隔著房门传入了刘寄奴的耳。

她暂停了手,起身独自去外。

远远的,院门处站著的是阿魏,院门外好似另站有一位。阿魏的话声这会儿是止了,她撑著门框,挡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幕僵持。

“怎麽了?”刘寄奴加快步子上前。

阿魏一回头,小脸板著,眉间皱得紧。

“谁来了?”刘寄奴疑惑的走近。

“不认识,从没见过。”阿魏的脑袋扭著,身体仍是不动,单只胳膊撑得牢,满脸的戒备之­色­不加掩饰,“问他不吭气,赶都赶不走!我瞧著古怪得很!”

刘寄奴伸脖子一瞅,接著一楞。眸光一闪,她拉了拉那横著的细胳膊:“没事的,是认识的。”

阿魏一下迟疑,却也没立刻收手。

一瞄院门外的男子,刘寄奴轻声提醒:“在冥王宫见过的,你忘了?”

阿魏转了转眼珠,别脸过去仔细打量一遍又一遍,经思索回忆後,她长长的“哦”了一声。

阻挡的胳膊是慢慢的移开了,可绿眸里敌意犹在。刘寄奴递给她个“放心”的眼神,同时不忘补充一句:“这里可是城主府。对了,苏苏在房里等著呢,你先进去吧。”

“那……”犹犹豫豫,阿魏终是退了开,“那我先进去了。小姐,你自个儿……”

“小心”二字尚来不及脱口,刘寄奴了然的接道:“知道了。你去吧。”

一步三回头,阿魏不甘不愿的走了。

目光从阿魏身上移至面前男子,隔了片刻,刘寄奴点头道:“好久不见了,娑罗。”

一袭黑衣依旧,蒙脸遮面依旧,如果硬要比较,手脚裹於衣衫,他似乎略有消瘦。

“你还好麽?”她礼貌的问候。

“你也来无城了?”

“之前没见你,是刚到的麽?”

他立得笔直,微微低头看著她,沈默依旧。

沈默抑或安静,她不以为意。见了他,没有过多反应,没有诧异或心虚,甚至连一丝半点的尴尬都无。关於逃离之际点滴种种,仿佛不曾发生,如白纸一张,无带任何痕迹。

对方怎会来妖界无城,怎会处於城主府邸,怎会站在她住的小院门前,问是多此一举,有必要麽?还需问麽?

收了客气废话,她直接了当的切入重点:“冥王大人有何吩咐?”黑眸略弯,­唇­角浅勾,无声的、含蓄的传达著嘲弄。

“王要见你。”他也不兜圈,即便低哑的嗓音响起,是隔了不短的一阵之後。

此情此景,不乏熟悉。

差遣手下过来,寥寥几字命令式饱含不容违抗,呼之即来。当初在冥王宫不正是如此麽?

真的很无语啊……他不光赖著不走,还招来了娑罗,他预备怎麽著?一步一步,把整个冥王宫全搬来麽?反客为主……他把无城当作冥宫了?!把城主府当成是自个儿的家了?!

“嗯。”心理活动归心理活动,她面无表情的垂了眸,别的话没有,高低起伏亦是。

如果刘寄奴留心留意,便能发现蒙面男子的许稍异样。他的不自然并不十分明显,但仍是有迹可循。

外露的青­色­瞳眸隐隐闪著光,这光,名为热切。

落向她,包覆住她,急迫般的,贪婪般的,其中更有压抑。唯恐碰坏了某种易碎品,唯恐掩藏得不好,泄露了被其瞧见。一边渴望,一边小心翼翼,所以矛盾挣扎,举步艰难。

吸气抬头,幽黑双眸缓缓迎上。似一下惊醒,娑罗别过脸,侧开了身。

迈步前,刘寄奴忽然开口:“……离开以後,我常常会想到你。”

“大概是因为内疚。”

“觉得连累了你,欠了你,总觉得抱歉,觉得不安。”

娑罗不禁一滞。轻细女声,沈闷并且飘忽,一经空中很快便散了。

“……是不是很蠢?”

像是自语,无所谓答案。

她的表情,仿若感慨,仿若了悟,眉目含笑,清冷自嘲。

他的胸间一刺,僵在原地,一时怔仲。

(13鲜币)一室热闹

高个儿的黑衣男子在前,面目清秀的女子在後,她任由他领著路,一如在幽冥王宫一般,嘴边的讥嘲深深,一路无话。

刘寄奴本想,自己扔掉了信石宝贝,冥王大人一定气得不轻。她没主动送上门,他的火就成了没处撒。面子还得端著,於是呢就派手下传令,“请”她过去。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要来,算账就算账吧。

当发现行进的方向不是某住处某院落,而是前厅,她便逐渐推翻了“算账”这一猜测。

当一步步的近了,朝里粗略的一扫……

她的一脚尚未跨过门槛,头先开始疼了。

……这哪是算账呢?

大厅里,姓杗的在,莫荼在,城主也在,还有一位眸­色­金棕,短发利落的男子。

虽然早料到了苍木会进府,但她还没想好该怎麽应对。这一幕,是她最最担心、最不愿见到的,说到底,就怕两两碰面,苍木会激动会失了理智,然後发生冲突碰撞。

一个个的看著似乎挺热闹,然而气氛绝不是轻松。

她站在门口,引来房里目光全数,接著,城主率先开了口:“墨儿,苍兄弟来了。”

硬著头皮进去,脚步声伴著一阵风袭来,她猛得受了一扯,不稳的跌入一个冷香环绕的怀抱,一男声自头顶上方响起:“是来找你的。”

她赶忙转眼一瞧。桌边,城主莫荼并肩而立,苍木则孤零零的隔了一段远。

他手握成拳,身体绷得直,他的脸­色­黑沈,如乌云罩日,不见半点光。可他的眼睛则亮得慎人,熊熊燃烧著的是什麽?她了然於心。

木头……

胸口一扯一揪。

“!……”

肩膀被重重的一捏,她吃痛抬了头,一双血­色­红眸居高临下,亦是晦暗­阴­沈,浓浓的不悦弥漫其中,似在不满她的投注。

感觉……不太妙。她一僵,从头发丝一路僵到了脚底板。

观刘寄奴与杗肖的一幕,苍木额上的青筋一跳,才跨一步,廖岚及时出了声。

“苍兄弟,这位是幽冥君王,他远道而来,在府做客。”

介绍抑或提醒,有意无意,打断劝阻。苍木的脚下一顿,双目迸出厉光,齿间模糊的哼道:“唔……冥王麽?……”

廖岚未作停顿,温和的再道:“肖王,这位是苍木苍兄弟。我早有引见之意,今日逢巧,苍兄弟走动来府,正好一促这初会。”

“哦?”杗肖玩味的拉著一声。

昨日今时,冥宫无城,真苍木假苍木,算不算初次见面,自有一番由说。

只听他若无其事的继续道:“能得廖城主一称‘兄弟’,应是个角­色­。”红眸一扫,薄­唇­一勾,“可惜,我未观出一二。”

感叹般的,轻蔑不屑,丝毫不予遮掩。仿佛体格健壮的苍木实为一粒尘土,渺小到不欲多看其一眼,渺小到是根本入不了眼。

贬低自己,无妨,蔑视自己,也无妨。他的阿奴……对方施加於的强迫污辱,他谨记不忘。一界的王又如何?!以卵击石又如何?!怒恨滔滔,扭曲了苍木的一张脸。见他大有一副按耐不住,不管不顾的架势,刘寄奴脑门一涨,暗叫不好。

“是啊!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哪是什麽角­色­!”一个急脱口,刘寄奴紧盯著苍木,拼命以眼神暗示,要他切莫冲动。

杗肖的目光悠悠投来,落於面前一张略显苍白的小脸。

“这样说,我倒是好奇了。”端详,审视,拥紧了怀里女子,俯首贴近,姿态亲昵。

“你俩很熟悉?”耳鬓厮磨,他森森一笑,“怎麽了?这般慌张是何故?”

刘寄奴被迫迎向他,不敢挣脱。

她得冷静……不能慌,不能乱,越表现得在乎越会惹了他不高兴。他的占有欲她是有体会的,万一他盯上了木头,木头就是危险,他可是冥王啊……木头哪敌得过?!

木头的心疼,心痛,她都知道。可是木头,你已经不一样,不再鲁莽,你已经学会了忍……所以拜托……拜托千万忍住……先思後行,理智一点,贸贸然只会得不偿失!

她在暗自请求,暗自祈祷,但希望的总与事实背道而驰。

“肖王……”这是城主的声音。

“放开她!!”这是木头的嘶吼。

廖岚欲打圆场显然是来不及了,莫荼迅速闪前拦住苍木的冲脱之势,杗肖未动,娑罗由外跃入,脚不沾地,直朝苍木而去。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这一瞬间,刘寄奴脑子里一空。

权衡计较尚未成形,身体先有了动作。

甩脱开,奔上前,一抹纤瘦横Сhā入苍木娑罗之间,双臂一扬一张,是护,是挡。

娑罗反应及时,险险收住,攻势半途刹停。

怔或楞,房里动静随著一滞。

刘寄奴喘息不稳,黑眸睁得大。惊恐之­色­未褪,却无畏缩,决然坚定,半分不让。

对峙持续得不久。而後,沈寂被割破。

“下去。”

杗肖语气平平,内有份量。

“城主面前,不可放肆。”

娑罗一肃:“是。”目光悄悄飘向那女子,暗吁了口气,他得令退离。

刘寄奴分不开神注意别他,幽冥尊王缓缓举步,不需任何动作,压迫感已是强烈,她只能怔怔的、怔怔的望著他越来越近。

眸里暗红似凝结,眼角眉梢似凝固,一池深潭,难辨喜怒,隐隐酝起,风雨欲来。

她的心跳没个准。仿若一名囚犯,在等著最後的宣判。视线胶著难移,等待万般煎熬,用力的呼吸一次,她主动缩短与他的距离,倾身一扑,冲入他的怀里。

这一招突如其来或许令他意外。他遂停了住。

“阿奴”两个字吐不完整,廖岚使了个眼­色­,苍木的话音就被莫荼切断。

莫荼一边厉斥著“对冥王不尊便是对城主不敬”之类的云云,一边钳制著苍木将其往外拖。杗肖像是全未瞧见,他维持著直立的姿态,任一对细胳膊如藤蔓般的缠绕於身。

“怎麽?”他略垂了脸,轻声问道。

不慌不忙,疑惑的口吻,无半分怒意,除了柔和,还带著些些的无奈宠溺。只是,这份温柔太不寻常,非但没让刘寄奴觉感安抚,反令她汗毛竖起一记寒战。

她回答不了,她说不上来。

这算不算是个蠢办法?抱著他抓著他不让他动。其实,如果他甩开推开,她奈何不得,她就无计可施。

颊贴在他胸膛,耳在捕捉苍木那的一动一静,双臂环缚不敢松懈,心底不断默念:走,快走。

可苍木哪能罢休?红晕怒涨已消,他的脸­色­也趋於了白,蛮力一施,莫荼的牵制便非容易。

刘寄奴已制造了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耐­性­快失,莫荼恨恨的咬牙,嘀咕一句,比耳语还轻。苍木听到,兴许是听得个清楚,他一震一僵,莫荼便趁这间隙,终把他一举拖离。

唯恐蓄势待发,唯恐下一秒他就会动手,箍住的一具身体好似一动,刘寄奴一绷神经,拼劲儿抱得杗肖死紧死紧。

直到确定了安全,她才得以顺利的喘气儿,双臂跟著一松,却止不住的微微颤。

沈闷的笑音自厚实胸膛振出:“哑了麽?怎的不说话?”

闭了闭眼,她开口,艰涩并且含糊:“我们……我们先回去吧……”吞咽一下,试图润一润喉头,“去我房里……有什麽话回去再说……”

弱弱字句,不乏战战兢兢。片刻後,他抽了一只手将她一搂,仅“嗯”了一声,竟未执著追究。

“让廖城主见笑了。失礼之处,望廖兄莫怪。”杗肖抬眸淡道,极具谦谦君子的风范,

“肖王既是大量,廖某又岂敢介怀?”廖岚亦谦,面目含笑,自有深意。

发生了什麽?一笑而过,也许什麽都未曾。

刘寄奴低著头,依附著跟前男子,木然的随其转身。

“昨日把酒言欢尚未尽兴,一会我且备上酒菜等著肖王。”观其临至门口,廖岚补了一句。

杗肖的脚步一顿,稍一颌首,再携著刘寄奴扬长而去。

(11鲜币)凭什麽

来也默默,去也默默,同样的一路无话,但来与去的情况是完全不同。

木头怎麽样了?他被赶出府了麽?倒是得谢谢莫荼,多亏他反应敏捷,及时拉了木头出去,远离了是非之“屋”,避免了冲突……

刘寄奴一边乱糟糟的想著,一边偷偷观察著身旁男子。

要说生气吧,似乎还好,这脸­色­挺正常的;说不生气吧……以他斤斤计较小心眼的个­性­会真的无所谓?

她觉得不大可能。

……娑罗呢?娑罗又隐去哪了?这种时候,多个娑罗也是好的啊……

回小院的一段路,刘寄奴走得很纠结。

还是那一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话虽如此,她仍是希望,路,最好能长一点,长一点,再长一点。

如果说,之前是吃不准,到回了小院进了房,他抬手甩门,砸出一声巨响,她便确定了,他是切切实实的有所谓。

被甩门声惊了一跳,下一刻,她奋力的思索起应对之策。

他转身面朝她,不等她开口,他意味不明的一扯嘴角:“我未来找你,你倒先给了我份惊喜。”

什麽啊……她咽了口口水,後退一步:“你……等等,你听我说……”

盯著她,他一抿嘴。她忐忐忑忑暗自揣测。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安静中,他的声音蓦地一响。

“说。”

她又是小小一惊,只见他抬高了下巴,由齿缝往外迸著字:“不是有话要说麽?说。”

别怪她慌张,他端著一副审犯人的架势,总有惊吓的效果。

可“惊吓”到他眼里就成了“心虚”,没立刻出声,到他那里就成了别有内情。

“在想什麽?”红眸危险的一眯,“在想如何敷衍我?在想编造撒谎以此蒙混?”

什……搞什麽?!活像她做错了什麽事,对不起他似的!她怎样关他屁事啊??他有什麽立场来质问她?!

这样一想,她的腰板也挺直了:“根本就没什麽!我­干­嘛要编造撒谎??”

“没什麽?”他怪腔怪调的一嗤,“那只熊妖……你与他毫无相­干­?”

苍木是熊妖没错,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她莫名觉得不舒服。

“他是我朋友。他有名有姓,他叫苍木!”

“一声熊妖你便受不了了?”红眸里浮上大片­阴­霾,“这般护著他还说没什麽?”

她愤愤的一顶回去:“对,我是受不了!他没招惹你没得罪你,他不是你的手下也不属於冥界,凭什麽要受你侮辱??”

“你为他力争,凭这一点,他就已惹了我。”

她理直气壮,他比她更理直气壮,当然,他的“理”是十足歪理。

“不过是一低贱的熊妖。侮辱?”

咀嚼重复,字字讥讽,满含不屑与轻蔑。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了:被他侮辱,苍木远不够格;就算侮辱,是乃苍木的“荣幸”。

吵架没有意义的,她一占不得上风二讨不到便宜,忍一忍当是算了。无奈忍不住气愤与不平,她哼出一声,怒极反笑:“谁都低贱,就你最高贵。那冥王大人还站在这儿­干­什麽?烦请移贵步快些走吧,免得污了您高贵的眼,脏了您高贵的脚!”

他的表情未有变化,双瞳的­色­泽却倏的一黯,薄­唇­掀得缓慢,他的声音低得犹如呢喃:“对你……我是否纵容太过?”

纵容??谢谢哦,她真不敢当。其实有一句他言得不差,敷衍蒙混是她原本打算做的,或许,还是她应该做的。之前闹得不愉快,如果理智一点,今天不该再一次闹得不愉快。

可她已经忘了,已经顾不得了。与他的距离,寥寥几步,与他对视,不躲不让。被他激到的同时,她被激起了斗志。

怕什麽呢?反正苍木安全离开了,反正她的下场可能是灰飞烟灭。低声下气忍气吞声得还不够麽?她怕什麽呢?

倔强姿态映入他的眼,有暗红微芒一蹿接著一跳。看著他似欲动作,她便严阵以待,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姐姐回来了吗??”

苏苏?

她扭脸向门,他随著一转视线。一霎怔楞,她是意外。

也许方才摔门的动静大了,令苏苏听到。为保险起见,她不想苏苏与姓杗的有任何接触,在她犹豫要不要应答的当会儿,门外的叫喊接连不停。

“姐姐?你在里面吗?″

“倒底在不在呀?”

“姐姐??”

飞快的扫他一眼,她清了清嗓子:“在,我在。”

“哦。”苏苏止了叫喊,很快,新的疑问又来,“姐姐在和谁说话?我进来了哦。”

“别进来!”刘寄奴立马阻止。

“咦?为什麽?为什麽不能进来?”苏苏嚷嚷得响亮。

刘寄奴不知如何解释,一时半刻也编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杗肖肃著一张俊脸,似是不耐,房内一度悄无声息,只听外头再一记叩门音,阿魏的声音跟著响起。

“小姐??”

“小姐你在麽?”

“怎麽了小姐??你回句话呀!”

阿魏边敲边唤,一声更比一声焦急,刘寄奴有些乱了手脚,什麽都没来得及,耳里倏地一静,房门後一下震颤,苏苏阿魏一块儿撞了进来。

苏苏像颗小炮弹,一股脑的冲向刘寄奴,一把将她抱住。

阿魏於门口立定,先拿眼睛把刘寄奴检视一遍,神­色­继而一松,见了杗肖没有丝毫意外,一屈膝,她稳稳的行礼。

不需多长,刘寄奴便明白了。原来这一大一小循声而来,也听出了在她房里的是谁,她们唯恐情况不妙,因为前车之鉴,阿魏更怕她会吃亏,於是当机立断,义无反顾的不请自入。

冥王大人还没答应呢,贸然擅闯,是为大胆,是为不敬。

杗肖不爽了麽?那肯定的啊。杗肖怒了麽?那必须的啊。他瞪著一双猩红猩红的眼,眼风如刀,呲啦的“割”过阿魏,再噗的“刺”进苏苏单薄的後背。

苏苏闷在刘寄奴怀里,头不敢抬。刘寄奴见状,紧紧的搂住了苏苏,一呈保护者的姿态。

凌厉眼刀“嗖嗖嗖”,渐渐的,有一丝异­色­掺了上。仿若盘旋猎鹰,杗肖的目光在苏苏身上来回打转。尖锐非常,寒冽非常,苏苏大约觉察到,整个儿激灵灵的一抖。

这麽一来……该如何收场呢?

所幸,救星来了。

城主府的婢女款款踏近,现於门口。因为觉到气氛凝重,她略有不安的一福:“奴婢奉城主之命……恭请冥王。”

刘寄奴摈息等待,他究竟是走是留?是追究还是作罢?

良久,杗肖挪开了视线,提脚迈步。

刘寄奴暗忖:看来城主的面子他还是给的。毕竟,没到能撕破脸的时候。

离去前,杗肖微一停顿,欲言又止,最终,只留给刘寄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威胁?警告?还是别的什麽?

刘寄奴深感莫名,参悟不透。

(10鲜币)难言滋味

杗肖走後,苏苏的小脸蛋自刘寄奴怀里仰起。漂亮的大眼睛眨巴两下,她扁了扁嘴吐了吐舌头,似乎後怕的样子。

阿魏轻拍几下胸口,一缓紧绷。在小声嘀咕的同时,少不了些些咒骂的字句。

暂逃过一劫,刘寄奴也是松了口气。对於冥界对於杗肖对於曾经的一段,阿魏是知晓,苏苏那边,刘寄奴未解释什麽。

一则,说来话长,二则,苏苏年纪尚小,个中曲折并不适合说与她听。

天­色­渐暗,接下来就是一通难熬。

刘寄奴担心苍木,担心杗肖。担心苍木的情况,担心杗肖仍不罢休。

她本就没打算睡的,後来抵不过困意便和衣眯了一会。

半梦半醒,断断续续,加起来也没眯上多久。待天刚蒙蒙亮,她一振­精­神,理了理乱发,用冷水洗了把脸。她悄悄出了小院,直奔廖岚的住处。

她起得早,没想,城主比她更早。

不需敲门,因为房门敞著,像是已料她会前来。灰发男子面朝著门口站在桌前,手里执了毛笔正在书写。

他闻声便抬了头,十分自然的与她打著招呼:“是墨儿来了。”

拉了拉衣摆,刘寄奴一脚跨过了门槛。

“城主……这麽早就起来了?”

“嗯。我是惯了。不过起早似也无事可做,索­性­摆了纸墨练练字。”

俊秀的面容寻不见困怠倦意,一身月白长衫清清爽爽,刘寄奴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按耐不住,那就直入主题:“昨天……谢谢城主。”

“我什麽都未做,墨儿又何需言谢。”他搁下手中笔,含笑推脱。

帮忙不论细节,帮的忙不论大小,怎会是什麽都未做?可她没有纠结在“该不该谢”这一问题上,沈默片刻,她迟疑著道:“苍木他……他现在……”

话只说了一半,他却是了然。

“苍兄弟情绪不稳,我以为,还是将他留在府里为好。若有不妥,府内就近,亦是安全。交给莫大人看照,你且放心。”

一席温和耐心,解了她的忧虑。她屈膝行礼,未作耽搁:“城主考虑周到……给城主添麻烦了。”

他上前把她一扶:“哪是麻烦呢,莫要多礼了。”

於他跟前,她立直了身。她没将话题继续,他也未有追问详细的意向。仿佛无需言语,因一切尽在不言中。

垂眸一阵,她突然开口:“城主没有想问的麽?”

他斯文浅笑:“墨儿想我问什麽?”

飞快的瞧他一眼,她一绕走到桌边,端详起桌上的白纸黑字。

“写得真漂亮。”仔仔细细的看,看完她发出赞叹。

“写了什麽,可知道?”他跟来,一句揶揄,不含恶意。

“不知道,不认识。”她老老实实的承认,引得他朗朗笑开,蓝眸弯弯,眸里闪亮,她随他慢慢扬了嘴角。

当笑声渐止,他一正表情,把目光投驻:“过去的都过去了,无需再惧怕。”安慰般的,他抬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我会尽我所能为你挡去滋扰。如今,你是府里一份子,亦是我的责任。”

她没有挣动,受了一牵一揽,继而乖顺的倚靠在他胸口。

脸颊熏染上他的体温,鼻前萦绕著他的味道──有一点陌生,未及熟悉,大度宽容,不具侵略­性­。

“你不嫌麻烦麽?”兴许是贴靠太近的缘故,她的声音听来闷闷的。

他清楚的摇头。

“哪怕会令你为难、令你难做?”

“无碍。难,总有化解之法、解决之道。”

“你会保护我麽?”她怯怯的问,像是鼓足了勇气向他求证,带著茫然,带著不安,带著期待,还带著不确定。

“会。”他给她肯定,郑重的,不假思索的。他收紧了手臂,环著她搂著她,以此传递於她安全。

她放松身体,任自己深陷他怀。浓淡温情在缓缓流淌,谁都未开口,兴许是不愿、不忍将这片温馨打断。

“你也想做至高无上,对不对?”她的声音一改低闷,字字无比清晰。

他略略一僵,只一瞬短暂,不在意她的直接突兀,他坦然道:“若当称得起,为何不?”

“到了最後,一定有胜有败,你很有把握?”

“胜败输赢,若非一试,岂能甘心?”

“不论牺牲……不计代价?”

他没有说话,可她已然知晓答案。

“也许我做不到的,也许我没本事开什麽通天的路……”她稍稍退离,抬头正视他,“如果我真的能做到……到时会发生什麽?我身上会发生什麽?我……”

“记著,你并非无依无靠。”不疾不徐打断她,他诚挚倾吐,“不管发生什麽,往後,万事有我。”

蔚蓝双眸写满了柔­色­,还有怜惜,还有隐约情愫,丝丝点点,恰如其分。

深邃眼神,透著沈稳与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执掌,威严霸气与融暖掺在一处,晃晃悠悠,不见浑浊。

醇厚的嗓音动听,更动听的是那字字句句。

“责任”,“一份子”,“并非无依无靠”……无论发生什麽,有他,她不是孤单无助。

他的眼角眉梢没有闪烁的迹象,想必他的心跳亦是,规律的,有力的,快或慢,定是如常。

关於她的结局下场,关於那一种最坏的可能,为什麽不提?

因为不知?因为不愿惊吓到她?还是……避重就轻,刻意隐瞒?

他手捧一颗定心丸,递与她嘴边。

如果服下咽下,就是心安。

那一天,偷听来的那段对话浮现在脑海。

她突然发现,原来产生好感可以容易,原来信任是难,装傻容易,直白却难。

简单的关怀蒙了灰,单纯的体贴添了杂质,揭去层层复杂之後,剩下的是什麽?

她以为他是不一样,她以为她可以相信。

无力感复回,苦涩滋味,失望侵袭。

一个“真”字……

这麽难麽?

(11鲜币)逃吧

早晨,太阳才露脸。

阳光不若正午时的耀眼灿烂,空气中弥漫著些微寒意,刘寄奴抚了抚胳膊,莫名的觉出一股凄凉。

在廖岚那里停留未久,从廖岚那里出来,她走得很慢很慢。

步伐似沈重,心事亦重重。脑子里充斥著多种念头,糅混成了一团乱线,一时难理清。

即便走得慢,但前进的方向仍是明确。快到莫荼的住处,刘寄奴凝了凝神,暂且甩去头里杂乱,周围一片静悄悄,不知对方起了没有,她停下立定,出声轻唤,几乎是立刻,她得了回应。

声响是从另一侧的房里传出的,她转而迈去,举臂一推,房门即开。

在内的是莫荼还有苍木。

他们面对面的分站,中间隔了数步的距离。无言互视,衣衫凌乱,气喘吁吁尚未完全平复,一番对峙抑或刚结束了一场交手,由一屋一地的狼藉便可猜测出一二。

她楞楞的眨了眨眼,只见莫荼恨恨的一扭头:“来得正好!不识好歹,死活总怨不得我!”

他的神­色­颇有憔悴,说完就快步冲来门口。

“你要去哪里?”她迅速拉住他的袖子。

他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一夜没睡,我还能去哪里??”

“哦……”她松了手,一扫房内,语含抱歉,“那……那你好好休息,我和苍木会把这里收拾­干­净的。你……昨天……总之,谢谢。”

他模糊哼哼了两声,脸上不豫算是一缓。瞥了瞥她再瞥了瞥苍木,复又抬脚径直走了。

莫荼一离,房里那高大的,绷紧的身躯一点点的有了松弛。

烦躁的爬了爬头发,苍木一曲腿,闷头就地坐下。

刘寄奴关了房门,跨过地上横著的障碍物,慢慢去到他身边。先环顾一圈,目光後落於他,她一提裙摆,随之蹲了下来。

经了好一阵的默默,苍木低低的开了口:“阿奴……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嫌弃你什麽?”刘寄奴平静的反问。

“我没用,没出息……没本事为你报仇,为你讨回公道。”

苍木稍稍抬了脸,对视一瞬又飞快的别开,似羞愧至极,无法面对。刘寄奴及时伸手,捧住他的双颊,不让他闪躲。

他的眼下有著黑青,疲惫之­色­显而易见。争执冲撞,兴许是一夜反复,他一脸的脏兮兮,还有划破的小口子,微肿的红痕。她仔细端详,没带巾帕便卷了衣袖为他擦拭起脏污。

“我从没想过要你给我报仇。”

刘寄奴的手势轻柔,语气淡淡。

“他是冥王。和他拼,他没有损伤的。明知这种结果,还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哪怕白白的送掉一条命,你觉得这才叫有用?有出息?”

一针见血,不带含蓄,令苍木沮丧极,懊恼极。

“他是冥王,我打不过他……我知道。”

“那时,我看著你,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告诉自己莫冲动。可一思及他曾对你做了什麽,我怎麽忍呢??”

“你定是恨的,却还要强撑著与他示好,他就站在那儿,我却奈何他不得……”

“我誓要保护你,不令你受半分委屈,可我没做到,我失信於你,我……”

苍木压抑著激动,已是说不下去了。金棕双眸蒙著了一层灰,熠熠光辉不再,唯有黯然。

刘寄奴跪在他身前,小手有条不紊的忙碌,像在静静的听,又仿佛只在认真的专注於擦拭。

这一张脸,粗矿阳刚,紧抿的双­唇­,吐不出甜言蜜语,眼角眉梢,从未装扮虚情假意,过去到现在,每每和他相望,她都能感受到那一份真挚、坚定与温暖。

拭罢停手,注视他良久,她唤他:

“木头……”

“我们逃吧。”

闻言,他倏地抬眸:“……逃?”

“嗯。”她肯定的点头,声音虽不大,却是稳稳,“离开城主府,离开无城,随便去哪里,走得远远的。”

对她突如其来的提议,他结巴道:“阿奴你、你怎麽……”

盯著他,她的表情郑重:“走吧,木头,我们一起走。”

苍木怔怔的张著嘴,眸光一闪一闪,经了惊愕,经了曲折兜转经了权衡,他咬牙道:“不行……”

拒绝是艰难,还有一部分源於不甘。

“若走了……若就这麽走了……”

“我没本事和他对抗,但城主可以。若有情急……阿奴,城主他定会……”

刘寄奴镇定的打断:“你以为留在城主府就是安全?”

简明扼要的把喜族天路云云一一道来,她下了总结。

“也许方法不同,但最终目的是一样的。”

“一边是非亲非故的我们,另一边是大业,你说城主会选哪边?会以哪边为重?”

“付出是为了回报,木头,你还不懂麽?”

苍木一声不吭,刘寄奴的一席,他尚在消化。

“目前的情况不妙,以後会更不妙,到时,想走都来不及了。”

“现在走,可能成功,可能走不远又被抓住,但我宁可赌这一把。”

“我不想放弃……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如果失败,如果被抓住,你会被我连累,你就会危险……木头,你愿意麽?你怕不怕?”

话到最後,刘寄奴难抑颤抖。

她做了个决定,也许是个颇糟的决定。

能逃去哪里?她其实茫然。逃亡之路能行到哪一步?她并无把握。逃亡的结局後果,她亦有著恐惧。可既然无法坐以待毙,既然无法“慷慨就义”,既然怀著诸多留恋不舍,那就鼓足勇气,抛去顾虑,冲动这一回,博这一回。

他仍未作声,眼里频闪,似乎犹豫,似乎在纠结斗争。

她等待,躇著眉,咬著­唇­。

他的目光游移,继而抬了手,抚过她的眉间,她的脸颊,满含心疼。他寻著她的小手,包覆,握住,接著举去­唇­边,印下怜爱一吻。结实的手臂环上她的腰,缓缓将她搂了近,搂了紧。

不需说什麽,什麽都不需说。

她挺起上身,一动胳膊,抱住他的脖子。一低头,她的额头抵著他的额头,叩出一声微响,呼吸交汇纠缠,她浅浅的弯了嘴角。

拥抱,只是拥抱,没有进一步的亲密。

安然,平和,心意相通。

此时此刻,这样的拥抱,已是足够。

“什麽时候走?今晚?明晚?”他问。

“一定要到天黑才能逃跑麽?”她皱了皱鼻子,小声道,“从这里到我住的地方,你认识路麽?”

“嗯,认识。”

“我还得回去一次。我先走,你稍等会再过来,到了就在院子外面等我。”

“好。”

“木头,来的路上小心。”

“我知道。阿奴,你也小心。”

“嗯我会的。”

(10鲜币)顺利出离

一屋的凌乱,刘寄奴力所能及的作了整理,弄坏的家具她是没办法复原的了。

走前,她犹豫了一下。与莫荼的初次见面,并不愉快,而後的相处,不愉快加倍,但到昨天,苍木的事上还亏得他帮了一把,虽然他不能算是好人,却也坏得未透。

这会儿,他应该睡下了吧?去找他,又能说些什麽呢?兴许还会引他怀疑。

想想,遂是作罢。

回去小院,听到厨间传出动静,看来,阿魏已经起了。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苏苏房间的门,小心的闪入。

床上,苏苏睡得正香。她拍了拍鼓鼓的被窝,伴随著一句咕哝,红­色­的小脑袋一蹭一动:“嗯?……”

刘寄奴竖了根手指在­唇­上,示意对方小声。再转去一边拿了衣物,掀了被子开始为其著装。

苏苏揉著眼睛,一脸的茫然困倦:“……姐姐?我困……再睡会……”

刘寄奴边扣扣子边低声说:“醒醒,不能再睡了。”

“为什麽呀?……”苏苏努力的支撑,不让上下眼皮黏答在一起。

“要睡晚些再睡,现在,我们该走了。”

“唔……”苏苏打了个大呵欠:“走?……去哪儿呀?”

刘寄奴的动作一顿:“去外面。城主府的外面,无城的外面,去一个远点的地方,不回来了。”

“啊?”苏苏一楞,顿时清醒了大半。

刘寄奴理了理她的头发,正­色­道:“当初是我带你进府的,你跟著我叫我姐姐,无论去哪,我也想带著你一块儿。苏苏,如果你想留下,我不会勉强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走。”

苏苏一听便急了:“我跟著姐姐!我要和姐姐在一块儿!姐姐别扔下我……”

“我怎麽会扔下你呢。”刘寄奴柔声安慰,“不过一旦离开了城主府就没有大床暖被窝给你睡,到时候有什麽吃什麽,也许会很辛苦。”

“辛苦我不怕的。遇到姐姐之前我也是有什麽吃什麽,没有大床暖被窝睡的。”

苏苏的懂事令刘寄奴心生疼惜。捏了捏那张稚气小脸,扣齐了衣扣,她展了外裤给其套上。

苏苏乖乖的缩腿伸腿,银亮的大眼睛轻眨,小嘴巴一撅一抿,怯怯的唤:“姐姐……”

“怎麽了?”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刘寄奴和声问。

“怎麽……怎麽突然说要走……”带著疑惑与不确定,苏苏一道心内所想,“是不是……因为那个叫冥王的?”

刘寄奴又是一滞。

“本来好好的嘛,就是那个叫冥王的来了之後,姐姐就闷闷的不高兴……”

苏苏边嘟囔著边观察著刘寄奴的脸­色­。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

“冥王”两字是从阿魏口里听来的,名叫“冥王”的男子,阿魏似乎怕他,刘寄奴似乎忌惮,这些,苏苏敏锐的感觉到。

哪怕不知杗肖的身份,哪怕不知来龙去脉是非曲折,上回一面,已足够惊吓,只需一眼便是畏惧。苏苏对杗肖是没半丁点的好感。

“他凶得要命,我不喜欢他。”苏苏皱著脸,如此总结。

刘寄奴一记扑哧:“嗯,我也不喜欢他。”

“真的??”得了刘寄奴认同,苏苏眸里一亮。

刘寄奴无比认真的点头。穿戴完拉了苏苏起,倒了茶壶水净面净手,话题就此而过。

“一会出去悄悄的,别让阿魏发现。”

临走前,刘寄奴仔细叮嘱。

“要瞒著阿魏吗?她不跟来吗?”苏苏迅速抓住了重点。

这个问题,刘寄奴已经考虑过。

与阿魏分开,她当然有著不舍,但这一次和去冥界那次不同,这一次是逃亡,这一次是一去不返。

阿魏受了城主的恩,曾言一辈子不会离开。如果告知阿魏,无疑是逼著她作选择,无论跟不跟随,她相信,阿魏都会替她隐瞒,可她不愿叫她为难。况且一路吉凶不定,何必将阿魏拖累?

“阿魏不走。阿魏和我们不一样,这里是她的家。”沈默片刻,她简单答。

闻言,苏苏喜滋滋的一咧嘴。她早就嫌阿魏碍事,能独占刘寄奴,她当然是一千一万个乐意。

“对对对!阿魏不能走的~那~就我和姐姐……”

“还有大哥哥。”刘寄奴打断补充。

“咦?大哥哥来了吗?”苏苏睁大了眼。

“是啊,他在院子外面等我们呢。”

“哦……”

苏苏一转眼珠,长长的拉了一声。

大手牵小手,左顾右盼,做贼似的一溜出去,未惊动厨间忙活的阿魏。

一见苍木,苏苏礼貌乖巧,甜甜的问候:“大哥哥早。”

“早。”苍木搔搔头,回以憨厚的笑。

苏苏一同出现,他并不意外,转朝向了刘寄奴,他压著声低语:“没收拾包袱麽?”

“不用的。”

破天镜带著,其他的就不必了。一夜後天刚亮,应该谁都未料谁都未察,所以,抓紧时间吧。

话不耽搁,一边疾走,一边提防躲避府里的侍卫婢女,他们没走正门,由苍木分趟抱著翻墙而出。

落地城主府外,他们马不停蹄,直奔城门。

未受阻拦盘查,一鼓作气,顺顺利利的过了城门。行出远远的一段,刘寄奴回头一望,无城两个大字已是模糊。

无城里的日子,城主府里的日子,那方小院,幽静安然,饭菜溢香,叽喳欢语,阿魏进出身影,所有的一切……

别了……

前路虽漫漫,但已有了好的开端,好的开端便是成功的一半,对不对?

苍木在前,她携著苏苏在後,不能停,不能休息,脚步匆匆,不敢松懈。

具体去哪还未定,帝王君主齐聚在无城,总之,先离开妖界再议。

太阳当空照,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到了中午。连著赶路,苏苏是吃不消了,刘寄奴的双脚也发著软。

走了那麽久了,稍作停歇该是无碍的。

苏苏一ρi股坐下,小脸涨得通红,喘得不行,刘寄奴为她擦拭满头满脑的汗,苍木寻来了水,刘寄奴小口喝,苏苏咕咚咕咚大口饮,水才入喉,­干­渴才缓,苍木神­色­一紧,倏地站起。

他盯著空无的後方,像在侧耳倾听。

“走,快走。”

苍木沈道。

(14鲜币)放我们走

眼见苍木的紧绷,刘寄奴便知情况有异,她一把拉起表情呆呆的苏苏,扭头就走。

忘记了累或不累,不管还有没有力气,从快走到奔跑,她是慌了,心脏在胸口“突突突”的,跳得急骤。

这个时候,苏苏多少领悟了一二。她肃著小脸一声未吭,抓紧了刘寄奴的手,拼命迈动著双腿,随著她奋力向前冲。

所有的声响变得分外鲜明。苍木在後掩护,脚步声沈重并且杂乱,除了苍木的,另有一道在迅速逼近。

一路狂奔,刘寄奴觉得心口憋堵,快要喘不过气。她听到树木哗哗作响,还有来自後方,低闷的,似是碰撞击打之音。

木头!

她猛地刹停,苏苏未提防险些摔跤。

一回身,苍木正经了跃起落於她俩跟前,而一段距离之外,立於他们三个跟前的,是露著一双青­色­瞳眸,黑衣蒙面的男子。

是他。

他追来,说明出逃一事已经败露。

一时寂静。

一边是他们,一边是他,无言相望。

他的目光寒凉如水,掠过苍木,掠过苏苏,最後定在她脸上。她勉力吞咽一下,艰涩开口:“娑罗……”

注视她的青眸浅淡清透。

“王的令,带你回去。”

他的语气平平,不带起伏。

“若有阻碍,杀。”

闻言,苍木咬牙咯咯,苏苏愈发挨近了刘寄奴。刘寄奴平复了紊乱呼吸,松开了苏苏就欲上前。

“姐姐……”苏苏赶忙将她一扯。

“阿奴!”苍木皱眉,焦灼低唤。

刘寄奴摇了摇头,无声的传达一句:没事的。

迈前几步,缩短了相隔距离,她正面直视:“如果我不肯呢?”

“如果……我宁可死也不愿回去,你怎麽办呢?杀了我麽?”

青眸微闪,半晌,娑罗未作答,只平板的重复:“王的令,带你回去。”

“我不回去。”刘寄奴断然道,“我不会跟你回去。要麽杀了我,要麽,你放我们走。”

对方的瞳孔一记收缩,清淡的眸­色­转黯,那一丝隐约浮现的异样,名为无奈。

“你的王急急派你追来,我不自量力,居然敢逃,他一定气到不行。”

“当然的了,他怎麽能让我脱离他的控制,溜出他的手心呢?就算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违逆、反抗,他却不能­干­脆的弄死我。他留著我,大有用处,他在计划什麽,你该知道的吧?”

镇定只是表面,她一气儿说著,一边观察他的反应。

“那你知不知道,等他利用完了,等他的目的达到,我的下场是什麽?”

刻意停顿了几秒,她嘴角的弧度是一抹讥讽悲凉:“运气好呢,可能活著,运气不好……就是灰飞烟灭。”

苏苏苍木皆吃了一惊。因在这之前,苏苏被瞒得密不透风,苍木所了解的也并非是全部。至於娑罗,短瞬怔愣,他尚来不及掩饰。

“灰飞烟灭……连块骨头都不剩,连渣渣都不留。与其这样,倒不如现在,在这里,你来给我个痛快。”

刘寄奴一抬下巴,逼近娑罗一大步。

“我是无辜的,为什麽要受牵连?”

“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可以随意的摆布,随便的践踏?”

“难道我生来就该为他去赴死?不能有选择活著的权利??”

“躲能躲到哪儿去?逃能逃到哪儿去?可除了逃,我还有别的出路麽??”

一对黑宝石,映照出灼热,燃烧著某种强烈的情绪。雾气渐渐的弥漫上,刘寄奴的语气蓦地一转,压抑的,沙哑的,哽咽伴著楚楚,纤弱透著无助。

“我不想死,一点也不……”

“你听命於他,但你和他不一样的。”

“娑罗,在冥宫,我求过你,现在,我再求你一次。”

“那个时候,你愿意帮我的,不全是假意敷衍。你同情我,不忍见我受折磨,你不是只知杀戮,对不对?”

“娑罗……我求你……放我们走吧……”

“我真的很害怕……如果回去,一天天数著死期,我会疯掉的……”

“娑罗……就当你没有追上赶上,可不可以?”

“放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娑罗……让我们走……”

“娑罗……别让我恨你……”

一个“恨”字她咬得极重,她清楚瞧见,因一个“恨”字他的一震明显。

她在劝说,在乞求,她深知,光是劝说乞求还不够。

趁他动摇,她再加一把力。蓝­色­微芒一现,飞快的聚成了光华,如一朵暗夜之花,在她眸中,诡秘绚烂的盛放。

喜族的能力有没有发挥效用?这一回,是失败还是如愿得逞?

她只看到,层层异­色­渲染入他眼底,暗夜之花在诱惑侵蚀,下一刻,他猛的睁大了眼,再回神时,肩膀一痛,他已欺至面前。

他的气息凌冽,他沈沈的呼吸响於耳际,他靠得如此的近,五指紧抠著她的肩膀,带著不易觉察的颤抖,仿佛恼怒,仿佛是难以置信。

怎麽?他失望了?他被激怒了?

她不应该麽?为求生机,不折手段,她没有做错的。

倔强咬­唇­,对视间,蓝­色­光华不敛,犹如火上浇油,反是节节窜高,一具吞噬所有之势。

未等苍木动作,娑罗的援兵已至。

同样是黑衣蒙面,他们手提长刀,兴许是曾在城外截堵的那一­干­。

如果说那场交战是点到为止,此刻,他们并无半分“礼让”之意。小孩子成不了威胁,他们团团围著苍木,力求速战速决。

心忧苍木,刘寄奴断了对视,无奈肩上大手像铁钩似的,制得她牢牢,怎也挣脱不开。

“姐姐!”

苏苏乘乱冲了过来。对著娑罗又打又踹,嘴里呼噜噜的低吼:“放开她!你放开她!!”

刘寄奴根本就来不及阻拦,一面紧张苍木,一面唯恐娑罗对苏苏不利,她拼了全力挣扎,声音都变了调:“别伤她!”

娑罗略一迟疑,空著的另一手半途缓了凌厉,提了苏苏的衣领轻巧一挥,只将她甩了开。

苏苏踉跄了数步,差点摔了个四仰八叉。小脸有怒,更多的是惧。

“你!混蛋!”她恨恨骂道。

娑罗未瞥去一眼,一对青眸只聚在刘寄奴身上。

苏苏的表情忽然一变,­精­致小脸满是肃杀之气,漂亮眼睛有银­色­锐光一闪,捏成拳头的小手一张,指甲瞬间暴长。

她一骨碌的跃起,如一只迅猛小兽,虚晃一招,先引得娑罗侧身,再一弯尖利长甲,恶狠狠的向著其心窝位置掏去。

此狠辣一著,迅雷不及掩耳,刘寄奴未料,娑罗亦是未料。

看她年幼便以为无害,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

娑罗举臂一隔再反手为刀,掌风呼啸,对准了苏苏的头顶,毫不犹豫的劈下。

黑­色­气雾由他的指尖生出,包覆了整只大手,刘寄奴惊叫一声,身子一转撞开了苏苏,可她仍受著牵制,娑罗也是势在必得,於是她避无可避,替苏苏受了这一击。

苏苏反应灵敏,其实哪需她挡呢。

“啊!”

先是一下火燎般的痛楚,後是一下剧痛,她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眼前花了一花,要不是娑罗抓著,她定是软倒。

半边脖子到锁骨被黑气灼伤,皮开­肉­绽,很是狰狞,还有半边身体不能动了,右手胳膊应该是断了。冷汗迅速的冒,她的脸­色­“唰”的惨白。

苏苏呆住了,娑罗呆住了,五指一松,刘寄奴便摇摇晃晃的瘫去他怀里。

“你……”娑罗吐不出多的话。欲仔细检视,免不得按到擦碰到,刘寄奴发出哀哀的痛叫,她一叫,娑罗手也抖了,不敢再乱动。

那边的苍木快急疯了,无奈甩脱不掉包围纠缠,他愤怒咆哮,金­色­瞳眸已染腥红。

“哎呀呀,这等以多欺少之事,怎老叫我遇著?”

平地响起了爽朗男声,一袭白衣,一张熟悉的脸,刘寄奴艰难的撑著眼皮,微弱低唤:“二哥……”

“咦?姑娘,怎麽又是你?”白衣男子定睛一瞧,诧异道。

一男子莫名其妙从天而降,场内的动作都暂时静止。

一扫周遭,白衣男子无奈笑道:“你既叫我二哥,我又怎能放著你这妹子不管?”

接著发生了什麽,刘寄奴不甚清楚了。

她听到一片嘈杂,忽近忽远,不同的声音叫著她的名字,有响有轻。

她觉得阵阵疼痛,谁在拉她?谁在扯她?她想说住手,可她没有力气,喊不出来。

直到疼痛再无法忍受,她终於晕了过去。

四平都

(10鲜币)分散

刚醒来的时候,头里一片空白,隔了几秒,钝钝不适蔓延侵上。

恍恍惚惚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平躺在床,身上盖著条薄被。

呆了半晌,刘寄奴迟缓的挣扎著坐起。

右手臂一曲一动便是尖锐的疼,另一种痛楚点点遍布脖子胸前。奇怪的是,她上半身的衣服不见了,只剩了肚兜,伤处都被包扎过了,好像还上了药,丝丝清凉缓解了火辣辣的灼感。

……怎麽回事?

她记得娑罗追上了他们,木头和冥界的一­干­打了起来,苏苏想阻止娑罗带走自己……还有,她似乎见到了二哥……

然後呢?她晕过去了麽?

茫然四顾,这是方方正正,陌生的一间房,有门有窗,很普通,很简朴。离床不远摆著木质桌椅,桌上是烛台杯壶,除了这些就没了别的家俱摆设。

房内收拾得­干­净,盖著的被子有种经过日晒的味道,周围静悄悄的,一股淡淡的药味在空气里弥漫。

她在哪儿?这……又是哪里?

怔愣间,房门被推开,男子身影跟著显现。

一袭白­色­长衫,一张俊逸面庞,一手端了只小碗,与她的目光一对著,他稍一顿,接著扬起了一抹温和浅笑。

“醒了?”他说。

步至床边,他将手里碗一送。

“这药呢虽不怎麽好闻,但对伤处恢复还是很有效的。”

一碗深­色­的药汁,犹冒著热气,她看了一眼,再木木的看向他。

“自己可以麽?”他问。

她慢慢的点了点头,抬了未伤的一条胳膊接过了小碗。

“当心著点,还有些烫。”

他边叮嘱边稳稳的递与。她的­唇­触及碗沿,试探­性­的先抿了一抿,唔……果然涩苦。

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迟疑,一小口一小口的乖乖喝完了药。

把空碗还他,她的动作自然,他满意的取回,眼神仿佛赞许,亦是自然。

“你伤得非轻,幸而亦算不得重,平时仔细著莫乱动,养些日子就应无碍了。”

“对了,你晕著无知无觉,可伤处总需清理,若有唐突冒犯也是事出有因,望姑娘切莫介怀。”

诚实的告知,他的双眸明亮,从容并且坦荡。

听他一言,她猛地意识到自己是衣冠不整,迅速扯高被子掩住光­祼­的肩膀,缩著脑袋局促呐呐:“不会……”

“那就好。”他微微笑。仿佛是了然她的困惑,他爽快的一颌首,“想问什麽,这便问吧。”

开了口才觉声音沙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她怯怯启齿:“和我一起的,一个高大个儿还有一个小女孩,他们……他们现在……”

话不连贯,没法说得完整,她有著害怕,害怕会听到坏糟的消息。

“高大个儿和小女孩?”他把碗搁去桌上再走回床边,“在场的唯你挂了彩。那一帮子难缠得很,我就不作耽搁先带你离了那是非之地。他们一见,打也不打了,立马掉头追来,我便明白,他们的目标是你。既然如此,你口中的高大个与小女孩定不会有事的。”

是麽……?

她才是目标,与别人无关,当时她被带走,更与木头他们无关,所以,木头和苏苏一定不会有事的……

刘寄奴幽幽的轻吐一口气,只听男子兀自嘀咕道:“啧,以多欺少,欺得还是位弱女子……姑娘是偷了什麽了不起的宝贝还是犯了什麽罪大恶极?令得他们下此狠手?”

他摸著下巴,一副莫名不解。她则是一僵。

罪大恶极……是啊,她做了什麽不可饶恕的坏事?自己的命不由自己作主,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如何摆脱?何处才是容身?

沈默好一阵,她扯了扯嘴角,无力且苦涩:“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我倒底做错了什麽……”

他叹息一声,包含著同情,他安慰她道:“想不通就不必想了。总之,若要寻你绝非容易,如今你已是安全。”

一语点醒了她,犹豫再三,她小心翼翼的问:“请问……请问侠士,我们是否还在妖界?这里是什麽地方呢?这里……是你家麽?”

不知怎麽称呼对方,反正“二哥”肯定是错的。连名带姓不礼貌,叫“公子”有点矫情,思来想去,还是选择了阿魏曾呼的“侠士”二字。

他的目光投来,似注视似端详,片刻後,他含笑挑眉:“怎麽,姑娘信不过我?”

她小小的一惊。

“姑娘觉得我是别有居心?先将你掳来,後欲对你不利?”

不得不承认,或多或少被他说中了心思,因为真真假假,她是看得够了。

“不是的,你救了我还为我包扎上药……我晕过去了所以不清楚发生了什麽……我只是……我……”

她的辩解很虚很弱,她的表情也一定很不自然,他主动接话,一缓她的尴尬。

“姑娘受得惊吓不小,醒来又是满目陌生,难免戒备提防。”

“我游走四方,居无定所,但此处确实为我所有,要说是我家麽……也是没错。”

“这里远於妖冥二界,是以隐秘。既已出手我本决定一帮到底。你若信得过我,就安心住下养伤,至於你的同伴,我会去外探寻看看,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弃你於不顾;你若信不过我,走抑或留,姑娘你还请随意,去妖界也好去冥界也行,姑娘带伤未愈,我便护送姑娘一程。”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没有著急的留她也没有一翻脸直接赶她走。

他的意思是,如果留下,他会照顾她,还会帮她打听木头苏苏的下落?万一找不到他们,他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任她自生自灭?

如果要走,去哪儿他一路护送,保她安全。走还是留,全凭她的意思。

定定的望他良久良久,她突然说:“刘寄奴。我叫刘寄奴。”

他一愣,很快,他读懂了她的眼神:“嗯,寄奴姑娘。”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柔和,一本正经的弯腰拱手,还朝她眨了眨眼,“在下陈……”

“……陈无己。”不等他自报名讳,她轻轻的接口,“陈无己。我记得的。”

他诧异般的瞪眼:“那还称什麽侠士?令陈某好生惶恐!”

她被他的滑稽模样逗得莞尔。

他直起了身,随著一同爽朗笑开。

(12鲜币)浅诉

刘寄奴决定留下。

她受了伤,还在敷著药,断了一只手,行动也不方便。她与苍木苏苏失散了,找到他们之前,她独自一个能去哪儿呢?

她已经远离了妖界冥界,具体的位置她无所谓了解,因为就算说给她听她也是糊涂,对於这个世界,她本就非熟悉。

姓杗的应该在找她吧,城主也应该在找她吧,她这条开路钥匙逃了溜了,他们的大业怎麽办?他们一定在咬牙切齿吧。

不管在哪,陈无己说了,这个地方很隐秘,想找来绝对不是容易,他那麽厉害,能从娑罗手里将她带走,他的话,她信的,有他在,她是不用担心安全。

她希望,木头、苏苏平安无事。盯准了她,冲著她来,她才是追捕的目标。而他们不会有危险,不会受了为难。

他们还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他们还不知道,她现在被照顾著在好好的养伤。她能想象木头心急如焚的样子,冲动之下,他会不会做什麽傻事?苏苏那麽依赖她,一直找不著她,苏苏会不会急哭了?

其实不用担心她,可他们不知道……

怎麽样……怎麽样才能让他们知道?

盯著床脚处那扇小窗,刘寄奴的心纠作了一团。直到房门有了动静,她“忽”的坐直了身,白衣男子接著推门而入,她提高了声音唤:“陈大哥??”

男子当然明白她的迫切,迎上她的一脸期待,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於是,她的眼神一黯,那一瞬燃起的光亮“噗”的灭了。

男子走近,安慰说:“这还没几天呢,别灰心,总会有消息的。”

她欲应和,然而难掩失落。

“你著急找他们,他们也在急著找你,明天我走得远些,兴许就被我碰著了。”

她翘高嘴角,勉强笑了笑:“嗯,谢谢陈大哥。”

他摆摆手:“坐著别动,该换药了。”

他消失於门後,很快便返。

拖了椅子,放下拿著的物件,他坐来床边。她十分配合的解了扣子,把衣服褪下肩膀。

“怎麽样?还觉得疼麽?”

“不太疼了,已经好多了。”

“嗯,等长新的皮­肉­会有些发痒,千万记著,别碰别挠。”

“好,我记住了。”

“手也得注意著,要是骨头长歪了可就麻烦了。”

“骨头长歪了?”

“对啊,到时就只能打断了重来,你说麻不麻烦?”

“……”

“瞧瞧,怕了吧?为防万一,你就乖乖听话,好生休息。”

“我听陈大哥的,一直在休息的。”

“这才对嘛。我知你定觉无趣,可养伤就是这样,你呢就暂且忍忍。”

“不要紧的,我明白的。”

“我见你吃得不多,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说吧,想吃点什麽?”

“不用不用!已经很麻烦陈大哥了,我是胃口小,本来就吃得少。”

“一点都不麻烦。洗菜做饭,我的悟­性­还不够,没办法,就买来现成借花献佛罗。”

随著交谈的进行,身旁男子有条不紊的为她清理上药。

他目不斜视,只专注於她的伤处,一番闲聊,实际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与他认识未久,算不得熟悉,衣衫半褪,总有尴尬与不自然,他心细如尘,这份体贴她是明了。

……陈无己。

他真的是个谜。

来无影去无踪,突然出现,两次恰逢她正临危机。

他是妖?还是属幽冥?她完全不知。

他身上自有一股豪气,洒脱任意,不受拘束,仿佛天地任驰聘。

被他带来这里,日常他悉心照料,处处周到。

为什麽呢?

素昧平生,为什麽要救她?为什麽要帮她?

如果是别有意图,如果是另存目的,他的目的意图又是什麽?她看不出,猜不透。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或许,就是这麽简单。

他的白衣一尘不染,侠义之举,单纯不掺杂念。

他与二哥如此相像,是否冥冥之中存著因缘际会?她思念二哥,却无法再相见,这是否是一种指引?弥补她的遗憾,解救她的无助,温暖她的孤单。

他说,不用拘泥,无需见外,所以,她不称“侠士”,改叫他“陈大哥”。

三个字脱口而出,点淡温情,拉近了与他的距离。

其实陌生的感觉并不强烈,其实没来由的,她觉得亲近。

感激他,理所当然,信任他,自然而然。

像是飞累了的小鸟望见了大树,终於可以停栖。愿意倚靠,不问别他,她愿意相信。

“好了。”他拉上她的衣服,站起走开收拾整理。

“谢谢你,陈大哥。”对著他的挺拔背影,她轻轻开口。

他回过身,认真道:“你已经谢过很多次了,我也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必。”

“要的。”她同样一脸认真,“陈大哥不光救了我,还……”

“救你照顾你大恩大德这般那般,我都会背了。”他摇头打断,再仰头长叹,“犹记得,无城里你硬拉著我叫我二哥,那时的你可­干­脆多了。”

经他一提,思及那时,她略有羞窘抿了抿­唇­。

“对了,我尚没来得及问你,你与你兄长失散至今,仍未重聚?”

他目含疑惑,不乏关切。

“嗯……”她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和二哥,重聚的一天……是不会有了。”

沈吟片刻,他柔声劝道:“事无定数。你将个中详细告知於我,我便可为你留意。”

“找不到的。”她摇头。

他欲言又止,显然并不赞同。

沈默良久,她吸了口气,抬手按上胸口:“我……这里,被刺过一刀,很严重。我以为我会死的,醒了之後发现自己还活著,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去。”

“接著,发生了许多事,许多莫名其妙,我想象不到的事。”

“我待过无城,也去过冥界,风餐露宿过,还被抓进过牢房。”

“平静的日子有,危险的难捱的也有。可这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我没法控制,根本由不得我选择。”

字字句句,沈闷并且麻木,缥缈虚无,悠悠萦绕。

“我很困惑,很迷茫,很混乱,很痛苦。”

“为什麽要强迫我?为什麽不放过我?为什麽是我?”

“……没有答案的,谁能给我答案呢?”

“挺到现在,已经是辛苦,以後怎麽样,我更不敢想。活著一天算一天,但有一点我很清楚。”

“我回不去了,回不了家了,我永远……都见不到二哥了。”

话到最後,抑制不住颤抖,她揪紧被角,努力咽下喉间苦涩。

“可怜,可叹。”他的脚步声随著叹息一并响起。

一下连著一下,肩头受他轻拍:“你一届女子,经历此番波折不平,实为不易。”

她略去细节,将大致如实的诉与他听。心事压抑,长久以来,她都自己承著,不轻易吐露。

闭眸靠向他,为这一刻的安宁。

所以未见,他的若有所思,眸光微闪。

亦未见,当清俊面容敛去所有表情,隐约严肃,仿佛凝重。

(13鲜币)贴近

後来,刘寄奴没有再说多什麽,而陈无己也没有多问什麽。

那些字句,可以称是倾诉,亦可称是发泄。虽然细枝末节未一一历数,但从中,刘寄奴多少得到了一份轻松。

经了这一段,他俩彻底挥别了“陌生”,仿佛无形之中自有著股默契,相处是愈发的自然。

日月交替,一天一天的过去。刘寄奴断了一只手,脚是完好无碍,要她整天整天的躺著休息,她怎躺得住呢。

某个下午一人独处时,她掀被下了床。想活动活动,四处转转看看,对目前暂居的地方,她也有著好奇。

走去外面,入目一片苍翠的绿。

竹林环绕,清幽静谧,小屋被掩在其内,颇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味道。

竹林有多大?竹林外是何样景象?她不知道,她也不敢乱走。就凭她的方向感,进了竹林定会迷路,所以,她只站在门前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好。

每天,陈大哥出门去外,每天,她都翘首盼望,然而每天都是失望,因为仍没有苍木和苏苏的消息。

她努力调整著心态,她不泄气不灰心。陈大哥为了她辛苦奔忙,她相信,总会有收获的,相聚一刻一定不远了。

吃喝拉撒,现在成了她生活的全部。白天剩她一个,分分秒秒都流逝得缓慢。

陈大哥照顾她备至,日常全麻烦他,她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总不能一直厚著脸皮白吃白喝,什麽都不做,她想报答,无奈不知如何报答。那就力所能及吧,做做家务,收拾整理,哪怕是扫扫地,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第一次进陈大哥的房间,推开门,她便一愣。

房间是不小的,里面摆著一张床,一张木桌。

床脚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桌上,是给她料理伤口之类的零散,除此之外,没其他的了。

椅子呢?柜子呢?换下来的脏衣服呢??

这一目了然的,哪还需要她收拾啊……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房了。

也许……行走江湖的侠义高手都是这样,随­性­,不拘小节,不过分讲究。

可是……这也太随­性­,太不讲究了吧,以“家徒四壁”来形容都不夸张的……

难道……陈大哥其实很穷?

可也不对呀,她穿的­干­净新衣是他送的,顿顿吃的丰盛饭菜是他买来的,他自己白衣簇新,要说穷……似乎不像呀……

突然记起来,陈大哥曾言,他游走四方,居无定所。

走到哪里是哪里,没有固定待的地方,这处房子是他的没错,但极可能,多数时候是空关著的。既然住都不常住的,­干­嘛还要费心布置呢?如此一想,也没什麽奇怪的了。

从房里出来,她转去隔壁厨间。

厨间同样­精­简,­干­净无比的灶台加一口大锅。

锅子簇簇新,显然没用过,旁边几只油腻碗碟,吃完被收在这,还没来得及洗。

外头屋侧有井有水,至於抹布……她只在墙角找到一把竹枝扎成的扫帚。

正犹豫著要不要剪块衣服下来洗­干­净了当抹布用,一道男声蓦地自身後响起。

“怎麽在这儿站著?”

她吓了一跳,猛一回头。

“陈大哥回来了?”待看了清,她拍著胸口嗔怪道,“陈大哥回来怎麽不喊一声的呢?……”

“吓著你了?”他一挑眉。

见她小­鸡­啄米般的连连点头,他便忍俊不禁:“不是我还会是谁?自己胆小可怨不得我。”

她微微撅嘴表示抗议,他轻咳一下,敛了笑和声问:“怎麽不在房里歇著?”

“哦,我睡得太多了,睡不著就索­性­起来找点事做。”她指了指那堆叠著的碗筷,“吃过饭碗筷还没洗呢,我就想……”

“不用。”他利落的打断,双手扶上她的肩膀将她往外推:“脏了就扔了,到用时我再买新的。”

“啊?”用一次就扔,那多浪费啊。

“脏了洗洗­干­净就行了,我去外面打点水,洗一洗很快的!”

“你一只手不方便哪能做这些,况且伤者最忌­操­劳,听话,先回房去。”

“洗个碗而已,不要紧的!”她急急道,“陈大哥对我的照顾,我不知道怎麽报答,我什麽都没有,能做的也不多,但至少、至少打扫整理我还可以的!”

许多话,一时之间难表达清楚,他的动作一顿,注视她片刻,一正脸­色­:“我不需你做什麽,更不需你的报答。”

“当时你恰逢困境,我路经拉了你一把,仅此而已。”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帮忙也好,照顾也罢,全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其实算不得什麽。”

说著,他的表情一缓,俊秀眉眼升腾起数多分的温柔。

“你不必觉得歉疚,你并不欠我什麽。若硬要论辨个究竟,你亦有你的付出,我一向独来独往,现下有你陪伴,实为一件乐事。”

“再者,我不是你的‘陈大哥’麽?既是大哥,理应对妹子悉心看护,如若不然,你那一声‘陈大哥’岂不白叫了?”

真挚口吻,到最後,他还配合著朝她挤眉弄眼,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半是幽怨半是不满。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还能说什麽呢?

抿­唇­一笑,是无声的感动,顺从的被他牵著,放弃了洗碗的执著,乖乖的迈出厨间。

自此,距离愈近,亲近更多。

对苍木苏苏的寻找未停,虽然无甚进展,但归来时,陈无己会捎带些小玩艺给刘寄奴解闷。

两两相处,陈无己嘴里的趣闻趣事常逗得刘寄奴开怀,什麽话题无所谓,反正天南地北,想到什麽就是什麽。

饭菜买来,刘寄奴就帮著张罗,当然,她基本是Сhā不上什麽手的。她房里桌椅俱全,前期工作准备好了,他们就围坐一起,凑在一块儿,一顿饭,你一筷我一筷,吃的有滋有味。

饭後运动也是有的。有几次,陈无己突然来了兴致,变戏法似的摸出了刀啊剑啊,去到屋外舞给刘寄奴看。

十八般武艺他样样­精­通,厉害到不行。郁郁竹林衬著他的潇洒身姿,赏心悦目非常。刘寄奴倚门而坐,大睁著眼睛,全神贯注像在看电影。如果可以鼓掌,她定会将手心拍红,听到她的惊呼赞叹,接收到她崇拜的目光,陈无己得意十分,舞得行云流水,更是卖力。

时间大把,抱著能省则省的想法,刘寄奴开始尝试烧菜。

她完全不会,所以说是尝试。

陈无己本不同意,後经不住刘寄奴的软磨硬泡,终被说服。

他添购了调味品之类,刘寄奴一只手不方便,他便在旁辅助。

有的原料不认识,既然是陈无己弄来的,应该就是能吃的。山珍海味,刘寄奴吃过不少,她凭著记忆,凭著感觉,大胆的发挥。

发挥得差了,陈无己取笑一番,发挥得好了,他亦不吝啬夸赞。摸索阶段,发挥时好时坏,无论焦的咸的还是怪味的,她都舍不得扔之弃之浪费之,陈无己皱眉归皱眉却是很给她面子,嚼是不怎麽嚼,但确确实实,统统卷进了肚里。

一个“家”字,包含著油盐酱醋茶,简朴小屋,温馨弥漫,越来越有“家”的样子。

因为容貌相像,刘寄奴时不时会有一种错觉。

不经意的抬眸,含笑的注视,他的举手投足,那一份体贴呵护,她恍惚觉得,她与二哥一起,她的二哥就在她身边。

二哥疼她,宠她,不曾对她大声。由著她任­性­,甚至无理取闹。

她撒娇,二哥就没了办法,她落泪,二哥就慌了手脚,她不高兴,二哥变著法子逗她开心,她如果生气,二哥耐心轻哄,直到她气消为止。

二哥。

她好想二哥。

她透过他怀念,百转千回,继而眷恋。

如果他真的是二哥,那该有多好。

如果温情一直延续,永无结束一刻……那该有多好。

(9鲜币)暗涌

木屋里的一天天是喜忧掺半。喜,是因著陈无己,忧,是为著苍木与苏苏。

不受­干­扰的现状,安宁、平静,然而平静的表面下,急流暗涌,盘旋酝起。

伤势恢复得十分缓慢,睡眠明明充足,可疲乏感却日益加剧,明明是饿的慌,当饭菜摆在面前,她却并无胃口。

这些种种,令刘寄奴有了不详的预感。

她没忘记自己是特殊。特殊的体质,特殊的需求。她能感觉到,某种重要的东西正自体内逐渐流失,那是维系根本的,那是溶於她骨血之中的,现在不复充盈,一道缺口显出,一点一点,还在不断的扩大。

之前并无迹象,那时她便安慰自己:没什麽不舒服,没什麽异常,说明目前­精­气是足够,足够支撑下去,也许,还能太太平平的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万一差错,万一不如她所料,怎麽办?怎麽解决?她不愿细想,不愿去面对。如今危险的讯号已亮,逼迫著她,不得不将问题正视。

该不该对陈大哥据实相告?

不……她怎麽能告诉他?

怎麽能告诉他,自己是个怪物,以吸取­精­气为生,而得到­精­气的方式更是难以启齿。

他以为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普通并且无辜。如果他大吃一惊,如果他被她吓到,如果自此在他眼中她变得面目狰狞,如果他失望,如果他厌恶,如果他嫌弃……

怎麽能告诉他呢……她要如何开口?

她怕他远离,头也不回。不敢说,抗拒说,唯有隐瞒。

装作无事,强打起­精­神,谈笑风生,暗里战战兢兢,不泄露丝毫。

气球一旦漏了气,如果不补足吹起,萎靡姿态,难装饱满。

晚饭时,刘寄奴一如往常,可她自己知道,头里在阵阵发晕。她用力的睁眼,试图把晕眩平息,捱到饭後,才一站起,脚下便是一软。

她闷哼一声,及时抓住了桌角,对面男子一见,大跨了一步,赶忙将她扶住。

“怎麽了?”他高声问。

大手握在她肩头,他的体温透过衣衫熨上她的皮肤。他靠得近,呼吸吹拂她面颊,男子气息瞬间把她笼罩。

微微一颤,她猛一抬头。

他目含几分关切几分疑惑几分焦急,他眸里映著一个自己,如照镜子一般,她清楚看见,自己眼中两点蓝光乍现,一闪即逝。

她一惊。反手推开他,她迅速转身:“我……我有点不舒服,陈大哥,你先出去吧。”

陈无己稍一怔:“方才还好好的,怎会不舒服了?”

刘寄奴把脸垂得低:“嗯……方才没觉得什麽,突然就有点不舒服。”

“是麽?”陈无己不退反进,“哪里不舒服?”欲扳过对方仔细端详,手才触及就被她挥掉。

“我、我肚子疼,陈大哥不用管我,我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肚子疼?”陈无己的眉间一动,眼神一下子变得深幽,“你先转过身来,有何疼痛不适,我来为你看看。”

刘寄奴哪会肯的,她拼命缩著肩膀拼命的避,小脸越发埋得低。

“不用了!真的不用……陈大哥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会儿就好了……真的不要紧的……”

即便力持镇定仍抑制不住慌张,微弱女声,十足不稳,哀求意味已是明显。

半晌,陈无己都未有言语,又一阵後,他终是退开一步,不再勉强。

“好。那我先出去了。若疼得厉害,你就唤我一声。”

刘寄奴连连点头。听得脚步声远去,确定了房里只剩自己一人,她长吐了一口气,脱力般的跌坐在椅。

这是一种警示,提醒她,­精­气不足,快要发作。可除了更为小心的掩饰假装,她能怎麽办呢?

第二天见她似乎无碍,他略作问询,未多说别的。

装,装得辛苦,瞒,只是暂时,拖不了久。

因为太困太累,所以想多睡会;因为断了手不方便,所以就在床上窝著;因为伤口长愈带来了不适,所以影响了胃口,­精­神也萎靡。其实诸如此类的借口听来莫名,自欺欺人罢了,骗得过谁呢?但她管不了这麽多了,无论对方相不相信,她已经决定,隐瞒到底。

浑浑噩噩,每况愈下,到後,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清醒是时不时的,所有的器官都在与她作乱,她陷於痛苦煎熬中,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耳朵里轰隆隆的,仿佛有串鞭炮一直在劈里啪啦的炸,眼睛闭著却是满目腥红,身体一阵热一阵冷,热得像著了火,冷得似是冰封。

隐隐约约,她听到谁在走来走去,房门开开关关,吵得极。

若有似无的叹息,腥红中慢慢显出一张轮廓。虽然模糊,但她是熟悉。

熟悉……同时,矛盾的陌生。因为那一束目光竟是锐利,如同出鞘利刃,其中包含的凌冽有别於冷或热,破空而来,直刺她心间。

那一霎,紊乱的心跳停了一拍。

为什麽?……

为什麽要这样看著她?

……

“拖延至今,为何还不动手?”

“……”

“你将她藏匿於此,欲是如何?”

“我有我的考量。”

“还需考量什麽?勾陈,莫忘你此行目的。若你的一念之仁祸连了九天,届时……”

……

谁?谁在说话??忽高忽低,一响若敲打洪锺,一低如柳絮飘渺。

她抓不住,无法再多思考,冷热交战攀至顶峰,接著,她便失去了意识。

作家的话:

假二哥的真面目,到这里大家多少有数了吧?~

(10鲜币)疑窦

伴著一声嘤咛,刘寄奴悠悠转醒。

头有些晕沈,闭目闭了好一会儿才再度睁了开。

支了手臂,慢慢的坐起,身体里遍布疲累余韵,仿佛经历过一场战斗。柳眉紧皱,茫然四顾,一双迷蒙黑眸眨了两下,随即瞪大。

自己……还活著。

不仅活著,所有的不适烟消云散,犹如突发状况得到解决後,一切又重回了正轨。

……怎麽会的?

她没事,这只有一种可能。

谁?谁给了她­精­气??

一把掀开被子,衣服裤子套在身上,稍有凌乱,但是完整。

还来不及思考多的,房门被推开,男子走了进来。

熟悉的白衣,熟悉的面容,一手端了只碗,微冒著热气。

她醒来,他并不意外,似是早已料到。

他的脸上不见任何异样,一言未发的,只将盛著药汁的碗递给了她。

接过饮至­干­净,这一系列的过程类似条件反­射­,她乖乖遵从他的指示。

抬头望向他,她咬了咬­唇­,迟疑著开口:“陈大哥……”

“昨晚,我已喂你服过一次,现下你觉得如何?”­唇­间开合,他不紧不慢的接了话头。

昨晚?

昨晚他喂她喝了药,所以她才……

是这样的麽?……

“我……我很好。”

“嗯。相较昨晚,你的气­色­是好得多了。”

他的目光寸寸游移,行著检视,她便跟著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迷迷糊糊,呆呆傻傻的样子。

良久,他低低的叹了口气:“可是饿了?”

她咂巴一下嘴,老老实实的回答:“……有点。”

“想吃什麽?”

她的反应迟钝,犹在愣愣:“……都可以的。”

“好。”他点头,“先躺下,再睡会罢。”

眼看著他要离去,她著急拉住了他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观察著他的脸­色­,她心有忐忑,憋了半天,唯有怯怯的,重复轻吐:“陈大哥……”

他顿住,手与手触碰纠缠,他并未挣开。侧脸回眸,对视半晌,他一动,缓缓落坐床边。

“起先不是肚子疼麽?怎会这般严重?”像是经了一番斟酌,他终於问出了口。

“我……”支支吾吾,解释不清,她是没办法解释的,“我也不知道……”

“我不放心便进来察看,幸亏发现及时,否则……”他没有说下去,语尾却拖得长咬得重,她缩了缩脖子,一派弱弱伏低状。

“为何不告诉我?”他投来深深的注视,“你打算忍到何时?有了病痛怎能不诊治?你有无思虑过,一经拖延,兴许就是危险?”

沈默良久,她低声呐呐:“陈大哥,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就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才不告诉你的。”

细柔嗓音,带著些许沈闷。

“其实、其实没什麽要紧的,哪会危险呢。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什麽意外……”

短暂停顿,她暗吸了一口气,“那也许是命中注定。我接受,我认命。”

一时安静,她的所言所语似乎给了他一份震动。加了力道握紧了她的手,他极为缓慢的启齿:“何谓注定?何谓认命?万事总有应对的办法,你……”

他的表情严肃并且凝重,她摇了摇头,故作轻快的一笑:“我只是随便说说的。陈大哥一身好武艺医术更高,瞧,喝了陈大哥熬的药,我是什麽事都没有了。”

望著她,像要望进她眸底深处,又是片刻安静,他舒展了眉眼,随之弯了嘴角:“那是自然。喝了我的药,包你百病全消,不消多时,便是活蹦乱跳。”

她十分配合的“噗嗤”笑开。

“好了,你先歇著,我去弄些吃的来。”拍拍她的手背,他起身迈步。

她噙著笑目送,待房门一关上,笑意渐褪,直到不见丝毫痕迹。

­精­气充足,她恢复得甚快。那一场痛楚煎熬,仿佛全没发生过。

仅隔了一天,脖子处的灼伤就有了明显的起­色­,再几天,断手长愈,如他所言,她的百病全消,又是活蹦乱跳。

关於那一通突如其来的“病痛”,他未究问详细,她便也不提半点。

但两两相处时,有什麽在悄悄变化,令气氛亦是微妙。

他的话明显少了,她说的同样不多。兀自默默发呆不是一次两次,当回神,一抬眸正遇著他的目光,似乎深幽,似乎复杂,他若笑,她便跟著笑,其中,总掺得了几分不自然。

她有满脑子的疑惑。

体内的­精­气从何而来?喜族靠著­精­气得以生存,难道并不是一定?

前几次,有了­精­气她才恢复了正常,这一次,她的恢复未通过吸取。

所以,是有办法的?经由亲密举动摄取­精­气,她向来抗拒,无比的排斥。

如果可以不用造成伤害,如果可以不必违背自己的意志,如果可以不再挣扎不再无奈……

她喝下的是什麽药呢?是不是喝了药就无需为­精­气忧虑?如果坚持服用,她是不是能被治好的?

她还有不安。

神志不清的时候,她有没有说了什麽不该说的?他有没有看出什麽不对劲?她的谎话有没有被识穿?

他懂医术,一帖药就令她无碍,他会不知道她的肚子疼全是假的麽?对症下药,是因为了解情况,不问……难道是因为并非一无所知?

……为什麽?

他为什麽不问??

疑惑得不到解答,心绪难平,夜里辗转,就这样数日过去。

晚饭时,刘寄奴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眼光暗扫,放了手里筷子,她清了清嗓子:“陈大哥,你今天出去……还是没有消息麽?”

寻找苍木苏苏暂停了两天,後又继续。

依然一无所获,刘寄奴饭前已知。各管各的无声动筷,她是略觉尴尬,想来想去,合适话题只想到了这一桩。

(12鲜币)九天神君

“我已尽了力留意找寻。这等事急不得的,你且耐心。”

即便诸如此类的话已经说过了数多回,但陈无己仍不厌其烦的温言重述,一表劝慰。

“我会耐心等的。”刘寄奴柔柔说道,“为了我,陈大哥每天在外奔忙,辛苦陈大哥了。”

“你道是奔忙,於我,不过是活络筋骨,怎可称辛苦。”

陈无己满不在乎的摇头一笑,刘寄奴跟著弯弯嘴角,不多作客套推辞,夹了一小口菜继续用饭。

房内回复了安静,交谈就此暂止。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陈无己慢慢停了筷,侧脸看向刘寄奴。

“有句话,我欲问却总忘了提。”

“若始终不得你同伴的消息,之後,你有何打算?”

刘寄奴握著筷子,一脸的怔怔,显然是被问住了。

见其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陈无己便是了然:“你还未考虑过,是不是?”

双­唇­蠕动几下,刘寄奴没有作声。

“事有万一,若结果不如预期……提早作些打算,总是不错的。”

对方闷闷的仍不吭声,陈无己眸里一闪,一转话头:“你已在此住了些时日了,觉得这里如何?”

觉得如何?……

刘寄奴眨了眨眼,张嘴道:“这里……很好。”

“嗯。”陈无己微一颌首,“那麽,你觉得我怎样?”

嘴巴开了闭闭了开,预料不及的,刘寄奴没有立刻回答。

仿佛经了一番认真思索,她一动坐挺了身,郑重道:“陈大哥也是很好的。之前,我与陈大哥根本不算认识,陈大哥出手解围,把带我回来,为我治伤还对我悉心照顾。因为陈大哥,我才不用担惊受怕,要不是陈大哥,那晚,我一定挺不过去的。”

“既然皆是一个‘好’,若我说留下,你可愿意?”

“……留下??”

刘寄奴愣住。

“对,留下。”陈无己含笑点头,是真挚,是笃定。

“这里虽是简陋,但日常尚可,地处偏僻,隐秘亦安全,倒也不乏自在。”

“带你回来,我本就想,若能找到你的同伴是好,若一时找不到,慢慢寻著便是,你大可安心住下,因我看出,你并无别的去处。”

“与你相处一段,令我颇有感触。兴许漂泊得久了,自会怀念起安定滋味。难得你我投缘,话亦投机。若得你为伴,从此携手相依,总胜过独自寂寥。”

握住桌边一只小手,陈无己目含暖光,语带恳切。

“我知你历经一番风雨,个中巨细,少不得坎坷苦楚。对你行著照顾抑或保护,不仅是一时,我当愿就此下去。”

“你未作打算,我便替你作这打算。留在这里,往後的日子没有担惊受怕,只有简单安宁。”

“寄奴,你可愿?”

一席话,令刘寄奴楞了许久许久。

“留在这里……我和陈大哥,我们一起留下?”

“是。”他简短、有力的给她一字。

恍惚失神,她忽然慌乱:“就我们两个吗?陈大哥、还有我,我们……”

握著她的大手一紧,加重了力道:“这一处居所,除了你我,无谁知晓。外有竹林护掩,进出不易,是可安身,不受滋扰。”

她的心脏一记惊跳。

“为防危险,恐怕还得委屈你一阵,因当下贸然外出,实有不适。待过了这段,届时欲游走欲散心,皆可随意。”顿了顿,他再补一句:“打听你同伴的下落,我万不会耽搁。只是,时隔已久,却仍无半点消息。不忍见你失望便劝你莫灰心,若平心而论,寻到的可能,兴许是……”

他没有直截了当的将最坏结果说出口,她的胸间却倏地一痛,若针扎一般。

有些事,一时没在意,并不代表全然忘记。

有些事,一时没理清,并不代表永无头绪。

是糊涂还是傻?

也许都是,也许皆非。但她并不蠢,也许,只是假装糊涂。

刻意的忽略,刻意的逃避,以为绝口不提就可以粉饰美好,把现状维持。因为舍不得,因为眷恋,因为这一切就如一场梦,真实,又太不真实。

是啊,舍不得……如何舍得?

怎舍得梦境破碎?

怎舍得画下休止?

若清醒之後,失落来袭,感伤不去……空空怅然,她怎样面对?

留下。

他要把她留下。

若选择视而不见,若选择置之不理,从此相依为命,从此再无烦忧……

可以麽?……

可不可以?……

梦,终究是梦。

给了她一段沁甜,给了她一段宁静。现在,她该醒了。

他很像二哥,真的很像。

但他不是二哥。

从来都不是。

面庞低垂,她不说话,他未催促。直到双­唇­微掀,她终於抬眸。

“最近……陈大哥有没有去过冥界或是无城?那两边什麽情况,陈大哥知道麽?”

闻言,陈无己面露疑­色­,不等他回答,刘寄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无城城主廖岚还有冥王杗肖,他们应该都在找我。为了抓我,他们一定是不惜代价。我担心,不知我那两个同伴有没有落入他们手里。”

她的视线飘忽,不敢移动,更不敢对上他的眼。懦懦胆怯,便只定定的胶在他的­唇­。

“我的同伴,一个叫苍木,一个叫苏苏。苍木就是我与陈大哥说过的高大个儿,苏苏就是那个小女孩。”

“他们都是妖。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一直都想问陈大哥的。妖冥魔,陈大哥是属於哪一方呢?又或者……三方都不是?”

她清楚瞧见,他下巴一动,嘴角随之紧抿。她清晰的感觉到,来自手背他的包覆,细微有了一僵。

“陈无己。”她的语气很轻很淡,如纤纤素手滑过琴弦,连贯流畅,奏出余音嫋嫋。

“陈大哥的名字好特别,有没有什麽特别的意思呢?”

勾扯一抹笑,无声牵强,无奈苦涩。这抹笑无法维持,无法贯彻完整,进退两难,她只能由它凝固在半路。

她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要笑不笑的……一定很丑。

“我见不到他们了,是麽?苍木还有苏苏……”

“见不到……找不到……当然了,当然是找不到的,因为陈大哥从未有‘找’的打算,对麽?”

“杗肖廖岚各有目的,那麽,陈大哥呢?每一次突然出现,每一次的巧遇,不是单纯路过,不是因为缘分,这全都是计划好的,是不是?”

“为什麽帮我?”

“为什麽接近我?”

“为什麽带我来这里?”

“为什麽变成我二哥的样子,为什麽……为什麽骗我?”

前一段似是没头没脑,一通的东拉西扯,但话到这里,已是明的不能再明。

胸口起伏不稳,她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半晌,听得平平一句。

“我以为,你是不会问的。”

宽厚掌心一退一收,连著温暖一并带离,令她眼眶一酸,突生一种流泪的冲动。

“那晚,以为你意识全失,岂料,一份清明犹在。是我疏忽了。”

他低低一叹。

“满怀诸多猜疑,隐忍至今,想来,定是辛苦吧。”

“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妖冥魔,皆非我属,三界之上,唯独九天。”

“统众星,掌兵革,我本是上宫神君。号名勾陈。”

(19鲜币)动手吧

九天……神君??

饶是已有了揣测、已有了猜想、已有了准备,但现在切切实实的从对方口中听闻,刘寄奴仍免不得大为震动。

……他是神仙?

难怪了……

难怪他这麽厉害。来无影去无踪,对付冥界侍卫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他是神仙啊,天上来的神仙……

“千百年来,四界相安,不曾有扰。且不论表象内里,牵制维系,是为不可撼动。可近来,太平之下暗生异端,由此我奉命下界,一行探查,一观究竟。”

沈稳男声打断了她的混乱思绪,下意识的一移视线,正对上他的眸。

黑­色­瞳眸,如墨般浓,两池深潭,将所有起伏密实敛藏,一眼望去,不见半点波澜。

“对你,我确有欺瞒。”

“化名陈无己现於你面前,试探也好接近也罢却还不至迫切。面容相似,决非刻意,亦是无需用上那般手法。”

他承认了,承认了欺骗,承认了隐瞒,然而她没有丝毫揭穿识破的畅快之感。胸口只是闷闷堵堵,叫她很是难受。

倒底是巧合还是刻意,重要麽?

从头到尾,关怀是演的,温情是假的,结识是计划好的……现在来追究哪部分真哪部分假,又有什麽意义呢……

“你……”开口沙哑,吐字似非容易。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出手救下我把我带走……你清楚杗肖廖岚想做什麽。没了我,他们就无法继续行动,开不了通天的路,就无法攻打天……”

他冷冷一哼,她未完的话便生生刹停。

“九天之尊,岂容进犯。”

他眼里寒光一闪,满带凌厉与森然,令她不由自主一记瑟缩。

“急欲寻求通天之法,一意筹谋,已是昭然若揭。若听其妄为任其逆天行事,届时大祸降至,生灵涂炭,世间千万再无安宁。”

兴许因著她面露惊恐,他稍缓了肃杀之­色­,拾回了平静。

“因果涉连,环环相扣,喜族为居中其一。”

“幸而,你知轻重,明是非,本­性­非恶,不欲助纣为虐。”

“受其挟迫,不弃初衷,被逼无奈,抗不屈从。幸而,幸而如此。”

……是麽?

其实……她哪有那麽坚强?

就算一开始不甘、不愿,一开始反抗、力争,她的坚持她的倔强早已被磨得失了棱角。

无根的浮萍,随波逐流,是善是恶她顾不得,是否助纣为虐她也顾不得。一颗心不大,哪里包容得了世间众生,她不过是孱弱无助,只想在狭缝中寻求一种生存之法。

“如果,我和你认为的不一样呢?”她低低喃语。

“如果我说,我早放弃了抵抗;如果我说,我已经屈从;如果我说,什麽大祸什麽生灵涂炭,我根本就不在乎……”一垂眼帘,她的声音自­唇­间幽幽流泻,“你会怎麽做呢?杀了我麽?”

“我的存在是个威胁。”片刻後,她缓缓抬眸。

“如果我死了,威胁就彻底没了,从此,你就不需要再担心了。”

“‘永无後患’……是不是这样说的?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所以,为什麽不动手?为什麽三番两次的救我?”

对视良久,他才是启齿:“遇困时解围,临危时相助,取你的信任,卸你的提防,一探方可断,天有慈悲,若非必要,无需赶尽杀绝。”

他直言不讳,他面无表情。

那些神采飞扬不见了,那份豪气自在不见了。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爽朗笑著的他,潇洒舞剑的他,口若悬河的聊天,第一次厨间帮忙手忙脚乱,温柔的他,体贴的他,率­性­的他,细心的他……存在她记忆中的他,这样的陈大哥哪儿去了?

哦,是了,他叫勾陈,他不叫陈无己。

他不是陈大哥。他是天上的神君。

俊逸面庞,透著威严透著肃穆。降世神袛,无悲无喜,更无七情六欲,就如寺庙里的冰冷佛像,俯瞰众生,一幕静静,似含悲悯。

她怔怔的看著,看著,一股莫名的烦躁渐渐的弥漫逼迫。

混著憋与闷、噎与堵,沈沈的欺压在胸腔,无法摆脱,无法驱散,奔窜冲击,却怎麽也寻不到发泄的出口。

“无需赶尽杀绝?你确定?真的不需要麽?”她的语调蓦地一高,生硬中不乏讥讽。

“这段时日共处……你本是无辜,若摒去……”

“无辜?”她尖声打断,“无辜又怎麽样呢?有区别麽?可以改变什麽呢?”

迎著她的目光,他未言语。

吸了口气,她继续道:“对你来说,解决我是轻而易举,你一出手,我根本没有抵挡的能力,不管有没有受伤都是逃不掉的。”

“这里很隐秘,只有你和我,呼救也没用,没有谁会来帮我。要处理要结束,随时随地的,你还在等什麽呢?为什麽不动手?”

“那晚,你只要不管不理,也许你的麻烦就全没了,一切都如你所愿了。”

“为什麽要给我­精­气?为什麽要帮我度过难关?为什麽还要再救我一次?”

“救完之後,还要把我留下……是想让我多活几天,再过几天好日子麽?”

“因为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大发善心,放宽期限,以此当作是你最後的仁慈麽?”

她的表情古怪,一派咄咄逼人的架势,双目灼亮,平日里的娴静温婉早没了踪影。

面对此刻的她,面对她的一系质问,他一抿嘴角,平寂双目,一抹异样一现,继而他皱紧了眉。

她的呼吸有些快,有些重。

久久的僵持,长长的沈默,满满一室的静,令她眼眶发涩。

为什麽不说话?

怎麽了?

为什麽要皱眉呢?

……是因为她麽?是她……令他为难了?

是她无理取闹了?是她乱发脾气了?即便她认为,她是有吵闹的理由,吵闹的资格的。

大呼小叫了一通,心里有没有舒畅一些?她辨觉不清。清楚的是他的眼神。那点滴异样,像是犹豫,像是迟疑,像是动容,像是一种证明,竟给予了她一份安慰。

“陈大哥。”

打破寂静的一声唤,呓语般的,音量极小极小,极轻极轻。

就算欺骗,就算另有企图,就算是欲取她的­性­命,她却无法恨他。纵然委屈,纵然失望,纵然满怀气愤,她仍是不忍,不忍见他为难。

“叫你陈大哥……是我发自内心的。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

小脸半垂,一滴水珠子脱出眼眶,直直坠落。溅在衣衫,隐没晕开,有声还是无声?勾陈仿佛被烫到,下颌一记细微抽动。

“之前,我住在廖岚的城主府,之後杗肖来了,我就决定和苍木苏苏一起偷偷离开。”

“我们没走多远就被追上了,要不是陈大哥出现,被逮到抓回去恐怕是一定的了。这段时间受陈大哥的照顾,无论如何,我是得谢谢陈大哥的。”

边说她边抬手一抹,忙不迭的掩饰,用力擦去眼里的湿润。

“陈大哥骗了我,我受不了,我很生气。但回想起来,陈大哥为我治伤是真的,陈大哥救我是真的,那晚我都听到了,因为我,陈大哥还受了责问……”

“陈大哥不愿伤害我,所以迟迟不动手,陈大哥想保护我想把我藏起来,所以才拼命的劝我要我留下……陈大哥用心良苦,我怎会不明白呢?如果仅仅是演戏,仅仅是敷衍,何需多此一举?不管是同情我还是可怜我,我相信……陈大哥对我的好,也是真的。”

“奉命下界,陈大哥是神君。保了我,就等於违抗命令,不杀我,怎麽回去交代?非亲非故,陈大哥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又怎能连累陈大哥,让陈大哥难做?”

话外之音,言下之意,听到这里,勾陈一怔,刘寄奴则缓缓闭了眼。

“其实……我真的很累,这样的日子……真的很辛苦。”

语有哽咽,颤抖泣音,饱含了无力、无奈,是一幅无限酸楚。

“不能放弃,不可以放弃……我不敢啊……我舍不得。”

“我告诉自己,挺过去,别轻易认输,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希望的……可是希望在哪儿呢?为什麽我始终看不见?……没有办法的,我早就走投无路了……”

曾经,她是快乐的幸福的,她曾有一个美满的家。可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爸爸变了,大哥变了,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她也变了,变成了喜族後裔,变成了各方追捕的目标。

曾怨恨老天不公,惩罚抑或报应,残酷无情,为何降至她身上。

问天不得,问己不得,迷茫迈步,一路荆棘丛生。被推著,被逼著,历经苦痛,历经煎熬,她走得跌跌撞撞,从内到外,伤痕累累。

然而,退,不可退,甚至连转身都无法。

哪怕前方黑暗,只有绝望等待,她仍被驱策著,向前,不断向前,直至坠落终点。

“摆脱不掉了……再挣扎再反抗,全是徒劳的。杗肖不会放过我,廖岚不会放过我,哪一边都不会放过我,置身事外是永远不可能了。”

“天命难违。况且天上的神君不止陈大哥一位,不是陈大哥,还会有别的神君。”

“我的命运……我向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至少这一次,我可以替自己作主。”

“陈大哥……”

“你动手吧。”

附加於她的,从容不得她说“不”,即便千般不甘,万般不愿。

若结果已经定下,若结局已经写好,若无论如何反复都难逃最终。那麽,她宁可是他。

活到几时,生有多时?什麽样的死亡,坦然终了抑或灰飞烟灭。

她宁可是他。虽然胆怯惧怕,虽然还有遗憾,虽然难弃不舍。

闭目前映入的,是一张与二哥极为相像的容颜。她牢牢记住,深印脑海。

她宁可是他。

由他来书画完结,给她解脱。

勾陈的眸光一变再变,不再是无动於衷。

面前的女子,鼻头泛红,脸­色­却是苍白。

她昂著脖颈,坐得挺直,颊上湿痕清晰,睫毛颤动阵阵,还有泪水不断的由底下渗出,涌淌。

她的双­唇­亦失了血­色­。

她以齿紧咬,兴许是欲抑制即将脱口的泣声,兴许若非如此,便会泄露了呜咽,若非如此,所有的强装便会坍塌溃堤。

她在等待,等著他一击了断。

倔强并且脆弱,勇敢并且决绝。清秀的五官,含掺著一种矛盾,似期待又似恐惧,似平静又似忐忑,释然夹杂著凄楚,从容夹杂著不安,种种竟融汇成了一股壮烈,撞入他的胸间,激起层层波澜。

他所言非假,她本是无辜。

所以一拖再拖,暂且先作藏匿,以此相护。

她所言为实,无辜,不能令她置身事外。

权宜之计,拖能拖得多久,护能护到何时?保不住,终究是保不住的。权衡轻重,她的提议她的邀请,岂不是合情合理,正中下怀?

惨白泪颜刺入他的眸,生生刺出了痛意,他的眸底深黯。

接著,他的手自有了行动,举起高抬,一寸一寸的靠近。

触及那片湿润,触及她的脸庞,她一下颤,他一记惊。

不可!

未等她睁眼,他迅速收手。

是愕然,是仓皇,站起时掀翻了一把椅,沈闷砰响映著他的神­色­不定。

狼狈……

磕绊不稳,竟似狼狈。

他暗喘一声。

未等她睁眼,他匆忙迈步,掉头离去。

(14鲜币)重逢

刘寄奴未等来了结或是结束。

听到“砰”的一声响,等睁开双眼时,桌前,已没了男子的身影。

她独自坐著,一动不动的坐了许久许久。

桌上的饭菜早就凉透了。之前还是一幕平淡家常,边吃边夹杂对话几句,现在想来,竟有一种恍惚之感。

再隔半晌,她才慢慢的动起手脚,卷了衣袖,收拾一桌的碗碟残羹。

这一晚,入睡恐怕是难。

她盯著一扇小窗,就这样一夜到天明。

陈大哥走了。

未留只字片语,走得突然,走得匆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为什麽要走呢……

她不明白。隐隐约约,又似乎是明白的。

颊上残留的触感,是他微凉的指尖。当时,她请他动手,她做好了准备,摒息等待……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相信很快的,之後,便是永远的跳脱。

可他没有。

没有毫不犹豫,没有狠下杀手,她是没有说错的,不忍伤害,不愿伤害,他对她的好是真的,想保护她的心也是真的。就算名字是假,就算身份是假,不管是陈无己还是勾陈,他依然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陈大哥。

感激中多的是感动,覆盖掉了残存的一丝怨。

她不怪,不怨,兴许有的只是悲哀,只是惆怅。

一天两天,勾陈始终未出现。刘寄奴起伏的心绪逐渐趋於平复,经了一番考虑,她将小屋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床被叠放整齐,为数不多的家具擦拭仔细,当整理完,收拾完,当所有能做的都做完,她走到门口,转身抬头,作最後一次的环顾。

住了那麽些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住出了感情,难免依依不舍。

即便不舍,她是不能继续留在这儿了。

不能再一味的倚靠,躲在这里藏在这里……不能再给陈大哥多添麻烦了。之所以不回来,他定是有一番斗争,有一番挣扎,还有许许多多的为难。

一条生路,是他给的。

她该离开了。

掩上了门,她一望四周,深吸一口气,朝前迈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不知道什麽时候才会再见……缓缓停步,目光飘向小屋。最後了,真的是最後了,无声道别,她收了视线,双腿复又迈开,径直走入了竹林。

第一次踏足,她完全不明方向。

竹子一行行,细高密集,挡去了大部分的阳光,显得周围略暗。不管东南西北,只要保持直线行进,应该是能走出去的。

本以为竹林很大,走一走需费不少的时间,却没料,密集很快变成了稀疏,再行一段,一晃过眼,她已站在了竹林之外。

暂先不论诧异,对竹林外的景象,她怀著好奇,有著紧张,然而走出了竹林入目是片静谧树林,仔细观察,没来由的……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疑惑皱眉。尚没摸清楚状况,她不敢在原地多作停留,随便选了个方向,边走边四下看,忽然,她的步伐一僵。

猛一回头,除了树还是树,风吹树叶沙沙,是她听到的声响,林子里只她一个,似乎并无异样。

是错觉还是错听?无论如何,她谨慎的加快了脚步。

疾走再一阵,不寻常的动静又起,比方才更近。侧旁的树丛悉悉索索,有什麽依稀一现,她捕捉到一抹异­色­,不同於满目的绿,她瞪大了眼,立时戒备,下一刻就欲拔腿飞奔。

与此同时,树丛後倏地窜出一道影。

准确无误的撞上她扑住她,她躲都没处躲,心脏一记大跳,一声惊叫就在喉头。

“姐姐!”

……?哎??

“姐姐!姐姐!!我可找著你了!”

踉踉跄跄险险的稳下,定睛一瞧,见著丝丝红发。

怀里埋著的小脸接著一抬,银亮亮的大眼睛随之显露,眉毛鼻子嘴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这……

苏苏??

一脸呆滞,她怎也回不了神。

两条细胳膊紧紧环著她,小脸蛋来回在她怀里蹭啊蹭:“你受了伤,他带著你定是走不远的!我果真没料错的!”

“苏苏?……”她呆懵懵的叫出这个名字,楞了半晌,突然挣开对方的环抱,“你……”

推开是为了检视,火速打量苏苏一遍,她急急问道,“你没事吗??”

“没事没事!姐姐呢??”

因为激动,苏苏微微涨红了脸,眼里还有水汽弥漫。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同样是激动。想说的想问的太多太多,争先恐後的实在排不出个次序,挺直身扫望四周,再一把拉过苏苏:“你怎麽会在这里的??这里……我们在哪里?你怎麽……我们……”

请原谅她的语无伦次,幸好,苏苏是听明白了。

“这里还是妖界呢!姐姐记得吗,我们被杗肖的手下拦住,就是在这附近。”

妖界?被追上拦住,就在这附近……所以她才觉得这片林子看来眼熟?

可是……不对啊……

她一路走过来没走多久的,说明陈大哥的住处也在这附近?不对不对,因为偏僻隐秘所以杗肖廖岚一直找她不到,那……那倒底是……

“我去过许多地方了都快急死了!想想还是回来这儿,一天不见姐姐我是不能死心的,总算,今天总算是被我找著了!”

刘寄奴的脑子搅成了一团浆糊:“後面有片竹林,离得应该不远的……你去过没有?我走出竹林走著走著就走到这儿来了,竹林里还有间木屋,这段时间我就住在里面……”

“竹林?”苏苏一怔,眼珠子一转,浮上若有所思,“难怪了,就觉得不对劲麽……他定是设了屏障,哼,上头那帮子就是­阴­险……”

刘寄奴犹在努力试图理清思路,什麽小声嘀咕,什麽古怪神­色­,她全然未在意。

苏苏一眨眼,一瞬的晦暗­阴­霾再无痕迹:“姐姐的伤怎麽样了?好了没有??”

刘寄奴被拉回了注意力:“嗯,早已经好了。”

苏苏记挂她担心她,她又何尝不是?

“对了,大哥哥呢?”

“呃……”苏苏眸光一闪,长长的拖了一声。

胸口处“咚”的一下:“大哥哥没和你一起?”焦躁与不安徐徐升腾,化作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捏上心头,“他怎麽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没有。”苏苏赶忙摆手,“大哥哥和我在一块儿,我们一起找姐姐的。”

“真的?”

“当然啦!”苏苏脆声应,“他就在前面呢,我带姐姐去。看到姐姐他肯定高兴坏了。”

说著,她一牵刘寄奴的手,漂亮的大眼睛扑闪,写满了认真与坦然。

刘寄奴定定的注视,不欲漏掉一丝一毫的心虚之­色­。

“你和大哥哥一直呆在一起?”

“是啊。”

“我突然被救走,娑罗有没有为难你们?”

“没有啊。”

“没有??在场的还有好几个蒙面的,他们几个围著大哥哥一个,他们後来停手了?不打了?就大大方方的放你们走了??

“他们……他们抓了我们也没用的嘛!就让我们走了嘛……”

沈默片刻,刘寄奴重重的甩开苏苏的手:“你撒谎。”

见其脸­色­难看,苏苏憋憋嘴,急急改口欲作补救:“好嘛好嘛!不是放走的,是我们逃走的!你一不见,他们都追著你去了,我和大哥哥就趁乱……”

“你还要骗我?!”

显然,刘寄奴是不会信的了。

“我们三个一起……没有找到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木头……他被抓走了对不对??”

“你们两个……就你逃出来了……他被抓住了……娑罗把他带回去了,是不是??”

字字皆带著颤,刘寄奴哑著声,已具几分凄厉的意味。

低垂著脑袋,像是放弃了掩饰、解释,苏苏未再作声。

怎麽办……

刘寄奴慌到不行,双颊血­色­尽失。

落在杗肖手里,木头会怎麽样?她想都不敢想。

不行……她得回去……

为了木头……她得回去。

“唉……”

安静中一声叹,轻得几不可闻。

“没办法啦,只能这样了,姐姐可别怪我呀。”

什麽??刘寄奴茫茫然然,听得模糊。

面前的小女孩已抬了脸。银眸璀亮,嘴角浅勾,向来的天真无辜,此时此刻竟掺著了几分诡谲。

她一震,不容她细辨,眼前是一花,接著黑暗降至,当头罩下。

(10鲜币)白苏

犹如浮浮沈沈在一片海。

上,不得挣脱,下,著不著地,有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无力、无望,只能任由海浪推动拖曳。

随著睁眼的动作,传递给大脑的第一条讯息便是“陌生”。

什麽都没来得及想,刘寄奴猛的弹起,脱口急叫:“苏苏?!”

就在下一秒,轻轻的笑音传入耳中。

“姐姐才一醒就惦记著我呢~还怕姐姐怪我来著,这下可是放心了。”

呆呆的侧过了头,只见近处身旁趴著一女子。

妙龄女子,面容姣好,她双手托著腮,眼眸弯弯的正对著自己瞧。

陌生,仍是陌生。迟迟缓缓再移视线,一张阔长大床,自己置坐中央,手里抓著的被子茸茸软软,像是毛皮之类。一间房宽敞明亮,地上铺著的,墙壁上挂著的,椅背上搭著的,原始的兽纹装饰随处可见。

她……她本应该在树林里的,当时,为木头而焦急揪心,突然……她就没了意识。

怎麽回事?倒底发生了什麽?

面前女子,自己从未见过。是否是她偷袭了她们?

为什麽?她的目的是什麽?

这里是妖界还是冥界?

苏苏呢?苏苏又在哪里??

她的目光兜扫慌乱,女子撑了身凑近:“姐姐在找什麽?”顿了顿,她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在找我麽?”

刘寄奴戒备的後仰一退。

方才清醒得不完全,现在已是醒了透。女子的遣词用句,她隐约觉出了古怪,跟前一张放大的俏颜,眉毛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精­致。尤其是那双清澈水灵的大眼睛,微微泛著银­色­的光,浓密睫毛覆著,漂亮且有神。

她的头发拢成一把,束高於脑後,火一般的红,分外惹眼。

点滴细节,若有似无的透著几分熟悉。

她……她叫自己姐姐……

心头蓦地一动:“你……”

“姐姐不认得我了?”女子瘪了憋嘴,又似无辜又似委屈。

盯了对方良久,她惊愣喃喃。

“苏苏……?”

女子忙不迭的点头,继而兔子般的蹦跳起来。站在床前,伸展双臂,原地一圈旋转。

“姐姐老说我是小孩子,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原本的模样,姐姐可喜欢?”

她的姿态优美,她笑得骄傲得意,可是刘寄奴发不出任何赞叹,太难以置信,她僵在当场。

“姐姐?”

女子不解的望来,眼珠骨碌一转,小脸一垮,闷闷的嘟囔:“哦……姐姐还是生气了……我也没办法呀,待在林子里不安全,廖岚杗肖他们盯得紧,随时会发现的。姐姐又不肯跟我走……我只好弄晕了姐姐,先把姐姐带回平都。”

她的记忆被唤醒,失去知觉前的那一幕印象,那异常的举动,那诡异的表情……

女子小心翼翼的一下下偷瞄:“没问过姐姐,是我擅作决定……但我是为了姐姐好!”说著,她一抬下巴,一拍胸脯,“姐姐无需再怕!既到了平都,那就是我说了算,杗肖廖岚那两只老狐狸甭想在这儿作乱!”

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派豪气冲云天。刘寄奴机械式的张了张嘴,终於挤出一句:“平都?……你不是苏苏……你……”

“我是苏苏啊。”女子无比自然的接到。

“我全名叫白苏。这里是魔界平都,界里都称我一声首领,管事作主我是老大~”

她俏皮的眨巴著眼,刘寄奴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白苏……

平都……

好……好个白苏,好个魔界首领!

无城小巷里初遇,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她说她四处流浪,她说她孤苦无依,吃不饱,穿不暖,举目无亲。

同病相怜,她不忍,她同情,她将她带回城主府,为她求得安身之处,照顾她,疼爱她,陪伴她,府里府外嬉玩,日日相处亲密。

她年纪小小,却是懂事乖巧。即便萍水相逢,即便阿魏多有暗示,对她,她是从没有怀疑,更见不得他人怀疑。一力相护相挺,容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她视她为责任,当她是妹妹,她已经决定,无论好与坏,无论去哪里,不离不弃,直到她无法将这一份责任继续履行。她甚至打算过,厄运降临之时,必须迎接死亡之时,把她交与木头,托付给木头,哪怕她不在了,她也要确保她好好,一生安定,永无悲苦。

她的真心,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设防,无保留,

因为太多的欺骗,她战战兢兢,疑神疑鬼,她已是怕了。

她亦知足。拥有的,为数不多的单纯­干­净,是温暖,是感动,太难能可贵,她无比的珍惜。

结果……

假的,假的,假的。

她错了,错得彻底。

自认不笨不蠢,未料,她是高估了自己。

笑一笑,是否就不会苦涩?一笑置之,能不能够?

然而嘴角似有千斤重,试图扬起、勾起……无能为力,只是痉挛一般的抖索。

“出去……”喉咙堵塞,她的哽咽像是微弱的哀鸣。

“什麽?”白苏迈前几步,显然听得未清。

“走……你走……出去!!”

这一次是嘶哑无比,满含凄厉,白苏被吓到,硬生生的刹住靠近。

“姐姐……”

见床上女子低埋著头,双拳攥得紧,还在一阵一阵的发抖,白苏的脸上一黯,轻松欢快不见了,眉飞­色­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缕缕担忧,丝丝的难过。

“姐姐……你怎麽了?”

“姐姐,你听我说……”

刘寄奴用力的捂住耳朵,用力的闭上眼睛。

她什麽也不想听。

不要……

现在,至少现在,不要面对,真的不要……

白苏抿­唇­沈默。

进一步不敢,更别提勉强逼迫。唯恐适得其反,令得对方情绪更激,乃至生了厌恶。

半晌,白苏轻轻开口:“姐姐定是累了,那……姐姐先休息吧,我晚些再来……”

拖著沈沈的步子,一地的失落与受伤,白苏缓慢的退。

站在门口,再三回望,仿佛依依不舍。

眸里闪著愧疚与心疼,她终是默默的掩上了门。

(13鲜币)魔之平都

对刘寄奴而言,这番打击是大。

有句话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还没从勾陈一事里完全恢复过来,接著就收到了白苏抛来的“惊喜”。

连著的打击令刘寄奴一蹶不振,生出一种类似绝望的情绪,想一想,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坏”或“糟”来形容了。

又一次的欺骗,又一次被耍得团团转,而这一次耍她骗她的不是对立的敌人,不是无关紧要的路人,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有感情基础的,相处了好一段时间的,她视为至亲姐妹的身边人。

正因为付诸了真心,所以伤得重,正因为情谊匪浅,所以更是痛。

痛心,失望,甚至觉得遭受了背叛。无论是真相,事实,还是从流浪女孩变身成为魔界首领的苏苏,此时的她都无法接受,无法面对。

开始两天,白苏是极识相的。

每逢三餐过来探望,知道对方还在气头上,停留也是不敢久,话亦不敢多。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自己非但住不了睡不了,呆多久还得看对方脸­色­,可白苏一不介意二无怨言。日常亲力亲为,饭菜送去嘴边,不愿吃呢就百般的求千般的劝,对待刘寄奴就像是亲姐姐一般,伺候刘寄奴活像在伺候女王。

好言好语的哄啊,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啊,软磨硬泡的求关注求疼爱啊,这些都是每天必做的功课。哪怕得到的回应甚少或者完全得不到回应,白苏仍不厌其烦,百折不挠,坚持不懈。

若被魔界子民们见著了,定得惊掉一地的下巴。

他们的首领哟,向来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横行霸道……哦不不──洒脱恣意,就算是天榻下来了也是气定神闲,兴许还会满不在乎的哈哈笑个几声。首领的容貌出众,那可是一等一的,率­性­如她,骄傲如她,几时见过她愁眉苦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几时见过她如此费尽心思,百般讨好??

正所谓: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经过白苏高频率高密度的火力炮轰,终将刘寄奴这块顽石磨出了松动。

归根结底,刘寄奴不是个狠角­色­。阿魏曾断:面上冷淡,心是热的。这句话是一点没错。

翻脸可以,翻脸无情做不到。

生气愤怒可以,从此恩断义绝做不到。

昔日种种不能轻易的抛却忘记,一路累积的感情不能全然推翻,­干­脆的割舍。

刘寄奴不聋不瞎,白苏的一言一行无可避免的落入耳里眼中,是一分不差的。

伏低认错,苦苦哀求……虽然自以为了解,其实不然,虽然每一声“姐姐”都仿佛是讽刺──讽刺自己的可笑,但是……

不忍……狠不到彻底,她总还是不忍。

况且对方并没有做什麽坏事,除了欺骗……如果欺骗不算是种伤害,那麽从头到尾,苏苏是未存恶意的……

这一天,晴空万里,微风和煦,是个适合外出游玩的好天气。

瞧,前面走来结伴两女子。

一个婀娜高挑,明眸皓齿,穿著利落裤装,外套件兽皮坎肩。另一个纤细清秀,小脸素净,一袭浅­色­长裙,後系一条纱制披风。

结伴归结伴,一个眉目含笑,兴致颇高,另一个就面无表情,不苟言笑,似是勉为其难,不甚情愿。

没错,来的正是白苏与刘寄奴。

出门走走是白苏提议的。一来想让刘寄奴熟悉熟悉环境,熟悉熟悉平都,二来希望借著景­色­风光消一消她的气闷,散一散她的郁结。

刘寄奴本不愿意。她的­性­子虽倔,但实际上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从半点不搭理到偶尔对话,其实她的态度已逐渐有了和缓。再经白苏一番好说歹说,狠下嘴皮子功夫,她便被半拉半拖,勉勉强强的随其成了行。

平都。

魔界的中心。

就和冥界的地下王宫,妖界的无城一样。

提及一个“魔”字,由此引发的联想无非是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之类,流著口水呲著尖牙的怪物啊,茹毛饮血残忍非常的异形啊,总之是各种扭曲,各种恐怖。

出乎刘寄奴意料的是,穿梭於平都内的,一没有怪物,二没有异形,更没有所谓的恐怖狰狞。

魔界男女身型皆高大。漂亮美豔的姑娘不在少数,男的长相多偏清秀,偶有五大三粗的壮汉外表也是收拾得清爽­干­净,几乎没见胡子拉碴、蓬发邋遢的。

这边,三两扎堆凑著聊天,那边,就地支了口大锅在烹煮食物。

搭了架子晒衣物晒皮毛的,窝在路边自己个晒太阳的,还有摆弄花花草草的,敲敲打打鼓弄小玩艺儿的……处处洋溢著悠闲与祥和,乍一看,似乎与无城没什麽不同。

若硬要比较区别,恬静安宁里还掺著一股别样的气氛……闲适悠哉到了一定的程度,好像趋近於……懒散。

这一点,刘寄奴所觉不差。

魔之一族个个骁勇善战,其能力不可小觑。即便外有图谋之意,因著忌惮,是不敢轻举妄动,不然,他们哪能无忧无扰,怡然自得至今?

但魔界子民有一通病──那就是懒。

打仗多累啊,劳神劳力的,雄心壮志什麽的就更累了啊,日子明明自在舒服,­干­嘛没事找罪受?

是的,他们安於现状,乐於现状,远远的避开喧嚣纷乱,满足於现状。关乎野望啊侵略啊,他们完全没兴趣,与其挖空心思整天计算著那些,他们宁可种种地、打打猎、吃吃­肉­、喝喝酒。坦荡无负累,及时行乐,知足知惜,活著嘛,这才叫有滋有味不是?

刘寄奴跟著白苏慢慢的走,迎面碰上她们的都会暂停脚步,铿锵有力的一呼“首领”。对此,白苏要麽乐呵呵的点头示意,要麽中气十足的答应声“哎!”,这令刘寄奴更为清晰的意识到,身边的一位不再是流浪女孩苏苏,她是魔界之主,如假包换,确确实实。

并肩而立,她比她高了大半个头。依然是一头耀眼的红发,简单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之间,隐约可见昔日轮廓。

原本圆圆的脸蛋,现在拉长了,五官仿佛都舒展开,变得立体且深邃。

下巴的弧线优美,嘴­唇­红润饱满,鼻梁又挺又直,眉毛浓淡合宜,眉尾扬得流畅。

她的双颊泛著健康的酡­色­,一双璀亮的眸,如两汪清水悠悠荡漾,浓睫一掀一合,妩媚不乏灵动。

苏苏总是怯怯的,乖巧的。

而白苏是自信的,爽直的。

她曾说,等她长大,定是倾国倾城。

苏苏漂亮得讨喜,宛如一尊­精­致可爱的瓷娃娃。

白苏美得不可方物,难得的是,这份美丽不霸道,不锋利,不带攻击­性­。她的笑容灿烂,亲和力十足,举手投足大方自然,无丝毫矫揉造作。一身利落装扮,尽显英姿飒爽,不仅极具领袖的风范,还颇有一种傲视四方,女中豪杰的味道。

跳脱了稚气天真,她一下子长大。

自打醒来,第一次正视,仔仔细细的近观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她。

昨日的苏苏、今日的白苏交替闪现脑海,她怔怔的凝望。

陌生抑或熟悉,兴许界限已经模糊。昨日是她,今日亦是她,她带给她诧异,带给她无奈,另有诸多滋味盘绕聚合,沈甸甸的坠在了心头。

刘寄奴自顾自的发起了呆,白苏虽疑惑却并未急著开口。

一转目光,她走去一边蹲下。返还时手里多了样东西,将它轻轻Сhā入刘寄奴耳际,眯眼打量了片刻,她满意的点头:“真好看。还是姐姐的气质与三七花最为相称。”

刘寄奴猛一回神,关键几字落入耳里,令她吃了一惊。

“……什麽?三七花??”

(15鲜币)动之以情

她没听错吧?

三七花?

三七花麽??

五物齐聚,天路自现。是五物之一的三七花?

冥之信石,妖之木鼇,魔之三七花。是“魔之三七花”的三七花??

白苏微微一笑:“三七花只生长在魔界,为魔界独有,别处是看不到的。”

获悉到的讯息可是爆炸­性­的,刘寄奴瞬间回复到了呆滞状态。

“姐姐你瞧。”白苏抬手一指路边,“三七花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大家夥只当它是野花,哪知它也是有名字的呢。”

“素白小花,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河边路边,随处可见。外头的以为三七花稀奇珍贵,怎料到,其实它就一直大大方方的开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轻快话语,其中似乎另有著一层深意。

刘寄奴随著白苏的动作望向路边。

深­色­的土壤,绿­色­的叶,一朵朵秀巧的小花,挤成一团,拥成一簇,熙熙攘攘,生机勃勃。

花儿的颜­色­很特别。白,是一种纯莹剔透的白。阳光照下,为它们镀了一圈淡淡的暖光,一幕如梦似幻,童话般的,仿佛在微微摇曳之间,会有一只小­精­灵突然从蕊里头蹦出来。

刘寄奴傻傻的摸了摸耳际,摸到三片花瓣,触感温凉柔软。

三七花……原来这就是三七花。

必要条件之一的、廖岚杗肖欲寻欲得的三七花。

没像宝贝似的被供著,被锁藏起来,它随意的开在路边,根本就不需费功夫寻找。

太奇怪了不是麽?太令人惊讶了不是麽?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廖岚杗肖哪里会想到,哪里会相信,就算把三七花递到他们面前,他们恐怕都是不以为然,不屑一看的。

这算是一种讽刺?还是一种捉弄?亦或者……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玄妙?

“三七花有什麽特殊涵义,有什麽别的用途,我并不在意。那两只老狐狸在打算什麽,我才不管。”

白苏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

“直到听闻他们在争抢一名女子,我就忍不住好奇了。”

“一半好奇,一半是想凑凑热闹,反正呆在平都日常空闲得很,我就施法易装化作妖身,千里迢迢的去到了无城。”

话匣子开,预备从头道出原委,确定了对方一无激动二无排斥,白苏才消了顾虑,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在外方便,我就变成孩子的模样。毕竟,小孩子成不了威胁,谁会去注意?谁会去怀疑?”

“在无城里转了好些天,终於候到姐姐出府。我一路悄悄跟著姐姐,再著,就有了巷子里的相遇……”

“我未存恶意的!传闻中的喜族倒底有些什麽本事,我只是想领教领教,故意弄得脏脏臭臭的,也是逗姐姐玩的……”

“我的表现你还满意麽?”

刘寄奴蓦地扔出一句。淡淡语气,不含尖锐,听来似是心平气和。

“你倒是挺大胆的,一边说不愿惹来怀疑,一边又跟我去了城主府。你不怕一见廖岚就被他识穿了假面目?”

唉……这是在夸自己呢还是挖苦自己呢?白苏哀愁的叹了口气。

“他可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我早知骗不过他的了。知道归知道,但决不会点破,这我是有把握的。先放我在姐姐身边,跟著暗地里观察,再伺机而动,论心计论谨慎,谁比得过他呀!切……他哪会吃亏的?”

白苏一通挤眉弄眼,颇是不屑。

“廖岚杗肖个个没安好心的,杗肖那副鬼里鬼气,­阴­头­阴­脑的样子……咿~最叫我慎得慌。”“姐姐提说要走正合了我的意,哪料杗肖的走狗追来紧咬不放,实在可恨!我还未向姐姐坦白实情,又不好使出真本事……一个疏忽,就让上头那帮子钻了空子,若非姐姐无碍……哼!哪怕上天入地,我定要找他们算账!”

白苏气鼓鼓的咬牙切齿,可刘寄奴著实感动不起来。

可恨?倒底谁可恨?

难道错的只是别人,她就无辜就丝毫没错?

有她的一句为自己出头,为自己报仇,自己就倍感安慰了?然後所有的欺骗谎言就此一笔带过,一笔勾销了?

“你还知道坦白实情?你觉得很好玩麽?现在瞒不下去了你才说实话,要不然你准备骗我到什麽时候??”

面对刘寄奴的高声质问,白苏心虚的垂脸嗫嚅:“我……姐姐这麽生气,所以我不敢啊……”

“你猜到我会生气,为什麽还要骗我?!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

“才刚认识,什麽都没弄清楚,阿魏叫我不能太相信,她还怪我一味的向著你、偏袒你,她对你有意见,我是一个字都不听的!”

“莫荼的疑心病重,对你不友善,当时我气得忍不住,哪怕饭桌上闹得不愉快,哪怕明著和他撕破脸,我根本就没多考虑。”

“我以为你身世可怜,以为除了我,你再没别的依靠了。我想永远的照顾你,去哪里都带著你,就算以後会过得苦,我们总是一块,谁也不离开谁。”

“我那麽相信你,那麽喜欢你……结果呢??你……”

刘寄奴胸前起伏的厉害。自来到平都,满腹的苦闷都忍著憋著,避而不谈,没勇气触及。然而始终逃避的终需面对,此时此刻,她总算正视问题,将积沈的、压抑的一吐为尽。

她的眼神饱含失望,痛楚与凄然,令白苏顿生惧与慌,急急迫迫的张嘴道:“我错了!骗了姐姐,是我不对,全是我的错!”

赶忙拉住刘寄奴的手,刘寄奴一挣未挣开,白苏加了力道,重重的用力的抓住,拼命挽留,唯恐失去。

“我也没想到姐姐会带我回府!我爹是上一任首领,娘在生我时不治离世,没多久,爹便殉情而去。我爹娘早逝,这一点未有虚假,除了自己,我是没有别的依靠。”

“萍水相逢,一个又脏又臭的流浪儿,姐姐不嫌弃,还作收留,给了流浪儿一个容身之处……姐姐疼我,宠我,从不舍得责骂我半句。姐姐对我的好,点点滴滴我牢记不忘,姐姐真心待我,一无保留,我岂会不觉?岂能不知?”

“姐姐当我至亲,是姐姐给了我一个家。每每回想,我都感动感激,对我来说,那段日子弥足珍贵,与姐姐嬉笑相伴的一天天,我是千分怀念万分珍惜的。”

“姐姐……”

银亮的大眼睛里水光一片,白苏吸了吸鼻子,声音低软得令人生怜。

“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

“找不到姐姐,我吃不下睡不著,连番寻找,我没日没夜停不敢停,就怕姐姐受了欺负,更怕姐姐出事……就算有疲累,一想到姐姐独自无助,兴许求救无门,我……”

“只要能找到姐姐,只要姐姐好好的,就算从此卷入纷争,就算与三界为敌,又有什麽关系呢?”

“谁也不离开谁,不管苦或难,永远不分开。我也是这样想的。”

“如今终於找到姐姐,我们一起回平都了。姐姐在我身边,我可以给姐姐依靠。最开始,是我顽劣,是我荒唐,是我不懂事,我知错了……”

“姐姐……你怪我吧,怨我吧,气我吧,但是千万别不理我……”

“我乖乖认错,我会努力弥补的,姐姐,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解释乞求,字字句句,动情并且真挚。

原谅?可以麽?

她是谁?

她是白苏,她也是苏苏。

虽然容貌有了改变,虽然身份有了变化,内在呢?是否未改?

兴许……她仍是她的苏苏,那个古灵­精­怪,乖巧贴心的小女孩。

埋怨,责怪,气恨,然後呢?

可以麽?可以再次相信麽?

目光交汇,风在微微吹拂,良久,默默无声。

“踏踏踏”──由远及近,跑来一个女子,打断了两两对视。

“你怎麽来了?”白苏见了一愣。

明明气氛正恰好,原谅是大有希望,半途就这麽被破坏了,所以白苏的语气是不怎麽高兴的,

女子大喘了口气,接著开口是清清脆脆:“方才听黑子说碰著了你,我就从家里跑来了。你回来怎麽不与我说一声的?”

“哦,我有点忙。”白苏略带敷衍的回道。

女子一撇嘴,目光在刘寄奴身上滴溜一转:“黑子还说,你从外头带了个女的回来,就是她??”

白苏拿眼睛一瞪,似是不满:“哎哎哎,你懂不懂礼貌啊?”

女子抬了下巴长长的一哼,目光上下来回直对著刘寄奴扫。

之前路遇数个魔界子民,有悄悄打量都是带著好奇,是友好的,无害的。但这个女子就有些不一样了。杏脸桃腮,长得是俏丽,她的打量直接露骨,除了好奇之外,还有著一份锐利。

刘寄奴觉得不太自在,况且人家特意找来,一定是有话要聊,她就不打扰了。

“那……我先回去了。”挣了白苏的手,她轻轻说。

兀自转身,迈步。未理後头传来的呼喊。

人生地不熟的,白苏哪能放她独自回去,原地与那女子叽叽咕咕了片刻,很快,她匆忙赶上。

“姐姐!等等我!”

於是乎,以此一句作为收尾,游玩散心宣告结束。

(13鲜币)狂欢(一)

平都内常有狂欢。

所谓的狂欢就是大家齐聚一块儿,聊天喝酒,唱歌跳舞,不只是单纯的行乐享受,而是在向衣食无忧、生活美满感恩致敬。何时结束不一定,若兴致高昂,通宵达旦也未尝不可。

这一次的狂欢聚会定在两天後,是白苏亲自定下的。

经过那番交心恳谈,她与刘寄奴的相处又多有了进展。坚持就是胜利,虽然顽石未彻底松动,但她能看出,距消除芥蒂、回复从前已是不远了。

外出一遭是有收获的,同时亦提醒了白苏,应当尽快将刘寄奴正式介绍给族内。

带著刘寄奴一同回来的消息大概已在平都传了个遍,对刘寄奴,一定有猜测更有好奇。继续这麽不声不响,既显得不大方又是为不妥,故白苏号令召集,欲借此热闹场合一作欢迎,二作认识熟悉。

预备给刘寄奴一个惊喜,所以白苏没有事先告知。到了这天,数位陌生女子突然涌入房里,她们携著大大小小的物件出现在刘寄奴面前,话不多说先拉她坐去凳上,跟著,就是一通忙碌。

什麽情况?这是要­干­嘛??

刘寄奴一惊一跳的极为莫名。一问却是三不知,她们只答是奉了命,是首领的意思。

听闻来者受的是白苏指派,暂且安抚了刘寄奴扑腾蹦躂的小心脏。

点妆扑粉,一系列的用具摆起来,涂涂抹抹的过程中,刘寄奴几度不愿配合。无奈难敌对方人多势众、耐­性­坚持,只能任她们在自己脸上发挥比划。

及腰的黑发被编成一条长辫,当见到她们掏出一顶无比硕大的头冠时,刘寄奴瞪圆了眼睛,连连摆手。

这头冠的高度与她半个身体差不多,上面点缀了羽毛啊宝石啊花啊草啊各式各样满满的东西。

太夸张了,光看就觉重得要命,一旦戴起来她还能动麽?凭她的一根细脖子哪支撑得住……

她不肯戴,陌生女子叽叽喳喳劝了几句,最後倒也未勉强。往她的辫子里Сhā了小花骨朵之类的当作装饰,算是折中让步。

化完了妆,弄完了头发,还得换衣服。

兽皮短靴套上脚,兽纹短裙系上身,外穿一件皮毛背心,样样都是新做的。

衣服之後首饰登场。造型奇特的耳环、手镯,长长的项链一串接著一串。有金有银,有五彩小珠子,有打磨光滑的小石头,还有一条暗暗红红斑斑驳驳的……像是……野兽的骨头??

除了小腿大腿一段空著,刘寄奴全副武装,几乎整个儿戴满,稍一动就哗啦啦一片的响。

终於捱到了结束,她头也晕眼也花,陌生女子满意的笑著拍手,还拿了镜子给她照。倒底是何模样?反正她压根儿就没看清。不等歇一歇,不给她喝口水的时间,她们马不停蹄,兴高采烈的簇拥著她出了房门。

折腾了半天,太阳落山,外面天­色­已经暗了。

去哪里,­干­什麽,刘寄奴全无头绪。一路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她十分被动的迈著步子,伴著叮叮!!的声响,由她们带领著前行。

走了许久,火光渐亮,视野逐渐开阔。

这是一块极大的空地,燃烧的火堆架了数处,照得周围亮堂。

说话声,谈笑声,可称人声鼎沸,空地上,站著坐著挤满了男男女女,随著她的到来,一颗颗脑袋统一扭转朝她,所有的对话交谈刹停,瞬间便是一个静。

她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表情茫然。下一刻,面前的男男女女自发动作,让出了一条路。她的目光顺著过去,远远先望见了火堆,火堆後立著道瘦高纤影。

“姐姐,快过来。”

白苏含笑等待,伸手向她。

吸了口气,定了定神,她脚尖一抬,跨出了第一步。

看她,都在看她,她仿佛成了T台走秀的模特。顶著密集的视线免不得局促,走慢了不自在,走快了怕摔跤出丑,她的步伐带著压抑的急切,略显僵硬,别扭非常。

离白苏越来越近,她发现她也是打扮过的。

红发利落的束起,她的额头眼角描绘著­精­致的图腾,一身叮铃!啷不亚於自己,显然是盛装。威风凛凛,潇洒英气,还烘托出了几分原始的神秘气息。

握住伸来的一只手,她将她一遍打量,眸里熠熠生璀,一现惊豔之­色­。

“族里服饰姐姐穿了合适得极,真真是美豔绝伦。”

白苏毫不吝啬,由衷的赞叹。刘寄奴无措的抿抿嘴,不知该接什麽好。

“姐姐莫要拘谨。”白苏亲昵的凑近。

“从今往後,这里便是姐姐的家。但凡我有的,自少不了姐姐的一份。”她高声笑道,每一字都清清楚楚,於空地上盘旋缭绕,余音回响不去。

拉了刘寄奴坐下,亲亲热热的共占一张大椅,白苏扬手一挥,就此拉开狂欢的序幕。

咚,咚,咚……

遥远的地方,鼓点奏起,十几位魔族子民踩著舞步,列队行来。

人群散得更开,领头的腰间系著一面鼓,双手在鼓面有节奏的拍打。当然,除了鼓还有别的乐器,都是刘寄奴不曾见过的。和著乐音,他们在低低的吟唱,古老的语言刘寄奴虽听得未懂,但用眼睛欣赏还是能够的。

随著鼓点,队形开始变化,舞者时而跳跃,时而旋转,动作简单归简单,却处处彰显著力量。

没有华丽的衣饰,他们的装扮野­性­原始。个个皆光著脚,复杂的图腾画满身体,小块兽皮堪堪遮挡,有的女舞者仅围住了关键部位,丰满的胸脯则大胆的袒露在外。

然而这样的画面没有丝毫­色­情意味,他们的表情严肃且神圣,伴著低沈雄浑的唱音,令刘寄奴目不转睛,倍觉震撼。

这时,领头的停止了拍打,取下脖子里绕著的一串佩饰,上前立定。

白苏推了推刘寄奴,刘寄奴遵著她的指示站起。领头那位一弯腰,她就傻傻的跟著一鞠躬,对方边念念有词边将手里的兽骨佩饰套进她脖颈,刘寄奴回神後喃喃了句谢谢,白苏听了扑哧一笑,拉了她再度坐回。

领头的退返队伍,与一群舞者围著火堆继续起舞。

鼓声节奏越来越快,他们的诵唱越来越响,面朝著火焰,一会进一会退,手臂高举向天,赤脚重重的踩踏。

乐器合鸣,鼓点愈发急促,制造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迫感。堆叠到了最高处,鼓声截然而止,火堆前猛得爆出一声高喝。上窜云霄,下入土地,气吞山河,地动山摇,苍天大地仿佛皆有感应,这就是魔族最隆重的欢迎仪式。隔了数秒,欢呼声响彻天际,整片空地为之沸腾。

刘寄奴大张著嘴,惊不惊喜不喜,看来,是无须白苏问的了。

欢呼声中,领头的那位捧著一大碗酒又上前来。这一次不用白苏提示,刘寄奴明白酒是给她的,不喝就等同於不礼貌。

该­干­脆时她不忸怩,接过大碗,浅试一口。不辣不冲,一抿竟是甜丝丝,有点像果汁。既然不难喝,那就更好办了,她咕噜咕噜爽快的喝完,还给对方空碗一只。领头的目露赞许,接了空碗再狠狠往地上一摔,掀起又一波的鼓掌欢呼。这代表了一种承认,一种接受,至此,欢迎仪式才算真正的结束了。

兽腿架上火,美酒接连搬,吃的吃,聊的聊,人群四散,走动招呼,气氛轻松且欢欣。

刘寄奴还没来得及坐呢,一位壮汉端了两只大碗过来。

“姑娘初来平都,若有什麽不便的只管提,咱们绝不含糊,来,我先敬姑娘!”

刘寄奴微微一笑,仰脖饮尽。

“好!果然爽快!”

(18鲜币)狂欢(二)

有一就有二,继壮汉之後,前来敬酒的络绎不绝。

刘寄奴全数接受。人家是一片好意,她怎麽能小气?面对这些热情友善,又怎能推拒,怎能扫兴?

族民们主动表示亲近,白苏是乐得其见。从陌生到熟悉总需一个过程,对酒来往也是一种交流感情增进感情的方式,那就痛痛快快的饮,她不拦不劝。

“听首领叫你姐姐,我也叫你姐姐罗?走,姐姐,我们去跳舞!”

一位年轻姑娘兴致勃勃的拉了刘寄奴去到火堆前。

欢快的乐音奏响,那里已聚集了一群男男女女。刘寄奴略有尴尬,微红著脸称说不会,那位姑娘一边大方作著示范一边鼓励她加入。

兴许是酒­精­壮胆,兴许是受气氛感染,刘寄奴没有退却,反而开始尝试著动起身体。

Pub之类的她从没去过,跳舞貌似是第一次。起先,她羞羞涩涩,笨拙得像块木头,渐渐的,她抓到了感觉,放开了手脚,随意的摆动,轻盈的转圈,肢体协调,很有一番样子。

舞动节奏令近处旁观的蠢蠢欲动,在远处交谈的都被吸引了过来。有拍手叫好的,有蹦躂著与她共舞的,跳得怎麽样不重要,反正是欢声笑语,热闹融洽。

对刘寄奴而言,到这一刻,才是谓真正的放松。

心事重重,太多的烦闷与担忧,不光只因著白苏,搅得她没一天好过。

情绪低落,甚至萎靡不振,胸口盘踞著一块大石,无间断的施与压迫。

现在,酒­精­的作用令她脑子里空空。

思考停顿,什麽都不用想,因为什麽都想不到。所有的不快乐都消失了,消极负面也都消失了,纠结烦恼都暂时远离,卸下了重担,终於可以顺畅的呼吸,终於能无阻无碍的喘一口气。

跳吧,舞吧,一直下去,不要停不愿停,仿佛不知疲惫。当乐音趋於和缓,晕眩随之袭来,她头重脚轻,有些难支持得住,一个不稳便软软的瘫坐下,感受著夜风吹拂,送来一份舒适凉意,缓解了双颊燥热,安抚了一颗急速跳动的心。

相较魔族一­干­,刘寄奴的个头是为娇小,曼妙身姿别有一番风情,少不了引来侧目与注意。

在大夥席地暂作休息时,一清秀少年迈步靠近。

“姑娘,这是刚烤好的­肉­,你尝尝。”

他腼腼腆腆如此说,惹来了一番揶揄哄闹。

“去去去!哪论得到你来献殷勤!~”

“就是就是,姑娘是你带回来的麽?首领还没发话呢,你掺乎个什麽劲儿?~”

“对啊对啊!当心被首领看到了扒掉你的一层皮!~”

众男女笑作一团。

自酿的酒,上口易,後劲足,刘寄奴一碗碗的下去,还是空腹,这会儿呀耳朵里进不去多的,就只知呵呵傻笑了。

清秀少年缩了缩肩膀,颤巍巍的探头一望,接著拍了拍胸口:“嘿嘿首领正忙著呢~你们瞧,小蛮走过去了,首领可是没空了。”

大夥齐刷刷的扭头,再异口同声长长的一“哦”,互相一阵挤眉弄眼,又爆出一波哄笑。

那边的白苏翘著二郎腿,懒懒的靠著椅背。若按平常,她早已玩开了,今日的她却一反常态,安安静静,似乎自持得极。

有来敬酒的,对一对喝了,有来攀谈的,她就应付个几句。嘴角始终漾著笑意,她的眼神专注,盯著那抹纤细身影,片刻不离。

经了妆点打扮,换了族内服饰,那个女子有些不一样了。

裙摆飞扬,柳腰婀娜,白皙脸庞添得豔­色­,乌黑双眸一片潋滟,俏丽又可爱,妩媚不乏娇憨。

她一直在笑,自回了平都,她未曾笑过。而此时,紧皱的眉头终於舒展,朱­唇­勾起弯弯,不再是冷硬的弧度。

不一样,确是不一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改死气沈沈,她变得灵动且鲜活。从头到脚焕发著光彩,若有似无散发著一股吸引,笑靥灿烂甜美,耀眼夺目,难忽视、难移开,视线便停驻、便追逐,如蝴蝶恋著花儿,振翅翩翩,环绕左右。

“老坐著­干­什麽?”

忽然横Сhā进来一道女声,打断了白苏的凝视。

“吃不怎麽吃,酒不怎麽喝,心不在焉,奇奇怪怪……你是怎麽回事?”

女子杏脸桃腮,长得标致,正是几天前出门“偶遇”的那一位。

“我哪有心不在焉,哪有奇怪。”白苏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目光越过女子,直直飘往原本定著的方向。

女子大跨一步,气呼呼的往她跟前一挡:“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

对方语气不善,白苏的目光重回其身,打量後疑道:“还说我奇怪,莫名其妙的,你才是奇怪。”

“我莫名其妙??”女子指著自己的鼻子,倒抽一口气。

“怎麽不是?”瞅她半晌,白苏不满道,“谁惹你不高兴你找谁去,冲我发什麽脾气?”

“谁惹我不高兴你会不知道??”女子气急败坏的拔高了音量,“出去了一趟你就变了!回来这麽些天,见你一面都难!哦,我不来找你,你就不能主动来找我了??你把我忘­干­净了是不是??”

“什麽乱七八糟的……”白苏皱了皱眉,“行了行了,急著找我有什麽重要的事?你说吧,我听著呢。”

“我……”女子一噎,继而一伸胳膊,理直气壮的一吼,“喝酒!我找你喝酒!你……”

不等她言毕,白苏利落的站起,劈手夺过对方端著的酒碗,张嘴一饮而尽。

“满意了吧?”豪气的一抹­唇­,她挑眉问。不管对方什麽反应,把空碗往其手里一塞,她转身走开,留女子一个在原地,待回神,无奈咬牙,恨恨跺脚。

不紧不慢,白苏步步趋近。

“来了来了!首领过来了!”

火堆前迸出一声怪叫,众男女一记抖擞,窃笑著迅速散了个没影。

对此,白苏掀­唇­哼了一哼。在刘寄奴身边屈膝蹲下,她关切道:“姐姐觉得如何?可有不舒服?”

刘寄奴很慢很慢的眨巴著眼,像在仔细的辨认,然後很慢很慢的说:“没有,没有不舒服。”

白苏的眼神温柔:“没有就好。姐姐饿了麽?想吃点什麽?”

刘寄奴十分认真的想了想:“不要,我不饿。”

嘟著嘴拒绝,十足的孩子气,牵住白苏的手,她的眸里一闪一闪,仿佛有星星落了进去。

“苏苏,你来啦。我在跳舞呢,我们一起去跳舞吧。”

闻言,白苏心头一颤:“你、你叫我什麽?”

“苏苏呀,你是苏苏呀。”刘寄奴一脸无辜,“苏苏,你怎麽啦?”

之所以激动,是因为连日来,白苏第一次听刘寄奴开口唤自己。

一开始正眼不瞧,更别提什麽好脸­色­,之後就算态度有缓,但对方始终不肯叫自己的名。是执意亦是抗拒,白苏免不得失落,现下一声“苏苏”真的是久违了,足令白苏欣喜雀跃,澎湃不已。

“走吧苏苏。”刘寄奴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试图动作脚下却一歪,幸得白苏及时扶住。

“姐姐……你醉了。”附在她耳边,白苏轻声呢喃。

“没,才没呢。”刘寄奴打了个酒嗝,睁大了眼,捂著嘴憨憨的笑,“我很清醒的,我还不累呢,我们过去,跳舞……我们跳舞……”

颠来倒去,她已是口齿不清。小脸酡红,黑眸湿润,火光映照,折­射­出一份朦胧迷离。

白苏牢牢搂著她,神情是万般柔软。明明未饮多少,此刻竟似醉了。沈醉、痴迷,还有一种隐约是宠溺,缠缠绵绵,浓得化不开。

“今晚,姐姐高不高兴?”

“嗯,高兴。”

靠在白苏怀里,不自觉的,全部重量都托付给了她,刘寄奴答得诚实,应得轻快。

“那今晚……姐姐可喜欢?”

“嗯,喜欢的。”

刘寄奴的声音又娇又糯,乖乖巧巧,甜得若蜜。

於是,白苏心满意足,打横抱起一具软玉温香,抛下场内气氛热烈,先作退离。

一路,她行得平稳,少有颠簸,抱著刘寄奴似毫不费力。

周围趋於安静,困倦便悄然蔓延,刘寄奴陷在温暖里,晕晕乎乎,嘴里含糊咕哝著,渐渐阖上了眼。

回了房,躺上了床,刘寄奴那没了动静,已是睡著了。

白苏给她脱了鞋袜,盖了被子。未点蜡烛也未赶著返去空地,黑暗中,只见一双银­色­瞳眸幽幽淡淡的泛著光。

她趴在刘寄奴旁边,一眨不眨的把她瞧。

许久,纤长的手指伸出,抚过略有凌乱的黑发,点过平滑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无一漏掉,一笔一划,仔细描绘著对方的五官。

脸颊滚烫,不用看也知,定像极了一颗熟透的果儿。还有两片小小的­唇­,温温热热,触感生­嫩­,若咬上一口,兴许能溢出汁来。

仅描绘是不够。白苏垂脸凑近,对著那带热脸颊,“叭”的亲了一口。

被亲的沈沈睡著,没有任何反应,她的胆子便壮大了,亲吻接连不断的,落在鼻尖,落在额头,落在眼皮,落在下巴,小­鸡­啄米般的,最後她吃吃笑开,像只偷了腥的猫。

虽在酣睡,感觉还是有的,刘寄奴晃了晃脑袋,极为不耐的发出了一声呓语。

不堪其扰的模样在白苏眼里是憨态可掬。大概因著夜深,某些压抑的,深藏的无需再掩饰,破土萌芽,悄悄滋长,不安分的鼓噪,快临喷薄之势。

渴望在嚣叫催促,一瞬迟疑,白苏终是遵从自己的心意,缓缓印上那一方诱惑之源。

香气四溢,酒的香还有对方独有的体香,白苏暗暗喟叹,俨然沈迷。

贴合,摩擦,触觉真实清晰,怎可止於浅尝?顺著开启的­唇­间,伸舌急切的探入,勾到了湿滑绵软,白苏情不自禁的一记颤抖。

果真是鲜­嫩­多汁,太过美味,叫她几乎无法自拔。贪婪的索取,饥渴的吞咽,而对方并非全然被动,断断续续,有著下意识的回应,害她理智尽失,欲罢不能。

“唔!”胶著的­唇­与­唇­忽然分开,白苏似是一惊。

刘寄奴仍闭目躺著,但眼皮下隐隐透著抹黯蓝,昏暗中分外明显,分外诡异。

一经思索,白苏恍然大悟。

“姐姐好贪心呢……”

她低低笑道,些许嗔怪,些许无奈,却不含半分怒气。

“呵呵……原来姐姐真是饿了……”

“那……我来喂饱姐姐。”

不犹豫,再度覆上了嘴,持续亲密。

“姐姐……慢些……”

“对……嗯……不急……慢慢的……”

“给你,都给你……啊……姐姐……”

因纠缠生出的异响,和著模糊的话语声,喘息声,交织成一幕旖旎,

夜,将这一切遮挡。

秘密,夜里的秘密。

讳莫如深,不可言说。

(16鲜币)白苏的“秘密”

常言道:一醉解千愁。

醉的时候的确是,一旦酒醒,这滋味可就不怎麽美妙了。

刘寄奴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里先逸出了一声不适呻吟。

口­干­舌燥,脑袋重得要命,身体疲乏,隐约还泛著点酸疼,总之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

与她同塌而眠的白苏本就睡得不实,耳里听到了动静便也跟著醒了。

起来先端茶递水,一解刘寄奴的­干­渴。见其紧皱著一张脸,十分纠结的样子,於是体贴的抚上她的额际,小幅度的划圈,轻轻的按压。

“头疼麽?我给姐姐揉揉。”

手法虽然略显笨拙,但效果还是有的。按摩在舒缓在减轻,清明愈多的同时,刘寄奴忽然觉得一阵寒嗖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按摩的动作便跟著一顿,低柔的女声又在耳边响起。

“姐姐初醒,这是酒寒作祟呢。我这就带姐姐去暖暖身子。”

话音落,她的身边一空,接著,她就被抱了起来。

从头到脚都在不舒服,她无力思考,更没闲暇顾及什麽其他,要怎样要­干­嘛随便吧,她由著对方摆弄,任其去了。

出了门,白苏三步并作两步,抱著刘寄奴来到一处沐浴的地方。

这间房宽敞无比,一方浴池大得离谱,池里的水自带了温度,是从外引进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天然的温泉水。

水深不过及腰,白苏慢慢将刘寄奴放了下去。暖融跟电流似的,瞬间在体内过了一遍,激得刘寄奴又是一哆嗦,­鸡­皮疙瘩即刻冒了一身。

等僵著的双肩终於松下,等她适应了,白苏这才道:“穿著湿衣服一会儿上去可得著凉的,我帮姐姐把衣服脱了。”

刘寄奴懒得开口懒得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白苏逐一解了她的衣服裤子,顺便连自己的也一并脱了,扬手全甩去了池边。

湿哒哒的布料一离,立马舒适了不少,昨日妆容早就花了,黏糊在脸上也是难受,刘寄奴掬了把水粗略的抹了一抹,靠著池壁伸直了双腿,坐著闭目休憩。

蒸汽缭绕,水面悠悠轻晃,依稀还能听得细微的流动之音。水温不至於烫,是恰到好处的暖洋洋,驱赶了寒意,缓解了宿醉的不适,包裹著她抚慰著四肢百骸每一处,令她几欲喟叹。

刘寄奴享受著宁静一刻,起初,白苏乖乖的呆在一旁,不作打扰。

没多久,她就蠢蠢欲动了,一会拉拉刘寄奴的头发,一会摸摸她的胳膊,眼珠子转得灵活,瞅瞅瞧瞧,扫视打量,仿佛新奇得很。

对此,刘寄奴并未理会。她才刚醒,回神都没呢,哪会有心情玩闹嬉耍?

水下一具赤­祼­胴体,静静的横陈。曲线曼妙,每一道起伏、每一处凹陷清晰可见,皆是诱惑。一副旖旎画面令一双银亮眸子闪动出异样的光,似是按耐不住,白苏一改姿势,趴在了刘寄奴上方,双臂一曲将那纤腰一揽。

“姐姐太单薄,害我都不敢用力呢。”

甜腻的喃喃,白苏的脸颊贴上了饱满的胸脯,亲昵的蹭动。

“姐姐身上好滑,抱起来好舒服。尤其是这里,鼓鼓的,软软的,嗯……真好……”

刘寄奴暗自失笑,颇是无语。什麽鼓鼓软软好不好的,不就是胸部麽,自己有,她也有啊。借著浮力,受这一压重倒是不觉得重,只不过搂搂抱抱著实有一点儿闷。

其实想说别吵她别烦她,就让她独自呆会吧。但她选择了咽下,没有过於直接。抬手推了推对方,她微弱道:“别闹了……”

白苏不甘不愿的退开些许,一眨眼的功夫,她再度巴巴的靠了过来。

拉著刘寄奴,一股脑直往她怀里钻,额头抵著她的颈窝,一对胳膊宛如藤蔓,箍得紧、环得牢。

“姐姐不气我了,昨晚已经原谅我了,可不能反悔。”

“我要缠著姐姐。不放,我才不放开。”

“姐姐~~~”

“你不喜欢我了?你明明说过最最喜欢我的。”

“你抱抱我,抱抱我呀……”

鼻音绵软,孩子似的任­性­撒娇,不依不挠,吵著闹著唤求著疼爱,是万般依恋,是极度渴望。

刘寄奴无奈了。她十分被动的承受著暴风式的纠缠厮磨,手脚都被困住,一时没办法动弹,只能任由对方在她怀里扑腾乱扭,翻来覆去,快能打成一个结。

过去亲密无间,但­祼­裎相对还是第一次。

本来嘛,哪有穿著衣服泡澡的道理?大家都是女的,就算脱光光,就算脱光光的抱在一起,也没什麽害羞或不好意思的。

本该是自然正常,可一股难言的怪异却油然而生。

苏苏喜欢缠著她黏著她,撒撒娇外加卖卖乖,一直都是这样的,她已经习惯了。

然而此时此刻似乎与以前不一样。搁在身上的两只手,一上一下在缓缓的游走触碰,与其说是抱,实际更像是抚摸。一颗脑袋老往她的胸口拱,目的­性­分外明显,嘴­唇­擦擦点点摩挲著她的皮肤,呼吸急促伴著喘息声声……种种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劲,撒娇变了味道,异常的举止叫她突升了不自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两片­唇­夹著她的­乳­头滑过,她蓦地一激灵,汗毛根根竖起。

猛的将其推开,这一次可是使了大力。因为错愕,一时半会失了言语,她的眉皱得死紧,传递著惊诧与疑惑,对方先怔仲继而懊恼,仿若如梦初醒。

“姐姐……”

她无措的唤她,尴尬表情搀著几分羞涩。

“我忍不住……是我忘情了。”

什、什麽??

她一脸的潮红迷蒙,已经叫她看不懂。她的话更是匪夷所思,她完全听不明白,呆愣当场。

猝不及防吃了重重一推,对方经了磕磕绊绊才是稳下。动作间,她眼角余光掠过其腰腹,一瞥很快,甚至算是模糊,但就是这一瞥,令她心底“咚”的一跳,暗“咦”了一声。

她是……看错了吧??

大概是酒意未褪,所以产生幻觉了。

想著,她闭了闭眼,摇了摇头。

可脑里的印象怎也擦不去,视线兜兜转转仍止不住的往其下身飘。白苏察觉了到,略略一僵。

既然答应了不再欺瞒,坦诚,就该是全部。况且日後还要相处下去,比起被撞破发现,不如就坦率告之,何必遮遮掩掩?

稍犹豫,白苏已作了决定:“还有一件事……至今,姐姐尚不知。”

说著,她大方迎著刘寄奴的视线,自水中“哗”的站起。

这麽一来,一切都清楚了。

乍一看,面前的丰盈­祼­体,前凸後翘,曲线傲人,女人味十足。

细一观,毛发覆著的私密部位竟多出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出现在同为女­性­的白苏身上,根本就不合乎常理。她并非不谐世事,生理知识她也懂。她非常确定,那根棍状物是男­性­的生植器官,俗称­阴­茎。

外观形状与一般成年男子无异,还有两颗蛋丸悬於左右。­肉­粉­色­泽,不是软趴趴的姿态,它半抬著头,一呈苏醒的模样。

刘寄奴真真被吓到,一双眼睛瞪得堪比铜铃。

“魔族一系,身兼双重特征。女子的男子的皆具,生来就是这样的,没有例外。”

……什麽意思??一个身体两个­性­别……同时具备男­性­特征和女­性­特征……是……雌雄同体的意思??

……太离奇了……太难以置信了……

刘寄奴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彻底傻眼。

“族里都是如此,其实、其实没什麽稀奇的,日常,也没什麽不方便的……”

白苏的声音降得低轻,少不了局促与困窘。

“日子该怎麽过就怎麽过,与别界并无差别。但有一件……确是不同。”

“若有情投意合的欲打算生育子嗣,届时需举行仪式,服下族内秘药,不然,便不能受孕。”

於魔族而言,成家和繁衍後代,是须严肃看待,郑重对待的大事。

对上眼了就谈谈情说说爱,成双入对并不代表什麽,聚聚散散,是一种自由的关系。

我可以同时和几个交往,你也可以拥有数位相好,这不算偷腥不算背叛,在成家之前,尽可以接触尽可以选择,没有比较了解又怎知谁更合得来?

可一旦成了家,就意味著一对一,野花野草全断了­干­净,从此安安定下。好比有些男女,婚前放浪不羁,亦不轻易谈婚论嫁,若决定了投入婚姻,便是收心养­性­,安分守己,自後踏实专一。

到了成家这一步,说明是认定了对方,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相守就是一辈子。

因为体质特殊,就算交欢再怎麽频繁都不会有怀孕的可能。想繁衍後代,还需一个过程。

首先,经商讨确定,由谁来当母体。简单的一句话就是哪个作娘哪个作爹。

商量完了,仪式後,双双饮下秘药。选择怀育的那一方,其男­性­特征会逐渐萎缩,直到最终成为完完全全的女­性­。改变身体的构造不仅耗时不短,而且极为痛苦。水深火热,只能慢慢的熬,怎样的痛不欲生,未经历过的是无法想象得到的。

另一方喝的秘药,效用则在於令其感同身受。

体会著对方承受的苦楚,明白了这一段是何等的艰难凶险,而後,知珍惜,愈疼惜,加深了羁绊,鹣鲽情更浓,携手共进退,万万不辜负,忠贞誓不移。

兴许因著此,魔族内多的是痴情子。若失去了伴侣,不亚於天地覆灭,心如死灰,唯赴身相随。

前首领、白苏的爹,就是一个例子。

(12鲜币)辞别

安静,并非因为听得入迷或津津有味。

瞠目结舌,失了语言的能力,回魂恐怕都是难了。

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面对著刘寄奴正临的情况,试问,谁能面不改­色­的泰然处之?

刘寄奴一脸呆滞,就算再难以置信,可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上面那两坨──真的,真的是胸部。

下面那一根……

呜……也是真的,真的不是假的。

怎麽会这样的呢?……

上上下下,视线不断的缓慢来回,反复确定著自己有无眼花。一遍两遍根本不够,仿佛没个千百遍就不能算完。

自己身高接近一米七,她比自己快高了一个头,通常女孩子少有这麽高的吧?

穿著衣服不明显,脱了就看出她的肩膀也比自己来得宽。体态匀称,手长脚长,是一种健康的结实,没一点纤弱的感觉,还有她的声音……虽然柔软,但不尖细,不高不低的中音,只用耳朵听,其实不能立马辨出是男是女。

……自己怎麽早没发现呢?

刘寄奴恍恍惚惚的想。

“姐姐……”

白苏开口一唤,不再站定於原地。

“我是你的苏苏,没有变的。”

她的靠近伴著小心翼翼,探出的手指亦是。犹豫,踯躅,害怕被拒绝,却仍带著迫切。

刘寄奴直觉欲躲,无奈从头僵到了脚,没一寸动得了,况且脊梁抵著池壁,根本就无处退。

缩短了距离,终於触及,白苏搂著刘寄奴,深深的、满足的叹了口气。

“当初兴了好奇跑去无城……我是庆幸。不然,我哪能与姐姐相识?”

“先结识後熟悉,对姐姐的了解每多一分就令我愈有了明白──”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其实姐姐求得不过是真情二字,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相识相知,这是我与姐姐的缘分,早就注定了的。族里一对对一双双,我无需多羡慕了,我有了姐姐,不再是形单影只。”

“从今往後,由我来照顾姐姐,保护姐姐。成为姐姐的依靠,给姐姐最多的宠爱,最多的疼惜。自此相依相守,永不分离。”

雾气嫋嫋,在白苏脸上笼成了一片迷离。然而她眸里的两点灼亮穿透了氤氲,含羞带怯,情窦初开,那异样的神彩是对幸福的向往,对未来的期盼。

刘寄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更别提什麽反应了。皮肤碰触皮肤,­鸡­皮疙瘩随之冒个不停,某根火热物时不时擦过她的腿侧,磨磨蹭蹭,竟有著变大变硬的趋势。

她凝成了一块石头。用“毛骨悚然”来形容兴许有些过分,但这是当下她最为真实的感受。

不管是惊是惧,白苏觉察了到。

一边作著深情表白,一边情yu勃发……自己是怎麽回事?未免太丢脸。

“你……姐姐你别怕……”

她勉力压制,双颊涨得绯红,喘了个几声,蓦地迸出一句──

“我、我不会乱来的!”

闻言,刘寄奴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原本头晕头疼都已经舒缓,现在种种不适又全回来了,跟著发生了什麽,怎样出的浴池,怎样回的房,她糊里糊涂,记不甚清了。

白苏以行动来证明“不会乱来”,刘寄奴背一挨著床,逃避般的,立马闭了眼。

若著急逼迫只会适得其反,之後白苏未作打扰,给她独处的空间,思考的时间。

消化了一个白天外加一个夜晚,刘寄奴才是初步接受。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真的太奇妙。

天上有神仙,地上有妖怪,地底有炼狱,还有一个魔族……兼具男女特征,不分­性­别。

非男非女,是男也是女,光从外表不能准确判断,她不由得联想起这几天平都内的所遇所见。看上去妖娆多姿的,不一定为实实在在的美娇娃,豪迈粗矿的壮汉未必就是阳阳刚刚的真男人。

在原本的世界,关於­阴­阳人、双­性­人,她只是听闻,从没亲眼见过。

白苏瞒著她,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涉及了一方隐私。

“人生的道路上总能收获惊喜”,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悲哀的是,目前为止,她不断的收获“惊”,还不曾有过“喜”。从小女孩到大姑娘,从流浪儿到一界首领,再到现在……诸多变化,“惊喜”连连,令她应接不暇,俨然是混乱。

可无论怎麽混乱,大事小事哪一件是无关紧要,哪一件是首要之重,主与次,先与後,该理清的仍需理清。

第二天,刘寄奴面对著白苏,平静的提说告辞。将白苏的一腔热血忽的浇了个凉透。

“走?走去哪里??为什麽突然说要走呢??”

白苏的兴冲冲立刻沦为了焦急。

咬著­唇­於原地无措,搜肠刮肚想不到别的原因,只除了一条。

短瞬怔愣,她眸里一黯。

“姐姐……可是嫌弃我了??”

如此一问,带著显而易见的受伤与失望。刘寄奴摇了摇头:“我没有。”

世间百态,皆有存在的道理。兴许震惊,兴许意外,但她绝不会嫌弃。

“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好些天了,苍木还在等我,我不能不管他,我要去找他。”

略一停顿,刘寄奴如实道。

“找他作什麽呢!他被抓作诱饵,杗肖留著他有用,定不会动他的!姐姐若是去了,不正合了杗肖的意?!”

即便早有了准备,刘寄奴仍免不得心头一揪。

之前每每问及苍木,对方就闪闪烁烁,顾左右而言他。还需问什麽呢?木头的情况定是不妙,被一群冥界高手围攻,他哪能抽身逃脱?

之後不再问了,是因为暗里打定了主意。诱饵也好陷阱也罢,无论前方等著她的是什麽,她必须走这一趟。怎可以置之不理,坦然安享著以木头换来的自由?早晚都是一个走,提出离开并非一时兴起,不过她是承认一点,加快进行的脚步,或多或少是因昨日种种。

“杗肖他卑鄙狡猾,一旦姐姐现身,一旦他的目的达到,苍木这枚饵就没用了,届时他会怎麽做?姐姐你还不明白麽??”

规劝挽留,字字在理。其实苍木怎麽样,白苏哪在乎?不得已扯上他,为的是自己的私心。

“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刘寄奴重重的吐息。

白苏一噎,继而气急:“既然都明白,­干­嘛还要跑去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麽……

听起来挺傻。

论及傻,岂止她一个呢。

木头的心思简单,默默的守护,笨拙的关怀,一味的对她付出,从不计回报。为了她,哪怕刀山火海,都是义无反顾,毫不犹豫的……

百般滋味,千言万语,最後仅化作一句:“如果换作是苍木,他也会这样为我。”

刘寄奴的神情坚定,素来幽冷的黑眸竟褪去了漠然,有柔光,丝丝缕缕缠绵泛上。

白苏似是错愕,似是震动,脱口而出一声“不行!”,她一扑过去,用力的抱住了刘寄奴。

(10鲜币)情潮

“姐姐别去!”

因为急切,白苏的声音略略发著颤。

“现下不是好好的吗??没有追捕,没有滋扰,风平浪静的,更没有谁会来伤害姐姐!”

“别去找他……留在平都,哪儿都别去……姐姐你就听我一次吧!”

刘寄奴被扑得踉跄。反手搂住还是转而推开?迟疑不定,进退两难。

接受了事实并不代表即刻适应。

“她”、“他”两个字,有著一样的发音,不一样的偏旁部首,所表达的意思则是大不同。

一方面,她尚没办法把白苏当成个完完全全的男子,亦不可能将其看作为完完全全的女子。

改变已经发生,一切难回复到从前。本是熟悉,亲近亲昵稀松平常,并无不妥,可另一方面又有著顾忌,因著男女之别,下意识的欲拉开距离,该如何调适如何处理?刘寄奴陷入了一个十分矛盾的境地。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终,她放弃般的垂了手臂:“这里是很好,但苍木出了事……你知道的,我不能不去。”

“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白苏收紧了胳膊,拼命的摇头。

“明明说好不分开的!姐姐不考虑後果,不考虑自己,那我呢??姐姐预备抛下我不管了,是连我也不考虑了吗??”

“没有,不是抛下……”

“是!就是!”白苏气闷的抢白,“姐姐为了他不要我了!在我心里姐姐最最重要,在姐姐心里难道他比我更重要吗??”

这……唉……

什麽谁比谁更重要,一码事归一码事,怎麽能混为一谈呢?

刘寄奴的眼底浮上几丝无奈。

对她而言,苏苏苍木都是重要的。

她对苏苏疼爱,苏苏对她依赖,她喜欢苏苏,苏苏也喜欢她。

她的喜欢,是那种单纯的姐妹情。她理所当然的认为,白苏定是与她一般。

可到如今,联系起白苏的所言所行,傻子都能明白了。

白苏对她的感情超出了姐妹之间,并不是简单。怎会发展至此?俨然脱离了正常的轨道,是失了控,是她不曾料想。撇去种种,有一点她无比确定──

白苏要的,她给不了。

她无法给予任何的回应。

白苏本期望著刘寄奴的反驳,哪知,刘寄奴一未否认二未安慰,她的沈默无疑传达出了某种讯息,令白苏的眉目间腾升了­阴­霾。

“反正……反正姐姐哪儿都不能去!”

埋脸於刘寄奴的肩头,她压抑的低吼:“不准你去找他!不行……我不准你去!”

刘寄奴定了定神,缓缓开口:“我已经决定了。无论你准不准。”

自己想做什麽还需经过白苏的允许麽?一句“不准”,听在刘寄奴耳里多少是有不舒服的。

“姐姐!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可我必须走这一趟,你再反对再怎麽劝,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你再想想你再仔细想想!你喝了醉酒,还在神志不清!你是糊涂了!”

“我很清醒,我也想得很清楚了。”刘寄奴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大可以不辞而别的,或许这样反而比较好,走都走了,你还怎麽拦呢?但我没有这麽做,在离开之前我还是……”

白苏猛的抬头,似吃了一惊。

“不辞而别??”她怔怔的咀嚼,绝豔的面容一瞬扭曲,“你……你竟这般狠心?……”

“为了他……罔顾我俩的情分,为了他,你竟能决绝如此……他倒底有什麽好的?!我哪里比不上他?!”

白苏的愤怒激动吓到了刘寄奴。言语间的痛楚与不甘,叫她呆住。

“他算什麽?他就是只低等的熊妖!”

“遇到危险,他能保护你吗?你被掳走,是谁找到你的??从头到尾,他做了什麽??除了眼睁睁的看著,他能怎麽办他还能做什麽?!连自己都救不了,凭什麽保证你的安全?谈什麽照顾你一辈子?!他又傻又蠢又窝囊又没用!他有什麽好?他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刘寄奴不是个斤斤计较小心眼的人,但对苍木的贬低打压是她最容忍不了最最听不得的。

白苏的一通言论把她起先存著的一点不忍一丝抱歉全数歼灭。她脸­色­一变,眼神一厉,冷冷的启齿:“你了解苍木麽?你认识他多久?他怎麽样,轮不到你来评论,你也没有资格评论。”

白苏一震。面前一双幽幽黑眸结著寒冰,锋利的棱角划伤了她,刺痛了她。重重的抓著对方,她还欲挣扎。

“谁说我没资格?!牵扯到了你,我就有这个资格!”

刘寄奴短促的一哼,毫不留情的扔出一句:“我的事我自己负责,不需要你来­干­涉过问。”

胳膊被掐得很疼,挥是挥不掉,挣是挣不开,刘寄奴皱著眉,继而高声道:“别拉著我,你放手!”

“不放!我偏不放!”白苏愈发歇斯底里,指如铁钩,恨不得穿透衣料,掐进刘寄奴的皮­肉­。

“别想去找他!他能给你什麽??我不准你走!不准你喜欢他!不准!统统不准!”

疼痛烦闷皆是催化,刘寄奴怒极反笑:“就算他什麽都不能给我,我也不在乎。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他!”

白苏狠狠一颤,像是被雷电劈中。她的脸­色­忽白忽青,除了死死瞪著刘寄奴,再无别的反应。

她一下子安静,倍受打击,失魂落魄,双手亦随著一松。

欲借机摆脱钳制,可刘寄奴才一动,那两只手却再度一紧。它们拽著她前倾,同时,近处一张­精­致绝伦的容颜迫迫的压了过来。

白苏抓著刘寄奴一通乱亲。被一个妹妹般的人物轻薄,刘寄奴的惊骇程度是可想而知。

先“唰”的僵硬,後没命的扭头闪躲:“不要!……你别这样!……唔!”

她避得快,白苏追得更快,终是被其得逞,一口扎扎实实,堵著了刘寄奴的小嘴。

刘寄奴一激灵,赶忙闭合牙关不让白苏的舌头侵入。

任凭其舔她的牙齿,吮她的下­唇­,意图撬开齿间钻入。她死守防线,拼力对抗。

(10鲜币)难抵心痛

百般不得入,白苏虽迫切却是无奈。

衔著那片薄小的­唇­她磨牙霍霍,有一种狠咬一口的冲动。即便身前女子的一言一行犹如把把锋利的尖刀深刺进她胸口,她仍是舍不得,舍不得弄伤她。渐止了纠缠攻势,唯有作罢。

嘴上的濡湿一退,刘寄奴暂松了严密防备,终能得以顺畅的呼吸。

白苏的口水沾了她一脸,黏黏腻腻,可她没空理会。

一双黑眸睁得很大很大,双颊血­色­全无,她是懵了呆了,极度的诧异极度的惊惧令她连半点声音都是发不出来了。

相较刘寄奴的苍白,白苏的气­色­则好看多了。

她脸颊晕著的两团酡红,是异常,是因激动。她的面上仿佛笼著一层光,为那­精­致的五官添得了娇豔,然而本是璀亮的银眸却黯的无边无际,掠夺、占有,呼之欲出,危险因子蠢蠢欲动,潜伏著,等待著,下一刻就是吞噬。

“不可以的,除了在我身边,你哪都不能去的。”

“我不与你辩,不与你吵,不与你生气。我会令你开心的,我会令你明白的。”

柔柔的呓语,做梦般的表情,与之不符的是白苏的眼神──晦涩,迷乱,其中透著一股坚定,还有因势在必得生出的兴奋与期待。

胸间猛的一沈,刘寄奴尚来不及反应,捉著她的两只手一收一提将她高高抱起。眨眼的功夫,她就从站著变成为躺著,一记腾空後,她的脊背重重的落在了床上。

紧接著“撕拉”一声,衣服的扣子飞了,还被扯下一大块的布料。她简直吓傻了,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肝胆皆在颤,她捂著胸口急呼:“你­干­什麽?!”

“他有的,我也有。”白苏古古怪怪的一笑,凑近了,逐字逐字的说,“他能给你的,我也能!”

身体具有双重特征,论­性­格,娇俏乖巧并非代表了白苏的全部。

经了相处白苏发现,女­性­的一面更能讨刘寄奴的欢心,她便刻意展露,隐藏掉了其他。然而强势,蛮横,激狂,甚至暴戾始终存在,是无法抹煞的。这会儿受了刺激,失了理智,盘旋在心底的渴望就没了束缚,无需再忍耐,无需再压抑,可以将平时想做却不敢做的事付诸於行动。

白苏此言一出,刘寄奴是倒抽了一口气。

“你!……”一边推一边挡,她的声音都变了调:“你在胡说什麽?!放手!快放手!!”

白苏根本不理,脱太麻烦,她直接用撕的。撕开了外衣撕裙子,撕破了裙子撕单衣,裂帛之声尖锐刺耳,令刘寄奴的心脏一揪一揪的跳,“哗”的从头凉到了脚。

对方的力道大得出奇,制得她牢牢,任凭她奋力挣扎,还是阻止不了那步步的侵犯。

“住手!”

“你疯了麽?!”

“放开我!放开我!你听到没有?!”

刘寄奴的尖叫不断,因为恐惧,面容已是扭曲。

白苏腕间一使劲,生生拉断了肚兜的系带。居高临下的盯著刘寄奴,她喘息著低低说:“是,我是疯了。还等什麽呢?我不能等了。我早就该这麽做了。”

“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你好好听我说……”刘寄奴强自定了定神,试图与白苏讲道理,以此唤回她的理智。

“不听!我不要听!”白苏决然打断,一俯首埋於刘寄奴胸口,一张嘴又舔又咬。

如同挨了记闷棍,刘寄奴脑里一下轰隆隆,僵硬过後就是阵阵发抖。

自己……要被弓虽暴了麽?

寒意迅速扩散至了四肢,将她整个儿的冻结。

苏苏……白苏……

口口声声说要保护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照顾自己,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无忧,给自己安稳……

那麽现在,她在做什麽?……

她倒底在对自己做什麽呢?

疼痛,一部分来自於对方,一部分是因方才的极力反抗。

可这些不算什麽。

她挤入她的双腿间;她吮著她的胸­乳­、腰腹;某根硬物对准了她的腿心,一会紧抵,一会摩擦;她听到她含糊的喃喃,忘形的呻吟,感受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唇­与舌在皮肤流连……

这些,令她痛彻心扉。

香软的女体无比真实,是一种极致的诱惑,迅速点燃了情yu之火。

白苏是投入,是疯狂,是沈迷。饥渴的索求,笨拙的爱抚,身下的女子一动不动,不再抗拒,不再呼喊,以为顺从即是甘愿,她便一喜。勾著嘴角一抬眸,入目是一张惨白小脸。

难以形容的表情,又似哭又似笑,又似祈盼又似绝望。黑眸里蓝芒奔窜,缭乱若烟花,忽而大亮忽而熄淡,闪闪烁烁,仿佛在迟疑犹豫,仿佛是悲悯不忍。

最终,蓝芒放弃了挣扎,全数褪了­干­净。黑眸缓慢的一眨再一眨,雾气酿起,轻烟罩上,交织成一道屏障,坚硬的,厚厚的,隔绝的是她。

“如果你要,就继续吧。”

刘寄奴平寂开口。

“等你尽兴了,请你放我走。从今往後,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你对我的伤害我永远不会忘记,但我不会恨你,我只当从没认识过你。”

“我、和你,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牵扯。”

几句话,不亚於一记耳光,狠狠的扇在白苏的心头。

“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刘寄奴的眼光一厉,“你不是苏苏,苏苏不会这麽对我。苏苏已经不在了,是你亲手杀掉的!”

白苏大震。

“什……什麽??”

“我……”无措的呐呐,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没有……我……我没有……”

刘寄奴不再说话,径直闭了双目,似是不欲多看其一眼。

白苏慌了,乱了,情潮散得无影无踪,连著她脸上的红晕都消得不留痕迹。

六神无主,不知如何自处。想伸手触碰,竟有了畏惧,想出声再唤,竟是怯懦不敢。

白苏的身形凝固住,犹如一座不会动弹的石像。

半晌,一缩一退,一分一寸,狼狈的退而再退,直到跌跌撞撞的滚下了床。

脚步声凌乱不堪,一路行至门口,只闻房门开启不闻房门掩合,甚至连半分停留都无,是仓惶逃离。

(12鲜币)小蛮

白苏一离开,刘寄奴武装的冷漠坚强全数瓦解,心儿酸酸,眼儿酸酸,令她不争气的落了泪。

她的话,白苏倒底还是听进去了。

最後关头,白苏恢复了理智,停止了侵犯,比起一时的­肉­体欢愉,比起那所谓的“得到”,她更在乎的是自己,自己这个个体。

自己胜利了,自己赌赢了,是该庆幸麽?该觉得安慰麽?还是该拍拍胸口大松一口气,为保住了贞­操­而雀跃欢呼??

……本来还可以装傻,本来还可以装作什麽都不知,本来还可以努力试著回复,可现在……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过去的一段时光愈发离得远,想像从前那般的相处,更是不可能了。

一样东西碎了,裂了,就算经了黏合修补,能不能完好得一如当初?就算表面看来是完好,

但破碎的痕迹始终存在,怎样把它们变得消失不见?

覆水难收。

正如她与白苏的关系。

一条界限已经逾越,容不得退,退也晚了。

一道裂缝已经生成,无法忽视,如何弥补?

有一句,她说得没错的。

苏苏,她的苏苏,已经不在了。

古灵­精­怪的苏苏,调皮可爱的苏苏,笑容单纯灿烂的苏苏,爱缠人爱撒娇偶尔使使小­性­子的苏苏……

那个苏苏曾是真实的,那个苏苏曾与她相依相伴,陪她走了一路不长不短。恍然惊觉,苏苏已挥手告别。她的眼泪,她的伤心难过,是唏嘘,是怀念,是不舍,是痛惜。

除此之外,还有悲哀。

多少次,多少个日夜,她被逼无奈,受著强迫,承著屈辱。杗肖的所作所为令她不齿,未料到,白苏竟也起了这样的念头,意图通过掠夺占有来宣告所有权。

对杗肖,她可以鄙视,可以厌恶,可以憎恨,对白苏呢?她要怎麽办?

仿佛是噩梦重现,怎不是悲哀?怎能不叫她心寒?

之後几天,白苏没有现身。兴许因著羞愧,兴许是怕见面尴尬,虽然不见踪影,但她未忘指派看守,以防刘寄奴的不告而别。

刘寄奴暂失了自由,活动范围仅限於房内。其实无奈多过於恼怒,为何不吵大闹,归根结底,她仍顾念著昔日情谊,不愿走到彻底决裂这一步。

午後,刘寄奴坐著兀自沈思。有脚步声匆匆临近,接著,房门被“砰”的推开。

抬头一看,来的不是白苏,而是一位妙龄少女。

长袖短裙,绛红­色­的一身,她脚上套著皮靴,额前垂著坠饰,项链手镯串串条条,一动便是铃铃作响。

少女跨过门槛,豪气万千的甩上了门。大步流星的走去刘寄奴跟前,抬著下巴盯了她足足半晌,双手再一Сhā腰,大声喝道:“你这来历不明的,居然敢在平都兴风作浪?!”

对方的语气十分不善,什麽兴风作浪?简直是莫名其妙。

刘寄奴一皱眉,也不与她客气:“你是谁?”

少女高傲的昂了昂脖子:“我是小蛮!前些时候在外头不是见过了?”

少女不胖不瘦,体态匀称,眉毛细长,大眼睛水汪汪,是属於青春俏丽那一型。刘寄奴回忆搜索,全无印象的表情未加掩饰。

少女似是一噎,撇了撇嘴白了刘寄奴一眼:“不记得就算了,反正我可记得你。”

顿了顿,她抬手一指刘寄奴,义正言辞道:“说!你来平都有何目的!你做了什麽好事,惹得首领不高兴??”

刘寄奴淡淡的瞥了瞥对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是你们首领带我来的平都,你有问题可以去找她。”

“找她­干­嘛,直接找你不就得了?!”少女又飞来一记白眼,“我问你!你和首领是怎麽认识的?你们是什麽关系?首领为什麽要带你回来?你厚著脸皮赖在首领这儿还要赖多久??”

无端端受责问,态度还如此差,刘寄奴把脸一沈,已是不耐:“我和你们首领之间的事与你有关麽?我为什麽要对你交代?要问就去问她,别来烦我!”

“你……你你你你你……”少女瞪大了眼睛,“你神气什麽啊!!别以为有首领罩著你就能无法无天了!我告诉你啊!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我和首领可是青梅竹马!你们才认识多长??论交情你能比得过我吗?!我就不信她会帮你不帮我!”

少女气得跳脚,脸都涨了红,嘴里叽叽呱呱个没完,明显的是怒火,掺杂的是妒火。刘寄奴看著听著,隐隐约约,逐渐品出了些味道。

眸里微微一闪,她慢慢站了起来,少女一见立时收了声,无比戒备的倒退一步,摆出了欲打一架的姿态。

刘寄奴暗自失笑,轻咳一声,试探问道:“你们是青梅竹马?那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了?”

少女一愣:“那当然啦!”急急的接口,就唯恐刘寄奴不信。

“我和首领从小一块儿长大,无论大事小事,我的事她全清楚,她有点什麽也从不瞒我!”

“我们两个可是族里头公认的!大家夥就等著我们的喜事了。我呢也早就认定了,我要与首领成家,与她过一辈子,还要生很多很多娃娃!”

少女的表情认真,提及成家生子是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半点不显害臊。

这位小蛮,即是早前在外散心时拦住白苏的那一位,也是狂欢一晚对白苏“乱发脾气”的那一位。

她与白苏从小玩到大,感情自是深厚,族内早将她们看作一对。小蛮是芳心暗许,白苏却始终未表态,嘻嘻笑笑照常的玩闹,谁也没主动去捅破一层窗户纸。兴许小蛮以为自有默契,只待水到渠成,她从没想过,白苏的心思是否如她一般。

“首领自个儿跑出去玩,我在平都数著日子等她回来。回来就回来吧,多了个你跟著……她什麽都不管了,只管为你忙前忙後的,切,凭什麽嘛……”

说著,小蛮脸上一黯,闷闷不乐的颇是哀怨。

“首领是我的伴侣,你别想与我抢,你也抢不走的。”

“她对你好,不一定就是喜欢你了,就算、就算她有一点点喜欢你,也是一时新鲜罢了!等新鲜劲儿过了,她才不会理你呢。”

出言不逊为哪般,满怀敌意为哪般,一来一去的刘寄奴算是明白了。

小蛮小蛮,确实是任­性­娇蛮,但她一不遮掩二不隐藏,倒是直率。

“我不会和你抢。我对你们的首领没有那种意思,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发誓。”刘寄奴亦是严肃认真。

“真的??你不喜欢首领??”小蛮的情绪转变的快,方才­阴­云密布,这会儿一下子雨过天晴。

刘寄奴用力的点头。

小蛮欣喜不已,紧接著又升了疑惑:“你不喜欢首领……可是为什麽呀?首领哪里不好了?莫非……莫非你是有伴侣的??”

对方的眼睛亮灿灿,是不确定的猜测,亦含著几丝兴奋期待。

抿了抿嘴,迟疑片刻,刘寄奴再度点了点头。

(10鲜币)帮手

得了刘寄奴的确认,小蛮便是欢天喜地。

“原来哦!嘿嘿嘿~那是我错怪你啦?哎呦真是的,你­干­嘛不早说呐?”

额……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就指著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有机会说麽?

刘寄奴哭笑不得。

小蛮的情绪来去得快,她的心思简单,将刘寄奴视为了威胁,所以斗志激昂,带足了攻击­性­。但已有伴侣可就不一样了。

在她认为,既然有了伴侣就不可能朝秦暮楚,不可能与白苏怎麽怎麽样,更成不了威胁。不仅是她,估计魔族内皆是这样认为,这与他们的民俗风气有关,在上几章已经提到过了。

刘寄奴刻意不去解释,是另有著一番打算。

毕竟,对平都对魔界并不熟悉,除了白苏她谁也不认识,正愁著求助无门,如果能得小蛮帮上一把,倒不失为一个机会。

“我从没来过平都,跟你们首领来平都……嗯,算是游玩吧。在这里也呆了挺久的了,我……还有点事要处理,现在必须走了。”

“哦??”小蛮略一思忖,露出个心照不宣的表情,“哦~~~是与你的伴侣有关吧?”

对方的自以为了然,刘寄奴不置可否,并未戳破。

“也许是我提得太突然了,你们首领觉得还没领我走遍玩遍,还没好好的招待我,她大概有点抱歉,就坚持想多留我几天……”

“哎呀她就知道玩玩玩!”小蛮忍不住打断,“你是有事情要忙,她硬留你­干­什麽呢!”

表面对白苏的行为极不赞同,实际上,一听刘寄奴称说要走,小蛮的眼睛整个大放光。

“和你们首领说的时候,我是有点急,所以口气不太好,结果就闹得不太愉快。谈到一半她就生气走了,这几天我都没见到她。她不准我随便出去,她在气头上,我可以理解的。但我真的、真的很急,我等不到她消气了,我是一定、一定要尽快走的。”

刘寄奴著重强调,虽然没有明著请求,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刘寄奴执意的怎不是小蛮所希望的?刘寄奴若离开,小蛮定第一个拍手,她甚至巴不得刘寄奴立刻就走,如此便能彻底安了心。

果不其然,间隔无需长,只听小蛮坚定的接口:“等不及就不必等了!我帮你!”

刘寄奴欣喜道:“你愿意帮我?”

“嗯!”小蛮毫不犹豫的点头,“本来嘛,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怎麽能勉强你呢?!是她不讲理嘛。”

顿了顿,小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子:“方才呢~我呢~是对你凶了点,那~帮你就当是赔罪罗~”

刘寄奴微微一笑:“没关系,有误会讲清楚就好了。”

小蛮回以灿烂的笑:“你还没告诉我呢,你要去哪?你的伴侣在哪里等你呢?”

刘寄奴思索片刻,决定先去廖岚那边探探消息。

“无城,妖界无城。”

“妖界啊?喔,得把吃的准备足了,还有换洗衣裳之类的……”

小蛮认真的盘算著,完了豪气万千的一拍胸脯:“行了!都包在我身上吧!我很快就过来找你,你呢也准备准备!”

刘寄奴才欲说话,“砰”──房门再度被用力推开。

这一次,来的正是白苏了。

她脚不沾地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目光迅速掠过刘寄奴,接著面朝小蛮张嘴就道:“你怎麽在这里??谁准你来的?!”

白苏是怒气冲冲,小蛮一挺身毫不示弱:“怎嘛??我不能来啊?!你不来找我就换我来找你啊!”

“找我??你是来找我的吗??来找我­干­嘛到这儿来?!”白苏吼道。

“我来都来了你能怎麽样啊?!瞧你那火烧ρi股的样子!还怕我吃了她不成啊?!”小蛮反吼了回去。

大概被小蛮说中,白苏把脸一沈,未是吭声。

小蛮撇了撇嘴,斜斜的一瞄刘寄奴,不屑般的哼道:“切,没劲得很,这地方我还不稀罕呆呢!”

扔下这句,小蛮骄傲的一抬下巴,十分潇洒的跨著大步扬长而去。

白苏状若松了口气,刘寄奴则悄悄的勾了­唇­角。

“她……小蛮她嘴巴是出了名的厉,你别管她说什麽,你……别往心里去。”

经了不长不短的一阵,白苏的声音响起,如苍蝇嗡嗡嗡。

刘寄奴淡淡的一“嗯”,兀自去坐下,之後,两两无话。

白苏略显僵硬的站在那儿,感受著房内尴尬且微妙的气氛。

走还是不走呢?白苏拿不定主意。

若走吧……舍不得,若不走吧,她又不知该说点什麽……

其实不想走。

若坐著的女子多发个声,哪怕给她只字片语,她就好沿著台阶顺势而下。可惜,对方一味低著头,连个眼角风都没扫来过。

几天没见,她消没消气?她不愿理她麽?她打算永远都不搭理她了麽?

窥视著刘寄奴,白苏忐忐忑忑,犹犹豫豫,嘴巴一开一开的像鱼在吐泡泡,憋了老半天,终於憋出三个字──

“我错了。”

欸?一说完肩头仿佛一轻,胆子变得大了,勇气都剧增了。

迈脚走向刘寄奴,白苏在她膝盖前蹲下。

“姐姐,我错了。”

“冒犯了姐姐,是我混账,是我昏了头。姐姐气我骂我不理我,都是应该的,就算姐姐动手打我,我都无二话的。”

“我伤害了姐姐,令姐姐失望,姐姐因我难过,我又何尝好受呢?……心里的痛,反复煎熬折磨……姐姐,我知错了,我已经反省过了,望姐姐给我个机会,请姐姐原谅我吧。”

沈默半晌,刘寄奴冷冷启齿,满含讥嘲:“你知错了?既然知错了,为什麽还要软禁我??不准我跨出房门,限制我的自由,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反省??”

(12鲜币)执著

“我也是没办法呀……”

白苏畏畏缩缩的嗫嚅。

“姐姐发了那麽大的脾气,对我说了那麽重的话……不看著姐姐,姐姐定会不告而别的……”

瞧瞧,那一副委屈嗒嗒的样子,还是她有冤她有理了?!刘寄奴顿时心潮起伏,难持平静。

“听到姐姐要离开我,我就慌了乱了。听到姐姐要为了他离开我,我难受……快难受死了。”

白苏的脸上一片黯淡,声音亦是闷闷。

“我眼里只有姐姐,心里只想著姐姐,我只在乎姐姐,只要姐姐……我对姐姐的情意岂会输他?岂会及不上他?姐姐怎能狠心把我扔下?不能的,姐姐不能不要我的……”

固执,执拗,犹如孩童抓著了喜爱的玩具,怎也不肯、不愿、不舍得放手。

刘寄奴明了,再怎麽摆事实讲道理恐怕都是徒劳。

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不管自己的意向如何,对方是充耳不闻的铁了心,仅怀著一个念头,就是要把自己留住。

硬碰硬是行不通的,除了惹来激动导致局面更糟,并无任何的帮助。刘寄奴逐渐的镇定下,打算换个角度切入,尝试著劝服。

“你曾经说过,你的爹娘去的早。这件事,你没有骗我的,对麽?”

白苏愣愣的点了点头。

“因为对我好奇,你跑到无城来。开始,你抱著玩闹的目的,想捉弄我,甚至想和我切磋一番。试探下来,你发现我没什麽特别的,同时你也发现我似乎不坏。当我提出要带你回城主府,你是惊讶的,但反正这一趟已经来了况且你并没别的事要忙,所以你就同意了,对不对?”

白苏眨了眨眼,又是慢慢一点头。

“我们从陌生到熟悉,经过一天天的相处,你感受到了我对你并没有保留,我是真的想照顾你。”

“无城的大街小巷,你要去哪里我都陪著你,平常吃吃逛逛说笑聊天,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呆在一块,护著你宠著你,你知道我不是虚情假意。你感受到了,你的心态也随著变了。就算一开始是玩闹,就算一开始对我还有防备,到後来,我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你相信我,你也在付出。你重视,投入,就和我一样。”

刘寄奴循循善诱,白苏隐约听出话头将去往的方向,便急急打断:“是!我知道姐姐对我是真的好!我相信姐姐,重视姐姐,但不仅仅是这样,我……”

“你从小就失去了爹娘,独自长大。你想有个家,你渴望有个家。”刘寄奴提高了音量,不给白苏反驳的机会。

“你叫我姐姐,我当你妹妹,被呵护的感觉,被照顾的感觉,以前的你得不到,可你一直有著向往。所以你很喜欢对我撒娇,在我面前可以任­性­可以无所顾忌可以无理取闹,你终於体会到了‘家’的滋味,这使你感动,使你觉得温暖。”

“不、不是……不是的!”

白苏“忽”的站了起来,一派错愕,还有些仓惶。

“你认为是我给了你一个家,如果我走了你就是孤单,你认为离开你就等於丢弃你,所以你接受不了。”

“情绪太强烈,难免会导致错觉。你把感动、依赖错当成了爱慕,把亲情误当成了别的感情,冲动之下产生了混乱,其实这只是一时的,你明白麽?”

刘寄奴觉得自己跟心理医生似的,一边罗列条条一边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对!才不是亲情!”

奈何白苏根本不吃这套。

“我喜欢姐姐爱慕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什麽样的感情难道我会分不清吗?!”

刘寄奴深吸一口气。这麽意气用事,蛮不讲理,还说不是小孩子?

“姐姐说什麽感动依赖我不否认!但我绝没有误以为!”

“我接受不了不是怕孤单!我是接受不了姐姐为别的男子离开我!”

“我是渴望有个家!我一心一意只望与姐姐成家,生儿育女,与姐姐厮守到老!”

“我还渴望碰触姐姐,亲近姐姐,将姐姐占为己有,与姐姐缠绵欢好!我从未如此冲动过,若非爱慕,此般欲念姐姐又如何解释?!”

刘寄奴一僵,哪给得出解释。

“姐姐动足了脑筋,不过是为了摆脱我!”

“想我放手?想我退出??想我成全你与那只熊妖??”

“不可能!!我绝不允许!!”

一通大吼大叫,白苏俨然是恼羞成怒,处於失控的边缘。

唯恐惹其激动,怎料,仍是发展到了这一步。白苏近乎疯狂的模样,令刘寄奴即刻绷紧了神经,她的不安迅速堆积,水涨船高,很快便要没顶。

白苏的双眸频频疾闪,脸­色­黯得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这时看来,竟是­阴­狠又可怕,重重的喘息声不断,仿佛在为一触即发打著前奏。

一分一秒,於刘寄奴而言是谓难熬。然而一阵後,惊涛骇浪得了压制,急促的呼吸趋於了和缓。

白苏闭了闭眼,松了肩膀,再度缓缓蹲下,扶著刘寄奴的双腿,她把脸颊轻轻贴上她的膝头。

刘寄奴止不住一颤。伴随著叹息,只听对方悠悠的开口。

“莫要怕我。伤了姐姐一次,我已得了教训,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是麽?

刘寄奴动了动­唇­,咀嚼出丝丝苦涩。

“我怎舍得呢?我不舍得,可姐姐……却舍得伤我。”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叫我疼痛难当,我快是体无完肤,姐姐……你知不知?”

哀哀的一问,传递著满腔落寞,表达著满腹凄楚。疼痛难当……

刘寄奴的眼眶一酸。

疼痛难当,自己何尝不是?

自己所受的打击与重创,她知麽?……她知不知呢?

“情情嗳嗳,我本是懵懂。忘了自何时起,姐姐的一颦一笑盘踞在脑中……驱赶不掉,像是根深蒂固。”

“有时莫名觉得高兴,身子轻飘飘的,比饮了蜜还甜。有时又觉低落,对姐姐有怨有气,可姐姐一无所察,怪不得姐姐,我只能兀自懊恼。”

“一颗心忽高忽低,没著没落,反成了一种刑罚,忐忑煎熬,怎样都是辛苦。”

“原本懵懂,如今我是懂了。甜酸苦辣,是必经的滋味,欢喜是一部份,痛,亦是一部份,为了姐姐,我甘之如饴,无论怎麽辛苦,我都要坚持下去。”

“姐姐……我可以等的,等你回心转意,不管多久,我都会等的。”

“只求你别推开我,别质疑我的真心,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求你对我公平一点……”

“留在我身边,让我疼你宠你,你会接纳我的,你会发现,我是值得你托付。”

“我们谁也不要理,哪也不要去,我们在平都过著我们俩的日子。”

“我们会很快乐的,我们会很幸福的,一辈子相亲相爱,天长地久……”

……

低低的喃语不休不止,祈求著,诉说著,描绘著。

房内两女子,一个坐著,一个依偎。一副画面,恬静且安馨。

只是萦萦绕绕的是什麽?

个中寂寥,个中怅然,任凭挥散,却是不去……

却是难消。

(14鲜币)风雨欲来

一番苦口婆心,最後以不了了之作为收场。刘寄奴明白到,她是无法说服白苏的了。

尝试宣告失败,白苏毫不动摇。虽然她控制住了情绪,虽然她伏低了姿态请求──甚至是可怜兮兮,但实际,她仍固执著不让步,只按自己的意愿,什麽道理一概不听。

不论是亲情还是真情,归根结底,感情是没办法勉强的。不是说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你;我对你好,你就必须被我感动,给我回应。

两两处在一起,你情我愿是前提。靠捆著绑著的硬来怎麽行呢?

然而白苏是不管不顾了。初尝情滋味,她已被冲昏了头脑,本来­性­格里就有偏激的一面,越是拒绝,越要得到,不肯放手不舍得放手,就算拿条链子锁著刘寄奴怕也是在所不惜。

如此一来,倒令刘寄奴下了决心。

既然劝劝不听,讲理也没用,那她索­性­放弃。

走是走定了。闹僵就闹僵吧,翻脸就翻脸吧,千方百计,哪怕是绞尽脑汁,反正她是一定要想办法离开的。

一丝希望在小蛮。小蛮言而守信,隔了一日,她就依著承诺,如约而至。

照样是没敲门,小蛮气势十足的推开房门,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先机警的一扫周遭。

“就你一个啊?”她压著嗓子问。

刘寄奴一下激动一下欣喜,边点头边迎了上去。

猫著腰踏进,反手关了门,小蛮状若严肃道:“首领今天来过了没?”

“没有。”刘寄奴立刻简短答。

“哦……”思索片刻,小蛮一甩脑袋,“不管了,外面守著的几个被我引开了,我们先走了再说!”

提了提肩膀就欲迈步,刘寄奴适时的把她一拦:“等一等。”

“怎麽了?”小蛮惊讶的眨眨眼,继而著急道,“你不想走了??你不会是反悔了吧?!”

“不是的。”刘寄奴赶忙一消她的忧虑,顿了顿,又犹豫道,“谢谢你帮我,可你们首领知道了一定不会高兴的,我走了以後……那你……”

小蛮一楞,很快便反应过来:“嗳,首领知道了顶多发通脾气外加臭骂我一顿,你不用担心啦。”

小蛮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刘寄奴还预备说点什麽却被其不容二话的一扯。

“行了行了别耽搁了!先送你出去才是要紧!”

的确,小蛮是迫不及待,不能等了,就唯恐事有变数,刘寄奴会突然改了主意。

良好的开端为成功的一半,一切照著小蛮预期的方向进行中。第一步出白苏的家,第二步出平都,第三步远离魔界,到那时,什麽威胁啊顾忌啊全不存在了,是再无後顾之忧了。

前景一片光明,小蛮雀跃不已,可惜,成功的道路上总有艰难与坎坷,顺顺利利维持得不长,正门还没摸到呢,追赶的脚步已在身後响起。

特殊时期,白苏处於高度戒备状态,半丝风吹草动皆不疏忽。她的呼喝听来是气急败坏,明明只差一点就能如愿以偿,小蛮又怎甘心放弃?

“呃啊!快快快!别管她!快跑啊啊啊!!”

小蛮一边尖叫一边拖著刘寄奴撒丫子狂奔。一路气不带喘,愈临近正门口,入耳嗡嗡嘈杂便愈发清晰,小蛮内心在哀嚎:不是吧!这就要堵她们了??未免也太神速了吧?!

正门外三五成群的围了一圈,正所谓前有狼後有虎,小蛮自知大势已去,哭丧著脸不得不将脚步刹停。

目光粗粗一遍兜扫,又被小蛮观出了异样。

咦?……似乎不对嘛……

聚集的一群好像不是为拦她们抓她们,不是冲著她俩来的。

交头接耳,议论不断,大家的视线整齐划一的集中在一处。

定睛再瞧,发现圈子的正中央有位男子伫立。

一袭浅­色­长衫,面容俊秀,身形挺拔。不曾见过的,全然陌生的,他是谁啊?

小蛮一见疑惑,而刘寄奴一见,登时就变了脸­色­。

灰发蓝眸,处处皆熟悉,小蛮不认识,她又怎会不晓?

男子转眼望来,儒雅从容一如往常,他朝她颌首示意,温温淡淡的启齿轻吐:“墨儿。”

平平无波的语气,轻轻松松的打著招呼,普通自然,像是前两天才见过的,根本不存在阔别一说。

太突然,太意外,刘寄奴无丝毫心理准备,完完全全的呆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一会儿功夫,白苏已经追上。满腔怒火尚来不及发,一眼过去亦是一楞。脸­色­经了瞬息万变,愤愤不快暂褪,肃然改而升上。

握了握刘寄奴的手,她低低说:“姐姐莫怕,一切有我。”紧接著又对小蛮命令,“你带姐姐回房去。别以为这就算完了,我晚些再找你算账。”

小蛮缩了缩脑袋,边撅嘴嘀咕著边慢腾腾的动起手脚,返身前,白苏重重的追加了一句──

“你那些歪脑筋最好就此打住。别给我耍花样,否则……哼!”

此言一出,小蛮便如霜打的茄子,彻底的蔫了。原本心不死,还欲挣扎,她的盘算白苏自是摸得透,故郑重的警告,严厉的叮嘱,要她识相安分,停止胡闹。

白苏说了点什麽,刘寄奴是听不到了。恍恍惚惚,脑里还空白著,她一无抗拒,乖乖被小蛮牵著离场。廖岚仅是旁观,倒未阻拦,白苏飞快的踏前一挡,阻断了他的凝望。

“许久不见了。”廖岚微微一笑,率先开口。

光是站著就引得魔族子民们围观,这一笑令周遭­骚­动不已,称的是如沐春风。

──“哎呀呀,这位贵公子是打哪儿来的呀?”

──“从没见过嘛,定是从外头来的。”

──“风度翩翩,这般俊俏~到咱们这儿来,你说,是为了何事?”

──“哎猜也猜得到啦,他与首领是相识的,来平都定是来找首领的嘛!~”

那边的白苏敷衍的点点头,且算是问候。一抬下巴,她开门见山不兜圈:“你来­干­嘛?”

廖岚从善如流的应道:“来者是客,不请我进去坐坐麽?”

白苏抱臂环胸,皮笑­肉­不笑的一嗤:“来者是客,不请自来的可就另当别论了。我忙得很,没空招待廖城主,廖城主请回吧,慢走不送。”

“白首领将廖岚拒於门外,莫非是廖岚言行不当,得罪了白首领而不自知?”廖岚无奈叹道。

“记得当初白首领来府拜访,廖岚是欢迎之至。白首领入住府内,廖岚亦不曾怠慢。同处一屋檐,一段时日不长不短,即便未至莫逆,但总有一番情谊在。白首领……哦,抑或者,我实应称一声……苏苏?”

廖岚意味深长的挑眉,白苏则瞪大了眼,犹如生吞了只大­鸡­蛋,是哽住噎住。

一语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群众们先哗然,後兴奋。

──“听到了没听到了没?!苏苏!他叫首领苏苏呢!”

──“哎哟叫得这麽亲热!他与首领的关系定是不一般了!”

──“对了对了,他姓廖啊?还是城主??可是妖界无城,那个无城的城主??”

──“就是了!咦,首领前阵子不在,去的不正是妖界麽?!”

──“没错啊,还以为首领是去办事的呢!~嘻嘻~原来是到城主家里谈情说爱去了!~”

周遭八卦的气氛热烈,白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牙恨恨:“我呸呸呸!你少自以为是胡言乱语!什麽狗屁情谊!你赶紧走!从哪来回哪儿去!我这儿不欢迎你!”

廖岚又是幽幽长长的一叹:“廖岚怀著诚挚前来,不存半分恶意,白首领何故如此?廖岚实在不明。”

俊男委屈且失望,失望且落寞,惹得群众们唏嘘且不忍,不忍且同情。

──“啧,首领­干­嘛对他这麽凶呢?”

──“唉,谁不知道咱首领样样好,唯独脾气不好嘛。”

──“咿,看样子,之前怕是吵过一架了,难怪首领跑回来了。”

──“哎,小吵小闹总是难免的嘛,妖界的城主都追到平都来了,说明是诚心认错的,首领就别摆架子了,原谅他了吧。”

──“是啊,若真把他赶走了,到时伤心的还不是首领?万一追不回来,後悔可都来不及了。”

悉悉索索的谈论,令白苏气不打一处来。

听,哪还听得下去。她一昂脖子,怒吼了一嗓子:“都给我闭嘴!”

(12鲜币)不受欢迎的访客

狡猾多端、表里不一、装模作样。

这是白苏对廖岚的简单评价。

她本与廖岚无冤无仇,无交集无相­干­,若论起好感,亦是半丁点儿都没的。

被凑成一对误会成一对,著实恶心到了白苏,令她难以忍受。那一声怒气滔滔,那一脸杀气腾腾,吓得群众们立时噤了声。

廖岚暗里莞尔,面上依然是谦谦合宜:“初次踏足魔界,一路领略美景风光,廖岚顿生懊恼,实应早作拜访。此一趟,既是探友又在叙旧。白首领率­性­大度明事理,廖岚相信,白首领定能体谅,万不会无故添难的。”

探友?叙旧?切,鬼才信。

腹诽是不够,白苏不耐烦的戳破:“得了吧,你那套冠冕堂皇就别拿出来耍了。你倒底在盘算什麽,究竟有何目的,我清楚,姐姐清楚,你自己更是清楚。事到如今,不必藏著掖著了,就把话说开了吧,我可告诉……”

“哦,是了。”廖岚不慌不忙的打断,像是一经提醒继而记起了什麽。

“廖岚险些忘了,有件事需告之白首领。”

“未作知会,冒昧登门,廖岚并非孤身,还有同行。”

白苏一楞,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不对,不是“不好”,是糟糕,非常糟糕。

说曹­操­,曹­操­到。因周遭安静,故能听到脚步声远远响起,逐渐趋近。

在场的一­干­齐刷刷扭头,先望见了一抹深浓的黑。

英挺的身姿,稳健的步伐,乌发披肩却不显凌乱,肤­色­白净却不是孱弱。男子不紧不慢的踏来,不知哪里起了一阵冷风,随之“忽”的刮过。

一张俊美容颜,一双妖异红眸,一点泪痣添的是暧昧风情,欲诉还休,勾勒出无限遐思。男子周身散发著华贵之气,不怒自威,肃然倨傲。衣摆晃曳,一股莫名的压迫之力悄然弥漫,迅速侵入空气中,盘结遍布,沈沈的笼罩。

围著的一群自发、自主、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一段的静悄悄,回神後就是­骚­动不已。

──“怎、怎麽回事?今儿个是什麽好日子啊?~器宇不凡翩翩儿郎来了一个又来一个!”

──“唉唷唷~这等长相这般气质可称是天姿绝­色­呀~与首领并排一站那都是不分高下的呀~”

──“哎哎,前一个呢是妖界城主,你说後一个又是何来头?”

──“不管是何来头,反正绝对不一般!依我看啊,来头定不小就对了!”

一双双眼睛牢牢粘著不移,打量,猜测,讨论的热烈。当然了,大声喧哗是不敢,大家夥只压著音量窃窃私语。

“你……你、你……”

兴许是因太意外、太惊讶,白苏竟然结巴了。除了“你你你”,一时半会吐不出别的字来。

一个廖岚一个杗肖,同样是无交集无相­干­,同样是全无好感,区别在於,对杗肖,白苏没来由的存著忌惮。

杗肖一出现,条条神经全部绷紧。害怕畏惧不至於,但轻松随意的应对是不能。

这份忌惮从何而来?说不清,道不明。举个例子吧,白苏可以和廖岚共处一室,甚至是单独相处。至於杗肖?抱歉,有多远离多远,眼神接触肢体接触不管什麽接触一概能免则免。

杗肖站定,面无表情的一扫周遭,红眸点过了白苏,一转落去她的身後。

两束犀利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门墙,一直望进了深处。定定的凝视,暗红眼珠一动再与白苏对上。薄­唇­缓缓一扯,扯成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轻微归轻微,从各角度分析,这不是嘴巴抽筋,这算是笑。

不笑则已,一笑即刻横扫一大片。虽然笑容极不由衷,又虚又假,多的是讥讽,挑衅,额……或许还有轻蔑、煞气。可在群众们眼中,那是邪魅,那是倜傥,那是一种狂傲潇洒,更是一种坏坏的诱惑。

於是乎,小鹿乱撞的有,春心荡漾的有,捂著脸娇羞的有,托著腮作花痴状的亦有。倾倒的倾倒,惊豔的惊豔,陶醉的陶醉,白苏则是僵硬。

入目一笑,­阴­测测,鬼森森,她只觉浑身发毛,头发都快竖起来了,惊豔是半点无,惊吓倒十足有。

白苏的反应大概令杗肖颇满意,他主动开了口:“别来无恙。”

白苏定了定神。自己的地盘,自家的门口,自己才是老大,气势怎可输?!

“我还以为单单只廖城主闲得慌呢,原来冥王与他一般,也是无所事事?”

调整了表情,白苏凉凉一哂。

“无所事事还是势在必行,何需细较。”

杗肖启齿淡淡,嘴边的笑意不达眼底。

“平都内风景独好,一趟前来,我自是奉陪。”

一句似富含深意,白苏哼嗤一声,­阴­霾已显。

气氛一变凝滞,对峙的味道丝缕泛上,可围观的一众丝毫不觉。

──“亲娘咧!他、他是冥王啊??”

──“我猜得没错吧?!一瞧就知不一般了,果不其然!”

──“怎麽妖界的主冥界的王都聚到咱们平都来了?都是来找首领的麽??”

──“啊不然咧?!这跋山涉水不远千里的找上门来……哈!他们定是看上咱们首领了!”

──“呵!首领不愧是首领!要麽不出手,一出手就是俩!~”

──“呀~其中一段缠绵曲折恩怨情仇定是少不了的~为了抢夺首领的芳心,毅然赶赴,奋勇向前~光想想就觉感动呀~”

──“那首领喜欢哪个?还是两个都喜欢??这各有各的好~实在是为难呀~”

──“选城主吧!城主看来稳重些~”

──“哎哎哎你这是什麽意思?!冥王哪里不稳重了?!”

──“嗐,你们吵吵个什麽劲儿呀!首领豔福不浅~要我说不如就全收了吧~”

──“……哎等等,那小蛮怎麽办啊??”

七嘴八舌,热火朝天,魔族的兄弟姐妹们分成两派,一派支持廖岚,另一派拥护杗肖。哪个更好哪个更出­色­,他们为此争论不休,险些掐起来。光顾著兴奋激动了,谁也未注意,他们的首领老大,脸­色­黑得如锅底。

白苏额上的青筋猛烈的跳动。

这……这都什麽时候了……搞搞清楚状况行不行?!脸都被他们丢光丢尽了!都长点出息行不行??!

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苏磨牙霍霍,正欲第二次发作,廖岚及时出了声。

“我与肖王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若白首领执意不允,我俩便於此等候,疲累无妨,时长时久亦无妨,­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白首领终会谅得,不再将我俩拒之门外。”

白苏冷冷的睨去一眼:“你的意思是若我不放你们进来,你们就打算死赖著不走了??”

廖岚未语,持著优雅风度看向杗肖。两两一下对视,杗肖明确的点头,算是回答。

白苏怒恨交加。骂不走,赶不走,这麽僵持著堵在门口总不是办法。若关门置之不理……难不成任他们在平都内游走,兴风作浪,肆意妄为?!

若让他们进了门……个中麻烦不必说,至此再无安宁。

其实还谈什麽安宁呢?自廖岚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告别了安宁。

太平日子宣告结束,未免忒短……

白苏倍感头疼,暗自哀叹。

(11鲜币)迎客

两位美男降至平都,无论是样貌身材还是身份地位皆是无可比拟,他们还与首领有著一段缠绵悱恻的情爱纠葛,这一消息於魔族的兄弟姐妹们而言堪称惊爆,导致围观的越来越多,很快便将白苏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白苏冷面无情的态度令大家夥儿议论纷纷,不满纷纷,责怪纷纷,劝说纷纷。

这个道:来都已经来了,再连阻带拦的拒之门外……似乎不礼貌吧?

那个道:再怎麽说一个是城主一个是冥王,把王啊主啊的齐齐往外赶……似乎不合适吧?

这边又道:冲动要坏事啊,首领啊,你可得冷静啊。

那边接著道:难得有情郎啊,首领啊,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有的甚至大胆道:嘿嘿城主大人啊,这一路累了吧?若不嫌弃呢不妨先去我家歇一歇?

还有的不甘示弱道:哎冥王大人啊,这一趟辛苦了吧?我家就在前面,不如跟我回去喝口水坐一坐吧?

廖岚亲切的表示感谢,温和的表达婉拒,杗肖则保持著冷酷本­色­,无表情无反应,不言语不理睬。

即便邀请被拒,但未浇熄群众们的热情。白苏的气吼怒叱不具丝毫效果,她是开了眼了,何谓见­色­忘义,何谓胳膊肘向外拐,今儿个她算是见识到了。

一片叽叽喳喳吵得白苏头疼欲裂,郁闷是当然的,恼火是当然的,愤慨亦是当然的。

对方凭著一副皮相一通假模假样,轻而易举收买了民心,令得局面一边倒。前因後果都没弄清楚呢,个个帮著他们,她倒成了不分青红皂白蛮不讲理了。

他们一定很得意吧?一定很享受吧??切!实在是可恨可恶。

引狼入室不可取,可两头饿狼已经在家门口转悠了,难不成任其在外撒野,更进一步的收买民心,耀武扬威的反客为主,肆无忌惮的侵占自己的地盘??

……哼!她哪能容许?!

事已至此,“眼不见为净”并非为解决之道。门一开,他们在,门一关,他们不会就此消失,开门关门,门里门外,无论如何,总不能安生。放在外不安全,宁可收在近处,方便看管,严防其作乱。一旦有什麽异端,她也好及时洞悉,早作应对。

种种因素加起来,权衡利弊,经了思量,最终,白苏不甘不愿的作了让步。

廖岚含笑拱手,杗肖微一点头,他们两个不紧不慢的越门而入,在场的是皆大欢喜,恨不得拍手欢呼。

白苏欲哭无泪,满腔的难言滋味尚未平复,新一波的跌宕接踵又来。

所谓的客,不止杗肖廖岚两位。

杗肖他们才过门槛,一黑衣蒙面男悄无声息的现了身。

他的後头跟著一棕发男子,这名男子高大非常,衣衫褴褛,神­色­憔悴,他步履蹒跚,双手反剪於後,表面不见任何束缚,然而无形中似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其捆绑。

黑衣蒙面男,白苏见过。狼狈的棕发男子,白苏亦认识。

有些事,饶是已有预料,可入目一幕仍令白苏不免惊怔。

发生了什麽,想想就能明了。然此番此举是何意?白苏犹疑不定。

一转脸,正遇红眸投来的意味深长,白苏眼里一记黯闪,开启双­唇­复又闭上,躇著眉若有所思。

此一趟齐聚平都,什麽目的什麽意图,各自心知肚明,无需揭示。

已是同在屋檐下,杗肖廖岚未迫不及待,气定神闲,悠哉悠哉,还真像是游玩做客来的。

“再怎麽说一个是城主一个是冥王”这一句言得没错。就算再怎麽讨厌再怎麽鄙视,表面功夫总得做一做。毕竟到目前为止,对方不曾挑衅滋事,若无故犯难,届时落得口舌,被套上“魔族无礼粗莽”之名,可不是冤枉?

稍作安顿,白苏匆匆奔去刘寄奴房里。

刘寄奴焦急等待,早就坐立难安,听闻来的不仅是廖岚还有一个杗肖,她的脸­色­立显苍白。

其实猜得到的,其实不意外啊,廖岚都已经找上门了,杗肖离得还会远麽?

原本计划去无城打探消息的,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原本忐忑著风平浪静能支撑到几时,现在看来是不必费神揣测了……

他们来了……他们还是找来了……

无论怎麽拼力奔跑,无论怎麽勉力挣扎,梦魇挥之不去,如影随形。无法摆脱,无法逃开,惶然四顾,始终摸不到方向,始终找寻不到出口。

关乎苍木各种,白苏半字未提。

因为苍木,刘寄奴才萌生了离去的念头,因为苍木,她俩才起了不快争执。苍木是根本原因,若知晓苍木的现状,刘寄奴的反应定是激烈。白苏不愿告诉她,不敢告诉她,瞒得了一时便是一时,最好能永远瞒下去。

先将刘寄奴稳住,柔声安慰,劝其莫要胡思乱想,接著,白苏掉头去找廖岚。

表明立场是重中之重。放行归放行,在关键问题上她没可能让步。

廖岚也不含糊,当即称说自己只是会会旧友,除了问候相谈,其余的一不­干­涉二不勉强。

白苏不­阴­不阳的笑了笑,道了句“那就好”。

廖岚随著一笑,慢条斯理的补充道──

“不管墨儿作何决定,我自是尊重。墨儿­性­子倔强,若为一己私欲一味相逼,到时失望不尽,厌恨已定,往日情分全消,亲近的沦为不相识。白首领与她姐妹情深,该是明白的。”

什麽意思?他在暗示什麽??白苏一僵。

旁敲侧击,点到为止,蔚蓝双眸写满了了然,仿佛洞悉了一切。

老狐狸……­阴­险狡诈的老狐狸!

白苏暗骂,面上却拿不出字句回击。她顿觉後悔,悔不该松口妥协,就该蛮横到底。无奈的是,後悔也已晚了。

在廖岚这碰了软钉子,杗肖那更不需去了。家中的气氛暂是平缓,至少表面看来是一副安安相处的和美画面。妖之主冥之王两方按捺,不过耐是耐不久长,杗肖先有了动作。

他派娑罗去“请”刘寄奴。白苏在刘寄奴房里,她没好气的替刘寄奴拒绝──不去!他有事让他自己过来!

阻拦是有原因的,无非是怕刘寄奴与苍木碰个正著。

所谓是祸躲不过,何况祸已临至头顶。刘寄奴决定面对,即便退缩之意强烈。

反对没用,拦是拦不住,刘寄奴单独赴会白苏哪能放心?便以守护者的姿态陪著刘寄奴一同前往。

於门口立定,刘寄奴反复作了数次深呼吸。白苏握著她的手,传递给她一份安定力量。

──“吱呀”。

是杗肖亲自开的门。

他的身影一现,刘寄奴忍不住一下摒息。

带著极度慌乱一兜一扫,她猛的一滞。

黑眸倏地瞪大,她甩开白苏的手,毫不犹豫的冲入。

“……木头??!”

(12鲜币)别後见

连扑带冲,还未触及,近前那个无比熟悉的男子像惊到了似的,忙不迭的一避。

“我、我本是低贱卑微的妖畜……并无资格……不敢与刘姑娘攀交!”

刘寄奴立时一僵,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什麽??你……你说什麽??”

带著焦灼急急的靠近,男子慌慌张张的闪躲,仿佛视她如瘟疫。

他缩著身子,埋低著头,不曾看她一眼,只喃喃重复著:“是我不自量力,是我痴心妄想……我不光对刘姑娘起了歹念,还诱骗刘姑娘离府……我有罪……我罪大恶极,我罪无可赦……”

刘寄奴震住,从头到脚全然凝固。

时时挂念,刻刻担忧,重逢的情景於心中描绘,恐怖的,残酷的,揪痛的,凄哀的……然而没有一副画面与面前一幕相合相符。

一见他,她是意外。本以为相见绝非容易,需得历经波折,历经重重险阻。她的激动喜悦难以言表,胸间剧烈起伏,个中滋味尚来不及体会,下一秒……就跌至谷底。

他倒底在说什麽?为什麽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木头?你怎麽了??是我啊……是我啊木头!”

一张小脸满是惶然无措,执著的欲接近,竟吓得男子一退再退,她的疑问不解,他充耳不闻,一味垂著头,嘴里颠来倒去皆是方才一通。

白苏旁观,亦有错愕。正暗自揣测,只见杗肖不疾不徐的踏出并随手带上了门。

“别後再见,定有许多话要倾之告之,就让他们好好叙一叙吧。”

杗肖一扯嘴角,悠悠道。

苍木为何行为异常,白苏才不管。反正他在与刘寄奴划清界限,这令白苏窃喜。

苍木横在她与刘寄奴之间,可谓是她的心头大患。现在不需她动手,杗肖替她解决了麻烦,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此时的白苏哪会有异议,默默的与杗肖站在了同一阵线。

刘寄奴只顾著苍木,顾不得其他。

“木头你怎麽了??”

“为什麽不理我??你看看我啊!”

“是杗肖对不对?!他对你做了什麽??”

“他不准你告诉我麽?!他威胁你了他折磨你了??你不要瞒我你说啊!”

声声急唤仍得不到半字回答,对方除了闪躲避让就没了别的反应。

刘寄奴攥紧了拳头一咬牙:“你不说??好……我去问他!”

毅然转身,直直冲向门口,苍木猛一抬头,嘶声道:“别去!”

意图拉住刘寄奴,脚下却磕磕绊绊,身形极度不稳。

刘寄奴赶忙将他一扶,手忙脚乱不知碰到了哪里,惹得苍木一下痛呼。她吓了一跳,一慌神,被苍木的踉跄连带著失了平衡,拉拉扯扯,最後双双滑倒在地。

苍木垫在下面,刘寄奴并未摔著。她趴在他上方,终於把那张始终垂埋的脸一瞧清楚。

蓬头垢面,块块青紫,他消瘦了许多,双颊凹陷,憔悴不堪,金棕­色­的眸子似蒙了一层灰,不见丝毫闪耀神彩。

她鼻子一酸。知他不好,知他不会好,可亲眼所见他的不好,她难忍心颤。

他愣愣的看著她,待回神,目光左右飘忽,原本搂在她腰上的大手突然一缩。欲言,又止,似纠结,似复杂,双­唇­蠕动,最终抿成一抹颓然。

良久,她慢慢的撑起退开,他一支手臂随著半坐起。她的视线下滑,不经意的落至他敞开的衣领,接著定住,再不能移。

“别……”

他来不及阻止,她已抓著他的衣服用力往两边一扯。

惊呼滚至喉咙口,又一梗闷住。

伤痕累累。

从脖子到腹部,显露在外的皮肤没一寸完好。溃烂的,化脓的,红肿的,焦黑的,并非刀伤鞭伤,那是灼烧的痕迹。

酷刑……什麽样的酷刑?

某段记忆被触动,她蓦地倒抽一口气。

“他把你……你去过绝渊了??”

听得“绝渊”二字,苍木脸­色­大变,细微一颤,仿佛心有余悸,他沈默不语。

寒意袭卷,将刘寄奴整个冻结,她迅速红了眼眶。

那个地方……暗无天日的地底,数不尽的白骨,闻不尽的哀嚎,炼狱之火熊熊燃烧,焚尽希望,唯留绝望。

一天又一天,身心饱受折磨,不仅仅是­肉­体,­精­神上的折磨更是可怕,烙下的创伤何时能痊愈?兴许永远,兴许一辈子跟随不消。

“我……是我害了你……”

她抑制不住哽咽。

自责得要命,愧疚得要命,心疼得要命。她在平都安稳度日,他却在因她受苦。怎麽还可以酣然入睡?怎麽还可以嬉笑怒骂?她怎麽可以??她简直恨死了自己。

“没事的,这点伤我挺得住的。”

一张苍白小脸近在咫尺,终究抵不过思念与渴望,苍木缓缓抬了手,一点一点的触上。

“你无碍,我便放心了。”

“我没事的,我挨得住受得住,我苍木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

五指一曲一收,苍木的面容亦一下扭曲。

“无城家中的爹娘兄长……养育之恩不能忘,手足之情不可抛!我怎能眼睁睁的看著他们因我而送命?!我……我没办法……”

“阿奴……我对不起你……是我没用!”

苍木艰难的喘息,饱含挣扎与痛苦,声音哑得不成调。刘寄奴大睁著眸,心跳忽快忽慢,胸口忽轻忽重,翻江倒海,搅作了一团。

原来……

所以他表现得怪异,所以他刻意拉开距离。

以亲人作为要挟,虽然老套,但却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那一只大手,抖索不停,骨节都捏得泛了白,她不舍,便合掌包覆住,搁在颊边,柔柔轻蹭。

“傻子。”

恍惚一笑,继而潸然泪下。

“你哪有对不起我呢?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怎样叫强大?有用不完的财富?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有无可匹敌的本领,呼风唤雨,肆意妄为,一念间便可定他人生死?

怎样叫强大?勇敢善良,坚定执著,为情为义全力以赴,挺身相护,哪怕能力有限,却是不畏惧不退缩。妥协并非是因懦弱,屈服并非是因胆怯。不是孑然一身,不是无牵无挂,不是冷酷无情,需珍惜守护的岂止一桩一件?不能割舍,不能弃之不顾。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罪魁祸首。要论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不准再说自己没用了,你听到没有?”

苍木迟缓且沈重的摇头,嘴­唇­微微颤动著,半晌都未出得了声。

他明明没有说话,可刘寄奴确实听到了。低幽辗转的一声唤,唤的是“阿奴”。

黯然的,苦涩的,无奈的,痛楚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近乎呜咽,仿若悲泣。

满腹辛酸,她倾身向前,额头抵著他的额头,鼻尖碰著他的鼻尖,若言语无法表述,那就无须说,让思绪流淌传递,给他们一刻贴近,给他们一刻依偎,暂且抛去纷扰,不想今朝以後,静静的,便已足够。

叹只叹相聚时短。

房门碰响,打断了一室哀哀缱绻。

(13鲜币)怒恨滔滔

房门开。

杗肖迈进,娑罗紧跟其後。

白苏暂作走开。家中难得来客,一来还是数位,一张张嘴要吃要喝,日常种种需得安排,缺啥少啥该添置啥采买啥,­鸡­毛蒜皮样样都向她请示。白苏想著,反正划清界限总出不了岔子,盯著守著也不差这会儿,当下面做事的匆匆来找,她便随著去了。

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朝房里一扫,眼里所包含的情绪一霎辨识不清。

娑罗则疾步走近。目不斜视一把拖起了苍木,二话不说,径直把他押领向外。

苍木跌跌撞撞,姿态狼狈,饶是挣扎反抗,终为徒劳。

“你们……”刘寄奴从惊呆中回神,旋即踉跄著站起,“你们要把他带去哪里??!”

连扑带拦,她方寸大乱,不断尖叫著“放开”。

娑罗不为所动。一路拖缠至门口,杗肖侧身一挡,施予牵制,娑罗便携著苍木迅速退出。

眼睁睁看著苍木被带走,刘寄奴心急如焚却无法阻止。猛一扭头,近前的这一张脸可恶可憎,简直是丑陋不堪!怒与恨翻涌沸腾,一呈滔天之势,狠狠甩脱他环缚的臂膀,再挥起胳膊发疯似的揪扯抓挠。

“混蛋小人!!你卑鄙!你无耻!!”

手脚并用,边骂边撕咬踢打,犹如被逼急了的小兽,理智尽失,只余歇斯底里。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目眦欲裂,咬牙狰狞,还像极了索命的厉鬼。

乌黑双眸燃著熊熊烈焰,火舌跃舞蔓延,把一张小脸映得通通红。杗肖任其撒泼,由其发泄,小手扬来,明明可以轻松避开,他却未动。

──“啪”!

听得一记响亮,幽冥之王杗肖居然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余音在房内回荡,接著就是死寂般的静。

凶猛的攻势一刹暂顿,刘寄奴愣住。

自己竟得了手,她没料到,显然是极意外。两两对视,她很快反应过来,迫不及待的再度挥高手臂,预备乘势追击,梅开二度。

这一次,杗肖是容不得了。

准确无误的擒住两条细腕,发力一扯,翻掌一扭。

──“啊!”

刘寄奴脱口而出一声惨叫。

杗肖重重的将她压上墙壁,一字一字由齿间缓慢倾吐:“疯够了麽?”

够??开什麽国际玩笑?!恨不得撕烂他的脸!恨不得生生咬下他的­肉­!一巴掌算个屁!够??怎麽可能够!

双手被反折在背後,一动便引发钻心的疼痛。但是没关系,还有一张嘴灵活自由。

至此,咒骂劈啪不停歇,极尽恶毒之能事,不求最难听,只求更难听。浑身发抖一半因著激愤,一半是因著痛楚,双颊被激出的血­色­已然消褪,唯一双黑眸亮得奇异,亮得慎人。

与其相反,杗肖的脸上乌云密布,黯得快不透光。指间忽而一松忽而一紧,反反复复拿捏著力道,似是犹豫,亦是一种提醒与警告。

那一股滋长凝集的暴戾之气,刘寄奴半点不陌生。

“来啊!”高抬著下巴,她倔强的瞪视,毫不畏惧:“要打要杀你来啊!!”

厉光如闪电,交错著划过红眸。

何以挑衅?何以放肆?莫非忘了昔日吃的苦头?莫非忘了过去受的教训?

纤瘦的腕,单薄的身,脆弱且不堪一击。手指松松紧紧,温热的皮肤,滑腻的触感,引致一瞬微微失神。除了以指腹缓缓摩挲,一时再无别的动作,仿佛流连,仿佛不舍。

杗肖的宽容大度不计较,刘寄奴并不领情。

“怎麽?不敢麽??”故作诧异,随即恍然大悟,“哦对了~我还有用!如果一不小心杀了我,你的大业怎麽办??为了大业,装一装龟孙子又算得了什麽呢?怎样也得忍著,不能因小失大啊~”

犹带著气喘吁吁,刘寄奴冷嘲热讽,斗志昂扬。

“确实。”盯著刘寄奴,杗肖未驳斥反承下,“你大可出言不逊,大可恣意嚣张,我不会动你。”

刘寄奴张嘴欲讥,却见对方诡谲勾­唇­。

“对我不敬,惹我不快,不动你,另可迁怒别他。你不妨一猜,届时替你受过的会是谁?”

刘寄奴的呼吸一哽。

……畜生王八蛋!!

“怎麽不继续了?”怀中女子忽然成了哑巴,杗肖的­唇­角愉悦的扬高。

撇过脸闷不吭声,任凭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僵硬一阵颤抖。即便再愤愤再不平再不甘……一招直击要害,她不得不低头。

“既敢逃,就该做好准备,一承後果。今日种种,皆在情理之内,牵连殃及,你亦该早有预料,不是麽?”

杗肖一针见血的言道,打量其隐忍的模样,他噙著笑凑近:“你应允过什麽,可还记得?”

刘寄奴抿嘴沈默。

“说会乖乖跟我回冥宫,从此安分守己,心无二志。那一夜,你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求我……”

“我信了你,依你所愿。而你……是如何回报我的?”

吐字轻慢,温柔语气,闲适神情。只是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潜伏,这份温柔太不寻常,足令人发悚。

“我既往不咎,你仍不知悔改,我对你一再容忍,你却得寸进尺,一再挑战我的底限。背叛我是何下场,你体会得未深?尚觉不够?”

寒冽的气息汹涌弥漫开,沈沈的笼罩,凌厉的逼迫。红眸锁著面前女子,细观抑或端详,定定的,一眨不眨。

“看你一派­精­神抖擞,倒是我忧虑过甚了。”

肃凝中迸出这麽一句,是突兀,似没来由。杗肖垂眸俯首,埋入刘寄奴颈窝,嗅著一股馨淡清甜,高挺的鼻梁磨蹭著颈部娇­嫩­的皮肤,动作亲密且缠绵。

刘寄奴极度不适,极为反感,一个劲儿的缩。除了引其贴得更近,但无法摆脱。冰凉的发丝拂过滑过,幽幽的冷香铺天盖地,耳边听得含糊之音──

“在外逍遥快活……可有思及过我?”

什麽??

呸!!

这是刘寄奴当下的第一反应。如果可以,她还想大啐一口表示厌恶不屑。

不等她回答,兴许本无所谓她的回答,自言自语般的,他低低接道:“日夜辗转,我是思之深,念之切啊……”

“重逢一幕,该是如何美妙,再见一刻,你会是何表情,当你再度落入我手里,我该怎麽处置你?呵呵……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个中的畅快淋漓,令我不可自持……怎麽做呢?我已等不及了,怎麽做……应从何处开始?”

呢喃,仅仅是呢喃,饱含了残忍,冷至刻骨。

他自她颈间抬头,双眸直直对上了她。两抹浓稠的红,晦涩无边无际,兴奋隐隐透出,诉著跃跃欲试,显著急不可耐。

他朝她一笑,笑意深深,遍带森然血腥,她惨白著脸,止不住一记瑟缩。

若把他比作凶残野兽,她便是他爪下的猎物,经了迂回等待,一段短暂逃脱,如今复被擒住,他磨牙霍霍,蓄势待发,欲一举将她撕个粉碎。

心中警铃大作,当他的目光一下危险闪烁,她用力的闭上了眼。

“唔!……”

炙热的呼吸喷洒,他狠狠咬住她的­唇­。

她知道,折磨与疼痛是免不得的,而他的举动却是她不曾料想。

牙齿被磕得酸麻,眼泪立时沁出,粗鲁的吮咬,她无法招架,大舌长驱直入,根本不容她抗拒。

他抓著她的手,压著她的身,牢牢掌控著她,在他的桎梏下,她显得那麽薄弱,当暴风雨来袭,她只能迎接,只能承受,任其宰割,无能为力,就如从前一次次那般。

狂怒,忿恨,所有的负面情绪倾注於此一吻。她模糊呜咽,近乎窒息,是连哀叫都发不出。

­唇­齿纠缠,不休不止,叹息低语,宛如魔咒。

“逃吧……你能逃去哪里?”

“我怎会放过你?怎能放过你?”

“奴儿……莫再妄想著逃……”

“你早该识清,早该认命。”

“你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

(17鲜币)廖岚的坦白

时间有一大把,自可以慢慢来,慢慢的玩。

许是抱著诸如此类的念头,一吻之後,杗肖放开了刘寄奴,并无进一步的动作。

白苏倒底还是不放心,一趟急匆匆很快便赶回。远远见房门敞著,耳里一片静悄悄,一男一女站在门边,隔了一段距离大眼瞪小眼,一幕看来正常,未有任何的不恰当。

聊什麽叙什麽该是差不多了,於是白苏还算礼貌的表达了告辞之意。

杗肖没阻拦没刁难,似乎好商量的很。

被白苏牵著,刘寄奴木然的转身,木然的跨过门槛,一路走得浑浑噩噩,脚有些发软,脸­色­也是奇差。

白苏暗想,苍木突然翻脸不认,被他打击到,一时情绪低落是当然的。现下觉得接受不了,待冷静过了,再待自己从旁劝过安慰过,要不了多久,总会释怀,总会想开的。

白苏的小算盘打得劈啪响,希望借此一著,刘寄奴与苍木彻底决裂。放眼四周,继而领悟到了谁才是值得托付,最终作出正确的选择,投入自己的怀抱。

夜,不成眠。

充斥於脑中的,坠在心口的,纷纷乱乱,如大山沈沈压迫,使得刘寄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样都不是,窒闷得快透不过气。

杗肖已经出招,廖岚岂能闲坐观之?

刘寄奴独自赴约,未知会白苏。

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事实却是她不招惹,偏偏皆来烦扰。

无力无奈,一股难言滋味,何时能盼来清静?清静的日子是否永远不会来临?

立於廖岚跟前,刘寄奴垂著脸一声不吭。廖岚嘴角浅抿,亦不急著开口。

目光兜扫,敏锐的捕捉到了憔悴的痕迹,蓝眸内浮生关切,半晌,房内响起低低一叹。

“可是我顾虑得不周?竟令得你不告而别……”

又是半晌,平平女声才起。

“城主没有任何不周,是我不愿再坐以待毙,任人摆布。”

闻言,清俊的面容有短瞬怔愣。

“你觉府中不得安全?”

刘寄奴不答。

“你认为我留你在府是要摆布你?”

刘寄奴沈默以对。

“走前的一场相谈,你当我是敷衍?字字全是欺你?”

经了一段无声空白,一方朱­唇­缓慢掀合:“真真假假……分得清麽?……还能分得清麽?”

“……我没本事辨真假,我也不想去管了。”喃喃自语般的,刘寄奴抬了头,眸里灰寂,淡淡漠漠,了无生气。

“何必拐弯抹角呢?城主为什麽来平都?为什麽对我另眼相看?自始自终,城主和杗肖有同样的意图。只不过,城主不像杗肖那麽穷凶极恶、肆无忌惮,做事的方法不同,目的仍是一样的。”

到了今时今日,还有遮遮掩掩的必要麽?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舍弃所有的迂回造作。

“你收留我,关怀我,刻意亲近我,为的是我心甘情愿的帮你,坚定不移的站在你这一边。你这样做其实没什麽不对,我可以理解的。但凡做大事的,怎能没有心机手段?只要达到目的就行了,无所谓什麽方法,更不需要计较其中的细节。”

她嘴里不停,语气波澜不惊,没有起伏,没有挣扎,像是已作放弃。

“就算是逢场作戏,我还是感激你的。谢谢你的收留,谢谢你的照顾,谢谢你几次三番替我解围……不管是出於什麽。”

深吸一口气,她定定的直视他:“今天,你找我,我已经来了。有什麽事,有什麽话就请­干­脆一点吧。不要再假装关心,不要再假装在乎……够了,到此为止吧,真的够了。”

长长的吐息,自胸腔挤出烦闷浑浊。

蔚蓝­色­的瞳眸闪烁不定,犹如波光粼粼的海面,惊讶诧异褪去,探究沈吟升上,一贯的温润儒雅由此显出了几分严肃。

“我承认,收你入府本怀目的。”

他坦然道。平静并且从容。

“我也承认,亲近你确为刻意。你身负关键,得你相助便占得先机。你无依,我便予你依靠,逢场作戏无伤大雅,何乐而不为呢?”

“起初,我如此打算,到後……某些事脱出控制,不知不觉间,明确的竟已变得模糊。”

廖岚扯了扯嘴角,像苦笑又像自嘲。

“是,我望你心甘情愿,只望你心甘情愿。如你所说,为成事不折手段,再毒辣再卑鄙皆不计。我并非做不来……但是无法。”

“因伤你不舍,因逼你迫你不舍,因对你关切呵护,点点滴滴出自由衷。墨儿……我怎会勉强你?心思细腻如你,是否逢场作戏,你真的看不清,辨不明麽?”

他的眼神不至迫切,带著隐隐的压抑,微微的热度。

……是麽?

不舍……不忍……是这样麽?

她不断问著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娓娓叙说,没有半点被戳穿後的尴尬与难堪,也没有慌张欲补救,激动的欲挽回。稳稳伫立,仿佛无愧於天地,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实都是诚挚,无一丝一毫的虚假。

望进他眼里,她试图分辨,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不可轻信,不敢轻信,她的畏缩怯怯,她的谨慎戒备,引得蓝眸里怜­色­晃悠,疼惜如涟漪圈圈扩散。

又是一声低叹,他柔柔道:“今日找你过来,其实另有缘由。一别一段时日,牵挂你的又岂止我一个。”

话音刚落,下一刻,房门就被敲响。

她疑惑皱眉,他给她一个温和的笑,他举步迈去,她随之转头。门开,一抹娇小身影接著现出,她一见愣住,对方的视线投来,亦是一震。

房内房外一副静止画面,廖岚无奈,只得动手将来者拉进,自个儿再跨了出去,并轻轻的带了上门。

待回了神,刘寄奴难掩惊喜。急急的才跨步,对方把脸一侧,断然避开了她的目光。

双腿生生刹住,刘寄奴的神­色­一黯。傻傻定於原地,隔了好一阵,她手足无措的呐呐:“阿魏……”

似是气愤似是怨恨,阿魏的表情复杂。入耳一唤几不可闻,其中含著愧与疚却是清晰,阿魏先一僵後一颤,脸­色­变了又变。

“小姐……小姐还记得阿魏麽??”

无法将不理不睬进行到底,阿魏终是忍不住,咬著牙挤出一句。

“不说一声就走了……连句话都不留……也不想想阿魏会有多著急多担心……”

“阿魏一直跟在小姐左右,尽心尽力的侍奉。别的不敢奢求,只望小姐在做决定的时候能记得身边还有一个阿魏……”

“怎也料不到……小姐竟这麽一走了之!以为小姐多少会念著主仆之情,结果是阿魏自以为!是阿魏太看得起自己!原来……原来阿魏尚不及苏苏!”

阿魏边说边红了眼眶,抑制不住哽咽,胸口一下一下起伏得厉害。

刘寄奴亦不好受。

“我怎麽会没考虑过呢??一面是我一面是城主,我不要你为难,我不要逼你作选择……就是因为在乎你,所以才瞒著你的。”

阿魏抖索著嘴,含泪瞅著刘寄奴,一副犹豫不决、想相信又怕受伤害的样子。当泪水积蓄不下,快要喷涌,她可怜兮兮的一皱脸,“哇”的哭了出来。

“小姐!!……”

这声小姐叫得又委屈又凄楚,扑过去一把抱住刘寄奴,阿魏泣不成声。

“小姐、小姐房里空了……苏苏也不在了……等到天黑,还是不见小姐回来……呜呜……四处找、阿魏四处找……小姐去哪儿了呢……呜呜呜……阿魏怎也找不到呀……”

刘寄奴听得心酸,眸里湿润一片:“害你担心了……一走了之是我不对,是我错了……”

阿魏胡乱的摇著脑袋,吸了吸鼻子放开了刘寄奴,她用力的睁大眼,仔仔细细把其端详。

“小姐可还好?……怎的瘦了呢?这些日子小姐过得定是辛苦……”

“没有。”刘寄奴强颜欢笑的安慰,“我有的吃有的喝,一点都不辛苦。”

抹了把眼睛,认真端详一遍又一遍,阿魏的脸上一派忧­色­:“小姐骗不过阿魏的。阿魏曾随小姐去外,不是没有体会。日常起居,府里一应周到,外头哪能比的??小姐不怕苦,可阿魏心疼……阿魏原本有气、有怨,如今见了小姐,阿魏不怨了不气了,阿魏求求小姐……这一离,已是够久了,小姐也该回去了……”

阿魏言辞恳切,刘寄奴盯著她,表情忽然变得古怪。

“廖岚派你来当说客麽??”

静默後,她幽幽启齿,语调也变了,若有似无,一丝冰冷弥漫其中。

阿魏一怔,赶忙辩白:“不是不是!城主没有派阿魏!这一趟是阿魏自己硬要跟来的!城主出发在前,阿魏晚他动身,莫大人留守在府!阿魏方才刚到的!停都没停就直奔这儿来了!阿魏压根不知小姐也在的!城主他、阿魏尚来不及与城主说上话呢!”

阿魏万般无辜,比手划脚的一通解释,只差大呼冤枉了。

虽然刘寄奴未说什麽,但紧绷的神­色­明显有了纾缓。

阿魏便松了口气。且不论自己,城主明明啥也没做,可不能被误会了。

“想小姐回去,是阿魏自个儿的意思。阿魏猜著,这应该也是城主的意思。因为城主与阿魏一样,都是一门心思为著小姐好。”

瞄著刘寄奴,阿魏小声嘀咕。

“小姐向来把心事闷在肚子里,阿魏知道,小姐这一走,定是有难言之隐。阿魏没能力为小姐排忧解难,但城主可以。有城主在,小姐无需自己背著扛著,城主定会护著小姐,替小姐挡去­骚­扰,冥王再厉害,总不至只手遮天,等著瞧吧,城主自有办法对付他的。”

“在外多有变数,若横生了意外,到时候远水救不了近火,谁来帮小姐呢?所以阿魏觉著,回府才是稳妥,城主看著顾著呢,出不了差错的。小姐啊……”

叽里呱啦,阿魏的话匣子一开便关不上了。

她的倾诉欲望强烈,絮叨著近况,絮叨著归返,絮叨著她的城主。问询了苍木,提及了苏苏,她表示当初未怀疑错,苏苏的来历果然有问题。

刘寄奴听著听著,几分心不在焉,几分恍恍惚惚,耳边阿魏的声音逐渐飘远,连著她的思绪一同,缠绕牵扯,飘至远方。

(9鲜币)白苏的办法

对阿魏,自然有著牵挂与想念,只是重逢的喜悦维持得不久,很快就被现实冲淡。

到後,廖岚未再现身。这是在撇清什麽证明什麽,刘寄奴不想去揣测,也无力去揣测。

推开房门,白苏已在里头等待,一见她便快步迎来。

“姐姐去哪儿了?”

白苏张嘴就问,“廖岚那?”

刘寄奴轻轻一点头,白苏长长的一“哦”,似乎是意料之中。

稍一顿, 白苏又有了新的疑问:“姐姐见到丑八……额,阿魏了?”

刘寄奴撇去一眼,“嗯”了一声,白苏则响亮的一嗤。

“连阿魏都搬出来了,想使苦­肉­计?哼,也不嫌老套!”

她不加掩饰的表达了鄙夷之情。

“面上装得滴水不漏,暗地里就会动些歪脑筋!我是大度不计较,他们还真是半点不客气!知都不知会一声就把什麽阿猫阿狗全领进来了,他们以为这里是自家後院啊??这里可是平都!是我家!”

白苏先牢­骚­了一通,字里行间颇有一种悔不当初的意味。

在旁的刘寄奴垂著眼帘,呆呆滞滞,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知倒底听进了多少。

呼了口闷气,嘟嘟囔囔暂作休停,这时,一直安静的刘寄奴忽然发了声──

“我……有件事……我想……”

她欲言又止,话不通畅,白苏楞了楞继而低下了头:“哦……什麽事?”

姿态不怎麽自然,还刻意避开了对视。站在刘寄奴的角度,其实这样也好,不然,她启齿更是难。

“苍木……杗肖抓住了苍木……还派了娑罗看管。我想请你……请你帮我……如果你还当我是姐姐……可不可以帮帮我……救苍木出来……”

即便已猜著已有预料,白苏仍控制不住脸­色­的变化:“姐姐的好意苍木未必领情啊!且不论我做不做得到,姐姐明知杗肖是何样角­色­还要我去招惹?姐姐光考虑他,可有为我考虑过??我倒要问问姐姐,姐姐又当我是什麽??”

“你、你别生气……”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满与不平,刘寄奴急急道。

“我知道我的要求是过分了,如果可以,我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我也不想连累你,但靠我自己根本救不了他!我是真的……真的……”

刘寄奴有些说不下去了。还有什麽办法呢?还有谁能帮她呢?廖岚?娑罗?还是杗肖?思来想去,她哪还有别的办法?

“苍木是无辜的,他会受苦、受折磨都是因为我……”哀哀切切,黑眸内波光粼粼,闪动的是痛与愧,“他在替我受罪啊……他已经全身是伤,如果再有点什麽……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我从没有求过你什麽,这一次,请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求求你……你帮……”

“求我??”怪腔怪调的打断,白苏蓦地抬头。

“当姐姐决意要走,我苦苦挽留,恳请姐姐念及过去的情分,莫将我抛下。那时,姐姐铁了心置之不理,甚至扔下重话,要与我恩断义绝,再无牵扯。”

“奈何我百般哀求,姐姐未有丝毫动容。如今,姐姐却惦记起了昔日情分,为了他……竟要来求我麽??”

面对这一番指责暗讽,刘寄奴反驳不了,唯有沈默。

­阴­沈沈的盯其半晌,白苏眉目间一松,转而悠悠道:“我倒有个办法。能彻底解了姐姐的烦忧。”

刘寄奴一怔,下意识的接口:“什麽办法??”

持著高深莫测,白苏的视线缓缓移至刘寄奴的小腹,两排浓睫颤了颤,她古怪的一笑──

“这里……只要这里有了娃娃……所有的麻烦事,就都迎刃而解了。”

什麽??

刘寄奴顿时懵了。

“廖岚他们为何紧咬著不放?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喜族’二字?”

“关键之一是喜族,关键之二是喜族仅剩了姐姐。若姐姐怀了娃娃,那可就不一样了。”

说著,白苏举手轻轻触上刘寄奴的腹部,刘寄奴僵著无法动弹,更别提闪躲。

“姐姐怀的娃娃继承了姐姐的血脉,便是喜族的後代。到时,所谓的喜族後裔,不单单只有姐姐了。”

白苏以掌心一遍遍的轻抚,因著兴奋因著期待,漂亮的银眸一片迷离。

“姐姐……我们生个娃娃吧。”

刘寄奴狠狠吓了一跳。白苏一无所觉,自顾自的继续柔柔喃语。

“我本就打算与姐姐成家,生子亦是在计划之内。”

“我与姐姐的娃娃定是可爱,定是出­色­。唔,一个太孤单,兄弟姐妹要多些才好。我呢,保证不偏心,无论年长年幼,我个个都是宠个个都是疼。”

“待喜族一支壮大了,廖岚、杗肖还有上头那帮子,哪顾得上姐姐呢。让他们乱去吧,让他们伤脑筋去吧,让他们去拼个你死我活,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和和乐乐热热闹闹的,姐姐,你说好不好?”

刘寄奴脑里嗡嗡嗡的,已是炸开了锅。

生孩子。

白苏说得轻巧,就如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退一万步来讲,没有月事,还能否怀孕?她早就怀疑,自己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就算怀得上,难道要为了自己脱困生个孩子出来?

如果是抱著这样的目的,那麽孩子一出世就注定了悲剧。

兴许换得太平,但太平只是一时的,是非不会永离,卷土重来早晚而已。

她一个不幸还不够麽?怎麽能牵连自己的孩子??

若穿越时空是命运,是注定。

喜族的责任抑或使命,就让她来背负。

因与果,债与罪……

一切的一切,到她为止。

(14鲜币)杗肖的逼迫

门前,除了直挺挺的站著,刘寄奴没有别的动作。

表面看来在发呆,兴许脑里自有一番斗争。几分肃煞,几分麻木,几分不甘愿还有几分惧怕,糅合在一起便凝成了一股复杂。门的另一边仿佛有洪水猛兽在等待,故因此踯躅,因此拖延不前。

不甘愿,一千一万个不甘愿。想到要再一次面对那一张脸,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都在抗议。

可她还是来了。遵从他的召令,乖乖的来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处於劣势,只能任其摆布。

就算被要挟的滋味再苦再涩再不好受,只得咽下忍下。

白苏不肯出手,希望的火苗摇摇将熄,她已陷入绝境。

推开门,带出一声“吱呀”。低低哀哀,正如她心内的呐喊。

腿似灌了铅,重得几乎抬不起。

迈步,需用上全身的力气。一步两步,仿若走向断壁悬崖,三步四步,像是跨往地狱深处。

内室,水汽缭绕,偌大浴池,男子背靠池壁,神态悠闲。

“来得倒快。”

阖目轻吐,薄­唇­扯出一抹讥讽。

她不言,他未再语。一段安静,他简短的命令:“过来。”

衣物褪尽,杗肖披著发,赤溜溜的泡著热水,白苏的家府俨然成了他的寝宫,一派自如自然,果真不存半点客气。

机械式的动起双脚,刘寄奴慢慢的走近。

一片水雾朦朦,视物不甚清晰,包括池中的他。而此时,模糊并非为一种不便,她反觉庆幸。

杗肖掀了眼帘一扫,继续命令道:“下来。”

……下来?下到水里?

刘寄奴站著没动。

杗肖再度扫去一眼:“下来,陪我。”

淡淡的语气,不带丝毫的压迫,重复补充,似乎颇具耐心。

刘寄奴僵住。一个“陪”字富含深意,她脸上忽红忽白,半是恼怒半是难堪。

等了一阵,见其仍杵著不动,杗肖懒懒的拨了拨头发,慢条斯理道:“死,未免太容易。生不如死的活著才是折磨。法子多种多样,你若有兴趣,我可以说与你听一听。”

什麽生生死死,生不如死,直令刘寄奴心惊­肉­跳。

他的暗示,她懂,他暗指的是谁,她明。他说得出做得到,她早领教过他的手段。木头已经受了重伤……她不敢冒险,她不敢不屈服。

隔著雾气,见他似笑非笑,势在必得。窒息般的憋闷感,使她胸间生出痛楚,使双颊颜­色­沦为灰白。

他抓住她的裙摆,轻轻一扯。

那一丁点的力道足够将她击垮。她宛如一只折翼蝴蝶,以惨烈的姿态,重重的坠落。

水花四溅。

耳鼻口皆被水流侵袭,失去了空气,更无法呼吸,她抑制住本能,她并不挣扎。

腰上一条手臂,迅速把她捞起。一出水面,她拼命的咳,狠狠的咳,咳到近乎呕吐。眼里一片热辣,不知流淌的是水还是泪。

修长的手指撩开贴面的发,游移划过她的脸颊,定在她的下巴。他缓缓施力,她被动的仰头,感觉到他的目光停驻,她把眼闭得紧紧。

他的气息,携著浅淡的冷香欺近。温热的­唇­,落在她眼角,长时间的停留,接著再转去她的耳朵,大力的一咬。

这一下未留情,她吃痛的一缩。

伴著呜咽,条件反­射­的睁了眸,正对上两抹暗红。

血般­色­泽,那样的深,那样的浓。炙热如火,燃烧著的是什麽?恨?抑或怒?明确的,熟悉的,她辨出一样,原始的,纯粹的,它名叫欲望。

他俯脸倾来,一点不急切,就像电影里的慢动作。她可以看见,水珠顺著高挺的鼻梁滚落,一颗泪痣彰显著婉转,暧昧并且危险。

宽阔的肩膀,强健的胸膛,被他抱在怀,她显得那般的渺小。

不能抗拒,仿佛本应该奉献,­唇­舌侵占纠缠,仿佛本应该承受,还有认命……亦是理所应当。

头发湿透,衣服湿透,她抖个不停,像只狼狈可怜的落水狗。

当大手探入衣襟,她持著恍惚喃喃:“你……你恨我麽?”

他的动作一顿。

“我记得……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我现在问你……你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莫名的一问,乞求的口吻。

恨?

看不顺眼的便毁之灭之。

恨?

天地间谁有资格与他言恨?

恨?

可笑,岂不是可笑?

本可以不加理会,但他还是给了她答案。

“不恨麽?”她似不信,他的否定为她更添困惑,“那麽……为什麽呢?我没有得罪过你,开始,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为什麽……为什麽呢?……”

语无伦次也好,自言自语也罢,她的意思他是明了。

从不打无把握的仗,行事目的,各中计较,皆在他执掌。

是她自投罗网在先,既到了他手里,不听话便驯服,驯服的过程中他得乐趣,本是闲暇消遣,发泄的工具,他不屑一顾,他不以为意。

一场追逐游戏,不知不觉竟变了味道。

若仅仅当其是工具,若仅仅欲作利用,他何需执著至此?

折磨刑罚,花样繁多,为何因著她的眼泪屡次作罢?

她不安份,一再挑衅,明明已临极限,为何还要容忍?

为何?为何??他也在问自己。

别後的每个日夜,那一张普通素淡的脸不断闪现,他怒不可遏,待到相见,他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定要令她知道,背叛自己会是何下场!

然而,当她再度现於面前,他却不舍动她分毫。

那时才发现,原来纷杂滋味,思念居多,原来愤怒是因为失去。可以忍受她的不敬,却不能忍受她一无留恋的背离。想得到,想占有,不光是身体。

他要她臣服,要她依附,要她只对他展露甜美笑靥,要她只对他展现娇态柔情。他要得多,他已是贪婪,而他最想要的……是她的心。

“待回了冥宫,我会妥善安置。我……不会委屈了你。”

红眸微微闪烁,俊美面庞略显古怪,别别扭扭,不怎麽自在。

“不会委屈了我……”刘寄奴迷茫重复,继而细声轻呼,“啊……你要封我作夫人麽?”

杗肖深深的注视,以不吭声当作默认。

刘寄奴目瞪口呆,一派惊讶,黑眸眨啊眨,她忽然笑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呢,我恐怕是无福消受了。”

是笑是讥,黑眸内氤氲消散,似跳脱了梦境,此刻回复了清醒。

“你无需忧虑。”

杗肖言简意赅,信心满满。他是幽冥的王,无论天路开启之後会发生什麽,他定能保她万全。

“为什麽要封我作夫人?你……喜欢我,对不对?”

刘寄奴的表情天真且无辜,杗肖则是一僵,无法直视般的,他率先别开了视线。

於是,刘寄奴笑得愈发开怀,声音软软糯糯,眸里却是彻骨冰凉。

“你喜欢我,那你猜,我喜不喜欢你呢?你要封我作夫人,你再猜猜,我稀不稀罕,愿不愿意呢?你不恨我,呵呵,我告诉你,我啊,我可是……”

“闭嘴!”

不必猜,不愿听,杗肖迸出低喝,及时阻断。

为防那一张小嘴继续吐出会激怒他的话,一低头,他狠狠将它堵住。

方才中断的重新开始。

衣衫拉扯,带著几分粗鲁,不一会儿,刘寄奴便被剥得­精­光。

白皙的玉体,曼妙的曲线,黑­色­长发如花瓣散放,一部分浸在水中,一部分铺在池边,还有丝丝贴在皮肤,缕缕缠绕他身。

未作无谓的抵抗,她抑制著呻吟,任其摆弄。大手抚摸游走,坚挺的欲望触碰摩擦,她半睁著眸,木木然然,盯著热气徐徐升腾,交织成一幅空白。

灵魂出窍,她什麽都听不到了,直到杗肖突然一把将她搂住,她才後知後觉的发现,池边多出了一道黑影。

眯眼望去,灰­色­的发,蔚蓝的眼……

他?他怎麽来了?

她和杗肖未著寸缕,她的腿分开搁在杗肖的腰际,她的手绵软无力的搭在其肩膀,他们在­干­什麽?显而易见。

廖岚站了多久?不堪入目的画面他看见了多少?

嗯……这种时候,她该怎麽反应呢?

惊惶失措?大喊大叫?

可她未发出半点声响。

(12鲜币)交换

一幅静止画面。一时间,空气仿佛都凝固。

尴尬?诡异?不论哪一种占了多数,所幸一幕持续得不长,由闯入的不速之客率先打破。

“本想找肖王相谈,房内未见,方寻至此处。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先送刘姑娘回房吧。”

一双蔚蓝瞳眸较往常显得晦暗,平平语气亦有著些生硬。

肃杀之气隐隐散开,隔了一阵,只听池中男子头也不回的沈沈道──

“不必。”

好事被搅,当下的心情绝非愉快,因著克制才未是发作。

“奴儿与我言聊正欢,无需廖城主费心。”

“不过是举手之劳,肖王亦无需介怀。我看墨儿也该是累了,今日言聊不如待到明日再续。”

表面风度犹持,暗里不存让步。

杗肖微微侧了脸,眼角一瞥廖岚,要笑不笑的哼道:“廖城主有所不知,事关重要,怎可待到明日?”说罢动起健腰,对准了某处柔软,恶意的一顶。

“嗯!……”猝不及防受了一下,一声低吟便脱口而出。

女子的嗓音既尖且细,饱含了压抑。几分惊慌,几分失措,恰恰突显了暧昧,虽被严密遮挡,春光未泄露分毫,但已足能引发旖旎遐想。

与情境不符的是,黑白分明的眸子空空洞洞,荒芜得可怕。这一切映入了蓝瞳,使得晦暗堆积,乌云侵上。

“若关重要,自是耽搁不得。反正我巧有空闲,无妨等候。”

方寸不乱,廖岚迅速恢复了从容镇定。

“对了,墨儿迟迟不归,白首领定会四处找寻。为免她急忧,我还是去知会她一声较妥。”

“此次冒昧登门,蒙白首领不计,招呼安置,无不周到。”

“主是主,客是客,为客有为客之道。失礼事小,若由此生了误会,继而闹得一发不可收拾……无端纷争,又是何必?”

话外音,言下意,点到即可。

眸内寒光一闪,杗肖脸上­阴­晴不定。

一向我行我素,什麽失不失礼的,杗肖哪会顾忌。

暂不论远的,如今是相安局面,三方和平共处,未有冲突。谋划把握,进退拿捏,各自心中横著一把明尺。

杗肖不在乎白苏找来,不在乎被白苏撞见。可是,若因此激化了矛盾,导致了变数,白苏一气之下与廖岚结成一派,这样的结果,有弊无利,不能不防。

一敌二,倒不是说怯了,归根结底,未到时机。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不管廖岚的出现是意外还是刻意,刘寄奴只知,自己得救了。

险险的逃过一劫,她不敢相信,尚不能完全反应。

回去一路,她缩著肩膀,抱著双臂,抖个不停,惊魂未定的样子。旁边的廖岚几度欲开口,然而,终究是闭­唇­未启。

埋头一味前行,没理会周遭,一脚跨过门槛,紧接著反手关上了门。

原地僵立了许久许久。之後褪下湿漉漉的衣服,擦­干­身体,换了­干­爽新衣,做完这些,四肢百骸像是重得了暖意,刘寄奴虚脱般的坐下,渐渐地,停止了颤抖。

姿势不改,形同雕像,一坐便坐到了夜深。

幕­色­浓重。

门开门合,一道纤影闪出。一件披风将其笼得密不透风,踏著月光,悄无声息,犹如鬼魅。

步履匆匆,来到某间房前。

房内仍亮著幽暗烛光,轻轻叩敲,不一会儿,听得走动声响起。

灰­色­的发,蓝­色­的眸,一张俊秀面庞现出,男子穿戴完好,显然是未歇。目光一对,他小有一怔,但他未吐半词,默默的将来者迎进。

一室静。

疑惑猜测一遍兜转,廖岚的声音又低又柔,似唯恐把对方惊扰。

“还未休息麽?”

刘寄奴没搭腔。小脸半垂,闷闷的另冒出一句:“苍木出事……阿魏还不知道,对麽?”

不明何以一问,廖岚一下迟疑。

刘寄奴在心内冷笑。其实已知答案,问是多余。

阿魏还被蒙在鼓里。而他,明明知情却隐瞒不告。

杗肖抓了木头刑囚折磨,他虽然没有参与,但他不闻不问,任其发生。平时满嘴的仁义道德,当木头陷入困境,他无动於衷,坐视不理。

没有Сhā手,没有阻止,更没有帮木头一把……没有,什麽都没有。

“只要你救出苍木,只要你保证,不会再牵连无辜……”

她忽的抬头,一字一字咬得重重──

“我,就是你的。”

边靠近他,边伸手贴上他的胸口。看著他,带著一种决然,一种坚定。觉到掌下那咚咚加快的心跳,她勾­唇­微笑。笑得温婉笑得娇,难得一现的妩媚,绰约绽放。

“你不是想找天路麽?你不是想一统四界麽?我帮你,心甘情愿的帮你。只要你答应我……你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怎麽样都可以,我任你处置。”

软绵绵的鼻音,是呢喃亦是诱惑。

伴著有力的心跳,两抹蔚蓝开始动荡,一波一波,如海浪拍岸。

果然,她没有看错。浴池边,他出现,当视线交触,那一霎反应,一霎真实,来不及遮掩的情绪……她没有看错。

他的高大像一道屏障,仿佛安全,可以遮挡,可以倚靠。他的气息倾洒,与她的相融,混成一片温热缠绵。

他的目光锁住她。在分辨,在探究,在思考,或者,他仅仅是愣住了。待终於有了动作,他握住她的手,把它自胸前拉开。

拉开,只是拉开。拉开之後,依然握著未放。

“你焦虑迫切,我知。并非是为推脱,苍兄弟一事,不可­操­之过急。”

定定的瞅他半晌,她吃吃笑道:“难道杗肖真的那麽厉害?连城主都怕了他麽?”

面对她的讥讽,他叹息淡淡:“何需激我。”

一句听来无奈,她打著什麽主意,他洞察,他了然。

“目前高下未分,但我既为城主,便承有责任,怎可鲁莽?”

笃定的,自信的,她从中品出了一丝别样意味,缓缓一摇头,她正­色­道:“我不管这些。我只要你一句话,答应还是不答应?”

注视著她,蓝眸深邃,良久,他才道:“我如何言不?”

好。很好。

用力的一眨眼,眨去苦涩,眨去空茫。

“你是城主,说话算话,不能反悔。”

挣脱紧握的大手,她退了一步。

“希望你遵守你的承诺,同样……我也会遵守我的。”

再度向前,投向他,环抱住他。披风松开坠地,披风之下的秘密全数袒露──

一具玲珑娇躯,未著寸缕。

“我累了……”

她做梦般的呓语。

“带我去休息吧……”

疲惫无力,犹如瞬间释了重负,失了支撑。

很奇怪,到了这一刻,她的心里竟出奇得平静。

羞耻,恐惧,窘迫,悲伤,挣扎……她没有任何感觉,她甚至不觉得冷。

麻木到了极致,她什麽都感觉不到了。

以自己作为条件,以自己作为交换,这是她仅有的,也是她仅剩的了。

各取所需,一场交易,她主动提出,主动邀请。

以为启齿不易,一旦开了头,就是简单,顺利。

自暴自弃也好,放荡下贱也好,她并无多的选择。

她的力量太薄弱,自身都难保,怎麽救得了木头?

所以,不想了,不要想了。

就让麻木延续、持续。

这场交易,划得来的。

所以……

就这样吧……

(14鲜币)应承

高大与纤瘦,衣衫完好与全然赤­祼­,是一鲜明的对比。

两条藕臂如藤蔓缠绕,近身相贴没有一丝空隙,难解难分,仿佛契合。

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廖岚猜到了一些,却未料中全部。

当披风落地,所有的私密随之呈现,不带保留。主动的交予,大胆的邀请,软玉温香扑满怀,并非柳下惠,岂会无动於衷?

抬手,握上那单薄肩头,鬼使神差般的。

握住,缓缓的施力,一点一点的持续加力。

坚决的推开还是顺势揽紧?竟犹豫,竟迟疑,拖沓模糊,做不到明确,做不到­干­脆。

该当机立断。

他这样催促自己。

神情是为凝重,双眸深不见底。两抹蔚蓝挥别了平寂,微渺火焰隐隐攒动,宣示著企图,暗示著危险,有一种强烈呼之欲出,又被刻意压抑著,便成了一幅难以形容的复杂。

什麽真,什麽假。

几分真?几分假?

是否因太过投入,故连自己都迷惑。还是假戏早成了真,不愿承认,所以装作不知。

浴池中一幕纠缠,饶是杗肖反应迅速,仍快不过他的一眼在前。

那时……她的模样,她的姿态,是他初见。

白皙的玉体横陈,细长的腿儿半没在水里。胸前高耸的饱满,一边被占据,一边显露在外,顶端一点小巧──那挺立的嫣红,生生刺入他的目。

小脸含酡,柳眉微躇,朱­唇­轻启,表情似无措,似隐忍,似痛苦。长长的黑发随著水波漂晃,拂在她的肤,亦拂在他的心。

眉目之间一片朦胧,却矛盾的显出了潋滟。犹如水中女妖,娇媚并且诱惑,虽是无声,可他似能听到她的呻吟──低低的,哀哀的,细柔婉转,我见犹怜。她又像暗夜里的一朵羞花,携著生涩,颤巍巍的被迫绽放。

仅仅是粗略一扫,美景已深印脑海。怔仲,悸动,无法自控,之後接踵而来的是不悦。或浓或重,呼啸席卷。

为何?

不满杗肖?为她不平?

心潮澎湃,一时难持,纷乱滋味,他咀嚼出了涩与闷,怒与愤,掩藏在下的……还有丝缕隐晦的妒意。

开天路,成大业,他需要她。

关乎大业,只为利用,若以此作为解释,能否解释得通?

此刻,一具绵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淡淡的馨香,掌下滑腻的触感,合成一股吸引,令他为之躁动。

躁动的欲念,原始的,存在男与女之间的。

得到,感受,占为己有。为何不可?

今夜,他来采撷,观其颜­色­,使其妖娆,一寸寸的为他舒展。

投怀送抱,你情我愿,有何不可?

为何拒绝?

她乖顺的依偎,安静得极。看不到她的表情,阵阵抖索虽几不可察,然而,还是被他发觉。

再不犹豫,搂她入怀。她便一僵。

僵硬,紧绷,再到逐渐放松。这一变化实为明显,这一过程仿佛漫长。

“做到这一步,不留余地……为他?抑或是……”

一句滚在喉咙,模糊至极,刘寄奴没听清,亦没在意。

“夜里寒凉,你……无需如此。”

刘寄奴愣住。

……什麽意思?

“你答应了……你已经答应了不是麽??你答应了,我……所以我……”

一颗心高高吊起,她开口急切。把自己当成一件物品拱手送上,不怕他不接受,只怕他态度不明,只怕他反悔。

廖岚倏地一收双臂,阻断了刘寄奴的言语。

他是城主。

贤能治界,谋事沈稳,世有称道。

偶一回失态,可谅。到此为止,不容许再多。

深深的拥抱,以自己的体温包裹,用自己的臂弯遮挡,扎实的,严密的,为她驱赶寒冷,传递给她温暖。

“应承你,并非图你这般回报。既已应承了你,你只需沈住气,耐心等待。我的要求,你能否做到?”

要问这一刻是什麽样的心情,刘寄奴根本说不清。

惊讶?庆幸?欣喜?失落?

……他不要她。

即便她赤­祼­­祼­的站在他面前,即便她主动发出邀请。如果一早就打算拒绝,该是立即。拖延,犹豫,足以说明了动摇。可即便动摇,他却把持住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麽?

他答应她,无条件的答应她。

怎敢相信?……她怎能不怀疑?

他的声音醇厚动听,如溪水潺潺流淌。她想问他,想问是真是假是欺是骗,她很想问他。

最终,她仅是轻轻点头:“能的,我能做到的,我会沈住气的。”

兴许是埋首在他胸前的缘故,她的声音显得低闷并且微弱。

“我可以等。但是……我要等多久呢?要等到什麽时候呢?”

短暂停顿,他稳稳的,清楚的回答她:“不需多久。到时,你自会知晓。”

满腔的恍惚与无力,於是她闭上双眼,再没吐出只字片语。

深夜一场谈判或交易,倒底算成功还是失败,一言难道尽。

回了房,刘寄奴倒头就睡,身与心的双重折磨,已折磨得她筋疲力尽。她尽她的可能做了努力,无法继续支撑,就让她缓一缓歇一歇,今晚,就告一段落吧。

两界的主与王远道而来,莅临平都,实为盛事一桩。

既然风声已在平都内传遍,总不能默默的当没事发生。

贵客上门,势必得有所表示。

表一表尊重,示一示热情,实际怎麽样不论,这是礼节,再虚再假还是得做个全套。

狂欢热闹,雀跃高兴的是族民们,暗自不爽的是他们的首领。

仓促的准备後,篝火又起,近郊空地一片欢声笑语。

白苏不至於拉长著脸,敷衍与兴致缺缺仍是明显。

杗肖酷酷的执著酒杯,冰块脸依旧,廖岚和颜悦­色­,风度翩翩。族民们以他俩为圆心,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叽叽喳喳,没个停歇。

刘寄奴未闲著。她很忙,忙著在喝酒。

兴许是受气氛感染,兴许是一种发泄。有来敬酒,她利落的喝,没有敬酒的,她就自管自的喝,一杯一杯连著灌,几乎没怎麽吃。

虽被小蛮缠得紧,但刘寄奴的一举一动,白苏都瞧在眼里。明白事出有因,知其心情不好,她几番犹豫,还是任其去了,未作­干­涉。

白苏忍住了,还有一个阿魏是忍不住了。

今夜场合,阿魏跟著廖岚一同出席。第一次来平都,第一次见狂欢风景,若按平常,叽叽喳喳怎能少得了她,若按平常,她也早去粘在刘寄奴左右了。

然而今夜的阿魏似乎不一般。

她一直远远站著,偶尔张望张望四周或者瞄一瞄刘寄奴,文静且矜持,矜持又拘谨。

当刘寄奴开始有了摇晃,她疾步走了过去。

“小姐??”一把搀住刘寄奴,她试探著唤道。

被阿魏一拉,刘寄奴手一大抖,杯中酒全洒在了衣襟。

“嗯?怎麽了?”刘寄奴抬眸惺忪,“阿魏?……你来啦。正好,你来,我们喝一杯。”

阿魏不甚赞同的皱眉:“酒多伤身,可不能再喝了!”劈手夺过刘寄奴的酒杯,叹了口气,小心扶著她去向廖岚那边。

“小姐素来不擅饮酒,今儿个也不知怎的,小姐她……”

才说到这里,刘寄奴忽然嗤嗤一笑,一边甩著胳膊欲挣脱阿魏的搀扶,一边歪歪斜斜的打著飘,阿魏承著她的重量,还得拉著她稳著她防她摔倒,一阵忙一阵乱,颇是狼狈。

“路都已经不会走了,还吵吵著要喝……没头没脑的一个劲儿直往嘴里倒,这是酒又不是水,哪经得起这麽喝法!城主,小姐怕是醉了,我还是先带她回去休息吧。”

向廖岚请示,阿魏满怀关切与担忧。

刘寄奴双颊绯红,半睁著眼,靠得稍近些便能闻到她的“酒香四溢”。

廖岚问询了几句叮嘱了几句,自是同意。

杗肖的目光兜来扫去,亦无异议。

廖岚杗肖谁也没走,白苏就不便离席,只得唠叨叮咛一二,晚些再行探视。

告别了气氛正酣,阿魏携著刘寄奴早早退场。

仔细顾著脚下,走得谨慎走得慢,一路仅有呼吸声萦绕,略略带著压抑。

周遭越来越暗,距离那一片喧嚣越来越远,本是步履蹒跚的竟不再蹒跚,双腿迈得又快又稳,不见半分凌乱。

搀扶的姿态不改,阿魏压著嗓子,开口含著些微颤抖。

“小姐可是无碍?”

(13鲜币)逃离

对於今晚,刘寄奴隐隐约约有著一种感觉。外加阿魏的古怪表现,更加深了这份预感。

怪,不至於十分的怪,反常总是确实。毕竟曾朝夕相处同一屋檐下,一段时间短不算短,她又非迟钝木讷,怎会不觉察?

“放心,我没事。”

摸索到阿魏的手,刘寄奴有力的一握。

“我故意喝得很快,酒都被我偷偷洒掉泼掉了大半,实际上我没喝多少。”

听其吐字清晰、条理清楚,阿魏才是松了一口气:“呼……阿魏还在担心呢,就怕小姐当真是醉了。”

接著短促一笑,贼兮兮的,满含了窃喜。

“阿魏本想去找小姐的。这事可不是闹著玩儿的,若不与小姐通个气,万一搞砸了怎麽办??”

“……但城主不让啊,说提早知会不如顺其自然,小姐聪明,定会明白的。果然呐,城主料得一点没错!”

“开始阿魏心里也没底呀,不知要不要提醒小姐,不知该怎麽提醒小姐……幸好小姐是明白的!冥王苏苏那边都蒙混过去了,一路顺顺利利的出来,阿魏总算是不负重任啊!”

阿魏的声音带著颤,透著成功後的得意与兴奋。

刘寄奴的激动不亚於她。

其实当下没想得那麽深,只是猜测,阿魏可能有事要与她私下商谈,兴许是替廖岚捎什麽话。所以她依著感觉行动,假装醉酒,借故离席,制造与阿魏独处的机会。

现在真相大白,廖岚说等待不需久,原来并非是敷衍。

“接下来怎麽办??”定了定神,刘寄奴开口急切。

“城主已安排妥了,小姐随我来!”

谁都未再说话。

两女子行­色­匆匆,月光映照,在她俩身後拉出两道长长的影。

城外某一角,一辆马车静静停驻。

离得愈近,刘寄奴的呼吸愈发不畅。心跳加速,响彻耳际,除了紧张、忐忑,还有几分莫名的胆怯。

有句话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的指尖发凉,双手都在冒汗,剩下一段距离,她用上了小跑,笔直冲向车尾,一把掀起了门帘。

里面缩著一团黑影,她弄出的动静令其一动并迟迟缓缓抬了头。月光不经阻挡的倾洒,与此同时,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唤──

“阿……奴?”

直到这一刻,快蹦躂出胸膛的心脏才归回了原位。一下重重的喘息,缺氧般的,她一瞬晕眩。

“……二愣子??”阿魏则是吃了一惊。

“他、二愣子……他……他怎麽会……”

车内情景显然叫阿魏极度诧异,极为意外。她呆住傻住,瞠目结舌的怎也反应不过来。

事不宜迟,刘寄奴利落的跨脚钻入:“快走吧!路上我再慢慢解释给你听!”

阿魏一个激灵。对啊,这里不是能说话的地方,目前先离开要紧!

再不耽搁,阿魏迅速窜去车头,拾鞭一挥,驱策著马儿举蹄踏前。

马车摇摇晃晃,刘寄奴坐在苍木身边,轻轻抱著他的脑袋,让他枕靠上自己的大腿。

“阿奴……”

苍木吃力的吐息,刘寄奴柔柔的制止:“什麽都别说。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等出了魔界我再叫你。”

苍木便点了点头,乖乖的闭了嘴。

一遍又一遍,抚著他凌乱的发,指尖略过他脸上的肿起与道道的不平整,思绪如潮,冲击在她四肢百骸,五味杂陈,难辨究竟。

即便不敢相信,今晚,廖岚履行了他的承诺。

如果说之前仅持著怀疑,那麽到如今,对他只有满满的感激。

木头得救了。而自己,方才还处在热闹的席宴,现在,已於逃离的途中,和木头一起,渐远是非中心。

真的。怀里的木头,赶车的阿魏,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为什麽……有种做梦般的恍惚?虚虚幻幻……竟觉不真实?

“小姐!二愣子也在平都??他何时来的??看他的样子可是伤著了??怎麽弄的?谁伤了他??这这这倒底是怎麽一回事??”

阿魏一叠声的问道,刘寄奴被唤回了神,便压著嗓子,把苍木的情况大致交代。阿魏一会儿抽气一会儿惊呼,脸­色­一阵白来一阵青。

从头到尾稀里糊涂的,当属阿魏了。

早前刘寄奴领著苏苏不告而别,阿魏光顾著刘寄奴顾不及别他。本天真的以为,苍木好端端的尚在妖界,要不是亲眼所见,她仍那麽认为,所以当下的震撼程度是可想而知。

阿魏还欲追问细节,一直安静躺著的苍木似捕捉到了什麽,倏地睁开了眼,挣扎著就要起身。

刘寄奴赶忙把他按住,自己爬去了车尾,撩开布帘一角张望。

马车疾驰,风声呼呼,两边景物掠得飞快。入目一片黑漆漆,好像没有异常,怀著警惕凝神再细观,便见遥远的後方有微光一闪。点点犹如繁星,清楚显於黑暗之中。

刘寄奴胸间一沈。

她所求的难道很过分麽?为什麽总有阻碍?为什麽总是坎坷?

不要……拜托不要……

不要失败,不要前功尽弃,就成全她一次吧,哪怕只这一次,一次就好……

“快!阿魏!能不能再快些??”

“怎麽了小姐?”

从刘寄奴的语气,阿魏感知到了不妙:“莫不是……已经追来了??”

刘寄奴未作答,阿魏立时领会。小脸绷得死紧,嘴里念念有词,安抚著刘寄奴,亦是在安慰自己。

“别慌,别慌,没啥大不了的,只要加紧赶路,甩掉他们,一定行的,等到了无城……”

“无城?”刘寄奴忽的提高了音量,“我们要去无城?城主说的?他这样交待你的??”

“是、是啊……”

“别去无城。”静默了几秒,刘寄奴断然道。

“随便去哪里都可以,除了无城。”

“啊??可、可是……”

“不回无城。”刘寄奴斩钉截铁的重复,“我和木头,我们不回无城。”

支吾片刻,阿魏总算憋出了一句:“不去无城去哪儿呢?!到了无城一进城主府的门,谅那冥王也奈何不得!还有什麽地方会比府里更安全?!”

“二愣子带著伤,需得尽快医治!小姐无妨颠簸,他可是折腾不起了!就算小姐不为自己考虑,总得替二愣子想一想啊!”

“小姐!你千万理智些!这种时候可不能任­性­啊!”

阿魏连珠炮似的叽呱一通,急得不得了。

仿佛是一经提醒,刘寄奴转而向苍木:“你的意思呢?”

几乎是毫不犹豫,苍木低低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刘寄奴浅浅抿­唇­,这样的答案,她已是料到。

短暂停顿後,苍木又道:“但阿魏说的也有道理。伤痛颠簸,我挺得住,怕只怕横生意外……届时无力招架,护你不全。城主府是一安身之处,在府里凡事总有个照应,毕竟……在外躲藏,非长久之计。”

分析利害,小心翼翼,唯恐惹了她不高兴。

阿魏言之有理,他的一席话亦是,他们的所忧所虑,她怎会不明白?

若在白天,她脸上所有的细微变化就是一览无余。包括她的皱眉,包括她的怔怔,包括她怪异的表情──是三言两语难描绘尽的复杂。

并不是因为听不得劝。又或许,是与规劝有关的。

一朵­阴­云,悄然飘来,压上心头。

伴随著一个声音在鼓噪喧嚷。嗡嗡嗡的,具体在吵闹什麽,她也不知。

没来由的慌张。昏暗中,她拼命睁大眼,努力的找寻,努力的辨认,与那双金棕­色­的瞳眸相对,试图汲取一份安定的力量,由此,得以稳踏。

可惜,­阴­霾始终挥散不去,一只无形大手拉扯心弦,奏出尖厉的鸣响。回音嫋嫋,寒意覆而侵袭,令她从头到脚唰的凉透,不自觉的,她开始发抖。

“停车。”

两排牙齿磕磕碰碰,挤出两字不易,像极了闷哼。

(20鲜币)选择

沈闷的哼唧飘入夜幕。经风一吹,迅速散了个无形。

“停车。”

似怕车外的未听清,刘寄奴重复一遍。

“……”阿魏不明所以,还当刘寄奴是在闹脾气,便专注於前方,只把马鞭挥得又狠又急。

刘寄奴闭了闭眼,重重的吐息:“停车。”

这一次,她放慢了语速,加强了语气。音量不高,但字字清晰,暗含著一种克制一种压抑,还有一股风雨欲来,呼之欲出。

“阿奴?”苍木自怔愣中回神。

吃力的抬了胳膊,摸索著去握那一只小手,未料,竟被对方毫不犹豫的甩开。

苍木吓了一跳。为其异常的表现、异样的眼神无措且不解,略带著慌张,他再度试图去拉──

结果,却遭到了再一次的拒绝。

“别碰我!”

挥甩还不算,刘寄奴迸出低吼,像是忍无可忍。

依稀动静窜入阿魏的耳,阿魏的高声问询,刘寄奴并未理会。紧盯住面前男子,她自言自语般的喃喃:“不、不对……不是……你不是……”

一句听来没头没脑,苍木呆呆的张著嘴,一派茫然。

兴许是因太过惊讶所以导致了僵硬。疑惑担忧的表情未及彻底就凝在了半途,如同被施了定身之术,显得尴里尴尬,别别扭扭,不甚自然。

空气隐约变了味道,千丝万缕弥漫开来,化作无数条张牙舞爪的触手,揪挠在刘寄奴心头。最终,它们团集成一块巨石,压得她呼吸一滞,眸里温度瞬间降至冰点。

“停车!停车!!”她厉声疾呼。

阿魏为难得极,纠结得极。

紧要关头,多争取一刻是一刻,追赶迫临在後,分分秒秒皆珍贵,哪经得起耽搁?怎麽能停!

“嗳!小姐……?!”

“停下!我说停下!阿魏!你听到没有?!”

尖锐的女声仿若一把锋刀割破夜空,嘶啦啦的刺耳,近乎歇斯底里。

阿魏心生不安,不敢不从。一咬牙,猛的一扯缰绳,等不及马车停稳,刘寄奴先已跳下。

一阵踉跄方得平衡,一转身,目光如电,“唰”的­射­向车内。

“你……你究竟……”

语无伦次,含混呜咽,脑里纷纷杂杂,充斥种种交替闪过。

“你……你……”

喉咙梗塞,眉间拧成了一个结。似曾相识,某一副画面,某一段记忆,就在某一念头狡猾窜逃之际,被刘寄奴险险抓住了尾巴。随著黑眸一跳,迷雾顿时消散。

“……莫、荼!”

咬牙切齿挤出两字,俏容一霎扭曲。

“苍木”维持著前倾的姿势,犹在僵著。呆滞一分一分的褪去,几许挣扎改而浮上,缓缓垂了头,像是一作放弃,慢腾腾的动起手脚跨下了车,一系列流畅自如,可称利落,哪还有方才半点虚弱的模样。

没有辩驳,没有抵赖,没有解释。

需要说什麽呢?沈默足以说明。她以为他会说什麽?还能指望他说些什麽??

不必说,什麽都不必说了。

眼前一黑。

真的。眼前一黑,毫不夸张。

用了所有力气支撑著站立,她像处於南极,从里到外,每一寸都冻结住,血管里全是冰,失去了知觉已是麻痹,可她仍止不住的颤抖。

以为木头得救,以为可以逃离,可以远走高飞,摆脱纷扰。就算之後的日子再苦再艰辛,如果能换来安宁与自由,哪怕是躲藏一辈子,又怎麽样呢?

以为,她以为。

以为所希望的,所祈求的,终於可以实现。

就在今晚。她为之激动,为之雀跃,为之兴奋,为之紧张。殊不知,这只是一场作弄。

竹篮打水终究是空,原来她的以为,仅仅是一个玩笑。

卑劣的戏法早已使过一回,怎也想不到,今日故技重施,不厌其烦的对她使上了第二回。

觉得她好骗麽?还是当她痴呆蠢傻,察觉不了他们的诡计?

或许是的,她未吸取教训,险些入了套,对廖岚满怀感激,对这一切信以为真,怎麽不是蠢?怎麽不是傻?

她忘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平白无故,没有不图回报。

所谓的承诺,是一只裹了糖衣的毒苹果。闻起来清香,尝起来甜蜜,用完美的表相来掩盖内藏的祸心。

木头的死活,廖岚怎会在乎?

说什麽不愿勉强,说什麽真情真意,因他眼里的恳切,因他温柔的劝慰,她居然动容、动摇,甚至怀疑对他的看法是否偏差,等著盼著他亲口应承的相助。

是她天真。

他在乎的是他的春秋大业,每行一步都以此为前提。亏本的买卖他不会做,她早该看透,本不该存有侥幸。

真是深谋远虑啊,他计划了多久??一早就计划好了麽??

莫荼呢?偷偷摸摸来平都潜伏了多久?

还有阿魏……

光想想,就不可承受。此时此刻,呼吸俨然成了一种奢侈。是何感觉,愤怒、失望,根本不足以形容。

恨,好恨!谁是罪魁祸首?恨的是谁?

莫荼?

廖岚?

还是命运?

该恨的是谁??

当阿魏心急火燎的奔来车尾,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失魂落魄的刘寄奴。

黑­色­眼珠锁住阿魏,凝重的胶著就此打破,刘寄奴的神情与口吻如出一撤,都是冰冷得彻骨。

“为什麽?……连你也骗我?你帮著他来骗我??”

阿魏一听懵了,再看到变回原本面目的莫荼,一口气便噎住,震在当场。

皎洁的月光倾洒,映得刘寄奴脸­色­白里泛青,­阴­惨惨的,极具惊悚效果。

阿魏一记瑟缩,拼命摇著脑袋急切辩白:“没有!阿魏没有!!带小姐去马车再带小姐回无城!城主只交代了这些!别的阿魏什麽都不知道啊!”

黑眸内晦涩不消,但凌厉之­色­稍有一缓。

“见二愣子躺在车里,阿魏也是吃了一惊的!怎麽、怎麽一会儿功夫……二愣子他、大人你……”阿魏结结巴巴的,显然是一片混乱,“阿魏怎敢欺瞒小姐!阿魏真的不知情啊!”

阿魏所言非假。在刘寄奴面前她是藏不住事的,更别提什麽作戏欺骗了。

“何必迁怒於她。”幽幽一叹从旁传来,“她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

这是莫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算不算替阿魏解围,不得而知,火上浇油倒是确实。

刘寄奴很想冲过去给他一耳光,齿间咯咯作响,死死瞪著莫荼,她怒极反笑:“他待你如何,你不清楚麽?他可以随随便便牺牲掉你!等他利用完了,你是何下场你难道不清楚麽??”

兴许阿魏不明白,莫荼又岂会不懂?

一招直击要害,正戳中他的痛脚。面­色­一变再变,胸膛一阵剧烈起伏,最终,他闷闷的别过脸,未再吭声。

阿魏左左右右不停的来回瞧。

她有满肚子的疑问。关於莫荼的,关於苍木的,关於她的城主和小姐的。

目前是个什麽情况?接下来怎麽办?最重要的是──时间紧迫,还要不要继续赶路?

赤焰凶光燃烧在刘寄奴眼里,寒冽气息弥漫在其身周。紧绷,肃煞,一触即发,这些她都能感受得到。

所以她什麽都不敢问。

背後汗津津,高吊著一颗心,她只能暗自慌张。

一分一秒,在无言对峙间流逝。追赶的脚步自远方逼近,嘈杂动静由模糊变为清晰。

火把驱赶了昏暗,白苏在前,杗肖廖岚在後,另有两位族民随同。

阿魏哭丧著脸,一垮双肩──这下是来不及了,哪也去不了了……

莫荼表情复杂,刘寄奴却是镇定。转眼缓缓一扫,她直挺挺的立於原地,一动未动。

杗肖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去。滑至莫荼,略一停顿,薄­唇­勾起一抹似讥似嘲的弧度,视线定回刘寄奴身上,他率先动作,跨前一步──

“过来。”

一没发作,二没责难,他平静的命令道,态度甚至是温和。

木木的望向他,刘寄奴微微皱眉,像是迷惑。漆黑瞳眸酝集著暴风骤雨,再一看,又仿若空空,什麽都无。

白苏不甘示弱,一伸手紧跟著踏前:“走吧,姐姐,随我回去。”

论此刻心情,绝非是佳。许是怕惊吓到了对方,白苏尽可能的收敛,将翻江倒海压制在内,小心翼翼的,把语气放得柔。

注意力移至白苏,刘寄奴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反应。

阿魏已怯怯的挪去廖岚身边,莫荼稍作迟疑,跟著迈开了脚。

廖岚一言未发。仅是注视,未有躲闪,未有避让,深远、幽长且坦然,不带半分愧­色­。

阿魏一下下的偷瞄,此情此景,她辨出了一丝别样意味。

城主他……怎的还不表态呢??

“小姐……”焦灼并著关切,阿魏抖著嗓子微弱唤道。

一,二,三……

刘寄奴默数。

一,二,三。

妖、冥、魔。

三个位置,三个方向,面朝著她各自排开。

这样的画面,颇是微妙。这样的画面,似乎是预料之中的。

好比做梦梦到某一场景,醒来就忘了,然後突然某一天,梦里经历的在现实中一模一样的发生了,诸如此类的体验相信许多人都有。

她并没有预知的能力。不管在近的未来还是远的未来,眼前一幕,总会降至。

因为在那最高的顶峰,没有并肩而立的道理。

龙争虎斗,野心勃勃,即便她再不甘愿,卷入已成不争的事实。

被推动著前行,当站在分岔路口,要朝向哪一边?走往哪一方阵营?势必面临选择。

她趁夜潜逃,他们谁也不提。与她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谁也没急著上前。

他们在等待。

无需挑明,她看得清清楚楚。

一道选择题,他们在等她的答案。不论抱著怎样的初衷,在今夜,在此时,他们向她索要明确。

选择……

只是,她真的可以选择麽?她真的有选择的权利麽?

那些苦与痛,那些强迫与威胁,若决定权握在自己手中,若真的能简单选择,她的人生,她的命运,一切的一切,又怎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选择?!

太搞笑了,太滑稽了,太荒诞了。这两个字的存在根本就是虚假。

“奴儿。”

杗肖再掀­唇­,是提醒,是催促,不耐搀著,还有压力蕴含其中。

“姐姐在发什麽楞呢?夜已深了,快随我回去休息吧。”

温言细语,诱哄般的,白苏挤出一抹笑,把胳膊再往前伸了伸,状若轻松,笑得十足牵强。

阿魏目露忧­色­,无声的嗫嚅,像是期盼,像是乞求,欲诉还休。

莫荼冷眼旁观,隐隐闪烁的异光,像是内疚,像是同情,矛盾混杂。

廖岚定定的凝望,依然未置一词。沈著从容一如往常,仿佛不受­干­扰,没有任何事能令他乱了阵脚。蓝眸映著夜幕,平寂无波,却被折­射­出的一束热度泄露了不平静。

一。二。三。

妖。冥。魔。

刘寄奴仔仔细细的逐一看过来。

带著肃穆,无比的认真,脚下忽轻忽重,抓地不稳的感觉又来,她便摇晃著大退一步。

陷於急流,漂漂浮浮一路至今。退,能退去哪里?退路早被堵得严严实实。

小脸灰白,呈现出一种透明,凄凄惨惨。

脑子里突然涌入许多声音。吵得双耳轰鸣,吵得她晕眩。

它们齐齐叫嚷,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她几乎窒息,死死咬住­唇­,发出模糊呻吟,喉间猛的窜上一股腥甜。

一盘棋局,是谁布下?

谁在翻云覆雨,是谁主宰?

被摆放其中,她是一枚棋子。

怎样努力都是无用,怎样争取仍是不由自主,不断的兜圈,不断的碰壁,试图挣脱,却始终冲不破重围。

是她错了麽?

条条枷锁,是否注定沈沦?注定毁灭?

百般抗争,是否终为徒劳?终是无望?

是她错了麽??

错在本不该挣扎,本不该存有希望。

除了遍体鳞伤,牵连无辜,她得到了什麽?改变了什麽??

何去何从……

何去,何从??

找不到答案,无尽悲哀。

(24鲜币)崩塌

火光照亮了周遭,却无法为刘寄奴脸上添得半分暖­色­。

微蓝之芒宛如点点星辰,闪烁在黑眸,频率极快。夜风吹拂,纤瘦的身躯仿佛不能承受,瑟瑟缩缩,摇摇欲坠,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模样。

万籁俱静,使气氛更显凝重,僵持抑或等待,倍增肃然。

杗肖廖岚且沈得住气,白苏的耐­性­显然是不及。

她忽然动作,似无法再按捺。不由分说的,一把拉过了刘寄奴掉头就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举,杗肖廖岚也是未料。

要追要拦麽?

他俩一对视。

“日子还长,不急在一时”,许是抱著诸如此类的想法,於原地立停半刻,两位男子先後转身,暂是作罢。

白苏目视前方,健步如飞,完全没管身後的女子能否跟得上。

五根芊芊玉指像铁钳似的,攥得刘寄奴死紧死紧。刘寄奴被大力拖著,磕绊狼狈,数次游走在摔与不摔的危险边缘。

几乎是百米冲刺了,可白苏仍嫌不够快。一方面,也是察觉了刘寄奴的勉强,她松了手,索­性­将其拦腰抱起,一路不停不歇,犹如一支离弦的箭,嗖的朝家府冲往。

待踏进了刘寄奴的房,白苏的眼角眉梢便卸了遮掩。

放下刘寄奴,接著去关门。双脚踩地重重,她的吐息重重,娇美面庞乌云密布,神­色­之难看是一览无余。

一个杗肖,一个廖岚,一个自己。刘寄奴信任的是谁,会如何选择,原本,她是极有把握的。

论亲疏远近,哪还需比?廖岚杗肖,狡猾狠辣,各存图谋,各有算计。谁才是真情真意?

唯属自己。

她等著她走来。想象他们备受打击的模样,她暗怀得意,暗觉痛快。

然而,一切未按她所预计的发展。

当目光交触,所见的哀怮、绝望、冰冷,甚至陌生,令她错愕,令她大为震动。

胸内一沈,自信动摇,突然,笃定就变成了不确定。

看著她後退,她怔住僵住。

一种感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自心底油然而生。

隐约望见事态的走向,有违她的想当然,是她所不能接受。她惊跳,她无措,她简直恐慌。

不行……不可以……

还要傻站著麽?还要等麽??

赶在结果生成之前,抢在期待落空之前,她当机立断,强行把她带离。

并非是逃避,并非是自欺,并非是她失了勇气。经斟酌思考方能做正确决定,今夜并非是个合适时机,所以做不得数……

做不得数的。

白苏在门旁站了半晌,勉力平复思绪狂潮。深吸一口气,看向刘寄奴,她力持平稳的开口:“等天一亮,我就把他们一个个统统赶出门去。”

未顾对方是何反应,她兀自接著说道:“我以礼相待,给足了他们面子,已是仁至义尽。既敢背著我搞鬼,他日清算讨还,就算是大动­干­戈,我也定要追究到底。”

顿了顿,她的语气一缓:“我知姐姐是被逼无奈……都是我疏忽,害姐姐受惊、受委屈了。”

轻轻柔柔的嗓音,表达著歉意,传递著安抚。

“前些日子,姐姐是被我气糊涂了才想著要走……其实姐姐哪儿也不会去的,这里才是姐姐的家啊,姐姐更不会屡次三番抛下我的,对不对?”

一室安静,一个问号悬挂寂寥,白苏迅速扬起嘴角,堆砌成的笑既显飘忽,又含惆怅。

“姐姐不必忧心,天亮之後,家里就会恢复清净。让那一­干­闲杂滚出平都滚出魔界,有多远滚多远,管他们哭笑唱戏还是要死要活,皆与我俩无关。”

“我与姐姐只管过自己的日子,若再来烦扰,我替姐姐挡,我会处理妥当,姐姐无需顾虑,什麽也不需怕的。”

直到现在,刘寄奴不曾吭过半句。一路返回,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任凭白苏拉扯摆弄,像一具没有生命力的玩偶。

兴许白苏言之切切,将她触动,那木木呆呆的表情终於有了变化。此刻,飞远的魂魄才是归体。

……清净?

赶他们出门,眼前是可清净,但这只是一时的,问题依然存在,并不能得到解决。

如果把他们赶走……木头呢?木头怎麽办??

被她牵连,木头本是无辜;水深火热,木头的处境艰难……怎麽可以撇下他不管?怎麽可以弃他不顾?不能的……做不到,她绝做不到。

“姐姐在想什麽呢?”

白苏状若不解的问询,一侧脑袋,旋即恍然大悟。

“哦,在惦念他麽?苍木?”

黑眸罩著一层朦胧,泛白的朱­唇­微微蠕动,却似无力,发不出任何声响。

无言对视。

白苏一正脸­色­,率先打破了静默──

“助他脱困,并非是办不到。”

一句入耳,黑眸一记疾闪。

怔仲间,木讷渐褪,迷离渐消,几丝异样光彩隐隐折­射­而出,有什麽正在死灰复燃,点亮了黯淡,把空洞驱赶。

紧盯著刘寄奴,白苏蓦地一转话头:“办得到……可我为何要去做?即便我有能力救他,我又为何要救??”

“有他在一日,姐姐的心就一日不定。若杗肖不欲留他……”

扯开一抹森冷的笑,白苏一字一字的缓慢倾吐:“……就让他去死好了。”

音量不高,但如平地惊雷,一声轻描淡写,堪比那破山重锤,狠狠砸在刘寄奴的心头。

“落入杗肖手里,是何结局他早该料到!与其被杗肖利用,沦为其要挟的工具,他早就该自行了断!省得拖累!”

白苏神­色­肃然,刘寄奴一下哆嗦。

抽气般的呜咽,几不可闻,白苏根本不给她反驳或呵斥的机会,厉声再道:“我说错了麽?!他活著就是个累赘!”

“自保都不能,还要害姐姐急忧,他有何颜面、有何资格再出现在姐姐面前?!”

“不如结束苟延残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若真是一片痴心,若真为姐姐考虑,就不该成作姐姐的负担,不该令姐姐难为!”

“事已至此,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更怨不得姐姐。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济!”

明豔的银眸被寒戾占据,因为激动,白苏的双颊微微泛红,与刘寄奴的面无人­色­对映,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怎麽……

怎麽会……

面前的这个女子,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表情,­阴­狠遍布,竟如此狰狞;难以置信是她的话语,字字怨毒,满含血腥。

为什麽?

无冤无仇,木头没有得罪过她,更没有对不起她……

为什麽……

为什麽要那麽残忍??

一股钝痛,升腾蔓延,侵至五脏六腑,蚀心噬骨。

想放声尖叫,想竭力嘶吼,想把视线之内的事物全都摔烂砸毁,像个疯子一样,毫无理智,歇斯底里。

想,她很想,可她什麽也没有做。

双脚牢牢固定在地面,还有身体的每一处关节,宛如冰封,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她什麽也做不了。

长久以来武装的坚强,全然崩塌。

以为筑起堡垒,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以为故作勇敢,就能使自己强大。

她处在战场。

打著一场与敌人的、与自己的仗。

一边抵御著外来的攻击,一边与心内的怯懦、恐惧缠斗。内忧外患,无比艰辛。

她告诉自己,绝不能松懈,绝不能示弱。一旦将战战兢兢显露,一旦被识穿了伪装,不仅是未战先输,连一线微渺生机都会一并失去。

然而狂风巨浪来势汹汹,堡垒被撞出裂痕。一道道,一条条,不断的扩大加深,成了残缺,她仓皇失措,拼命的试图修补,只是通体疮痍,该从何下手?

岌岌可危,已是来不及,怎堪抵挡,终是迎来支离破碎的一刻。

原来貌若坚固的堡垒不过是一张蛛网。

千万缕的蛛丝,是千万分的无助脆弱,密密的缠绕,紧紧的束缚,堵住她的口,捂住她的鼻,拖著她堕落,向那万劫不复。

……怎麽办呢?

茫然四顾,她辨不明方向。

怎麽办呢?

视线迅速模糊,两行温热滑落,隐入嘴角,苦涩至极。

怎麽办呢?

哭是没用的,她不该哭的,她知道。

无奈除了哭泣,似乎别无他法。

压抑的哽咽在房里回荡。

一张苍白容颜,泪水肆意喷涌,一幕震住了白苏,吓到了白苏,她持著呆滞,傻傻的定住。

透明的水珠纵横流淌,不间断的,毫无停歇的迹象。

仿佛是一发不可收拾,仿佛誓要哭尽一生所能流出的泪。蜷缩肩膀,更显单薄,咬­唇­抽噎,倍添酸楚。

泣不成声,可怜兮兮,令白苏不忍且心疼。

“姐姐……”

话音未落就端察出了不对劲,对方神­色­有异,呼吸不畅,她赶忙快步上前将其接住。

刘寄奴软软的倒入白苏怀里,一手揪著胸口,痛苦的喘息。

“好了,不哭,不哭了……”

一下一下轻抚著刘寄奴的臂侧,白苏压低了嗓子劝哄。

可惜未具效果。

悲伤无边无际,哀泣不休不止,刘寄奴沈浸其中,忘却了周遭,忘却了白苏,是什麽也听不到了。

­唇­间掀动,白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叹幽幽。

若接受事实的过程注定伴随著痛楚,那麽长痛不如短痛,历过必经的,之後便会醒悟,便会看开,继而放手,继而释然。

那濡湿眼角,她温存的贴上。怜怜吮去刚脱眶的一滴泪,品尝到的咸涩令她心尖坠胀。

这是最後一次。白苏对自己说。

泪如雨下,悲痛欲绝,是第一次展露,亦是最後一次。

往後,她会竭尽全力,使她开颜,往後的日子,挥别苦与愁,唯有欢笑常伴左右。

怀里一副娇躯,如此孱弱,需要好好呵护,需要好好的疼爱。收紧双臂,牢牢环抱,又不敢太大力,就怕弄伤折坏,郑重谨慎的姿态,宛如搂著一件稀世珍宝。

当情潮席卷,并无预兆,犹处在措手不及,她一边陷得快,到如今,已是不可自拔。

寻寻觅觅,得来不易。因为重视,所以惶恐,因为渴望,所以迫切。

宝贝,独一无二的宝贝。她的宝贝,只属於她。谁也别想与她争,谁也别妄图夺走。

“姐姐……姐姐……”

呢喃般的呼唤,带著辗转,带著挣扎,搀著恳求,诉著狂烈。

“不能等了,不能……若等下去……若再等下去……”

若再继续等待,兴许……就要面临失去!

银眸忽明忽暗,两点赤焰跳窜,扩散成一片炙热。

抱起刘寄奴,白苏的每一步都是坚定。

“过去的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把刘寄奴放躺在床,白苏的指尖在她脸颊流连。

“要想,就想想我们的以後,别再想他,就只想著我……”

直起腰,改而投身覆上。

“别推开我……我只有姐姐。自始自终,我只要姐姐。”

“这一次,姐姐赶不走我的。”

“我不放……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放……”

说完,白苏俯首吻向。

两片薄小的­唇­未有防备,被她轻而易举的虏获。急急的把舌滑入,贪婪的施予纠缠,摄取著对方清甜的气息,她如饥似渴,迷醉满足。

今时情况特殊,刘寄奴正处於崩溃边缘,哪还提得起半分强硬?

她的无力招架,加剧了白苏的掠夺之势。衣衫被拉开,裙摆被撩起,白苏按著她的一只手腕,徘徊亲吻。

窝在脖颈深深嗅吸,埋在胸前撒娇般的拱弄,白苏的鼻尖来回摩挲,再隔著肚兜一口叼住了顶端一点。

“唔!……”

刘寄奴哀哀的呻吟。泪水汹涌成灾,打湿枕边,失焦黑眸,仅剩荒芜。

疼……

她的眼睛很疼,头也很疼,其实从头到脚,无处不疼。

周而复始,不断重演。

好累……

好累啊……

心力交瘁,她是砧板上的一条鱼,被宰杀是注定的结局,再怎麽翻腾都逃不离绝境。

所以……

是不是该放弃了?

挑动爱抚,才奏序曲。依依不舍暂停对­乳­尖的逗弄,白苏抬起对方一条玉腿,将自己湿热虔诚的吻,从脚背,一路印至腿根。

如同被毒针扎到,刘寄奴猛的一下弹动,紧随其後的,是痉挛般的颤抖。

无法抑止,无法控制,牙齿磕碰得咯咯大响,泪流的凶猛之势忽然刹住,因为泪水变作了冷汗,悄悄沁出毛孔,攀爬上脊背额头。

发声,极度不易。吐字,极度困难。是无意识还是下意识?嘴里重复喃喃著不要不要,颠来倒去,含混不清。

为防她咬伤自己,白苏凑前撬开她的齿关,同时,把­精­气渡与。

­精­气一注入,即刻得到了回应。

原本处於沈睡的,现被唤醒,暗蓝­色­的光芒突突跳跃,迅速滋长凝集,摩拳擦掌酝酿著占领,蠢蠢欲动欲行吞噬。

惊涛骇浪激起,黑眸内死寂不再,异­色­扭结,闪烁缭乱,仿若霓虹。无形之间似有两股力量在交战冲突──一方肆意嚣张,另一方追赶镇压,一方群起反击,另一方极力对抗,一个回合又一个回合,牵制拉锯,难分高下。

刘寄奴只觉自己被硬生生的一劈为二。

一半是兴奋,愉悦,享受,一半则是愤怒,痛恨,厌恶。

­唇­舌相接,明明是几欲作呕,可罪恶之花在盛放诱惑,本能驱策著要她顺从,要她迎合,命她索取,命她屈服。她从喉咙深处迸出嘶叫,沈闷到极致,凄厉到极致,宛如垂死小兽发出的惨烈悲鸣。

­精­气,好比一支镇定剂,令她四肢绵软,她已不再发抖。

然而平静的表象之下掩著一场激烈厮杀,体内每一个角落皆被撼动。­精­气还在源源不断的输入,血液都沸腾,灼烧著血管,齐齐倒流冲上。

恍惚间,感到小腹一凉。

一只手,探进裤腰,直直触向腿心私密。

指尖摸索,拨动,勾划,打圈……

然後,刺入。

嗡……

耳里轰鸣,眼前瞬间花白。

像有无数颗炸弹同时炸开。一颗涨到极限的气球,除了爆破,没有别的可能。

最後一根稻草。

喉内一股腥甜,推著挤著,卷土重来。

这一次,她没有刻意压制,“哇”的一下,滞塞之物由口中全数喷出。

……

“姐姐?!!”

尖叫,变了调的尖叫,可称是撕心裂肺。

但她已无暇理会,无力去顾及了。

连番打击,她真的累了。

便放任意识远离,放任黑暗占据,铺天盖地。

(14鲜币)她的选择(一)

日月交替。

黑暗,一分分的退离,光明昂然赶至,将它彻底驱散。

天亮了。

魔族之内,向来没有早起辛劳的习惯。况且才经一夜狂欢,所以这会儿,整个平都仍是静悄悄的。

一处空地,有一女子抱膝而坐。

晨风虽然不及夜里寒冽,总也是沁凉。

可女子似乎并不在意。

她一动不动的任凭风把衣衫穿透,把长发吹乱。未是抬手拂一拂、理一理,亦未拢一拢衣领,以此作为遮挡。

孤单独坐,单薄背影,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瑟。

女子的目光定在远方不知名的一点。脸­色­依然苍白,神情却是平寂。

那些激动、失控仿佛不曾发生过,唯有肿胀的眼皮、隐约的泪痕,证明了之前种种是真实,而非梦境。

刘寄奴已经冷静下来。至少,表面看来是如此。

嘴里还残留著血腥味道,四肢还弥漫著虚软余韵,为什麽要跑来这里?为什麽要坐在这里?

她也说不清。

只知那张床、那间房,令她窒息,连多呆一秒都不能。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独处的空间,不受打扰,然後,好好的思考。

具体思考什麽呢?

关於过去?关於现在?关於未来?……又是一言难尽。

世界之大,在阳光照不进的角落,每时每刻都有悲剧上演。

丧心病狂的,令人发指的,不幸的遭遇何其多,可怜的人们何其多,而她,便是其中一个。

她相信,那些命运坎坷、无辜遭难的苦命人,心里应该都存有或存有过同样的疑问──

¬──为什麽是我?

没做过坏事没犯过罪啊,为什麽老天不长眼?为什麽如此不公平?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不再纠结。

因为再怎样纠结都改变不了现状。时间不能倒流,发生过的不能一笔勾销……执著於答案,又有什麽意义呢?

曾认为,死亡才是解决之法,是终结一切的唯一途径。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这句话说来容易。那时的她,活著一天就是折磨煎熬,还没来得及展开人生,还没来得及书写生命的多姿多彩,滔天巨浪已将她击垮,她的眼前,仅剩黑白。

数次自杀未遂,本以为大嫂那一刀会带来解脱──永久­性­的。

没想到能再醒来,毫发无伤的醒来。在一全然陌生的环境,在一颠覆认知的奇异世界。

她震惊,她疑惑,当她从中恢复,她视其为一个机会。既来之则安之,她把这视作为一个重新开始、重新活过的机会。

幽水岭。

如果可以,她大概会窝在里面,永远都不出去。

从此告别现代化和高科技,做个钻木取火,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又有什麽要紧?

在幽水岭,她遇到了苍木,有了一段难得的安宁。

只可惜好景不长。某一天,抓捕的脚步突然降临,苍木带著她仓促奔离,转朝著无城迈进。

浑然不知,急流漩涡在等候。

莫荼、喜族、冥宫、信石、廖岚……等等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令平静二字彻底不复存在。纠缠滋扰如滚雪球般的越滚越大,没完没了的争端,没完没了的算计,刚走出困境,又陷入迷宫,甩不脱,理还乱,不知何时是个头。

到此,她忍不住的想,假设当时没有离开,假设离开後他们没有去无城,那麽如今……是否就会不一样了?

或许吧,可能吧,谁晓得呢。

来这个世界,明明不算久的,她却如同经历了一个世纪,度日如年,无比漫长。

所幸,每分每秒不全是灰暗。寒冷的时候,仍有温暖慰藉,给予了她勇气,不知不觉,她亦有了改变。

尝试敞开心扉,去信任,去依赖。学著自我调节,学著苦中作乐。低谷的时候,想想某个欢笑一刻,丧失意志的时候,想想关心自己和自己所关心的人。

改变,并不是变得英勇无畏,面对侮辱逼迫,她依然害怕得要命,无助得要命。

改变,并没有变作铁打的身躯,­肉­体的酷刑,依然令她颤抖,令她疼痛难当。

……只是想坚持。

拼命咬牙忍耐,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四处逃窜。前方坎坷,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兴许下一步就会倒下。但为了自己,更为了牵挂自己的他们,她想坚持下去,哪怕步履蹒跚……

不愿、不能、不可轻言放弃。

她的一段经历,算不算惊险刺激?曲折离奇?

一幅幅画面,接连闪现於脑海。包括旧时的记忆──那一块不可触碰的禁区。是她恨不得全副埋葬,是她避之不及,然而现在,她认真的回忆。

曾拥有的幸福,曾拥有的快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酸的甜的,苦的悲的,锥心刺骨的,痛不欲生的……那些伤害,还有施予伤害的曾经的家人,她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翻启过往。

把昨日今朝,一一历数。

太多的绝望,太多的无奈……够了,已是够了。

她受够了退让,受够了无助,受够了咄咄相逼,受够了被推动,被摆布,被欺骗,被利用……够了,统统够了!

枷锁捆缚,要挣破!

荆棘交错,要斩断!

从未如此迫切。

从未如此坚决。

结束逃避,停止自欺,不要再抱著侥幸期望,不要再为命运哀悼悲叹,不要幻想著谁来拯救……谁来拯救??谁能来拯救??

能帮自己的,唯是自己。

唯有自己。

白苏在床边守了一宿。

先是奔进奔出好一通折腾,直到医者诊道:吐血是积闷郁结所致,虽晕厥但无甚大碍。她才是松了口气。

待天亮,她抵不住困意稍稍眯了一会儿,岂料睁眼时,床上空空荡荡,本该躺著的女子竟不见了踪影。

她即刻清醒,拔腿就往外冲。心急如焚的兜转寻找,终於,一抹熟悉的身姿映入了视线之内。

为何不好好休息?作何四处乱走?

险些脱口而出,被她及时抑住。

对方才经吐血昏迷,她不敢再多刺激。定了定神,边高唤著姐姐边走近,却未得半分回应,对方头也不抬,根本理也不理。

兴许这一夜,谁都不曾安眠。在白苏兀自疑惑、焦躁之际,杗肖稳步赶至,廖岚施施然踏来,当然了,後头自少不了挂忧的阿魏,还有莫荼亦一并跟随。

多重脚步声入了耳,总算将端坐的女子打动。

她怔怔的抬了头,仿佛如梦初醒:“你们来了?”

慢慢的眨了眨眼,她又低了头喃喃复诵:“你们来了。”

自问自答,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是啊……是该来了。正好,来得正好。”

刘寄奴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再一撑地站了起来。

略为厚肿的眼皮一掀,幽黑的眼珠子一动,将在场几个,逐一扫过。

白苏正欲开口,刘寄奴已完了兜视,双眸一定,定在了杗肖身上。

“你想要我乖乖跟你回冥宫?你还想封我作夫人?”

紧接著掩嘴噗嗤,犹如在说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才起了个头,她就先绷不住了。

“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我怎麽可能会回去?至於你……”

斜斜的一睨,嫌弃不加修饰,厌恶不予遮掩。

“对著你,我就恶心得要吐,只恨不能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你以为改变了态度,对我好一点,我就会感动了?感激了?然後忘了你对我的折磨,忘了你给我的屈辱,服从你?原谅你?接受你?甚至喜欢你??”

一仰下巴,她鄙夷的撇了撇­唇­:“奇怪啊,你不是冷酷无情吗?你不是嗜杀成­性­吗?没有心,谈什麽感情?你有什麽资格??你怎麽配?!”

“谁都怕你,谁也不敢违抗你,你是冥王,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在这世上,总有一样东西是你得不到的。就算用尽所有卑劣手段,你抢夺不来,你也勉强不来。”

“就守著你的权力、地位,舒舒坦坦的活在地底吧。可得看牢了,守紧了,因为除了这些,你不会再拥有别的了。”

“不会有谁对你付诸真心,更不会有谁去爱你。陪伴你的只有空荡荡的宫殿,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孤独凄凉,生生世世。”

作家的话:

下一章大结局~

(36鲜币)她的选择(二) 大结局

一席话掷地有声,特别是最後几句。

像是结论又像是诅咒,听得在场一­干­呆住的呆住,愕然的愕然。杗肖呢?脸­色­自然是差的不能再差,惊怒并著难堪,在红眸内掀起了澎涛骇浪。

对此,刘寄奴不以为然,无惧无畏。

她满不在乎的移开了视线,看向右侧的灰发男子:“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不知道你就是城主,还叫你老伯。”

“你完全没介意,我不认识路,你还亲自带我去找莫荼。”

“你对谁都是这样,温和、客气、有风度又谦虚,从不因为自己是城主就摆架子,端高姿态。”

一番评价中肯客观,顿了顿,她的话锋跟著一转──

“只是……面具在脸上戴久了就拿不下来了。自己原本长什麽样子,不知城主还记得吗?”

刘寄奴问得认真,表情亦是诚恳,落入廖岚眼底,竟令他为之一怔。

“太完美无缺总是不真实。太过体贴周到,总显得虚伪。好话谁都爱听,用好话可以博取好感,去除防备,还可以拉拢。”

“但光凭好话哄不来忠诚,更骗不来死心塌地。如果每时每刻老盘算著­阴­谋诡计,当面一套背後一套,嘴上称是兄弟、掉头就捅兄弟一刀,这样谁还敢对你推心置腹?谁还敢为你出死入生追随效命??”

“一次失望或许能承受。可两次、三次、四次五次下来……”轻轻摇头,幽幽黑眸有意无意的一瞄旁边的莫荼,“越是信任打击就越大,一旦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那可就太遗憾了。”

莫荼不由的一僵。五味杂陈,一瞬恍惚,是因这满含怜悯的眼神?还是为其中暗赋的深义?饶是机智如他,这会儿,怕也是难辨得清了。

白苏的嘴角微扬。虽然听是听得挺痛快的,但对方的身体状况还得顾虑,其异於平常的言行也令她不免有著疑忧。便举步上了前,边温声规劝边作势欲拉:“晨早露气重,姐姐衣衫单薄哪抵得住呢?还是先回……”

“我哪儿也不去!”

眸光一冷,刘寄奴不假思索的甩手挥开。

“你……我早已经告诉过你,除了姐妹情,我给不了你别的……”

“你不听啊……你偏偏不听……为什麽?……你为什麽不听?!”

白苏立时凝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一阵窘迫,多样情绪交错掠过,可算是­精­彩纷呈。

“你以为占有了我的身体,就是得到我了?你以为没有了苍木,我就会改变心意了??”

“你当我是什麽?你专属的玩具吗?我的心情我的意愿你有没有理会过?有没有尊重过??”

一语激起千层浪,内里所包含的讯息不亚於一颗重磅炸弹,炸得在场诸位又“唰”的变了神­色­。

女声尖锐高亢,近乎凄厉,方才的冷静全被激动代替,炽热火光把黑眸映亮,灼烧的是愤慨,承载的是极致的悲痛。

“说要保护我的……是你,伤我的……也是你。说绝不会委屈我的是你,令我有苦难言的……也是你……”

“你还说见不得我伤心,舍不得我难过,结果……你却舍得强迫我,一再的让我失望?!”

“他们是无关紧要,可你不是啊……你是苏苏,你是我的妹妹啊!”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明知我做不到对你狠心,做不到把往日情分彻底抛弃,你以此作为要挟,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你把爱慕、真心拿来当借口……为的是你自己,只为成全你的自私!你的所作所为,和杗肖又有什麽区别?!”

刘寄奴每说一句,白苏面上便惨淡一分,直到最後一句重重甩出,也带走了她双颊最後一丝血­色­。

哀戚与凄楚,侵入空气,弥漫周遭。

憋著的堵著的,即便经由了倾吐仍不得纾缓。刘寄奴大口大口的呼吸,控制不住的发抖,没个间隔,亦停止不了。

阿魏哪还能持於原地。

颤巍巍的一呼“小姐”,她急急的奔上。探前的一只素手被刘寄奴一把握住。

“阿魏……只有你对我好。”

黑眸倏地放柔,鼻音浓浓掺足了沙哑,却是无比绵软。

“我脾气别扭,我什麽话都闷在心里,瞧,你说是这麽说我,但你还是跟著我陪著我,尽心尽力的照顾我……那时准备去冥宫,我根本就没考虑带你一起。可你那麽坚持,还收拾了那麽大个包袱,我没办法呀,拗不过你,就只好让你跟著了。”

忆当初,距离现在并不十分久远,一幅幅画面依然清晰鲜明,逗趣不乏温馨,给她安抚,令她平复。

“你一见我就叫我小姐,弄得我很不自在,当下还觉得你怪怪的。”

“其实到现在我都没完全习惯呢。不过,能认识你,能做你的小姐,我很高兴……真的……”

“谢谢你,谢谢你对我好。不带目的的,仅仅是关心我、为我著想。”

“你那麽单纯那麽善良,这样很容易吃亏的。你答应我,以後一定要小心。无论什麽事都不能太轻信,无论对谁都要多点警惕多点提防,你……”

“小姐!”阿魏哽咽著打断,瞬间红了眼眶。

“莫说了……小姐莫再说了啊!”

“……怎麽了呢?无端端的……小姐为何……为何要说这些呀……”

阿魏万般抗拒,刘寄奴暗自叹息。

要说,当然要说。

再不说……就快来不及了。

悄悄松了手退开,重重一咬­唇­,努力逼去眼里的水汽。猛一仰脸,她扯开喉咙大喊──

“你们一直在看著对不对?!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你们都在看著!对不对?!”

一吼气势汹汹,响彻云霄,不光阿魏被吓了一跳,其余几位皆有一惊。

横眉怒视,刘寄奴指天骂道:“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不是说神仙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吗?!我受苦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有难的时候你们又做了什麽??”

“除了监视我,除了袖手旁观,你们还要置我於死地……”

“我倒底犯了什麽罪??非要除掉我才能安心?!为了稳住你们‘尊贵’的地位,非要赶尽杀绝才是满意?!”

激昂的嘶吼在空地上方回响。

一望无际的天,偶有零星几只鸟儿飞掠,此外,一无别的动静。

杗肖不再迟疑,衣裾拂动,长臂一伸,眨眼功夫就将刘寄奴制於身前。

刘寄奴自是不能屈服,不知从哪里横生的力道,竟是被她一下挣脱开去。

仓仓促促,回眸一望。

匆匆忙忙,顾盼三番。

奈何欲见的,始终不得;牵挂的,依旧遍寻不著。

算了,算了……等不及了,没有时间等了。

纵然不舍,纵然遗憾,或许不见才较容易……对她,对他,或许不见反是最好。

不等了……

那就不等了吧。

站定,璀然一笑,这是从未显露过的明媚,这是不曾展现过的甜美。

“你们不是想开天路吗?”

咯咯笑音,清脆若银铃,透著一股天真俏皮,一种别样轻松。

“今天,我就让你们如愿以偿!”

腕间一转,一角铜­色­一现,思绪敛收沈淀,她缓缓闭上了眼。

某些事,仿佛是与生俱来。不需刻意,更不需焦躁,只要凝神静气,自有指引。

古老的字符浮显於脑海,接著嘴巴自发有了动作,念诵是顺畅无阻──

“奉应尊令,吾等为守;趋行天地,魂镜为引!”

平地一霎起风,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突罩­阴­霾。大片大片的乌云自远方飘来,呈著汹涌之势,迅速齐集堆聚。

宛如自沈睡中被唤醒,灰扑扑的铜镜在淡淡的发光。镜面中央闪现一抹晕黄,携著不快不慢的节奏开始向边缘扩散。

发丝散乱,裙摆翻飞,刘寄奴执著破天镜迎风挺立。

她的眼角眉梢不似往常,唯庄严肃穆攀爬占据,白苏他们个个大震,未待得动作,那闭合的眼帘蓦地掀起──

“冥渊焚炼石。”

随著沈沈一喝落下,杗肖身形一晃,闷闷的一哼。

这一哼虽轻,但仍被其余几位捕捉了到。

各自暗咦,齐齐侧目,只见他一手捂著眼睛,俊美脸庞半垂,黑发披落绺绺,遮掩不住的,是其面上的扭曲。

滚滚沸腾,熊熊燃烧,显露在外的另一只瞳眸比鲜血更赤,比烈焰更炙。

薄­唇­抿得死紧,依稀可闻咬牙霍霍之音,仿佛正在承受某种痛楚,又仿佛在与什麽对抗。暗红­色­的光芒从他指缝间透出,一闪一烁,与破天镜一唱一和,遥相呼应。

一场角力,一场拉锯,最终,幽冥之王竟是不敌。

封存在体内的冲脱了制约,破肤而出。本是米粒般的一颗,浮去半空,转瞬就涨成鸽蛋大小。

椭圆形状,通体泛黑,表面布满了繁复的图腾──这,便是信石。

在观的诸位尚来不及惊讶感叹,且听刘寄奴面无表情的再喝──

“妖境出鼇立。”

“啊!”

几乎是同时,一声惨叫凭空响起。

阿魏捧著脑袋跌坐在地,边上的莫荼诧异莫名,廖岚则是神­色­一紧。

“疼、疼啊!好疼!!”

不适突然来袭,并且程度不轻,阿魏无力招架,抽气连连,清秀的五官已具狰狞。

她未察觉,一层浅薄的青光正从头到脚的附著。

这层青光会动,像是活的。先渗透了衣服,再渗进了衣衫之内,上由指尖,下从双足,一寸一寸逐渐变得透明,宛如在被青光侵蚀。

阿魏注意到便吓呆了。

她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忘却了尖叫,甚至忘却了疼痛,不知所措的,丧失了所有反应。

刘寄奴亦是呆愣。但很快,了然取而代之。

犹记得,廖岚曾自信满满的道说“高下未分”。那时她就有了猜测,他大概已找到了木鼇。

至於木鼇藏在何处,以他的谨慎,这般重要物品若交给别人保管,是决不能放心。所以,她赌了一把。

她猜对了。

廖岚确实得到了木鼇。没想到,他早就找著了,更没想到,原来木鼇会走会动、一直近在身边──

阿魏,就是木鼇。

真不愧为城主,一行险招,算的是高。瞒得严密无缝,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阿魏都是被蒙在鼓里。

可怜的阿魏……还把廖岚视为恩公,始终惦挂著他的救命之恩。正是担心她会被廖岚利用,才会有了之前那一番提醒。

廖岚从不做无意义的事,又怎会突发善心,行什麽搭救之举?

所谓的偶遇,倒底是怎样一场预谋,怎样一场欺骗,如今,她已无意去探辨深究。

因走到了这一步,容不得退却,即便有诸多同情,诸多不忍……进行到了这一步,是不可能中途叫停。

回神时,阿魏所在的位置仅余一个模糊的影。

青绿­色­的光将最後一点轮廓抹去,一块木牌样的物件从中显出。细细长长,状似草株,形态纤巧,仿若婀娜少女。

现在,就剩下最後的……

刘寄奴一振­精­神,再不耽搁:“魔地生三七。”

或近或远,簇簇白茫“腾”的亮起。

遍地皎洁,像有无数颗星辰倾倒坠落,熠熠却柔和,朦胧缱绻,如梦如幻。

朵朵小花,摇曳盛放。它们有名字,并非是野花。

它们看是普通,它们随处可见,要不是从白苏嘴里亲耳听闻,她也不敢相信。三七花扎根在魔地,只在魔界生长,独一无二,但不稀奇珍贵,其貌不扬,任谁都可以采撷。

未料事态发展已脱离所能控制,给了杗肖他们猝不及防,令刘寄奴深怀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唉,怎麽了呢?一个个表情那麽奇怪?

争来斗去,兜来绕去,为的不就是这?心心念念的就快要实现了,他们该高兴才对啊,怎麽不笑一笑?还傻呆著­干­嘛呢?

冷冷勾­唇­,似讥似嘲,举手一抛,破天镜滴溜溜的打著转,划了一道优美的弧,高悬在黑漆漆的空中,如旭日般耀眼。

五物齐聚,

天路自现。

不在未来的某一天,而是这一刻。

不是谁的计划安排,而是她的意愿,她的决定。

何去何从,她来选择。

不管之後会发生什麽,她为自己作主。

不再惶惶等待,不再逃避胆怯。

不为棋子,不受摆布。

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飞灰湮灭。

无路可走,便另辟一条。毅然奔赴,绝不回头。

若结局已经写下,若深渊在前方等待,若冥冥之中确有注定,若死亡是最後的归宿……

还等什麽呢??

所肩负的使命,所背承的罪债,就在这一刻履行,就在这一刻偿还──

苦与难,迫与缠,到此为止,由她来结束!

朱­唇­翕合,念念有词,刘寄奴的瞳­色­尽变,整张脸泛著一种异常的白。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破天镜剧烈震动,光焰疾速暴涨,交织成一片灿亮,刺目得不可直视。

“轰隆隆”──

伴著一记响雷,信石化作一道红芒,率先投入。

“哗啦啦”──

闪电割破黑暗,木鼇不安份的晃摇,像是感知到了召唤,蠢蠢欲动,蓄势待发,就要朝著破天镜奔去。

白苏一行难掩慌乱,可无形间似有铜墙铁壁阻隔,任凭心急如焚,竟是靠近不得。

及腰乌发随风起舞,衣衫被刮得猎猎作响,刘寄奴的模样看来诡异,点点幽蓝不仅充斥在双眸,它们钻入了毛细管,融入了血液,在皮肤之下如水流奔窜。

而她的表情半是愉快半是悲切,半是期待半是释然,冷漠中透著一股别样热度,却是神圣不可侵犯。

许是感应到了什麽,她的目光忽的一动。

模模糊糊的两道影,一前一後,由远及近。

熟悉的身形逐渐变得清晰,刘寄奴一眨眼,再一眨眼,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你还是来了。”

春暖花开,冰霜消融,她柔柔的,由衷的笑了。

天地变­色­,娑罗自不能於原地按捺。

既然奉命看守,赶赴便非孤身。苍木形神憔悴,步履蹒跚,发生了什麽尚未摸清,先已惊呆住。

“你呀……”

刘寄奴软软的嗔道,埋怨口吻,似在不满对方的姗姗来迟。

“你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到了我。”

又是吃吃一笑,带了点得意,带了点幸灾乐祸,还有几许同情,几分感慨。

“和你无关的嘛,莫名其妙被牵连,怎麽不是倒霉呢?”

“你是倒霉,我却是庆幸。幸好,幸好遇到了你。”

苍木犹在呆滞,呆得是彻底,但刘寄奴并不介意。

“本来,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的,可现在……”

欲言又止,她是苦恼。

该说什麽呢?

“对不起”?“谢谢”?

还是“再见”?“保重”?

千言万语,怎样概括?怎麽表达?

一股脑儿的涌上了喉头,该先说哪一句?要如何诉得清?

“如果重来一次,我希望还能遇到你。如果能再相遇……再一次相遇,我只是我,简简单单的,没有复杂……”

含羞带怯的抿了抿嘴,她鼓足勇气接了下去──

“那麽……我想……我愿意……愿意试一试……”

因为一段过去,她早把心门封闭。

感情二字,只可远望。不敢碰触,避之不及,她如同惊弓之鸟,十足胆小畏惧。

荒芜死寂的田地,如何再焕发生机?扭曲的人生,唯绝望伴随,她已非正常,哪还有资格奢求其他?

她是残缺的。可他是珍惜。

默默守护,悉心关怀,他的笨拙,他的宽容,他的真挚,他的无私……源於他,因为他,温暖她,感动她,或许──

或许有朝一日走出­阴­影,或许终有一天修复创伤……

如果,能再相遇。

仅仅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

她愿意,愿意试著勇敢。

爱情的单纯美好,每一次悸动,每一幸福点滴……她愿意试试看。踏出一步,跨出那第一步。

双颊红晕晕,眸儿微微弯,小女儿姿态,娇羞腼腆,初次展现,是如此甜蜜。

苍木兴许听懂,兴许并未。只是­干­裂的嘴­唇­开始疯狂的抖索,布满血丝的双眼一下子湿润。

视线交触,目光胶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她定定的注视,恋恋不舍,哀伤萦绕。

他狠狠的一颤,当头遭了一记重刺,疼得无以复加。缚绑在身,行动不甚自如,他奔跑的步伐狼狈踉跄,嘴里试图发声,无奈只能逸出嘶嘶嘶的沙哑闷喊。

酸涩涨满胸怀。她明白的,那些没有说出的、无法说出的。

他的心声,他的心意,自始至终,她全明了。

不忍再看,不愿再看,她在心底作最後的告别,猛得闭上双眸,坚定并且决绝。

任暗蓝之芒侵占了四肢百骸,穿透了发肤,顷刻将她完整包裹。托著她卷著她,引领著她腾升浮起。

三七花的光华已被悉数吸入,她紧随其後,如同一团正在燃烧的蓝­色­火球,朝著破天镜直直冲去。

──“奴儿!”

──“墨儿!”

──“姐姐!”

高低不一的急呼,同时响起。

“王!”

娑罗拦住杗肖的脚步。

“城主!”

莫荼挡住廖岚的身势。

称的是王,唤的是城主,意在阻止,更是一种提醒。

统治者的背後是一方土地,一界子民。

权利代表了责任。行事不可任意,每个决定都需顾虑。得到什麽,失去什麽,牺牲什麽……能否舍弃?能否抛下?

飞沙走石。

地动山摇。

天­色­暗如极夜。

在遥远的前方,风儿呼啸凶猛,集成了漩涡。

漩涡酝集的地方,一条斜长的线拉延伸展,隐隐现出,自滚滚云层探下,把天与地连接──

通天之路,已具雏形。

鱼与熊掌,孰轻孰重?

杗肖一滞,廖岚一顿,白苏亦是一下迟疑。

犹豫不过一秒,就在这瞬间,始终未吭声的苍木突然发力,闷头冲出。

即便姿态跌撞,双腿跨迈却是又快又稳。一脚重踏,接著一个高高跃起,他犹如一支离弦的箭,紧跟著刘寄奴,投入了那片盛亮。

暂停键被按下,所有的声息一刹停止。

寂静,可怕的寂静。空中忽明忽暗,频频疾闪。

──砰!

爆破之音惊天动地,几可刺穿耳膜。

破天镜散放的光芒在飞速消敛,当最後一分晕黄散尽,一面小巧的铜镜从高空“啪”的坠落。

斑驳黯淡,普通无奇,只是镜面上多了数道裂痕。

乌云,闪电,响雷,所有的异象,包括刚成形的天路,统统消失不见。

丝缕日光透下,驱走了昏黑。风吹和煦,送来阵阵青草清香。

苍木的举动,谁也未料。这突如其来的一举,令进行仪式硬生生的刹住。城外空地,一幅静止画面,一时间,谁也未有反应。

这……

结束了?

破天镜还在。

那个黑发素衣,那个纤弱倔强的女子……

破天镜还在……

她呢?

她呢??

“信物已失,魂镜已毁,尔等还不速速散去!”

一道厉喝响於天际。

从天而降一名白衣男子。乌发披肩,面容清俊,眸若寒星,傲然威严。

“贪念无边,欲壑难填,若非尔等一味相逼,她又怎会择赴绝路,意求解脱?!”

男子脸上未有起伏,但他的目光凛冽,语调森冷,字里行间还挟带著一股浓浓的怒气。

一挥袖,破天镜晃晃悠悠的离了地,一路飘升,被其稳稳收入掌内。

执著手中镜,摩挲,端详。男子似怔非怔,表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下一刻抬眸,他的眼神一变,满含肃煞。

“天怀悲悯,今日事,暂罢不咎。”

“三界之内,各归其位,各司其职──”

“倘若他日再生逆心,必将严惩不贷!”

浑厚有力的警令犹在回荡,白衣男子所在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

不论是杗肖还是廖岚,白苏或是莫荼,谁也没意图追赶,谁也没动弹一下。

管他来无影去无踪,管他是何方神圣又说了些什麽,他们并无所谓。他们根本就不在意了。

野心勃勃,交战角逐,还未来得及分高下,还未来得及论胜负,宏图未展,壮志未酬,什麽都未来得及……就已迎来潦草的结束。

败。

未战先败。一败涂地。

究竟是未逢时机?还是所谓的定数在作祟?

计划不及变化,费尽心思,千算万算,到头来竟成了可笑。

信物失,魂镜毁,卷土重来,再无可能。

自然有著不甘,自然有著不平,只是胸腔闷堵为何?心口揪痛又为何?

是为错失机会而懊恼?

是为野望不达而愤恨?

抑或是……为那一抹飘然逝去的纤姿,离是毅然决然,别是毫无留恋。

失去後才懂珍惜。

旦到悟时,已是晚了。

懊恼也晚,後悔也晚,自责也晚。

迟了,无用了,无处挽回,无法挽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今日是能预知,那麽当初会不会有著另一番景象?

还是一圈兜绕,仍离不开企图算计?

绕兜一圈,仍抑不住强取豪夺?

重蹈覆辙罢了。

“姐姐……”

“姐姐!!……”

白苏泪湿双颊,声嘶力竭的呼喊,诉著无尽凄哀。

廖岚莫荼神情黯然,杗肖盯著远方不知名的一点,腰背挺得笔直,表情却是迷茫。

因著迷茫,竟显仓皇,怅然若失混杂著隐约痛楚,红眸一转深浓,仿佛要流出血来。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

这一个早晨,与平时没什麽两样。

平都城内,昨夜才经狂欢,到了这会儿终是悉悉索索,各家各户各自忙。

树木郁郁葱葱,鸟儿唧唧喳喳。

平都城外,唯独少了一道素­色­身影。

如露水蒸发,不留痕迹。

又如最初突然降落到这个世界,来是孑然,去无预兆。

好似什麽都未发生过。

好似本不曾存在过。

(完)

作家的话:

在这里说一声“抱歉”。

最後也就那麽几章,一路拖拖沓沓,拖到今时才完成……真的很抱歉!

其实越临近结尾就越纠结。一边纠结著怎样收尾,一边又开始不舍,再加上生活工作琐碎也很多,码字本来也就龟速,於是磨啊蹭啊的这麽一直拖到了现在……(55555)

心里有非常多的感谢。

我自知,《寄奴》是沈闷了些,枯燥乏味了些,即便如此,我依然得到了许多支持和鼓励。

投票、买v、追文、留言……谢谢你们的陪伴,谢谢你们的支持。谢谢你们的宽容,谢谢你们的不嫌弃。谢谢你们抱持著耐心,看完《寄奴》这个故事。

《寄奴》写在《墨九》之後,构思却早在《墨九》之前。

当初是野心勃勃,想说写一奇幻大文,架构啊设定啊都得往大处去~

结局也是想好了:刘寄奴被救活,但是能力都没了,变回了普通人,算是重生了。苍木也被救活了,她就和苍木一起生活在异世,永远的留了下来。几百几千年後,四界之外又多了一界──人界,就是她和苍木的後代。不是说女娲造人嘛?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都不许笑啊!)

以上这些本来打算附加在文末的,但考虑来考虑去,最後还是决定不要了~

早时的构思必定有许多欠缺和不足,但它代表了一个时段,那一时段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没作改动,还是依照原本的思路写,嗯……也算是一种纪念吧。

接下来,番外很快奉上。後续啊细节啊,没交代的就都在番外里交代了。

还有《墨九》的番外,新的一篇一直在断断续续的码,也快码完了。等完成就会迅速上传的~

新文在酝酿中。这一次想试试看写现代文。

对於现代文,真的接触极少极少极少……看过的现代文一只手能数得出来啊!……

也不知道会写成什麽样子,会不会乱七八糟不伦不类……就希望届时各位多多包涵了~希望还能得到各位的支持与鼓励~

那麽,最後,

再一次感谢~

瞳TONG

番外一 不是结局的结局

这是一间木屋。

那是一片竹林。

两天前,我在木屋里醒来。

醒来的时候脑袋晕沈,浑身酸痛,我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除了自己的名字,别的,我一概想不起来了。

木屋有些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吃的、穿的、用的,日常必需品一应俱全。兜兜走走看了一圈,莫名让我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屋外种植著竹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竹林外是什麽?穿过竹林会看见什麽样的风景?

好奇归好奇,我却并没想过要一探究竟。

直觉告诉我:乖乖待著,别四处乱走,因为这里,是安全的。

两天了。

最初的无措、慌张,已经逐渐淡去。可茫然与疑惑从未离开,它们合成了一座大山,沈甸甸的压在心头。

倒底是怎麽回事?

为什麽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家人呢?朋友呢?

……没有吗?都没有吗??

已经两天了。

关於自己,关於过去,关於经历,大事小事,所有的点点滴滴……就算再怎麽拼命回想,再怎麽努力试图去拼凑……脑子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什麽时候?什麽时候才能恢复记忆?什麽时候才能想起一切?

这个地方,未带给我全然陌生,但隐隐约约,心底有一个模糊声音在说:我并不属於这里。

如果不属於这里……又该属於哪里?

谁能告诉我?

谁能给我答案??

一夜翻来覆去,折腾到天亮才睡著。

睡醒已快黄昏。下床穿衣,准备去到外面吹吹风清醒清醒。

一拉开门,发现门前地上多了一堆东西:果子,生­肉­,还有几条犹在扑腾的鱼。

愣了几秒,我猛的冲出。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噗通,噗通,噗通……比打雷还响,比鼓点还急。

谁?

谁来过了?

是谁?是谁??

我沿著竹林奔跑,一遍遍的来回搜寻,可惜,一无所获。

……还是晚了一步吗?

都怪我起得太晚,睡得太死!好不容易来个人,结果就这麽错过了……

会是、会是我认识的人吗??

无论是否认识,打声招呼总可以的吧……

怎麽就走了呢?……光留了堆东西,­干­嘛一声不吭的走了呢?……

我有懊恼,沮丧,失望,遗憾,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期待。

不急,不急,一定还有机会的。

今天没碰著,不要紧。

明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我相信,一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由於过度兴奋,又是一晚辗转难眠。

睡不著就索­性­起来。睁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时刻准备著,等待那可能会有的二度造访。

天,渐渐的亮了。

我的耐心守候没有白费,隔著木门传来细微轻响,寂静之中,分外明显。

我迫不及待的扑去门前,一把拉开了门。

蹲在门口,一团灰扑扑的影。可能是被我吓到了,灰影抖了一抖再晃了一晃,接著一ρi股跌坐在地。

“等等!别走!”

生怕把他吓跑了,我脱口而出。

他还真的不动了。怀里的食物滚了一地,他僵硬的坐著,呆呆的朝著我看。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一头凌乱的短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粗矿阳刚。

一丝异样倏地浮上胸间,可我没空去理会。

“你……呃,你没事吧?”

我轻声问。

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惊恐。

怎麽?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才想著,男人终是回了神。他一骨碌的爬了起来,一边拉著衣服一边结结巴巴的说:“没、我没事!”

不站不知道,一站吓一跳,他好高!不是一般的高!

手长脚长,肩宽膀粗,又高又壮,就跟堵墙似的。这样的体型极具震慑效果,也很有压迫感。即便与他并不相识,我却没来由的觉得,他不会伤害我。

“昨天……那些吃的,是你送来的吧?既然来了,怎麽不敲门呢?”

对於我的不解问询,他愣住。

“我……”

抓完头发挠鼻子,挠完鼻子摸耳朵,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我、我是怕、怕吓著你……”

啥……啥?

我眨眨眼,从上到下对他认真打量。

吓著我?

嗯。嗯嗯。确实有这可能。

他倒挺有自知之明的嘛。我不禁莞尔,一个没忍住,扑哧笑了。

我一笑,他尴尬局促,“唰”的红了脸。金棕­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清澈澄净,明亮又柔和。

四目相对,忽然,有模糊画面在脑海掠过,快得根本捉不住,随之而来的是头痛欲裂,我狠狠蹙眉,闷哼一声。

“怎麽了阿奴??”

……咦?

“你说什麽?”抬眼就见他脸­色­大变,可他嘴里说的我并未听清。

“哦……我看你好似不适……你……可有要紧?”

他的目光飘忽不定,像是心虚,又像在掩饰什麽。

我狐疑的盯著他,瞧来瞧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暂且作罢。

“刚才有点头疼,现在没什麽了。”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莫名其妙,怪异非常。

他一听,似松了一口气:“真的无碍麽?”

迟迟疑疑投来视线,探究端详,很快就仓促移开。他的神­色­叫我疑惑,同时,又令我隐隐有著感动。

方才一瞬,刚毅脸庞写满了紧张与关切,他的反应自然真实,他的表情不像是作假。

“真的没事。我叫刘寄奴,你呢?”我友好的冲他笑笑。

他不是坏人。默默送来了食物,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给予关心,一副傻里傻气笨拙的样子,他怎麽会是坏人?

“我……苍木,我叫苍木。”他手足无措的,才淡去的红晕又加深了几分。

哎,一个大男人怎麽比女人还容易害羞?忸忸怩怩和人高马大……哎哎,实在是不搭调呀~

“苍木吗?嗯,苍木,很高兴认识你。还有,昨天谢谢你了。”

道谢不能忘,这是礼貌。

“不用不用!我也、我也很高兴……”

他傻傻的一咧嘴,回我一笑。

金棕­色­的眼睛折­射­出熠熠光芒,像有无数道阳光倾洒了进去。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深深浓浓,真挚由衷,徐徐动荡,涟漪般圈圈扩散。我被这样的眸光笼罩,全身泛起点点暖意。

苍木。

苍木。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咀嚼,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细微悸动。

“要不要进来坐坐?对了,你吃饭了没?我还没呢,不如一起吧?”

我热情的邀请,他搔了搔脑袋,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哦好、好啊,那麻烦你了。”

於是,不由得笑弯了眼,满心的愉快明朗。

余光瞄到一颗滚在远处的果子,我迈著轻快的步子跑过去,蹲下捡起。

直起身,回眸一望。

高大挺拔的男子手捧食物,站在门口。他的嘴角高扬,他的双眸璀亮,他正注视著我,柔情流淌,已然满溢。

原地等待,仿佛早就在那儿,本就在那儿。坚定不移的姿态,一如既往。执著不改,直到天荒地老。

我的脑中又冒出残影片段,这一次,依然是一闪即逝,这一次,依然伴著古怪的头疼,但这一次,仅是针扎一下。

会好的,是不是?

瞧,已经在变好了。今天前,我还是独自一人,到现在,我已不是孤单。

这是一种预兆。

乌云过後,便是晴天。

我有预感,不需多久,也许很快,我的记忆就能恢复,我会想起所有的一切。

信心与希望,在胸腔激荡,将­阴­霾驱散。

会的,会的,会变的越来越好,一定会的。

见我发愣,男子的眼里略添忧­色­,大步向我走来。

我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果子,旋身迎上。

作家的话:

竹林木屋,还有印象不?

没错了,那是勾陈的地盘~

他把破天镜捡了回去,奴奴和熊仔都被他救了~

至於怎麽救的。。。额,反正他是神仙嘛,总有办法的~

那麽,奴儿会不会恢复记忆类?

其实我个人认为,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既然重生了,就重新来过~彻底挥别苦命的过去~

今天更完,下次准备更小九子。

(幽幽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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