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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桑桑,你说你倾心于陈遇白也是假的吧?”端密太后垂眸痴痴的望着自己金­色­护甲,忽浅浅的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哀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臣……不知。”

“我们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喜欢陈遇白那样的男人的。”端密太后轻声的说,不知道是说给秦桑听还是她自己:“他太冷了,你不会喜欢他的。更不会因为他而照拂小离、冒险在哀家的茶中下药。”

秦桑不敢看她,伏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一动不敢动。

“至于小离……她心智迟缓并不要紧,她仍然可以为哀家、为你、为千密一族做一件事,”端密太后起身,伸出那戴着华丽尖利金­色­护甲的手,将秦桑扶了起来,“桑桑,你跟哀家来。”

**

端密太后冰凉的手牵着秦桑,将她带到了内室之中的密室。

这挂着慕容江山画像的密室,秦桑明里暗里都曾进来过,但是当端密太后摸到画像上的机关、那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暗道,秦桑像小离一样目瞪口呆在那处。

端密太后微微一笑,一言不发,携着她的手走过那条狭窄幽暗的长长暗道。随着前方一小块光亮越来越近,有一股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忘忧的奇异香味越来越浓烈,秦桑渐渐浑身发颤——她记得这香味!这是千密花的香味!

千密花至­阴­至寒,传说中有令人忘却烦忧、舍生忘死的奇妙功效。千密一族几百年来将千密花的图样纹在日常用具之上世代流传,可是因它只长在千密圣地,自从千密一族被赶出圣地,已有几百年未曾得见这种花。

秦桑如游魂一般被端密太后引入暗道尽头那间小小的密室。

这密室之中有极厉害的毒物,千密一族擅毒,秦桑更是其中高手,但是这种令人意志清醒却浑身动弹不得的毒物,她闻所未闻!

从密室门口起身子就开始麻痹,十步过后她已不能动了,端密太后却表情如常、行动依然。

秦桑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打量四周:这里与外间的那个密室一般大小,幽谧整洁,只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有一方砚台、一幅卷着的字画模样的物事。

端密太后松开她的手走过去,抬手缓缓展开了那一幅。

秦桑看到那上头绘着密密麻麻的紫­色­花纹,有几处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麒麟令!玄武令!

暗夜谷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的图腾尽在此!

秦桑连握住拳头都不能,僵着身子站在那里,紫眸明亮,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图,呼吸急促不已。

端密太后也正凝视着那幅图,低着头轻声道:“这方砚台和这幅图,都是你父亲当年亲手制成的。”

慕容江山天­性­聪颖,当年在端密太后的引导下博览千密史籍,醉心探究,为回到千密圣地做了许多的事情,端密太后曾将这个儿子看做最大的希望。

如今说起那时,她仍然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这砚台里掺了千密花的汁液,这幅图也是用千密花的根茎编织而成的。当年你父亲几次出宫探寻千密圣地,虽当时未能成功,却机缘巧合带回了几株千密花,他按照书中古法制成了这方砚台与这幅图。”端密太后抬起头,看着一动不能动的秦桑,“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秦桑想要摇头,却只能艰难的转动眼珠表示。

端密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对。他后来那么厌恶千密一族,想来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金­色­护甲轻轻拂过桌面,她轻声道:“用这砚台磨出的墨将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拓在这幅图上,再以至­阴­至纯的千密族人心头血浸透此图,圣地的地图就会显现出来。”

“桑桑,哀家也不愿杀自己的亲孙女。可是当今世上至­阴­至纯的千密族人,除了你,大概只有她了——算起来,她是出生在千密圣地的孩子。她的血应当比你的更­阴­寒至纯。”端密太后望着秦桑,柔声道:“况且你是哀家最得力的帮手,哀家不愿杀你,只能选择杀了她。”

“娘娘!”秦桑此时无法下跪,只能颤声高叫:“臣愿意就此死去!臣愿意以心头血染出圣地之图!只要娘娘将臣的尸首带回去与爹娘合葬一处,臣了无遗憾!”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很多同学问我年纪的问题,我查看了一下写《卿本佳人》时写的年表:慕容天下与端密太后是同龄,慕容天下登基是二十八岁,那个时候慕容江山十三岁。四年后他十七岁,与怀着秦桑的大皇子母妃私奔,大皇子当时是三岁。

有问题要告诉我哦,纸书出版稿还能修正的。

68

端密太后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年轻的女孩子,许久许久,她缓缓闭了闭紫眸,移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了那张绝­色­倾城的脸。

“桑桑……你七岁就到了哀家身边,这么些年,哀家栽培了你,也一直利用着你,哀家原想着,等到千密一族统领天下之时,你便是我千密一族的圣女。桑桑,何苦为了一个小傻子舍弃你自己的­性­命?亲生的姐妹,你在哀家身边如何辛苦才到今天,她在镇南王府无忧无虑这么多年,也该她做些事、不枉对她的出生!”

端密这番话,倒是真心诚意。不说这些年或多或少的情分,比起痴蠢又不听话的纪小离,秦桑实在有用太多了。

那毒物实在太厉害,秦桑已经连舌根都开始发麻,她猛咬舌尖,话语带着鲜血香甜腥气:“臣并不留恋这世间……小离已有了好归宿,臣死也瞑目……若是、娘娘执意……臣绝不独活!”

端密太后抬了抬袖,一抹辛辣异香拂过秦桑鼻端,她麻痹的舌头恢复了一些:“娘娘,请给臣两个时辰,臣想……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你要见谁?”端密太后长叹了一声,柔声问,“既然并不留恋这人世间,怎么还会有人想要道别?”

“并不是道别,是一位故人,听说他快要成亲了,臣还未恭贺他。”秦桑垂着眸子轻声道。

“李微然?”端密太后轻轻挑了眉。

秦桑并未答,只垂着眸轻声的说:“我骗过许多人,唯独觉得对不住他。求娘娘成全,让我再去见他一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每一个遭人痛恨之人,其实也都曾真心爱过一个别人。

端密太后默默然片刻,举袖拂过年轻女孩子容姿倾城的脸,那阵辛辣异香强烈扑入鼻端,秦桑浑身血热,手脚恢复了知觉。

端密太后携着她的手带她出去,走过长长密道,当外间密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秦桑方才感觉恢复自如。

“哀家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若是不回来,城外有二十万大军还有我千密一族所有的族人,陈遇白再如何神机妙算、手法通天,他毕竟是凡胎­肉­体,那二十万大军足以踏平整座国师府,到时候族人们会将小离捉住,取她的心头血,得到地图,我们会即刻返回圣地。”

端密太后的声音又轻又柔:“桑桑,早去早回。”

**

秦桑一骑快马出宫时,天已经亮了。

太阳还未升起,月亮淡淡的挂在天边,迎面是上京城隆冬的朔风,这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冬天。

春天永远不会再来。

但即便是此刻,只有两个时辰的自由,她仍觉得她的一生太漫长了。

一生太长,折磨太多,如今终于即将落幕,秦桑并不悲痛,她觉得轻松。

她这一生,太不易了。

那些在她不易一生之中留下过痕迹的人,有一些她很想去见一见,比如曾经在万丈悬崖边喝过一夜酒的东临国国主,比如暗夜谷内那位气味相投的谷主宠妾,比如总是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的六皇子殿下……当然还有她最亲爱的幼妹,还有……李微然。

秦桑在心中珍惜不已的叫他的名字。

如此清晨,他在哪处安眠将起呢?他会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正在她生命最后一程里,这样珍惜又隐秘的默念着他的名字?

宁愿他不知吧。

**

国师府的清晨如以往的每一个般安宁美好。

国师大人因为昨晚实在很尽兴,今早醒来时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着的。

怀里沉沉睡着的人却因为昨晚哭得太惨,眼睛粉粉的微微肿着,此刻伏在他胸口睡得极香,小嘴微微张着,手里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

陈遇白低头在她微张的小嘴上吻了一记,低骂了句“蠢货”,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手指。

刚掰开她手她就察觉,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手换上了他脖子,脸用力的在他心口蹭了蹭,整个人攀在他身上才又沉沉睡去。

陈遇白搂了她享受了片刻,在她耳边沉声叫醒她说:“你是要我起来练剑呢、还是不起来、练你?”

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最柔­嫩­的那块肌肤上,小离梦中都是浑身一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把她吓得连忙推开他、卷着被子滚到床里侧去了。

陈遇白笑得愉悦极了,忍不住的追过去压住她。小离昨晚实在被他欺负的太惨,这会儿记忆犹新,紧紧闭着眼睛,被逼急了就哭。陈遇白逗着她哭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起身沐浴更衣,到院中练剑去了。

**

堪堪一套剑法练完,老管家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而至,停在院门口,老管家恭敬的低声禀道:“大人,大皇子殿下府上来人传话,请大人即刻去一趟,说是——十万火急!”

陈遇白抖落剑上几瓣残梅,缓缓收了剑。

默然片刻,他淡淡答道知道了,转身回屋。

内室中,小离还在睡,陈遇白沐浴更衣毕,已走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在她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抱了出来。

小离被他扰醒,以为又是逗她,很不高兴的伸出手用力的推开他脸。陈遇白捉了她手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的说:“我要入宫一趟,你……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纪小离丝毫未能察觉正要发生什么事情,她的世界温暖安静,如同此刻的被窝一样。

她卷了卷被子,含含糊糊的嘟囔:“你快走……我要睡觉!”

陈遇白心中叹息,低头贴了贴她红扑扑的小脸:“好……我会为你,尽力一试。”

最后那一句声音太低了,小离压根没听见,被他放回床上,她毫无忧虑的继续呼呼大睡。

陈遇白缓步出门,大门外车马已经候着了,大皇子派来的家仆一看便是­精­­干­可靠的,一见国师大人出来,他不慌不忙的行了礼,压低声音禀道:“大皇子殿下派小的前来传话:城外二十万西里凯旋大军今日或有异动,神武大将军已前往稳定军心,大皇子殿下请国师大人一同前往。”

这种时候,陈遇白并无异议,只在牵过坐骑时问了一句:“你家主子进宫了吗?”

“主子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陈遇白眸中一黯,却也无话可说,翩然翻身上马。

**

这一刻,许多人奔驰在上京城凛冽的寒风之中,有人心急如焚,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杀意纵横,也有人并不知这是诀别、仍满心温柔。

秦桑回到千密殿,端密太后见她走进来,先是松了口气,可又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的看向她。

端密太后手边立着一个紫发男子,瘦削­精­­干­,一双鹰目深深的,看人一眼如能剜下一块­肉­来。

那是千密一族的族长,武功极高,听命于端密太后,这么多年来端密太后对他极为倚仗。

他见秦桑回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后走去。端密太后缓缓起身,看了秦桑一眼,问道:“见到了么?”

秦桑微微笑起来,极淡却极动人的一个笑容,“是,我见到他了。”

“秦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去将纪小离抓来吧。”端密太后从金座上走下来,轻轻抓住秦桑的手,低声劝道。

秦桑摇头,并未再说什么,低着头毅然决然的往殿后走去。

千密殿的后面是一个隐蔽的小花园,此时整个千密殿都被端密太后的心腹侍卫团团守住了,前朝正为迟迟不肯入城的西里凯旋大军忽有异动而慌乱,也就并没有谁注意到后宫之中千密殿的异常。

小花园里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坛,祭坛之上供奉着那张千密花织成的图卷,端密太后与秦桑跪在下首,千密族长手持长剑,以古法祝祷,当残阳的最后一丝亮光都被大地吞没,惨白的圆月淡淡挂上天边的树梢,秦桑起身,面容平静的走到那祭坛之前,在族长与端密太后一眼不眨的注视之下,她长袖一翻,一抹亮光闪过,再定睛一看,一柄匕首已经深深Сhā在了她的胸前,那匕首的柄上一只麒麟张牙舞爪,秦桑柔­嫩­的纤指按在上头,凄美决绝。

这样深的一刀,直直□人最脆弱的心,秦桑却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连表情都仍是平静的。

用力拔出匕首时她微微皱了皱眉,闷哼一声,匕首从心口拔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喷了出来,祭坛之上地图被鲜血浸透,端密太后挥指疾点秦桑胸前几处大|­茓­,那鲜血喷薄之势立即止住,但毕竟心脉全断,秦桑捂着心口软软跪倒在地。

整个花园里此时充盈着馥郁异香,令人闻之欲醉,秦桑感觉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冷,她手中摩挲着那柄匕首上的麒麟,可渐渐手指也没了力气……

端密太后蹲在她身旁,嘴­唇­微动,正要说什么,那边族长忽然高叫了一声:“娘娘!”

端密太后心头猛一跳,连忙放开秦桑,起身疾步走了过去!

只见祭坛之上,那张被千密圣女心头热血浸透的图非但没有显现出圣地地图,反而整张图由淡淡紫­色­渐渐变成了黑­色­,千密花织的图卷以古法制成,刀刺不破、火烧不毁,但此时却奇异的发黑、卷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毒物腐蚀着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灰屑!

风轻轻一吹,千密百年一梦,烟消云散。

端密太后不敢置信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紫眸中的神情已颠乱疯狂,她直直盯着秦桑,双目几乎滴出血来!

蜷缩在地上捂着胸口的秦桑,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甜美到奇异的笑容。

“你养了我父亲十七年,却害他痛苦了一生、至死都未能解脱。我只与父亲生活了七年,但父亲说过,这是他一生最逍遥快活的七年。”绝­色­倾城的美丽女子流­干­了心头热血,此时苍白惨薄如一张纸,仿佛风一吹就能随风而去一般,但是她依然笑得极美:“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他的未尽之志,由我替他完成……祖母,我不仅知道那砚台与图卷是我父亲采千密花以古法制成,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父亲找到了千密花的克星万离草……我回来前、喝下了万离草的汁液,现在我毁掉了这幅图卷,这世上除圣地以外再也没有千密花的存在,从今往后,千密一族再也别想回到千密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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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离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69

千密花只长在千密圣地,而回千密圣地的地图却又只能显现于千密花编织的图卷之上,这个难题千密一族解了几百年,多少族人为之奋不顾身的死去,世代传承才有了今日。

可是今日,千密几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个的千密圣女,拥有着只在千密传说中才见过的纯紫­色­长发与眼眸、传说中将带领族人从几百年的痛苦之中解脱的千密圣女,却以她自己的心头热血、毁了千密几百年的传承!

端密太后望着伏在地上的年轻女孩子,时光在她眼前渐渐倒转,她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与之何其相似的一幕——

也是她一手栽培的孩子,教他武功教他用毒,教他手段教他心机,将他看做千密一族百年梦圆的希望,可那个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当着她的面饮下鸠酒、毒发倒地,就如同此时的秦桑一模一样!

“母后……”她清楚的听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的儿子对她说的那番话:“我宁愿死去!我死去了,从今以后,千密一族再也别想回到圣地!”

她的儿子长着慕容家男子都有的一双凤眼,从前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有几分像端密初识的慕容天下……可是她现在如何用力的回想,也只能想起来儿子痛苦的眼神。

被自己强行逼迫自己忘却的记忆,此时如同潮水一般从心底里涌了出来,儿子的脸与面前孙女的脸重合、模糊……端密太后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的站在那里。

地上的秦桑感觉到一种彻骨冷意,她无力蜷缩起身子,那张曾经风靡整个上京城年轻王孙贵族的绝­色­脸庞失尽了血­色­,此时惨白如同天边清冷的月。

她声音低低的:“父亲说千密花妖异,使人舍死忘忧、无情无痛,若是重见天日,千密一族必定又将成为远古时期只知征战侵略的怪物!后来父亲找到了万离草……只有它才能毁掉千密图卷……”她双目神­色­已涣散,眼前幻影重重,低低的喃喃:“祖母,你可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母亲……母亲生小离时难产,几乎死去,父亲无奈之下喂她服食了千密花……可从此以后母亲便离不了千密花了,渐渐她变得神智混乱,有时甚至认不得我,她拿剑刺伤了父亲,父亲垂危,也只得服食千密花……后来母亲刺伤我,清醒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举剑自裁……父亲恨透了千密一族,他将我和小离送出圣地,然后他服食了万离草,以一己­肉­身封死了圣地的入口……父亲……我看着我的父亲死去……”声音渐低,她闭上了眼睛。

端密太后长长吸了一口气,踉跄一步、摔倒在地。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侍卫们慌乱的呼号声越来越近,端密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侍卫跌进来、飞扑在地,接着大皇子慕容磊与顾明珠双双仗剑闯了进来。

“磊儿,你要做什么?”端密太后声如寒冰,“连你也要背叛哀家么?!”

慕容磊并未答话,皱着眉向地上不知生死的秦桑走去。端密太后咬着牙站起来,一摆袖,那影在暗处的千密族族长手中抖落一根长鞭,呼啸着向慕容磊与顾明珠挥去。

千密族长武功奇高,慕容磊与顾明珠两个人与他缠斗,也不过堪堪平手。

陈遇白这时从城外刚刚平息的乱军之中赶回了宫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搭救秦桑。从死伤遍地的前殿穿过,那黑­色­冰绸如这入夜的冷冽寒风,沾之即死。路过那缠斗的三人之时,他轻描淡写的顺手一剑Сhā在那族长背后,脚步未停,剑拔出时又挑飞了那长鞭,长鞭呼啸着向端密太后面门鞭去。

端密太后此时摇摇欲坠,压根无还手之力,但是有人从陈遇白身后闪过,明黄|­色­的身影追得比那鞭更快,抢在它重击端密太后之前徒手接下了那一鞭。

是慕容天下。

国师大人雷霆一怒,那鞭上灌注内力,慕容天下整只手掌被震的皮开­肉­绽、血流成注,但他神­色­如常,毫不在意的将滴着血的手掌握拳垂袖。

他挡在了端密太后身前。

陈遇白经过时冷冷看了他一眼,脚下未停的走向秦桑。

慕容磊与顾明珠也已扑了过去,慕容磊将秦桑扶起抱在怀中,顾明珠握起她的手交给陈遇白把脉,却发现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沾满了芬芳馥郁的紫­色­血液,隐约可见其上麒麟图腾。

慕容磊见陈遇白眼中一黯,已知不好,沉声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她服了剧毒,毒早已遍布全身。”陈遇白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放了回去,“而且心脉俱断……回天乏术。”

慕容磊那双浅紫­色­的眸中神­色­颇为复杂。秦桑这时幽幽转醒,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微微一笑。

“秦桑,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慕容磊低低的问她。

秦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目光艰涩的转过周围众人的脸,停在陈遇白的脸上。

陈遇白会意,点头沉声承诺道:“小离很好。我会照顾她。”

秦桑胸口的伤处这时涌出一股紫黑­色­的血,她痛苦的皱着眉,手中匕首铿锵落地,她睁大了眼睛,手无力的伸着去摸。

顾明珠将匕首捡起放回她手中,见她果然立刻松了一口气,慕容磊转头高叫:“来人!”

他的近侍正在料理外边的千密侍卫,这时匆匆跑了进来:“主子!”

“去将李微然带来!用绑的!快去!快!”大皇子殿下暴怒大喝。

他怀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人闻言睁开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的摇头,手拽着他的袖子,她想说话,却只能咳嗽,每咳一声,口中都溢出大量紫黑­色­的血。

陈遇白默默将一颗药交给顾明珠,顾明珠喂了她服下,片刻她果然能够微弱的说出话来:“……不、要!不要、告诉他……他啊!”

“秦桑!”慕容磊咬牙切齿的低喝,顾明珠按住他肩头,对他摇了摇头,慕容磊忍的额头青筋暴涨,方才忍了下来,摆手挥退了手下。

陈遇白的那颗药虽不能起死回生,却也能让她再拖延片刻时间。秦桑歪在兄长的怀里,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要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这个样子……他今日、迎亲……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他会顺遂平安,妻贤子孝、儿孙满堂。

从今往后,人世间再无女子名唤秦桑。

从今往后,愿他一生静好安康。

大颗的泪水从紫眸中滑落,秦桑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天边淡淡的月­色­仍然是清晰的。

她一生见过许多夜的月亮,如今却只能想起汉中那一个秋高气爽的月夜——她浸在迦南湖水面浅浅的下方,紫发紫衣如水藻蜿蜒湖水中。她隔着水面望着天上的月与湖边的年轻公子,她对他笑,然后从水里一跃而出……那个时候,他那么吃惊,却只是默默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头。

她这一生的月­色­都已在那个夜晚赏尽了。

足够。

“大哥,”她低低的叫着慕容磊,“大哥……”

“我在。”慕容磊沉声应她:“还有何事?你只管说!”

“还有……小离……请大哥看在我今日的份上,照拂于她,”她看着陈遇白笑,声音已轻的如这夜风:“这个家伙太厉害啦!我怎么都放心不下……若是……你要与镇南王府一道为小离撑腰!”

“好,”慕容磊应下,“我答应。”

秦桑那流尽了血的苍白面容忽又如桃花一般,紫眸也重绽神采,一瞬芳华倾国绝代!

“送我去汉中,”她笑得极美,轻声说:“送我去迦南湖……不要告诉他,大哥,不要告诉他……”

慕容磊拥着同母异父的妹妹,连应了两声的“好”。

秦桑的面容开始变得平静,眼神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不知她在虚幻中看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女子最幸福笑容……慕容磊举袖擦她­唇­边的血迹,绣着千密花的紫­色­衣袖缓缓抚过那张倾城脸庞、再缓缓滑落,那双纯紫­色­的眸子、已经永远的闭上了。

再也没有身不由己与心不由己,她终得安宁。

慕容磊闭眼默然许久,将她抱起来,与顾明珠、陈遇白一道往外走去。

皇帝目送那一行未曾向他行礼的人,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从端密太后的身前让了开来。

他缓缓转身,神­色­间已经丝毫无犹豫之­色­。

他微点头,近身太监恭敬的上前扶了端密太后。

“今日,城外有千密族人密谋作乱,幸而大皇子警觉,带兵平乱,朕已下令将乱党全部就地诛杀。”皇帝的语气极为平和。

端密太后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已没有了丝毫神采,那双浅浅紫­色­的眸子此时像两块蒙了尘的石头,毫无生机。

“千密殿的侍卫与宫人没有尽心伺候太后娘娘,致使千密殿邪人入侵,惊扰了太后娘娘圣驾,全部诛杀。”皇帝遥遥望着天边惨月,“太后娘娘受惊过度,神智失常,从今以后需得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

**

陈遇白回到国师府时,已是又一个清晨了。

他与大皇子昨夜在宝华颠内陪皇帝默默坐了一夜,倦极,进屋前他在观星楼外的长廊静静坐了片刻,小天看到了,过来轻声的禀他说:“夫人昨日整日不见大人,昨夜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着大人。”

陈遇白怔了怔,“哦”了一声,点头起身。

轻轻推开门,果然迎面就见他的小妻子和衣伏在窗下的桌边,枕着一本《孤魂夜话》睡得正香。

陈遇白脚步无声的走过去,将她抱到内室床上去睡。

刚把她放下来她醒了,揉着眼睛问:“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皇上有些事要处理,耽误了便歇在了宫中。”他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别多问,快睡吧。我不走了,在这里守着你。”

小离这时却不困了,坐起来爬到他膝头,说:“我方才梦到秦桑姐姐了,她和我说了好多话!”

“哦?”陈遇白把她抱好,微微笑着问:“她说了些什么?”

“说……唔,我不记得了!”她有些苦恼的拍脑袋。

陈遇白捉了她手牵到­唇­边一吻,“小离,”他轻声说,“昨日秦桑也在宫中,她托我向你道别。”

70

小离听得一愣,然后睁大了眼睛急急问道:“她回家乡去了是不是?她去见爹娘了?!”

陈遇白心中默叹一声,指节轻蹭她嫣红脸颊,微点了点头。

“是啊,她去见你们的爹娘了。”

小离虽早前已被秦桑告知、且当面道过别,心中已隐隐有所准备,但是乍闻之下,她依然惋惜又伤感,失望的喃喃道:“她真的先走了啊……我也很想回去啊!她真的不等我了吗?!是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娶了别人、她很伤心所以先走了?”

陈遇白“嗯”了一声,轻声答道:“应该是吧。”

这样说来,小离便能够体谅理解了,叹了口气惆怅道:“也是,若是你娶了别人,我也一定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不会娶别人,”陈遇白正­色­道:“要去再找个与你一样笨的,哪有这么容易呢?”

纪小离果然被他这话转移了注意力,皱眉不满的质问他:“难道你娶我就是因为我笨吗?”

回答的人一本正经:“否则因为什么?你除了笨、还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纪小离愤怒了!

怎么这样啊!

她愤怒的用力想反驳他的话,可是想来想去——好像……真的也没有。

她泄气不已的转身趴在枕上,闷着脸不吭声了。

陈遇白无声默笑起来,把她抱回来,揉在怀里,逗得她快要哭了,才在她耳边笑着低声说:“好了好了……你再笨我也已经娶了……我喜欢你笨,好不好?”

纪小离听到“我喜欢你”就已经耳朵竖起来了,虽然是“喜欢你笨”,她也觉得很高兴了,被他抱在膝头,她语重心长的训斥他:“要不是因为你,我就可以和秦桑姐姐一起回去见爹娘。都是因为你,我才被她留下的!你怎么能嫌弃我呢?”

“是是是,”陈遇白连声应,“多谢夫人。”

纪小离这才心满意足,笑眯眯的点头。

这些日子她又长高了些,脸上退了小孩子那种鼓鼓的痴肥,脸­色­透出娇艳少­妇­特有的滋润光洁,在晨光里,她跪坐他膝头,宿衣未除,却是眉目鲜研如画,看得陈遇白一时迷醉。

他想起秦桑临死时的面如桃花,心中余悸不已,那声“多谢”,他是认真的。

多谢你,为我留下。

他将娇妻拥入怀中。

纪小离已察觉到他今日情绪有异,怕他是伤心担忧,她用力的回抱他,安抚道:“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兄妹信守承诺,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遵守的,我会带你一起去见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也很想见到你。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娶别人,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可真是信誓旦旦——陈遇白哭笑不得,满心惆怅都被她这番信誓旦旦气跑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小离还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可是陈遇白无法回答她。默默拥着她片刻,他忽然说:“明日一早你随我送一个人出城,然后我们去镇南王府——回你娘家,好不好?”

“好啊!”小离果然高兴起来,顷刻忘记了方才的惆怅,又问道:“我们去送谁啊?”

“……一位故人。”陈遇白将手捂上她眼睛,“好了,不要再说话了,陪我躺会儿。”

他神情疲惫,小离看得出来,连忙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贤惠的将床铺好,体贴陪他一道躺下。只是躺下还没多久,陈遇白尚在闭眼假寐,她已呼吸匀长、滚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闭着眼睛的国师大人勾起了嘴角,将怀里沉沉入睡的小娇妻抱得更舒服些。

他其实并不是逗她,他是真的喜欢她笨。

这天下多少聪明人,七窍玲珑、深谋远虑,到最后却不过是白白算计。即便是他自己,占卜推演天下第一,可那又如何?他喜欢的人……是个小傻子。

**

第二日,陈遇白一早带着小离到了城门口,没有等多久,七年前轰动上京的那对璧人便双双纵马而来,两人俱是一身紫衣,顾明珠身前坐着个眉目灵活的小男孩,慕容磊则背了一个紫­色­的包袱,看那形状,里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陈遇白望了一眼,默然垂了眸。

“小离。”他转头轻声唤。

纪小离在轿中等的快要睡着,一听夫君呼唤,慌里慌张的爬出来,踩了自己的裙摆差点绊了一跤。陈遇白无奈的伸手去扶她。

这场景狼狈又滑稽,顾明珠身前的小男孩“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隆冬的清晨原本实在压抑伤感,这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顾明珠低头训斥调皮的儿子,可连她自己都微微的笑了起来,一旁神情肃穆的大皇子也眉头松动了几分。

陈遇白恨铁不成钢的扶过自家实在不稳重的夫人,扶她站好,他指着马上的人对她说道:“这是大皇子殿下,你出嫁那日他也曾送嫁,算你的娘家人。”

陈遇白目光落在大皇子背上那包袱上,当着她面,朗声道:“若是以后我欺负你,大皇子殿下会为你主持公道。”

纪小离抬头看那马上的人,只见他俊脸­阴­沉、眉目桀骜,一看就不好相与,她婉拒道:“不用了……我有娘家人。”她小声对她家夫君说:“我爹爹和哥哥武功很好,你忘了?上次他们把你打得那么惨。”

在场的都是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顾明珠笑得别过了脸去,慕容磊都忍不住微微叹气,有些无奈的沉声道:“总之你以后有事都可以来找我……我定当有求必应。”

纪小离并不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承诺,听听便罢了,一旁却有人扬声笑道:“大皇子殿下重诺,国师夫人这下可高枕无忧矣!”

清越的男声带着温润笑意,众人都熟悉,俱都目光复杂的转头望去,只见青袍仗剑的男子从一匹白马上跳下来,剑柄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那白马便撒开蹄子往城外跑去了。

李微然向众人一抱拳,笑着问道:“各位齐聚于此,可是有何盛事?”

他笑得那样的意气风发,众人望之心头凄惶,俱都默默。只有纪小离与小石头浑然不知,一个拽着夫君的袖子无聊站着,另一个在娘亲身前扭来扭去,童真活泼。

慕容磊不由得伸手按上了系在背上的包袱,他手一动,李微然便看了过来,但那只是一个包袱而已,他并未察觉有何异常。

城中这时却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他向众人一笑,闪身腾挪、避到了旁边一条小巷中。

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头的是挥舞着漂亮小斧头的漂亮六皇子,勒停了坐骑,他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大哥?国师?你们怎么聚在这里?”他疑惑的问,又看到纪小离,便对她眨眨眼眼睛。

他眨眼睛的样子可真像天香楼门口抛媚眼的女孩子,小离笑眯眯的看,有人却不高兴了,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一旁慕容磊淡淡的答道:“我们送一位故人出城。小六你这是在做什么?”

“哈!”六皇子殿下眉飞­色­舞的:“你们还不知道吧!昨日汉中李家迎亲、新郎官却跑啦!哈哈哈!夕月公主如遭雷劈啊!羞愤交加啊!哭的晕死过去啦!哈哈哈哈!父皇命我捉拿那李微然入宫问罪呢!哈哈哈哈哈!”

他说得津津有味,众人却俱是一脸沉寂,他兴高采烈的笑渐渐僵在脸上,自讨没趣的­干­笑了两声,摸摸鼻子,问道:“那什么……你们见着李微然没有?”

小石头童声清脆:“见着啦!”

“哪儿呢?!”六皇子殿下­精­神抖擞的问!

顾明珠暗暗掐了儿子一下,小石头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一直沉默着的国师忽然一指城外,“青衫白马,刚刚出城。”

“啊!”六皇子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出城了?

真讨厌!

城外风沙那么大,追起来可脏可辛苦了!

漂亮的六皇子殿下不高兴的板着脸,挥舞着小斧头、吆喝手下一大群的追出城外去了。

马蹄扬起的风沙落地,李微然从小巷中转了出来。

“你逃婚?!”陈遇白皱眉问好友。

“未曾。”李微然正­色­,“我从未答应迎娶夕月公主。”他说着,目光在纪小离脸上停了停,似是想起了谁,神情温柔了几分,微微一笑。

“方才多谢了。”他向陈遇白道,“不知国师大人这会儿可有闲暇?替我卜一卦可否?”

“你……可要找人?”陈遇白低声问。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是。”

“不必了!”大皇子忽然沉声喝道,扬手扔出一样东西。

他内力霸道,那物掷过来的力道不小,李微然却接的轻松,面­色­如常。

只是东西入手他再定睛一看,瞬时脸­色­大变!

是他赠给心爱之人的那把麒麟匕首。

“秦桑她托我转告你——”慕容磊冷声缓缓道:“情断义绝、原物奉还。从此别过、江湖不见!”

年轻的武林盟主,英俊的脸上这时已没有了一丝笑意,眉目深深、冷峻不已:“她去了哪儿?”

大皇子紫眸冷冷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勒转马头。

李微然知道慕容磊不愿说、一定问不出来。可是他望着远去的人背上那只包袱,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绝不能放他走!

可这是什么缘由?李微然自己也想不明白。

心中惊疑不定,他紧握手中匕首,心头忽略过一丝­阴­影疑惑,可他看那纪小离一脸无忧,想来绝对不是!

一瞬间李微然心头极乱、极莫名的恐慌,他清晰的察觉到有极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远去,一生不复返。

可那是什么?!

他心一横,夺过陈遇白的马,翻身而上!

“你去哪?”陈遇白问。

“大皇子去哪儿?!”虽不知为了什么,但他此刻先要追上慕容磊。

“……汉中。”陈遇白低声答。

“汉中……我也该回汉中去了!”李微然展眉笑道。

有个人曾与他相约迦南湖的月夜,他去那里等她。

71

一群人顷刻散了个­干­净,各奔西东。只留国师大人贤伉俪还在原地。

国师大人望着远去的好友单人匹马,想他以后纵使追尽天涯明月、也只能形单影只,心头难免几分戚戚。

国师夫人心中却只想着:这天真冷啊、人都送走啦我们还不回去吗?

但她家夫君这两日总是眉目沉沉、不高兴的样子,小离十分懂事的没有在此刻打扰他,只默默陪他站着。

隆冬的朔风,吹得她衣袖冰凉,陈遇白回过神后怜惜不已,牵了她有些凉的手捂在手心,暖声道:“我们也走吧。”

“去哪里?回我娘家吗?”她高兴起来,问他。

她总是一点小事就能高高兴兴的,笑靥无忧、双眸清澈,真好。陈遇白望着那鲜研眉目,心头的烦重俱都一扫而空。

“嗯。”

国师大人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会心笑容。

**

国师府昨日就派人来传过话了,镇南王府已知道他们今日要来,一早就已经准备着了。

纪北已远驻边关,不在家中;纪南前日刚接管了西里凯旋的二十万大军,忙得不可开交;纪西今日特地从军营告了假,一早等在前面厅中,陈遇白携着纪小离进来,他起身迎上前笑道:“可算来了!”

小离许久未见到他了,眉开眼笑的叫他“纪西哥哥”!

纪西差点要伸出手去揉她头,堪堪忍住了,手握成拳垂在袖中,点头向她笑。

那满目的笑意太明显,国师大人看得不怎么舒服,冷了他那活泼的夫人一眼。

纪西看在眼里,笑意更浓,柔声对妹妹说:“王妃娘娘在南华院等着你呢,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小离一听便归心似箭,挣了她家夫君的手、提起裙摆就跑了进去。国师大人被她如此头也不回的丢下,暗自正牙痒痒,纪西已微微笑道:“父亲正在书房等候,请吧——妹婿。”

国师大人冷冷看他一眼,却也拿这位舅兄无可奈何。

纪霆今日特意没有去军营,一早就在前院书房了,这回他没有与女婿“切磋”武艺,命人上了茶,父子翁婿三人坐下,他看着女婿,沉声说道:“皇上已经两日未曾早朝,朝中众臣议论纷纷。偏偏这个时候,大皇子殿下去了汉中。”

纪霆言尽于此,在场三人却都清楚他话中未尽之意。

那一夜后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当时在场的侍卫宫人一个不留都已被诛杀,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即便是镇南王,也只隐约听说当时千密殿被血洗,只剩端密太后一人活了下来,却也被报了个身染重恙、闭门谢客。

而那日城外大军­骚­动之时,千密一族聚集在旁、心怀不轨,也被皇上下令杀的一个不剩,千密一族几乎是灭族了。

这等风云变幻,皇上又连着两日未曾早朝,说是偶然风寒,可是这时机实在太微妙——二皇子殿下前几个月刚被流放雍州、此生不许返回上京城。眼下端密太后被软禁、千密一族被连根拔起,大皇子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汉中……皇上这里再一病,就难免令人揣测是不是要变天了。

此种朝廷机密大事,寻常翁婿间都不好多议,何况是镇南王与国师大人。

陈遇白那一瞬心中犹豫,就并未接话。

纪霆却接着说道:“大皇子殿下这个时候去汉中,想来过了年回来皇上便要给他封地、敕封为王了。二皇子已经封了雍州。如今宫中成年的皇子便只有六皇子殿下,那是中宫所出嫡子,母族显赫,将来——”纪霆顿了顿,“我知你与东临国国主有交情,既然明知那是什么人,为何一再推动六皇子出使?皇上一向信任你,若是依你所言、果真派了六皇子前往,万一闹出些什么风波来,你以后如何自处?”

他要说的竟是这个!

如今这样莫测的局势里,纪霆却不是向他打听或者拉拢,只是提醒他自己提防小心。

陈遇白垂了眸。

国师大人一向不通人情、清高孤傲,皇子与重臣都不放在眼里,得罪殆尽。但其实他越是如此皇帝越是放心——如此孤臣,无朋党可依、无羽翼可丰,只效忠皇帝一人,再好不过。

可孤臣,哪里是好做的呢?像陈遇白,若是有个万一,皇帝不喜,那些平常受他冷面的恐怕都会上来踩他一脚,墙倒众人推。

陈遇白原本不在乎,后来是习惯了。如今却突然有个位高权重的长辈为他担忧筹谋,提醒规劝。陈遇白心中一震,突然间像是回到了老国师大人还在时,有枝可依。

他声音低了几分答道:“六皇子殿下出身尊贵,又有二皇子殿下多年悉心教导,如今只缺历练名望。那东临国富饶强悍,若能结为友邦,于六皇子殿下,乃是大功一件。”

那个看起来漂亮又贪玩的男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时骁勇满上京的大皇子殿下如今娇妻爱子乐不思蜀,十六岁时承袭青龙令的二皇子殿下也已归于山水之间,上京城的下一个神话,该由六皇子殿下开始书写了。

时势造英雄,从西里押粮起,国师大人就连打带踹的将挥舞着小斧头的六皇子推向时势之中。

原本这些事陈遇白从来不向任何人解释,皇帝心中明白即刻,连六皇子殿下也只以为他是公报私仇,如今他却这样低声恭敬的禀明,因为眼前的泰山大人将女儿嫁给了他,又因为牵挂女儿过得平安幸福、特来提点他。

陈遇白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日:他居然尝到了岳家得力的甜头。

真是得娶佳­妇­。

国师大人虽未笑,却已是神情温和的碍眼不已,纪西心里难免膈应,按耐不住,语气淡淡的膈应回去:“国师大人誓做孤臣,效忠之心固然值得钦佩,但是我们身为小离的娘家人,不求她如何显赫富贵,只愿她过得平平安安。”

说得是前些日子皇帝褫夺了小离诰命夫人一事。

纪霆一向不Сhā手儿女私事,此时垂着眸喝茶恍若未闻,任他们之间过招。

国师大人笑得云淡风轻,一脸诚恳的道:“舅兄说的话在下铭记在心,以后定当对夫人体贴呵护,不再叫舅兄劳心牵挂。”

原本只是神情刺目而已,这下温柔语气与话中之意更是刺耳了,纪西嘴角一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娘家得力的那位夫人,此时正在南华院里吃着她最喜欢的枣泥糕。

枣泥糕是南华院最拿手的点心之一,小离从小就很爱吃,今日是知道她要回来特意为她准备的,倩姨亲自下厨,算好了时辰蒸出来,端上来时还是温烫的,又软和又香甜,小离双手捧着,吃得满足不已,眼睛都眯了起来。

镇南王妃有一阵没见到她了,守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时而温柔的给她递上一盏茶。

“看你吃得哪儿都是,不像话!”镇南王妃替她拭了拭嘴角,柔声责备道:“你在你夫君面前也这样?”

小离笑眯眯的,没有否认。

王妃发愁的叹了口气,“怎么嫁了人反倒更不懂规矩了?国师府没有长辈约束你,也不可这样啊,这会叫外人笑话你夫君的。”

小离一听,连忙咽下最后一口,拿湿帕子拭­干­净手指,拢了袖子坐好,顷刻间一派大家闺秀的温良娴雅。

王妃娘娘被这鬼机灵逗得发笑,挥手屏退了服侍的丫鬟,她关切的悄声问女儿:“小离,你们成亲有段日子了,你也已来了初葵……你肚子可有消息了?”

纪小离直摇头,把陈遇白那套天送子嗣的话说给王妃娘娘听。

王妃娘娘是知道内情的,自然是感动不已,可是男人眼下再如何体贴,天长日久,女人没个子嗣终究是没有依仗的,当年她是如何辛苦才求来了纪南,如今便更是加倍的忧心小离了。

她细细叮嘱了小离许多话,小离听了点头不已,直到回去的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陈遇白今日心情极好,可看他家夫人整晚都沉默不语,以为是她还在为秦桑的事伤心,晚上也就没有闹她,沐浴过后夫妻俩躺下,他只将她抱到怀里,拍着她哄着她睡。

可小离伏在他胸口,不仅没有似往常那般很快睡着,反而悉悉索索的爬到了他身上。

“夫人这是做什么?”她乌黑长发垂了陈遇白满脸,发梢挠得他心底都痒痒,他笑着暖声问道。

国师夫人特别理直气壮的答:“我要生一个孩子!”

说完她就动手扒他衣服,陈遇白摊着手躺着、眯着眼睛享受这天降乐事,正心猿意马、满肚子­阴­谋诡计,却听她一边哼哧哼哧的­干­活、一边柔声安慰道:“王妃娘娘说了,我有三个哥哥呢,以后镇南王府一定会儿孙满堂,我们的孩子即便是与我一样笨也不怕的,就让它与镇南王府结亲——二嫂眼下已经有身孕啦!二哥那么喜欢我,一定也会喜欢我的孩子的!”

正盘算着演哪出话本的国师大人冷笑不已:自然是喜欢,还会喜欢的不、得、了、呢!

不过要他的孩子二十年后唤纪西叫“爹爹”?

做梦去吧!

他冷笑,身上的人却热情似火,软绵无骨的小手四下点火,陈遇白要害被擒,嘴里“嘶”的一声,伸手将她揪了上来热吻。

小离要生孩子啊,自然是配合不已,双手双脚的缠在他身上紧紧的,娇娇的喘着气,在他耳边邀功一般得意的说道:“方才我们临走时,二哥已经答应了!”

“……”意乱情迷的国师大人手里和身下都忙着,随口问了句:“答应了什么?”

“结亲啊!二哥与我约好啦——他赶在我们前头生一儿一女,在我们后头再生一儿一女,那么不管我们生儿子还是女儿,都能与我们结亲家啦!我们已经约定好啦!”

小少­妇­被滋润的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我聪明吧?我厉害吧?我们可以放心生孩子了吧?”的神情。

“纪、小、离!”

本该鸳鸯交颈眠的温柔冬夜,国师府上空又响起熟悉的怒吼声……

**

72

镇南王到底是浸­淫­朝政多年的老政客,所料分毫不差。不久大皇子从汉中回来后,未等过年便被封属地。另外,皇上将前任千密使顾明珠指婚于大皇子殿下,并将他们生的那个顽劣活泼的孙子认祖归宗,取名慕容易之,名入玉碟。

上京城的这个年,便在大皇子府邸的春风得意马蹄疾里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大年初三那日,上京城迎来了今冬最好的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天地白头。

国师府晨光初亮,室内安宁静好,小离尚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间院子里梅花­精­扯着嗓子快活的喊:“下雪了!好大的雪!我好美啊你们快来看我!”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要去看,可刚爬出被窝就被国师大人一伸手拖了回来。

“外面下雪啦!”她挣扎着推他脸,“我要看梅花!”

陈遇白捉了她手按在枕上,压着她半边身子亲她,慢条斯理的不悦道:“你倒还有力气!”

昨日是初二,他们夫­妇­回门去了镇南王府,一家团聚新春佳节,喝酒行了酒令,在场那几个人行酒令,到头来自然是只有纪北与小离着了道,一个醉的扛起整张桌子在府中狂奔,另一个拍着手大笑着追在他后面叫好,陈遇白好不容易把她带回来,足足闹腾了半夜才哄得她睡下。

原念着她宿醉未醒,雪天难得,他想多陪她一会儿再起来去院中练剑,可她倒好,一睁眼看都不看他就要往外跑?!

国师大人不高兴了,他不高兴了下嘴就绝不留情——她不是要去赏雪地红梅?他就扯开她衣襟,在一片温香软雪上吮出了点点盛放的娇艳红梅。

小离被他握着肩头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渐渐被他吮的软了身子,在他身下娇娇的软哼、浑身发颤,接着便被他抱到身上,骗着哄着叫她自己握着坐了下去……涨得难受,她还是不习惯,一蹬腿就要跑,国师大人眼疾手快,按住她坐了起来。

“喔……”小离一口全吃下去,身子更软,难受的靠在他肩头喘气。

陈遇白舒爽不已的长叹了一声,低头去寻她的­唇­,含住了拖出她的香舌来细细的吃,小离已经学乖了,知道这个时候听他话顺他意才有好日子过,上下两处都被他占着,她伸手环上他脖子,温柔顺从的配合他。

她这么乖,他果然就没有立刻鞭挞大动,只是那滚烫掌心从她背上一路抚下去,按住了雪臀缓缓使力,逼得她两腿大张、贴得更紧、将那一大根全都吃到肚子里去。

小离涨得不行,摇头从他嘴下挣脱出来,也不哭闹,就这么双目微红、蹙着眉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幅再也承受不了的娇弱样子。

话本里说只要这么看着他,他就会怜惜不已了!

可惜国师大人被她看得浑身血热,眸中­精­光毕露,低吼一声将她扑倒在一床锦被之中……

小楼外天地苍茫、大雪无声。楼内春光旖旎、软语娇哼。

事毕小离累得闭着眼睛直哭,国师大人倒是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但是被她哭的没辙——就这么丢下她去练剑可不成,他下床走到窗边,推窗一望,满目白雪。

好在他爱清静,国师府下人不多,观星楼周围更少,此时四顾无人,只着中衣的国师大人翻窗而出,绝妙轻功只在雪地上踏出了几个浅浅脚印,便折了一大枝的梅花回来。

错信话本的小离正哭的快睡着了,忽闻外间梅树­精­哭爹喊娘,她鼻端嗅到一阵幽谧清香,疑惑的睁开眼,就见她家国师大人正坐在床头,勾着嘴角一脸的坏笑,手里持着一枝盛放红梅,逗小狗似得逗着她。

小离惊喜不已的伸手去抢,他立刻抬手拿走,她生气的扑过去打他,却扑过了头、差点一头栽下床……

纪小离更羞愤交加了,披头散发的跳到他背上,张嘴就咬!国师大人被咬住了却朗声大笑,夫­妇­两个闹成一团,前来禀报的小天在门外叫了三遍,里头才应声。

**

小天来请,是因为大皇子殿下一家三口驾临国师府。

国师大人因为一大早心情好,出来见客时眼中仍是笑意盈盈。

慕容磊近日也是志得意满,看了同样餍足神­色­的国师大人,心生同类相斥之感,正­色­问道:“国师大人可是要纳妾了?怎么看着比我这新郎官还要意气风发?”

国师大人十分谦虚的道“不敢”,“如何敢与大皇子殿下相提并论?殿下新婚不过月余,世子都快到能指婚的年纪了。真是羡煞旁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大皇子殿下没占着便宜,十分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要去封地了。”大皇子殿下冷冷的说,“虽然她是你夫人,但是我受人临终托付,所以得亲自来这一趟——好好待她。若有辜负,不说镇南王府如何,我定不饶你!”

国师大人眼神在他胸口一转,很想问问他:那砍断四根肋骨的一刀还疼么?

但毕竟是嫡亲的大舅子,得给面子,他只得应了声“知道了。”

“李微然……有没有回来找过你?”慕容磊沉吟片刻,忽问。

陈遇白微摇了摇头,“他或许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证实罢了。”

慕容磊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惆怅:“我从汉中回来时,听说他在迦南湖边盖了一栋竹楼住下了。”

两人一时俱是默默。还好顾明珠带着儿子向小离拜年回来,慕容易之跑进来,手里攥着一个大红­色­福袋,跑到大皇子面前献宝,打开给他看那一整袋的夜明珠:“爹爹你看!姑母送给我打弹子玩的!”

大皇子笑着看了国师大人一眼,把儿子抱起来,一家三口向国师大人告辞而去。

**

送走了大皇子殿下一家,国师大人回到后院,他家夫人正在玩她的百宝箱呢,把她的宝贝们从箱子里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国师大人走过去,轻轻的揪了她耳朵,骂道:“胆敢把我送你的夜明珠给人打弹子玩?谁家的夫人如此败家?”

小离玩得好好的,忽被他揪了耳朵,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就扔他。

陈遇白险险接住那价值连城的玉璧,笑骂道:“胆子越来越大!看来为夫得好好振一振夫纲了!”

这夫纲振的一屋子春意盎然,满桌的价值连城被推的歪七扭八,事毕国师大人把气喘吁吁的夫人抱在怀里心满意足的逗弄,低声问她:“你很喜欢大皇子家的小世子?”

“喜欢啊!”小离面生红晕的靠在他胸口,细细喘着气:“他叫我姑母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宝贝全都送给他!”

陈遇白觉得好笑,脱口而出:“以后咱们若是有了孩子,你一定是那‘慈母多败儿’。”

他是无心之言,怀里的人却听得浑身一僵。

前两日她又来过葵水了。

陈遇白暗悔失言,心中更是犹豫——千密一族早已被连根拔起,以往的顾虑都不复存在了。这几个月来他将她的药换了好几个方子,徐徐图之,如今她的发­色­与眸­色­都已隐隐发紫,按理说可以完全停药了。

停了药她应该会彻底恢复千密人的紫发紫眸,虽是至­阴­至寒之身,由他调理怜爱,怀孕并不是难事。

而陈遇白拖着迟迟未下决心,并不是不想她生孩子,其实他心中的担忧犹豫是——除了紫发紫眸,资质聪颖也是千密一族的一大特征。

眼下怀里满目纯真的小妻子,将会变成顾明珠、秦桑那样倾城绝­色­、冰雪聪明——陈遇白并不期待。

他希望她永远单纯快乐,而聪明人总是不快乐的时候多。

“小离……你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是吗?”他捧起她的脸,正­色­问道。

他的妻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遇白心中主意已定,微叹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好。”他承诺她。

他不该替她做选择,不该因为他自己喜欢、就留住她这个样子。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仍是他的夫人。况且再怎么样——还能比他更聪明不成?

**

小离从那日起便停了药,国师府库房里温补滋润的药材源源不断的往观星楼送,国师大人白天给她喝补药,晚上他身体力行的给她补气。

国师夫人的发­色­与眸­色­一日比一日泛起紫­色­,好在这时千密族已不剩什么人,城中偶有传言,事涉国师大人,众人也不敢多有议论。

一晃到了开春之时,某一日陈遇白清晨醒来,一收手臂,怀里竟然没有了人!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陈遇白心中已感不好,惊坐起、四处一望,她正在床边梳妆镜前坐着。

华丽的纯紫­色­长发披在肩头,晨光朦胧里美得简直不似人间之物。陈遇白从床上慢慢坐起,她从梳妆镜中看向他,一双紫眸如宝石一般烨烨生光。

“……小离!”陈遇白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发颤。

“你醒了。”镜中人对他微微而笑,“昨夜睡得好么?可有做梦?”

“为什么这么问?”陈遇白感觉自己额上背上已冒出一层冷汗。

“因为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啊……今日才醒。”她展颜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陈遇白脑中“嗡”一声,薄­唇­紧抿。翻下床时几乎趔趄摔倒,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大步向她走去,仿佛稍晚一些她就会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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