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厕前,杜其风还在等他的兔子。兔子没等来,等来一个嫌命长的家伙。适合上吊的树很多,他偏偏挑杜其风眼皮下的那棵。以专业上吊鬼的眼光看,它的枝桠高低不理想。高的,需要借助梯子才能悬挂上,当然也可以在绸带一头拴石头掷上去,但结果是绸带够了那头不够这头。低的呢想要悬空身体,须像蛇一样弓缩。谁也不想让自己死后的姿态如此大跌眼镜。
“娘啊,我可怜地娘。”汉子啼啼哭哭,干打雷不下雨:孩儿只能来世报您的养育之恩了。死结打好,脑袋套进去。“哥们,等等。”杜其风要能从容看着别人死在他眼前,他就不是杜其风了:你先下来。有什么解决不了,非要用死解决呢。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看兄弟能不能帮上忙。那位道:我死我活,要你管?我就是不想活了,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杜其风劝道:“中央气象台说了,我们这明天阴转小雨。你就是不活了,也得等到明天看有没有太阳。”那位瘫在地上,捶胸拍腿,干啕:娘啊,孩儿没脸见你。让阎王爷收了我罢。杜其风:令堂怎么了?汉子道:俺娘中风瘫痪,耳语痴呆。受病魔无尽摧残,时日不多。俺眼巴巴瞅她受罪,一点招没有。恨不能以身易之。杜其风:你娘有恙,这也不能怪你啊。汉子道:怎么不怪我,我求爷爷告奶奶凑齐救命钱。不想路上遗失。钱没了,俺娘的病也没法治了。我可不是大罪人么?杜其风心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谨慎起见,问:哥们,先别忙着哭。我问问你,那个装钱的包包是什么样的?那位道:蛋黄绸质的。杜其风:“那里面有多少钱啊?”汉子又哭天抢地起来:让我死吧,钱都没了,你还问我这些气我。娘啊,孩儿对不住您了,您老自己保重。
“别别,”杜其风不敢问了,忙抱住他的腰:钱在我这呢,你看是也不是。说着取出钱袋。汉子像见了救星,抢过抱怀里像抱着自己的孩子:“是它,就是它。”杜其风欣慰地笑道:“你看看少什么东西没有?”汉子捡视一番,喜出望外。像见了阔别几十年的亲人似的紧紧攥住好心人的手,泪流满面:“哥,你是我的亲哥。你不止救了我的命,还救了我娘的命。我在这给你磕头了。”杜其风忙不让跪下去:“这是我该做的。以后要遇到什么难事,可千万别动不动就去寻死。你若死了,你娘可怎么活?人谁还不遇到些沟沟坎坎,想开了,再大的坎都能迈过去。”汉子鸡啄米似点头受教,拿到钱就不放手了:哥,你的话我记下了。若不是俺家路远难行,我一定请你去俺家坐坐。杜其风笑道:不用了,我还有事呢。既然你失而复得,就赶紧回去吧。老人家该等急了。汉子打恭作揖:“哥,请留下姓名。俺也好在家立个生祠,为你祈福。”杜其风笑笑不语,推车走了。虽然耽误了工夫,但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帮助别人,快乐自己。回家的路上,杜其风很快乐。
比他更快乐的,是刚才那个汉子。他和杜其风去了一个相反的地方。他的家在那,不像他说的那么远,但的确不怎么殷实。
一个老汉在自家菜园浑汗如雨。他,就是那个推粪车的老头。“爹,”汉子太阳打西边出,主动打起招呼:“我回来了。”老汉本不想理他,却看见了儿子手里的东西。勃然大怒道:你又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了?自己有手有脚却不好好工作,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我邹平义造了什么孽,竟生了你这个孽障。家门不幸,祖宗蒙羞。汉子道:“老东西,别以为你是我老子,就可以向我吐痰泼秽水。要不是我娘在,我才不回这个家。”邹老汉恨铁不钢:“不成器地下作东西,你也有一双狗眼睛,看看田叔的公子阿强,清姑的小侄阿铁,哪一个不比你强,比你像人?早知这样,小时候我真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省得让人笑话,祸害社会。”汉子气道:“好啊,原来你一直想杀我灭口。我哪里是你儿,你又哪里是当爹的。你嫌我丢你的人,我也不稀得有你这个家长。大家散伙各过各,别怪我将来不给你送终。”邹老汉举锄要打不孝子:我打死你这个畜生,也省得将来被人打死还要老子收尸。
动静大了,屋里出来个老妪:老头子,你还真打啊?你打死了他,让我指望谁?儿子道:娘啊,我爹疯了。你快叫人把他抓起来送精神病院吧。老妪拉住邹平义的老胳膊:虎毒不食子。咱儿子又没杀人越货,你就下得去手?要打死他,先打死我。我们娘俩在阴间也好有个依靠。邹平义老泪纵横,锄头一扔,仰天悲呼:“老天老天,我邹平义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你为何这般对我?”老妪中间调和:好了,别气了。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谈呢?天儿,还不向你老子认个错?邹天道:我不,我又没错,为啥要说那三个字?邹平义火起;你还有理了?说,你手上是什么东西?邹天道:哪有什么,我当演员的报酬。邹平义呵呵道:老子还不瞎,竟敢跟我说睁眼瞎话。东西哪来的?邹天:捡得,人家嫌累赘,送我了。邹平义:捡得?我怎么就捡不着?邹天道:就你这老胳膊老腿,钱包掉你脚下,没等你弯腰,就让人拾了去。邹平义怒起:“我打你这个不肖子。”邹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道:“又来了。”跑下山去,喊道:娘啊,我去外面小避几天,爹什么时候抡不动锄头了你再告诉我。老妪:“儿啊,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太过份了。”这是香芸的声音,表情凶恶,令牛琛想要加件毛衣防寒。香芸觉得被相公背叛了,下了决心:兄弟,陪嫂子一块去会会这个狐狸精,我要当面质问她。牛琛哪敢去见程双双,到时下不来台的绝对是他。牛琛忙代庖救刚被自己浇上油的大火:嫂子,嫂子,冷静,千万要冷静。“啪,”什么东西打碎了,香芸气晕了头:“我还怎么冷静。汉子都要被人勾跑了,我还能没事儿似的坐着吗?你不去,我自己去。”牛琛几乎要动上手了:“消消气,消消气。来,先喝口水,我们再从长计议。”香芸:别说是水,你现在就是给我喝云南白药,也弥补不了我心灵的创伤。
牛琛:我来问你,你见到她说什么?香芸:“当然是把她的丑事抖出来,让有耳朵的人都听听,看她还拿什么脸见人。让街坊四邻戳她的脊梁骨。臊得这个小蹄子一头撞死南墙上。”牛琛:她干什么了你就去臭她?香芸:她勾引有妇之夫,破坏他人家庭,这还不够吗?牛琛:“那大哥跟她跑了?”香芸:跑了就晚了,我便是上电视杂志社登寻夫启事也不济事。牛琛:“那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们好了?”香芸:你怎么回事,做起墙头草还往她那边倒不成?牛琛忙道:“我自然站在嫂子这边了。但如今是法制社会,凡事讲证据。我们一点把柄没有,怎么治她的罪?搞不好被她倒打一耙,在大哥面前告一状,那时嫂子也不好做。”香芸:我不是还有你吗,只要兄弟站出来做个人证,我一定重重谢你。牛琛道:“大嫂说得什么话!小弟为嫂子做点事,难道还不应该么。你若再提谢啊谢的,这事我可管不了了。”香芸自是感激:好兄弟,嫂子没看错你。等我出了这口恶气,少不了你的好处。牛琛:“只要嫂子看得起我,火海刀山在所不辞。”香芸激动之余,又从里屋拿出一包银子,比之前那包大得多了:一点小意思,兄弟留着买几件衣服穿吧。
牛琛客套几句,收进囊中。献计道:小弟稳住大哥这边,探得口讯,自当报与嫂子知道。嫂子若是有暇,不妨假意亲近程双双,探个虚实。有了真凭实据,再一并算总帐。香芸:也罢,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我豁出去了。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牛琛起身告辞:嫂子有事,可到物业叫我。小弟随叫随到。香芸想起一事:我还真有一事需要兄弟帮忙。你大哥临行之前,嘱我将房款交你。我这就给你去拿。牛琛道:刘总裁口谕,这房款全免。为何还要上缴?香芸来气:还不是你大哥,说什么怕占人便宜,其实他就是假清高。死要面子活受罪。这钱留下自己细水长流过日子多好,我说吧,他还不听。牛琛:怕不是要面子那么简单吧。香芸:怎么个情况?牛琛:“我们收齐的房款,都是由我上缴大众总部财会处。负责财会的,便是这个程双双。”香芸: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牛琛道:“我的嫂子,你想啊。你们这一项是额外的,不用入帐,可公可私。交到程双双手上,她中饱私囊无人知道,充公则为公司创收会受到刘总褒奖,可以说是一举两得。我有理由怀疑,民哥这么做,完全是为讨好她。”香芸如梦初醒:“要不是你,我还被蒙在鼓里。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他们。”牛琛暗鸣得意,心道:杨达民啊杨达民,你不把我的托付当回事自己Сhā一杆子,别怪我挑拨离间。嘴上说:“我倒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香芸是急性子:嫂子都跟你掏心窝子了,合着你还拿我当外人。牛琛忙道: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这钱别缴了,你自个留着。香芸:好倒是好,可你哥问起来,我怎么说呢?牛琛:你就往我这推,我会告诉他,你把款交了。香芸瞻前顾后的:这不好吧,我还没瞒过他什么事呢。万一东窗事发,我怎么面对他?牛琛: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若是愿意成全他和程双双,就当我没说。香芸:让他死了这条心,这钱我不交了。想了想:可是,这么点地方,我把钱藏哪才不会被发现呢?牛琛有门路:“你找我啊。我有个朋友,家里是开银行的,十分有名。存他那里,万无一失。”香芸喜道:“如此甚好,只是又要麻烦你了。”牛琛:嫂子说哪里话,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吧。香芸:好。
途中,牛琛鞍前马后,体贴周到。唯一不足地,好奇心太重,像个长舌妇般挖掘别人的隐私。香芸第一次被男人如此服务,对牛琛又多了几份好感。暗中拿他和自己家的比较,觉得男人还是别人家的好。牛琛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宏运钱庄。牛琛像搀万金小姐一样扶着香芸下车,付钱打发了车夫。笑道:“就是这了。”香芸看了这栋自己将要投资的单层建筑,第一个感觉是破旧。牛琛说:宏运大老板姓侯名万,富甲一方,却不喜奢华。说只有这样,才能显出老字号的历史来。香芸听此一说,也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