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樊燮的贪赃枉法是事实,左宗棠的干涉政务,陷害同僚的理由却有些强,不过因为左宗棠没有樊燮上面的关系背景,关键时候,朝廷发下严令杀头大罪,咸丰皇帝本来就对这群新起的汉人官员势力有些戒备神经质,又被官文趁机借此大做文章,一时发怒非要取左宗棠的性命,其余官员见事态严重一时都不敢轻易出头相助若非在关键时候,曾国藩出面为其在朝中求情使得肃顺亲自在皇帝面前为他说话,只怕现在他的脑袋早已不在自己的官帽底下
左宗棠觉得一生不亏欠曾国藩什么,可是这次应该是他欠了曾国藩一个极大的人情,他经历这次严重事件可谓九死一生,如果没有曾国藩为他在朝中周旋保护,咸丰皇帝下令杀像左宗棠这么一个连进士身份都没有的人,简直轻而易举,若是脑袋性命都没有了,日后还何谈什么功名事业
换成其他人被这么严厉整治一次,差点性命难保,早就变得胆寒心惊,不敢再轻易涉足官场事情,可是左宗棠这个人偏偏还有一个牛脾气,蛰伏过后,便又重新进入官场之中,继续呆在湘军效劳
不过经历这一次后,他整个人心性就有些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他被人关入牢狱差点丢掉性命,对这件事既感到羞辱又始终抹不去惊忧愁绪,虽然一直隐忍压在心底可是终究难以释怀,今日坐在帐内和李观鱼两人酒过几巡忍不住便说了出来,悲伤沮丧之情在言语中难以被掩赚忧思半响,又倒了一杯酒,缓缓道:“就当借酒消愁,咱们两人再喝一杯,如何?”
李观鱼倒酒陪他饮了,瞧向他,安慰道:“大人不必过多在意,今日你将这一番心事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些,其实人生在世哪能没有挫折就连大人也不例外,过去的事情就算过去,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次意外,或许大人日后的仕途官路就会一路畅通也说不定”
左宗棠听了他的话,深有感触,仰头叹了一声,缓缓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风欲停而人不肯,唉,一言难尽我左某不才,回想自当初少年科举中第到如今也有二十年左右光景,可还只不过一个官府幕僚,其间跌宕起伏,坎坷磨砺,旁人无从知晓只有自己清楚人生在世,百年嫌长,风雨飘摇不过过往烟云,待得心中一股豪情壮志变得消解完了便是结束,何须计较那么多我能侥幸捡回一命,也算老天护佑,待我左某不爆我还有什么肯埋怨的?”
李观鱼见他被官文陷害,甚是生气,这时眉目一皱,冷冷笑道:“大人,那湖广总督仗着官大欺压陷害你,你被他诬陷下狱差点性命不保,这个狗官却现在还逍遥法外,你是朝廷官吏不能轻易找他报仇,可我只是个江湖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朝廷约束,这人能诬赖陷害你想来不知平时还陷害过多少人,不如我去为你取了这人性命,也为天下除一害!”
左宗棠面色沉然,却没有答应,伸手一摆,“算了,这人不是一般人物,你轻易杀他定然惹出祸患,我这件事反正已经过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观鱼本想为他报仇诛杀官文,不过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追究此事
两人不愿多提此事,李观鱼见他说出这件事后始终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便转移话题,说道:“左大人,世间有时候万事不由己,不如将所有事情看淡一些,庄子说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意思是聪明者整日劳作思虑免不得会有烦恼忧虑,而傻人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无所谓,所以整日都能悠闲安逸大人,那你听了这句话觉得到底是做智者好,还是做那些傻人好呢?”
左宗棠思虑觉得有意思,忽然一笑,说道:“做傻人有什么意思?傻人就是平庸无能者了,换成是我,就算生来劳思忧虑也觉得要比那些平庸无能者好,虽然那些人整日什么都不用想,过得悠闲自在,不过我觉得这般碌碌无为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
李观鱼听了哈哈的一笑,大拇指对他一伸,夸道:“大人果然乃英杰人物,想法就是高人一等!”
左宗棠却道:“我随口说说,你又夸奖我个什么劲,我要是盖世英杰还会落到前面差点性命不保的境地,既丢了脸面,又惹人耻笑,一辈子抹不了这段黑!”
李观鱼见他还对前面的事耿耿于怀,呵呵一笑道:“大人先不必着急,你刚才说的话虽然有道理,却只能代表你自己的想法,代表不了其他人你说觉得做那些平庸无为人一辈子实在没什么意思,他们说不定还觉得像大人你这般为了有所作为整日劳累忧思一辈子才是真正没意思,你的想法不能代替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想法也代替不了你的想法世间每个人的想法本来就不同,又何须强求一致?庄子这句话并非是想讥讽嘲笑那些平庸无能者,也非指责贬低有所作为者,他不过是认为人生来到世上本来就不同,与其看别人的所作所为,不如认真瞧自己的一言一行,与其指责贬斥别人的做法,不如鼓励坚持自己的做法,只要能够做好自己的事就万事大吉,这便是庄子的话语精髓所在”
“哦?”
左宗棠眉目一动,眼神闪烁
他接着道:“大人纵然一时遭人陷害受到挫折,可是如今依然还身在官超并未退缩,就当吃一堑长一智,日后仍然做自己该当做的事,大丈夫一生光明磊落,又何惧其他人如何看你,笑话你?”
左宗棠心底本来还一直对被官文陷害的事感到羞辱,有些无法释怀,可是听到这里,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思虑了一刻道:“嗯,你说的对,男子汉大丈夫做事绝不轻易后悔,纵然一时做错了就当做经验教训,改正就是,又何须在乎别人的眼光脸色,你说的不错,我该当按照你说的去做”
李观鱼见左宗棠这人审时度势,知错就能改,果然不是一般人,笑道:“大人过奖了,我只不过想出言劝慰一下大人,只要看到你能够重振信心,那刚才这一番话就没有白说”
左宗棠点点头,又倒了一杯酒,“今日咱们没有白谈话,来,你我再干一杯!”
李观鱼依言端起酒杯奉陪,两人坐在那里又是一饮而粳杯中酒半滴不剩
左宗棠被李观鱼解开了心中的死结,觉得十分舒畅,身上酒气更加升腾,瞧向他哈哈一笑道:“这场酒喝得痛快,我看你这人不仅热衷学武身上也带着一股肖然洒脱之气,有些庄子的遗风,倒是难得!”
哪知道,李观鱼正色道:“庄子乃是道家有名人物,我不过一个区区江湖浪子,根本比不得这般人物不过庄子想法和别人有所不同,他这人追求崇尚自然之道愿与齐物遨游,白日做梦甘愿身化蝴蝶,看似有些荒唐不羁,其实在我眼中看来不过是他的一种追求自身完美的极致表现,也算普通平凡人摆脱世间束缚的一种方法”
“哦,既然你这么说,我倒想问问,你觉得庄生和蝴蝶,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李观鱼听他问起历史上庄生梦蝶的有名典故,仔细想了想,笑道:“庄生若是真,蝴蝶便是假庄生若是假,蝴蝶便是真”
“嗯?”左宗棠听到这里,有些不解
“大人若想听我解释,咱们两人再喝了这一杯酒如何?”
“好,”左宗棠和他又一饮而粳瞧他如何解释
李观鱼喝完酒站起身来,眼睛瞧了瞧军帐顶端,双袖收拢在身后,目光看起来似乎有些迷离,缓缓开口道:“庄生梦蝶,庄生是蝶,蝶是庄生,二者可否合二为一?庄生不做梦时候,庄生是真,蝴蝶是假,庄生做梦化蝶时候,庄生是假,蝴蝶是真所谓的庄生和蝴蝶的区别,不过是现实和虚幻的区别罢了,一个人处身在现实中,他本身就是真的,梦中所想的便是假的,一个人处在梦幻中,他本身就是假的,梦中所想的便是真的,真真假假,难以分清庄生想要化为飞舞的蝴蝶摆脱世间牵绊,可是等他醒来后又发现自己从蝴蝶化为自身,想象终究又归于现实,可见想象不能代替现实,现实也不会完全变成想象,有时候,有些耐人寻味”
左宗棠见他自言自语,微微一笑,坐在那里伸手端起酒杯又小饮了半口,凝视瞧着他
忽然间,李观鱼将腰间的随身宝剑拿了出来,盯视着自己手中的剑,蓦然脸上一笑,接着又道:“可是人生一世就算都是现实,百年过后,一切过往烟云,魂飞魄散,这一生是不是也好像一场梦呢,只不过比庄生做的梦长一点而已,究竟哪个才是真是假?”
“嗯?”左宗棠听他说到这里,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一动,眼神露出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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