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怎么也是尚书之女,一发动全身,皇上怎可不慎重。ww”
“姐姐如今也有不可小觑的家世了。”灵贵人焦躁地瞥一眼窗外,面有不满之色,“何况贤妃娘娘出了这等事,总也要着言安抚几句才能稳定后宫之心吧。”
提到贤妃,玉衍不禁停了停手,,裕灏这样迟迟拖延,在那个女子看來,何尝不是施加在心头上的又一重酷刑。饶是裕灏心中有愧,那日被皇后风轻云淡地一点,恐怕对于贤妃也只余下心烦和懊恼了。
却忽然听宁贵嫔开口:“我尚有一事不明,祥贵嫔本意是加害姐姐,姐姐却为何要假她人之手。”
玉衍闻言依依放下手中精巧的玩意,遂呼來乳母将永曦抱下去喂奶。她凝神看向那女子,佩流珠的发冠闪过一道明艳的华彩。“若涉及到我腹中孩儿,皇上必会加以重视,然而这样便会使皇上陷入两难境地。且我与祥贵嫔向來不睦,若由我提出,反倒落了刻意。”她说罢签了一颗用冰水浸了的酸梅放到口中,那酸甜合宜的滋味不禁使她眉头一展,“何况我刚有孕便屡屡站在风头上,总归有弊无利。”
其实仍有一点私心不便说出。从这件事便能看出,贤妃并不以玉衍为友。而贤妃明知自己终生不孕却迟迟不报,可见是存有私心。与其防备着她今后会不会借不孕危及自己,倒不如一早便激她说出真相。
只是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必要对宁贵嫔一一道明罢了。
宁贵嫔闻言,亦若有所思道:“姐姐心思缜密,只是不知皇上会如何决断。”
“贤妃之父才刚刚擢为礼部侍郎,皇上不会不顾虑。更何况……”灵贵人笑靥一展,媚眼如丝地看向轩下一树的紫丁香花,伸手捋了捋耳边乌色发丝,“我听父亲道,司马大人这两日屡次上书参奏祥贵嫔之父收受行贿一罪,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便这么不明不白地揣进了他人囊中,这事可在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
玉衍笑意更深,却只是安静吃着梅子,仿佛并不那么在意一般:“吕氏一族猖獗,早便有人看不惯了,她们却仍不知检点。当今圣上是贤明的君主,已然出了秦氏专政在前,他必定忌讳万分。”说罢只觉口干,低头就着青瓷茶盅呷了口新沏就的龙井,还未咽下便眉头一蹙,一口吐了出來,惊诧道:“怎么这样难喝。”
宁贵嫔面有赧色,却仍淡然地喝着茶道:“现如今你身子娇贵,自然什么都是极好的。我么,便将就将就罢了。”
“你好歹也是贵嫔,这茶分明是年前剩下的陈茶叶,内务府怎敢这般敷衍。”玉衍瞥见灵贵人面前的茶水亦是一口未动,便知她也作同想,愈发恼道,“他们这样怠慢你,迟早也会欺负到皇长子头上去。苏鄂,你亲自去趟内务府,就说他们的茶好,我要请皇上重赏他们。”
苏鄂传了话去,宁贵嫔却更显不安之色,一手拍着玉衍藕色镶鸳鸯的袖口道:“你又何必动气,真惊动了皇上可怎么好。”
“姐姐未免胆小,若换做我也会同婕妤一样。”灵贵人说罢,似自哀般叹口气道,“只不过我一个贵人,是有心无力了。”
玉衍重新靠上紫檀木的椅背,淡淡地扫视着灵贵人一张清秀的脸庞,那仿佛是块天然而成的白水晶,纯白无暇,只不过人心不同她一张美人面而已。“灵贵人何必自怨自艾,你还怕沒有出头之日么。”
灵贵人闻言一怔,不过刹那,已嫣然笑道:“有婕妤姐姐相助,语莹自不会担忧。”
玉衍再不多言,只无声地看着被时光拉长的淡金色阳光。晚霞如一层薄薄的盈彩披上富丽堂皇的行宫殿群,夏日的傍晚有奇妙的安逸之感。她走出舒云阁时,看到有身着桃粉宫装的侍女围在睡莲池边嬉笑弄水,仿佛只是一个恍惚,她便看到了自己从前的身影混杂其中。若岁月还如那时安好,她宁愿放弃一切去换。
只是,终究不能罢了。
三日后,吕氏被贬为从七品才人,废去封号祥,非召不得面见圣上。尘饴堂一众下人亦被如数驱散大半,上下罚俸一年以作警醒。
然而比起贤妃所失去的,吕氏的处罚实在算不上重。玉衍原以为她怎么也要被废为最末流的答应,却不想非但沒有如此,裕灏还留下了她最为得力的明苏在她身边。
她想起那日莫名的变故,苏鄂也曾问过,那日的捣药小厮是否当真是罪魁祸首,不过这些皆已不重要了。昭贵嫔若欲落井下石,自有千百种方法。甚至皇后是否参与其中也并不必要去深究。只因比起那个不可一世的娇贵女子來说,皇后更亲近会步步为营,谋算极深的昭贵嫔。
水绿烟熏殿上,晚烛燃得明如白昼,秦素月娇小的脸庞被掩映在光火摇曳中,赫然少了几分平日里高贵不可近的气势,只多了些江南小桥流水的柔情。连她身上所着常服都一壁是淡若无色的藤子青,只有细看领口处绣的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才昭显着她至高无上的身份。
她面前站着梳飞斜髻,一身湘色缎裙的昭贵嫔。那女子身后已着人摆上了香樟木凳,她却不敢坐下,只微微垂着头打量布鞋上两颗拇指般大小的明珠。如此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皇后才慵懒地睁开眼,窗外夜色如墨,阴蛰可怖。她微微欠身,头也不抬道:“天色晚了,你回罢。”
昭贵嫔面有愧色,忙敛裙跪下身來:“臣妾有错,还望皇后娘娘宽恕。”
“你哪有什么错。”秦氏眸中似蕴了清冷月光,半笑着打量她,“留证据,审证人,一举除去祥贵嫔,你做得滴水不露,是本宫小觑你的才能了。”
“臣妾有赖皇后娘娘指点,时刻铭记于心。此事臣妾不过一时斗气,才会失了分寸。”
第肆拾捌章 万劫不复 4 月靥
( “她还是才人,你也不算失了分寸。ww”皇后伸手抵额,一面示意桂嬷嬷扶起她來,“吕才人虽性子张扬,但她毕竟是有家世在的,你比她长了些岁数,本该识得大局。”
昭贵嫔听出皇后口中苛责之意渐淡,遂缓缓起身,径自上前为她轻捶双腿解乏,一面颔首应道:“娘娘教训的是,吕才人尚有娘娘可依,处境也不会真落得同才人一样。”
然而皇后眼神只是不经意间凉了几分,她轻轻抚着织花袖口上一圈金色螺线,似自言自语一般:“让她趁这个机会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说罢正色打量起神色谦卑的昭贵嫔,面上不见一点笑意:“只是这届秀女再不可有这种事,你知道本宫所指何人。”
“蒲安小主一切都是按娘娘吩咐來的,”昭贵嫔含笑三分,因手中力道用的刚刚好,只听皇后惬意地应了一声。
“那孩子也是受苦的命,一点花粉都能要了她的命。”皇后垂头,口中万分唏嘘,“你只叫太医看好了她,这病既治不得,总可防着來。”
如此,随着七夕将近,吕才人的事也便逐渐被裕灏抛之脑后。自她降位以來玉衍虽从未刻意吩咐过她人做什么落井下石之事,但听闻素日里受惯了那女子肆意欺辱的小主妃嫔们沒少给她格外关照。加之宸妃对内务府的暗示,便是奴才也敢给她些脸色,想必她所受的待遇并不好于玉衍被禁足之时。
然而因着忌讳皇后,事情总也不敢闹得太过。朝阳殿每几日便会派人去探望那女子,,这也正是令玉衍不安之处。只要皇后未将她视作弃子,吕筱荷便仍有复宠之日。天子对她也并非无情,这样一來难免会生思念之情。只是眼下玉衍除了静观其变,再无他法了。
因宫中两位小主有孕,七夕节便只在行宫以家宴形式举办,并不将封地远在京外的亲王一一召回。其实初闻此消息时,玉衍心中着实松了口气,否则要在这等尴尬之时与裕臣相见,她当真怕无法自持。
但细算起來,他们的确是许久不见了。
起初见不到他的失落,不知在多少个薄凉的日子里沉淀成心头的一撮灰尘,似乎总这样便也惯了。她开始学会独自一个人在后宫生存,同她人争宠,为了腹中孩儿斡旋于巨大的权势斗争之中。从书阁带走的书让她第一次窥到了男子世界里混杂着权欲的争斗,她从不敢染指的领域,因着朝代特有的动荡而向她展开了阴暗大门的一丝缝隙。
她在闲暇之余,不止一次会眺望南方的天空。自己的生活原不该是这样,应是樱花飘落中铺一曲《梁祝》,蝉鸣噪耳时品一盏凉茶,红叶满天时酿一翁果酒,鹅毛飞舞时读一阕诗词。这些画面中,本该有他,或依依相伴,或展笑而歌。然而眼前,推开红纱檀木支起的小轩,她只能看到灰暗的一方天空,以及开到花事将尽的金玉之色。耳中所闻亦非天籁,唯有成败翻转的权势之语。
便是在这样日复一日中,她开始将曾经的希冀深深埋在心底。她再不会有出宫的那一日了,因为她有家族荣辱,因为她有腹中这条小小的生命。
农历七月初七,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之日。裕灏先宴百官司于宸元殿,钟鼓奏乐不绝于耳。欢庆之上,更受百官之贺,今年国泰民安,后宫又接连出现多子之象,正可谓是吉祥之年。是夜,后宫宴饮设在雀行苑,行宫一径张贴彩坊,上绘鸳鸯成双,亦或并蒂莲花以喻成双之意,又每宫赐下若干石榴花以供赏玩。直至月色朦胧,行宫内依旧金碧辉煌,笙歌互起,华灯高照,锦绮相错。舞乐皆是精心排演过的,众人在鸣乐之中频频举杯,觥筹交错间,裕灏面含笑意,一身明黄龙袍衬得他气宇轩,有傲然天下之势。
行进一半,各宫皆呈上所制的七巧果或种生相互赏玩,精巧者便得赏赐若干,即便不甚出彩也能博天子一笑。妃嫔们本是按品阶而坐,各个皆是红紫银绿,又是花般年纪,如此放眼望去,娇笑嬉闹的,便连月色之美都要黯淡三分。
有小太监手捧一斛葡萄饮上殿,芡红托盘上两只精巧的白玉小杯不经意碰到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响。董毕瞧见,忙双手接了过來,呈上前喜笑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还请皇上与身边结发之妻共饮此杯。”
天子闻言一笑,一手拉过皇后柔荑,低语道:“皇后筹备辛苦,朕当与你共饮此酒。”
秦氏面色微红,却看得出眉间的欣悦之意。二人交杯共饮,才听座上有人轻笑道:“董公公真是好学问呢。”
裕灏落了杯,不禁笑着打趣:“朕还不知道他,大字不识一个,准是在哪现学的功夫。”
“奴才瞒不过皇上慧眼,”董毕忙打了个千儿,回道,“这是奴才宴前向湘婕妤小主现讨的两句词。”
他这样一说,天子的目光也便顺势落到了玉衍身上。玉衍今日着一件海棠含蕊的雪色小衫,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仙游髻。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簪灼烁生辉,仿佛是隐在云鬓下的星子光辉,明亮却不张扬。她感知到裕灏目光中的柔情,亦向他回以一笑,这一笑便如明月当空,美不可方物。
男子向她招一招手,对董毕道:“这葡萄饮好,去给婕妤也倒上一杯。”
此话一出,殿上立即鸦雀无声。董毕亦面有讪色,微微开口提醒道:“皇上,这酒只可供结发之妻饮用……”
裕灏睨他一眼,口气却沒有丝毫退让:“怎么,婕妤为朕怀胎辛苦,还饮不起这杯酒了么。”
众人目光立时便灼热起來,董毕不敢多言,忙捧了酒樽恭敬呈于玉衍面前。然而裕灏此言实在过赞,玉衍瞥见皇后微微变色的脸,却并不愿在众人面前与她有任何冲突,更不敢哪日落个觊觎后位之嫌,于是再三推诿道:“嫔妾心知皇上只是有意嘉奖嫔妾,然而皇后才是您的结发之人,嫔妾不敢僭越。”
第肆拾玖章 万劫不复 5 月靥
( 却是皇后温然相劝:“本宫知道湘婕妤一向克己守礼,然而皇上在兴头上,本宫都不计较,你又忌讳过多做什么。”
玉衍面有窘色,却推脱不得,只好起身谢恩。一杯酒刚下肚,便听宸妃略带慵懒之意地调侃道:“皇后不愧为六宫之主,当真有容人的气量。”她说话时,一手牵着彤色簇金的双箫锦春长袖微微摇摆,那刺绣上的华彩映得人眼华光跳跃不止。皇后闻言,亦是不置可否。倒是天子凝视她片刻,忽然开口道:“宸妃果然最配这等炽烈的颜色,朕记得你初入府时着的便是类似这样的衣裙吧。”
宸妃怔然少顷,手中亦停了玉箸,掩饰不住激动之意道:“皇上竟然还记得。”
“朕记得你那时那么年轻,容颜虽与现在无二,却多了几分稚嫩。你是所有女子中唯一敢对着朕笑的,那笑如此无邪。你故意撞掉了朕的玉佩却不肯赔给朕,还怪罪朕惊扰了你怀中的白鸽。”
玉衍还是第一次听裕灏提及旧事,那时岁月安好,宸妃也必然是如水般的纯净温雅。小女子的心思,在遇到倾心之人时略施的小小手段,无不让人觉得疼惜。只是见惯了她平日里的高傲与蛮横,不想她在面对心爱之人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女子情怀。
宸妃以袖掩面,声音亦有些哽咽:“皇上真的记得……嫣儿总以为你忘了。”
她就坐在天子右手边,裕灏见她如此,只轻拍她俯下去的头,细语道:“这些日子你忙选秀之事,朕总沒去看你。ww朕知道,你辛苦了。”
“为了皇上,臣妾不苦。”
玉衍微微低下头,不知为何,看到裕灏对她人的温柔她仍会觉得心底有浅浅的波动。就像是有柔软的小刺破壳而出,心里也沒來由地失落下去。她慌忙吞了几口酒,再抬眼,却见宸妃已然贴在天子肩上,低语道:“臣妾不如几位妹妹,能为皇上开枝散叶……”
裕灏俯在她耳畔低语两句,那女子再度抬首,已然笑靥如花。(ww" target="_blank">ww
然而玉衍只觉得,这笑太过冷艳,仿佛是酝酿着什么庞大而不为人知的秘密一般,让人隐隐发寒。忽听皇后温然开口:“皇上待妹妹当真十年如一日,只是这大好的日子,也莫冷待了诸位妹妹。”
天子这才徐徐起身,举杯道:“众爱妃随朕同去瞻星楼一看。”
众人心怀好奇,便随之鱼贯而出。帝后相携走在前,步履虽缓,却是有说有笑,琴瑟相合。玉衍跟在诸妃嫔之后,只觉得天色被橙黄宫灯映得如晚霞当空,行宫的山水皆是好的,仿佛夏夜的空气中都能沁出花香。星子如颗颗明耀的水钻,头顶一片苍穹美得几欲让人陶醉其中。她倏尔想起那年初遇子臣,也是这般寂静美好的夜晚,他浴在月光中,仿若随时都要羽化成仙一般。
倏然听得身边有人小声唤她,玉衍回过神,见顺常在正腆着肚子吃力地走在她身侧。她见眼下众人皆尾随天子脚步前行,这才敢近身上前。玉衍微微一惊,忙伸手扶她道:“妹妹行动不便,只留在殿里就好。”
“姐姐救我。”哪知她却一把抓住玉衍的手牢牢不放,面有哀色道,“宸妃要抢我的孩子!”
玉衍一怔,忙捂了她的嘴道:“这样的话你如何敢乱说。”
“不是,嫔妾亲眼看到了。方才宴上宸妃说她沒有生育,眼睛却一直瞟向嫔妾。皇上定是要将嫔妾的孩子交予她抚养,她才会盯着嫔妾笑得那般明艳。”
玉衍想起方才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只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來一般。然而她仍是镇定地拍了拍那女子手臂,抚慰道:“宸妃向來如此,妹妹未免孕中多思了。况且孩子尚未出世,说这些也未免早了些。”
言毕,亦觉得方才此语有不祥之处,便一手握着她向熙攘的人群迈进了几步。顺常在一时只安静跟着,二人才行不多时,便听前面妃嫔们一声惊喜的奇呼。玉衍抬眼望去,见瞻星楼华美如同天阙。数百只彩绘灯笼悬于白玉栏杆之间,被光影掩映下的楼阁更有白日里见不到的朦胧之美。身着锦衣宫服的宫女太监穿梭于各层之间,或高声叫卖身前玲琅满目的玩物,或慢慢挑选,人头攒动,浮光跃眼,展现在面前的正是民间每到七夕节必有的七巧市。
妃嫔们皆出身大户,并不曾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想必对天子这独出心裁的布置又惊又喜。而裕灏身边,不知何时已换做宸妃同他并肩共进,玉衍站在重重人墙之外,仿佛忽然回到了年少之时,长姐一径执了她的手在七巧市中雀跃穿行。回过神來,顺常在早已不知所从,唯她一人冷冷清清地站在喧闹之外,被过往的回忆紧紧包围,有异样的无助感涌上心头。
若还是那时,若长姐仍在,她此生会不会好过一些。
眼角有泪无声低落,却被面前一人伸出的手掌轻轻接住。玉衍抬头,倏然一惊,刚要屈身行礼却被裕灏牢牢扶住:“今夜不必计较君臣之礼。朕知道你看到这些必会触景生情,因此特來寻你。”
她还不及开口,男子已扣在她掌心一物,低头看去,正是素缕锦绳相串的同心结碧玉坠。玉衍心中一暖,脱口道:“何以解恩情,佩玉缀罗缨。”
男子与她相视而笑:“你明白朕的心意便好。”
她见不远处已有妃嫔寻來,忙将玉坠敛入袖中,却见天子已然回身道:“爱妃们随朕登楼观星。”被他紧紧牵住手掌,心中亦平稳不少。玉衍逐阶而上,正惊叹夜景之盛,忽然寻见楼下灯火阑珊处依稀立了一绰约人影,显得那般形单影只。
玉衍心头大震,忙回身向苏鄂询道:“吕才人怎会來此处。”
却见宸妃从苏鄂身后依依走过,眼中华光大胜,却是看也不看那人道:“是本宫叫她來的,叫她好好看看本宫与皇上有多恩爱,免得将來还要痴心妄想,欲取本宫而代之。”说罢,也不理会玉衍,只径直走到最前,伏于天子肩头。
第伍拾章 杀机毕现 1 月靥
( 裕灏被宸妃牵着手,眼中自然只有面前貌美如天上明月的女子。吕才人站得那么远,身影那般渺小,一身素裙很快便被迷离的光华掩盖其中。曾几何时,她也是这皇宫中最明艳招摇的女子,也曾亲昵地贴在天子耳畔,如情人细语。只是今时今日看來,这一切多么荒唐可笑。
然而即便如此,她却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玉衍甚至能感应到她倔强地站在那里,眼中灼灼的恨意。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远离男子身边,只轻叹一口气。苏鄂立于身后,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地低声叹道:“吕才人虽素來张扬,不过现在看來,却也有几分可怜之处。”
“宫中荣宠不过如此,”玉衍有些怔然地望着星光,在夜空中绽开的烟花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若她人都能看开些便好了。”
这一夜,听闻天子先是循例宿在皇后宫中,然而后半夜却转去了玉芙殿就寝。一连几日,宸妃都是裕灏钦点的侍寝之人,仿佛倒了一个吕筱荷,她的恩宠便成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而另一面,顺常在却因七夕那晚之事一直耿耿于怀,她的忧心忡忡使得胎象极为不稳。加之她本就是罪臣之女出身,昔日便因身份低贱而调理不好身子,如此一來就算她已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情形依旧不容乐观。
七夕一过,天气渐渐转凉,天子即将起驾回宫,各宫也不再清闲。这一日玉衍刚起身不久,便听白羽道舒云阁派人前來,请她过去一趟。
宁贵嫔因顾虑玉衍有孕,若平日有什么事,大抵是她亲自前來姣兮阁的。今日忽然着人來请,玉衍只觉得心中发慌,不祥之感大盛。忙换过衣服,连早膳也顾不得用便赶了过去。
到时见那女子正在屋中踱步,神色亦是极不安宁。宁贵嫔见了玉衍,忙上前拉住她道:“姐姐,顺常在昨日后半夜又开始连吐不止,她这几日都沒进过食,恐怕当下连酸水都要吐尽了,可怎么好。”
玉衍闻言亦是一惊:“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如此。”
“我怕姐姐忧心,一直不敢提及。她自那日起便总梦见有人要抢她的孩子,神思都有些混沌了。”宁贵嫔向内室望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因着她情绪不稳,太医也已下过几副重药保胎了,艾叶也日日熏着,但仍是不见好。”
玉衍听罢便要往里走,语气中兀自含了一层薄怒之意:“太医院用那么重的药,竟也不顾及顺常在的身子了么。”
宁贵嫔忙一把拉住她,附在她耳边道:“为顺常在诊治的到底不是自己人,姐姐若方便的话,便请方太医來上一趟吧。”
“去请。”玉衍了然她话中之意,便暂且拣了一把木椅坐下,眉间却隐现焦虑之色,“顺常在的胎不好,你也总是提心吊胆,只是这事皇上可知道?”
“皇上來的本就不是很勤,如今又有宸妃陪伴左右。”宁贵嫔欲言又止,终是幽幽叹了口气道,“恐怕消息送进去都难。”
玉衍明白她话中深意,当下亦是颇有感慨。恰逢这会为顺常在诊治的太医出來,见她二人都在,不觉一惊。玉衍问了几句,他却只答常在刚刚恢复平静,此刻已经睡下了,至于其他还需要细细观察些时日。玉衍亦不愿与他过多周旋,只遣人送走太医。如此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方海山满头大汗的赶到。
宁贵嫔见到他时便暗暗舒了口气,只道:“大人诊治后,请务必无所忌讳地说出來。”
方海山医术本就不逊色于他人,加之顺常在的迹象也已不甚明显,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他已从屋内出來。宁贵嫔早已命人看了茶,此刻只待他一句真话。却不料他却似有所顾虑,一连问了许多顺常在的近况,才徐徐开口道:“不瞒贵嫔,顺小主的胎象确实不太好。之前为她诊治的太医应也是看出了胎象不保的端倪,这才连下了几副重药拖延时间。”
“可常在的胎一直是安稳的,她出现这些症状也不过是近几日的事。”
“依臣看可未必。”方海山一言中的,话中颇有些深长的意味,“胎象究竟如何,沒有人能比顺小主更清楚。至于小主为何不说,那便不是臣所能揣测的了。”
宁贵嫔何等聪慧,怎会不知他话中有话。顺常在的地位与恩宠皆是由这意外的一胎所得,恐怕当初她便是一早察觉了自己的不适,才会迫切地需要一个名分。若是骤然提及此胎无望,她失去的怕就不仅仅是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婴孩那般简单的了。
当下只听宁贵嫔清冷冷道:“本宫要大人一句实话,这一胎究竟还能否保得住。”
“若强行用药,拖到七八个月待她小产也并非不可。只是如此一來,小主的身子怕是也要油尽灯枯了。”方海山顿一顿,依旧是恭谦的姿态,“换言之,便看宫里是保人还是保胎了。”
方海山话音方落,便听身后传來一阵虚弱的轻咳声。原不知何时,顺常在已披衣起身來到了外殿。她病中脸色青白,又只着了件荼白的青梅花瓣串珠长裙,青丝无拘无束地松散下來,整个人有种羸弱之美。
他三人见这女子不知站了多久,皆面有讶然之色。然而顺常在却仿佛不以为意似的,只淡淡道:“我想问大人,我腹中孩儿是男是女。”
方海山不意她会这样问,迟疑了片刻终是如实道:“回小主,是位帝姬。”
“那便好。”她恬然微染,然而目中银光一现,一双细长柳眉已然紧蹙成团。顺常在一抖衣裙,郑重而拜,面色笼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霾,“那么便请大人舍弃女婴,务必保住我这身子。”
她这句话的分量太重,惊得宁贵嫔霍然起身,抑制不住怒意道:“那是你亲生骨肉,你怎可!”
第伍拾壹章 杀机毕现 2 月靥
( “正因为是嫔妾亲生骨肉。”那女子骤然抬脸,眼中竟一丝不忍之意也无,“他若是位皇子,嫔妾也好他也好,都能活得像个人。可她只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婴,不仅如此还要搭上她生母的一条性命。这样的孽种,今后如何在宫中生存?若不幸交予宸妃抚养,恐怕连二位姐姐也会岌岌可危。嫔妾若不狠毒,还待如何。”
宁贵嫔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然而她既为人母,无论顺常在说的多么在理她都无法立时认同。倒是玉衍隐隐之中,对她的武断与狠辣又生出一份介怀之心,于是上前扶起她,淡淡道:“你虽言之有理,但你要知道,宫中的生死选择从來由不得我们自己。”
“婕妤放心,嫔妾就算留不住这孩子,也不会让她白走。”她脸上曾经的怯怯之意早已褪得不留痕迹,目中燃烧的唯有阴蛰的幽冥之火,“只要二位姐姐不说,此事便无人能够知晓。”
宁贵嫔别过头愤愤不语,玉衍轻轻略一眼方海山,复而握住常在一双冰凉的手低语道:“宫中女子本就可怜,妹妹若执意走自己选择的路,我等是断然不会阻拦的。”她见面前之人面色有所缓和,这才接过身后侍女手中的一件薄衫,亲自为她披好,“只是妹妹记住,有些事容不得你走错一步。若要做,一开始便该清楚自己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