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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帝家怨 > 第拾陆章 化敌为友 5

第拾陆章 化敌为友 5

( 夜已深了,倦意缓缓袭來。ww玉衍紧紧偎着身边之人,只觉得身子都变轻了不少。一觉醒來,东方已露日白,身边人不知何时离去的,玉衍只觉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遂唤來苏鄂为她梳洗。

那女子甫一进屋便道:“皇上说娘娘身子刚好,今日便不必去晨省了,好好休养便是。”

玉衍披衣起身,披散着三千青丝端坐妆镜前:“皇上心疼我,我却不能坏了规矩。今日是月初,连贤妃也要來听皇后教诲,我怎可不去。”

“娘娘总是这般小心。”苏鄂手脚利索地为她梳了发髻,轻叹一口气道,“这十几日众人的嘴脸也都暴露无遗了,娘娘如今去露上一面也好。”

于是着了一件英红蹙银繁绣宫装,妃­色­印暗玉云纹,领口裙摆皆以蓝田脂玉装饰,显得轻巧而不失端庄。又罩了层雾­色­水纹面的鹤氅,水­色­般的光波缓缓浮动,愈发衬得她雍容华贵。玉衍踏进朝凤宫正殿时,众人皆屏息凝神注目于她,她美眸微扫四周,立时便有心虚的妃嫔讪讪地低下头去。玉衍只作不觉,落落大方地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一如既往地面上和煦,笑着让她起身。玉衍这才向着贤妃福了下去:“贤妃娘娘别來无恙。”

贤妃听得这一声称呼,才恍然转过头去看她。一时间眼中悲愤交加,竟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在其中。玉衍细细打量她,因是月初才穿的略有些妍丽,,一袭玫瑰紫的镶玉珠淡丝花长裙,疏得垂云髻,高贵中也透出一丝优雅。她长长的猫眼石银珠耳坠流苏打在肩上,随着这一转头立时生出光华万千。然而贤妃的神情却仍是恹恹地,似乎还带了几分消沉颓靡的意味。玉衍正暗自忖度这是何故,她已一阵轻咳,道:“湘淑仪请起吧。”

她对玉衍已是这般冷淡,以至于即便人前也要以位分相称。然而玉衍本也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便只是依着她下手落座,关切道:“天寒地冻,娘娘可要小心身体。”

“正是呢,郡主出家也是无可奈何,贤妃娘娘切莫过于悲伤。”

闻听昭修容此言,那女子一时眼中寒光大盛,却终是悄无声息地敛了下去。玉衍乍一听心中亦是一惊,然而想來依照郡主的脾气,大抵出家这事已成定局。而昭修容特意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让她出丑,怕是对贤妃那日所言仍耿耿于怀。

“本宫几乎是看着郡主长大,心中伤感不比妹妹的少。”皇后边说着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无奈道,“只是再难过也好,都是服侍皇上的人,切不可伤了身子。”

皇后暗自伤神,众人也不免一番规劝,如此下來反倒沒人顾及玉衍复宠一事。待到日头高照,皇后道一句散了吧,晨省便也到此为止。

玉衍因被皇后留下商讨年末事宜,出宫之时已近晌午。然而她抬头望去,却见遥遥长阶之下,贤妃正着一身玉­色­长袍,静静立于雪中。因相隔太远,故而看不清她究竟是何神态,然而那种冷冽之意却是轻易能够感知到的。

苏鄂暗自握了握女子手示意她小心,玉衍却只是保持着合宜的笑容,无事般地上前行了一礼。

便是在那一瞬,贤妃忽然上前紧紧扣住了女子手腕,她看似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玉衍抬头正撞见她一双写满狠意的双眼。贤妃­阴­冷的声音便如同生生从牙缝中逼出來一般:“本宫的妹妹落发成尼,你现下可满意了。”

那双手冰凉而僵硬,玉衍亦逼视于她,眼中却无丝毫不忍之意:“娘娘久等臣妾便是为了说这样一句话?郡主出家与臣妾何­干­。”

“若非那日你在殿上对她苦苦相逼,她怎会如此!”

“郡主难道只因臣妾一句话?”玉衍怒极反笑,猛然伸手反握住她,“若非有人为谋算一己之力而将他人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郡主怎会落得如此?你欲攀附权贵不成,便设计让羽晟与皇上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羽晟不过及笄少年,他又何错之有!”

贤妃微微一怔,旋即发狠地笑道:“你果然心向罪人,只可惜皇上沒能识清你的真面目。”

玉衍只是甩手推开她,那女子本就因病弱不禁风,如此一來险些一个趔趄跌在地上。然而因屏退了下人,并无人前去扶她。玉衍冷眼看着眼前之人,居高临下道:“娘娘又何尝不是辛苦伪装多年,只可惜臣妾得宠却从不主动害人,不比娘娘连亲妹妹都可拿來利用。”

“你懂什么!本宫家族兴衰全系于本宫一人身上,父亲那时被­奸­人所害,本宫也是被逼无奈,全都是宋衣锦她不中用,小小年纪竟动了真感情。”她伏在雪地之上,胸前一起一伏大口喘息着,声音逐渐由歇斯底里转为悲鸣,“本宫甚至想,宠爱什么的全都不重要了,只要给我一个孩子就好,谁想这样一点可怜的希冀都被吕氏那贱人毁了。”她抬起头,眼中逐渐有狠戾覆上,面­色­却如将死之人一般绝望,“你以为凭回纥氏有勇无谋,当真杀得了吕筱荷?本宫不过随意一提,她便去做了。”

除去吕氏,贬黜宸妃的一石二鸟之计原出自贤妃之手,,所以宸妃被打入冷宫之前才会这样不甘,她大概做梦也沒有想到,自己竟会被贤良淑德的贤妃算计了吧。即便如此,听她说罢,玉衍亦是微微动容,,这宫里,不是害人便是被人害,贤妃如此亦有无奈在其中。然而玉衍面上只道:“吕氏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只是娘娘为何连对你并无伤害之心的人也要一并算计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么。”贤妃忽而一笑,兀自道,“本宫原本不想害你,甚至是对你有几分真心的。只是后來你发现了本宫秘密,便与本宫愈发疏远了。看着你一日日得宠,本宫总是惶惶不可终日。在那人之后,从沒有谁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便位至淑仪,也从沒有哪个人能让皇上如此着迷。”

“所以,你怕我终会越过你,便欲置我于死地?”

“不,我从沒想过害死你。皇上待你如此,气急了也不过是贬去你的身份,届时本宫依旧是掌管六宫的一品夫人。”贤妃忽然颓败下來,原本已是死气横生的脸上忽然露出几分笑意,“自作孽不可活。现如今锦儿一去,本宫什么都沒了。”

玉衍并非无动于衷。她也曾想起从前岁月安稳,贤妃坐在紫藤之上亲手为她沏一杯清茶的光景。彼时尚还年幼的郡主倚在窗前,吵闹着要长姐抱一抱。她想,就算贤妃心思再深沉如海,在那个宁谧的午后,她也不过是一位看着自家姊妹顽劣,无奈而温柔的长姐吧。

“如果我说,我从无意在皇上面前告发你,也无意逾越过你,甚至能给你一个孩子呢。”

贤妃本是面如死灰地听着,然在玉衍提到孩子二字时她的瞳孔竟有一瞬迸发出了光芒,怔怔道:“此言当真?”见玉衍只是望着自己,她不禁有些动摇地问道:“你还肯信我?”

“自然要信,因为娘娘是聪明人,无论是你我从前姐妹情分尚存也好,为了彼此利益也罢,如今皇后独大,娘娘会知道只有你我联手,才有生路。”她向贤妃伸出 ...

(手來,语气中竟多了些真挚之意,“况且你终归也不曾害到过我,倒是她人与玉衍却有不共戴天之仇。”

贤妃就着玉衍的手顺势而起,一手轻轻拂落身上积雪。她面­色­微有缓和,对望玉衍道:“本宫从一开始便知道你绝非池中之物,你若还肯信本宫,本宫也自不会让你失望。”

“那么姐姐便先好生休养着,”玉衍恬然一笑,逆光中的侧脸美得不可方物,“六宫诸事繁忙,还要等姐姐一一处理呢。”

第拾柒章 敌明我暗 1 月靥

( 玉衍方回到宫门口,便察觉到殿内有些不同寻常。

美眸微转,推门之时早已换上了一副同方才截然不同的笑颜。她还未进到屋内便倩笑着出声道:“皇上九五之尊,难道还要躲在屋子里吓唬臣妾不成。”

话音刚落,便听一阵爽朗的笑声,裕灏自屋内而出,只着了一袭深紫­色­绫罗广袖长袍,腰间束以白玉腰带,胸前领口绘上的彩金团花,将他衬得气宇轩昂,雍容华贵。

“朕的玉衍果然聪慧,一眼便能看出端倪。”他上前牵起玉衍的手,剑眉微扬道,“來,随朕进去。”

甫一踏进屋子,便觉温暖如春。裕灏大约是调來了最好的炭火,不但温度适宜,更不觉有一丝­干­燥。又因在炉子里撒了一把柑橘皮,清新之意顿时让人觉之头脑清明,身心愉悦。然而奇的尚不在此处,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屋内四角移植了几株名贵的水仙花,更添几分勃勃生机。昨日尚还如冰窖的殿宇今日便一室春暖,玉衍得宠之势不言而喻。

“内务府不长眼的已被朕撵出宫去了,朕平素最见不得那些攀高踩低的奴才。”

玉衍略一思忖,便知能配得到皇上亲自发落的也便只有内务府总管了,且不论他是哪宫娘娘安Сhā进來的,他这一走,宫中倒空出了一块肥差。

“皇上不必生那起子人的气,这当主子的谁沒见过那样的奴才。ww”她偎着裕灏在榻上坐下了,才道,“只不知皇上让谁接替了他。”

“撤去他的职务也不过是今早的事,朕还不及告诉皇后。”

“正所谓举人不避亲,臣妾方好有可荐之人。”她击掌三声,便见小福子提着下摆跑进屋内,忙不迭地跪了下來。玉衍这才转过头道:“小福子跟在臣妾身边久了,几乎成了人­精­,派去管理内务府事宜最合适不过。”

岂料天子还未发话,小福子却连着几个头磕下來道:“娘娘念着奴才,奴才感激不尽,只是奴才一生只求跟随娘娘,不敢另有奢望。”

裕灏见他如此,不禁好笑道:“倒是个忠心耿耿的,你肯放弃大好前程跟着你家主子,可见她定是待下人极好。”见玉衍只是微微一笑,便对她和颜悦­色­道,“况且你身边沒了服侍的人朕也不放心,不若另选了人來。”

“回皇上,奴才倒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算來比奴才还早进宫三年,为人伶俐不说,比奴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比你伶俐,想必也错不了。”他看一眼玉衍,笑道,“就让他先试一试罢。”

小福子大喜,更是连连磕头谢恩。玉衍只笑着命他退下來,心中也多了几分安稳,于是依依回过头來,一面为天子奉茶,一面无心道:“臣妾今早听昭修容提及,说是郡主落发出家了?”

裕灏正喝着她亲自沏成的雪尖茶,仿佛对此事毫不关心一般:“她不肯嫁给朕的手足,如此任­性­,宫中本也容不得她了。”

玉衍心中自然清楚,因了半个月前那一事,裕灏对那女子自是一点好感也无。他除了感慨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从此要葬于青灯古佛,便再无一丝动容之意了。出身帝王之家,心肠本就要冷上一些,更何况锦儿的出家正好解了他心头一大忧虑。

“事情已过,皇上难道还要继续冷落贤妃娘娘么。”

裕灏听她这样问,反倒有几分诧异地目视于她道:“朕是觉得贤妃对你并非沒有敌意,你怎的还为她说话。”

玉衍眉心微动,却只是一味用银匙搅着刚刚加入杯中的蜂蜜,身边紫玉走兽香炉升起袅袅烟雾,她一张玉白似的脸隐在其中,有不可言说的幻美之感。窗外阳光正盛,透过雕刻碎花金枝的窗棂,斑斑驳驳地打在女子素裙之上,一时让男子看得竟有些怔了。

“贤妃娘娘位分尊贵,臣妾是不愿让皇上失了人心。再者娘娘她沒有生育,日子过得也着实艰难。臣妾不过失宠十日尚还落得如此境地,不知娘娘那里是何光景呢。”

一抬眼却见裕灏盯得自己入神,她脸­色­微红,轻咳一声道:“皇上可听见了。”

男子这才回过身來,展颜笑道:“你总是肯这般体察人意,叫朕爱不释手。”

虽是句玩笑,他却说得认真。玉衍望见他眼中的深情,心下也是一暖。今年严冬虽早,却因裕灏时时陪伴而显得并非那般寒冷入骨。望着窗外雪景,她时常有种一梦数年的错觉。怀中孩童的酣睡,身边夫君的谈笑,一室春暖的光明,,这一切,不正是从前欲求的么。虽然这其中有步步为营,有勾心斗角,然而一切美好的东西并未改变。帝王的一颗真心,本也值得她去经受这些苦痛了。

几日之后,有圣旨道贤妃之妹为求大魏国国祚绵长,自愿出家为尼,虔心祈福。圣上感念此恩德,特准妃嫔前去相送,并恢复贤妃一品夫人之称及协理六宫之权。

郡主出宫那日,玉衍扶着一夜之间便有些苍老的云屏夫人前去送行。她见寒冬时节,那女子只着一身青灰素裙,发丝以布带挽起,露出一张不加粉饰,天然­干­净的面孔。郡主虽还未褪去年轻的稚­嫩­,眼中却分明有着挽留不住的决绝之意。她对着云屏夫人郑重磕了三个头,道:“锦儿不孝,不能侍奉姐姐,不能光耀宗族,还望姐姐饶恕。”

云屏夫人眼中有隐隐泪光,然而她却是抬头望天,生生压住了不忍之意。倒是玉衍上前,真挚道:“你此去艰辛,若是受不了佛堂的清苦随时都可回來。”

那女子抬眼,目中戾气尽散,唯余下清幽宁静之意:“锦儿只想告诉娘娘,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对他始终是一片真心。如若哪日他念起我來,还请娘娘派人前來告知。”

玉衍点一点头,扶着云屏夫人微微后退,见马车渐渐消失在了苍白的天地之中,才恍然发觉云屏夫人的手竟凉的如冰雪一般。

第拾捌章 敌明我暗 2 月靥

( 玉衍点一点头,扶着云屏夫人微微后退,见马车渐渐消失在了苍白的天地之中,才恍然发觉云屏夫人的手竟凉的如冰雪一般。ww她记得十三王在被贬出宫之时也曾这样平静地对她倾吐宫中尚有挂念之人,也许这双少年之间透彻明亮的感情远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深。他们或许会在未來的某一天相遇,避开世俗,避开一切试图阻止他们的人或事。只是未來她无从得知,唯有祈求当下能一切安稳。

夏禄之新任内务府总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登门拜谢。

玉衍知道他是小福子的亲哥哥,自然也就格外礼待些。那人约摸三十出头,长相虽很是­精­明,却并不显得世故。他一进殊华殿便伏地行了大礼,以谢玉衍提拔之恩。

内务府有了自己人,无外乎是如虎添翼。玉衍虽与他不很熟络,初次见面却觉得印象甚好,于是客气道:“公公请起,今后景安宫还有赖公公照顾。”

夏禄之刚抬起的头又忙俯下去道:“奴才深知,若无娘娘举荐哪有奴才今天,今后娘娘若有吩咐,奴才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回身从下人手中取了一方以锦布盖住的红­色­托盘,递上前道:“这是年前江南献上的绮罗绨,本以双宫绸为原料所纺而成,珍贵难得,用來做贴身衣物最合适不过。统共才得了几套,奴才便选了最为上等的呈给娘娘。”

那盘中所盛绸缎初一见,只觉得满眼皆是华贵之­色­,经光一打更是如水面般反­射­出波光万千。最奇特的是,樱红面料能反青紫之光,冰蓝面料能反碧绿之­色­,可谓珍奇。玉衍心知这皆是一等一的货­色­,却不急于收下,只道:“公公对本宫的好本宫都看在眼里,只是后宫势力错综复杂,切勿过于张扬。”

夏禄之忙道:“奴才明白,奴才也是先去拜见过皇后娘娘才敢來娘娘宫中,万万叫人说不出什么。”

玉衍心中赞赏,便对他微微颔首:“公公美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前几日听说庆顺仪一直想要上好布料裁制贴身睡衣,公公不妨拿去做个人情。”

夏禄之心里略一计较便知玉衍何意,于是磕头告退,忙带着丝绸匆匆去了。

白羽在一旁为玉衍添了新茶,见此颇有几分不解道:“那绮罗绨名贵至极,岂是五品顺义可用,娘娘怎的拱手送人了。”

玉衍手抚着百合花瓣,一双美眸如波斯猫般在光中眯成一条丝线,悠悠笑道:“庆顺仪向來心气高,收下也就收下了,只不知她敢不敢用呢。”

白羽仍是不太明白,却也不再深究,只安心服侍着玉衍饮下一盏热茶罢了。

临近年关,前朝后宫的事愈发多起來了。云屏夫人现在每隔一日便要去朝凤宫与皇后同商六宫事宜,间或來景安宫小坐,与玉衍就眼下之事商讨对策。云屏夫人办事稳重,从前避人不出,现今拿出了一品夫人之威,竟也把后宫管理的井然有序,裕灏对她赞赏之余,也逐渐肯迈步熙宁宫了。

这日玉衍偶然听云屏夫人提及,说是裕灏有一次忽从梦中惊醒,梦到先帝责难他为何不将当今天下形势诉与他听,措辞严厉,直叫裕灏冷汗连连。他惊醒后,竟忆及年少时不肯读书,被先帝关在书房中训斥的场景。裕灏一向忌讳鬼神之说,连夜便召钦天监前來,细细问过后才知自己连年忙于巩固皇权,经疏忽了宗族祠堂的修缮。为表诚意,他当即便决定前往地坛祭祖,祈求先皇保佑。

此一去地坛,前后最少也要数十日有余,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而玉衍得知之时,距离裕灏启程之日尚有二十余天。未免后宫人心惶惶,此消息便也暂时沒有放出风去。

那一日裕灏前來景安宫时已是夜深,玉衍披衣相迎,但见他面上疲惫不堪,便知年下政务繁忙,心中亦有不忍。

叫來了宵夜,玉衍亲自将宁神的仙母贝­奶­羹汤调至温热,才为他呈了一小碗道:“国事固然重要,然而皇上也要以龙体为重才是。”

裕灏微微侧头,枕着女子­祼­露在外的手臂道:“朕每每劳累之时,最想见你,一见你便似什么都好了。”

她闻言垂头,不够明亮的光火将女子笼于一团朦胧之中。玉衍身着月牙白的轻丝睡衣,举手投足之间更多一份飘逸之感。她即便不加粉饰,也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之美,眼下更是如苍冬之中的一株白莲,令人不忍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裕灏伸手揽她,刚触摸到她的轻丝睡裙却略有迟疑:“朕记得几日前才分赏给后宫一批上好绸缎,皇后与云屏夫人都裁制了新衣,连庆顺仪都焕然一新,你怎么还如此素净。”

玉衍微有赧­色­,只掖了掖裙角,轻声道:“臣妾御前失仪了。”见裕灏只是一味盯着她看,面­色­更有不安,尽量避过他的视线去端小几前的汤羹。“绮罗绨乃当世珍品,后宫女子见了自是爱不释手。皇后与夫人自不必说,再有……自然是紧着皇上宠爱之人了。”她如此吞吞吐吐,却见裕灏脸­色­更加­阴­暗了下來,于是温和一笑,为男子轻捶肩头:“庆妹妹既开口说了喜欢,臣妾怎好夺人所爱。”

“喜欢?”裕灏平淡的语气中不见一丝喜怒之意,然而出口的话却是冰凉凉的,“那么日前你宫中所缺的银碳是否也是因她喜欢之故了。内务府已换了人却仍出这种事,可见朕的宠爱之人在这后宫内几乎要一手遮天了。”

玉衍只做不觉他言下不快,一心为他捏着酸痛的臂膀道:“其实这本也无可厚非,皇上既要想着祭祖之事,不如早早休息了吧。”

裕灏终于忍不住回身,一把握住她的手,似是训斥,却又忍不住流露出温柔之意:“你已是湘淑仪,为何还要处处忍让。你所求的东西,朕不能全部给你,却也不愿你处处短了她人三分,你可明白。”

第拾玖章 敌明我暗 3 月靥

( 被他深邃的眼眸望着,玉衍只觉得置身于一片深洋之中,空气里弥漫着他沉重的呼吸,突如其來的关怀,让从來都是孑然一身的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措。ww于是微微点头,语笑嫣然。

这以后,皇上对庆顺仪的宠爱却是一天比一天淡了。他经由祥贵嫔一事,本就厌烦恃宠而骄的女子,又因她的日渐丰腴而越发失了女子楚楚动人之态,裕灏见之便生腻烦。然而庆顺仪虽被冷落,奕凉宫却是夜夜笙歌。少了一个庆顺仪,天子似乎开始垂爱丽常在,总喜看她歌舞。而因离重涎宫近了些,便连宁淑媛也道:“皇上实在不是昏庸之人,却怎的这般喜欢作乐弄舞,有时闹得夜深了,着实让人难眠。”

玉衍听着此话,心中也生疑虑。然而丽常在从來不敢有过分举动,因此也就听之任之了。直到有一日,她因与宁淑媛谈论诗书入神而忘了时辰,离开重涎宫时已近亥时。苏鄂扶她上了轿,才驶过奕凉宫,便听得古琴铮铮之音,混着女子空灵的歌唱声从灯光笼罩的宫墙之内婉转传來。玉衍一时有些失神,低头见走在侧的苏鄂脸上亦有微微讶然之意,心中便似豁然明白过來了一般,淡淡道:“这曲子,这乐声,本宫熟悉的很呢。”

“被废的邢氏当年刚进宫得宠之时,也是极擅此曲。后來即便歌喉不复从前,也依旧常以此邀宠。”苏鄂微微垂首,话中带了一抹意味深长,“丽常在的歌喉如此相近,只怕不单单是巧合呢。ww”

玉衍在光影中冷冷一笑,鬓角垂下的一支累丝赤珠金钗泛起清冷的光泽:“看來她即便身处妃位之时,也沒忘了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如今她虽身在冷宫,也保不准皇上那天就念起她的好來。”

“邢氏现今也只是常在,娘娘若……”

“不必。”玉衍出口打断,声音里竟无一丝迟疑,“你我能听出來,皇上又怎会不知。他既装得若无其事,我们就不能出手。且丽常在现今攀附于我,即便她想救邢氏出來,也不敢与我为敌。”玉衍顿一顿,深夜的风几乎凉的让人战栗,“更何况,旁人动手哪及她亲自断送掉的利落。”

肩舆依旧稳稳地行进在宫道之上,华丽的乐声仿佛越來越远。玉衍一手扶着轿边,高深的赤­色­宫墙在月光投影下仿若一片巨大的­阴­霾,无声息地吞噬着皇城内的繁华,往事在这­阴­暗之中便如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重现在脑海之中。邢氏专宠之时,玉衍虽沒少吃苦头,但她如今已是废人,若丽常在不做的太过火,她也不愿赶尽杀绝。只是人之欲望往往是无穷无尽的,便如这黑夜,总妄想笼罩住一切,熟不知短短几个时辰后,便要消失的无影无踪。

数日后,帝后如约启程前去地坛,宫中大事便全权托付云屏夫人掌管。云屏近來与玉衍走的甚近,众人都以为帝后一去,大权怕是也要被玉衍分去一半,岂料天子离宫翌日,玉衍便称病卧居景安宫,不许她人前來探视,便连宁淑媛一时也无权入内。众人只当她身患急症,无福消受这突如其來的权力,熟不知玉衍早已同承影悄然离宫,投身京城。

她此番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前往庄贤王府,确认暗中与反动势力勾结之人。然而这事她虽要查,却不可明着來。玉衍深知,天子多疑,且最恨权力落入旁人手中,他虽准许玉衍暗中查看前朝后宫势力,却也绝不会同意她探查到此种程度。后宫女子知晓太多,毕竟如枕边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令人不安。

而玉衍即便心中早知此人是谁,若不亲眼目睹,她总也不愿相信会是那个女子。她早在半年前便派人密切关注瑾皇妃动向,却一直沒有得到重要消息。此次帝后离宫,后宫懈怠,玉衍断定她必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时机。又何况玉衍近來常常言及形势之危,裕灏对亲王势力也算加紧了打压,承影一直未能接获消息,便说明他们亦是按兵不动,静待时机。因此玉衍此番虽沒有十足十的把握,却也知大概不会空手而归。

承影驾着马车缓缓驶入京城最繁华的所在,他虽知此番任务艰难,却也万万预料不到对方是谁,因此看起來并沒有玉衍那般心思沉重。玉衍在岁末之时只着了一袭肃青的樱纹布衣裙,外罩雪­色­轻袍,头发以嫣红发带松松地完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妇­人髻,整个人愈发显得清秀温婉,气质高华。虽是寻常人家的打扮,却如从水墨画中走出的美人,令人过目不忘。

承影亦是寻常下人的装扮,为掩盖周身肃杀之气,便带了斗笠遮住半张脸。如此一來便如谁家夫人一时起意,來京中游玩半日,在这人龙混杂的偌大城中并不十分显眼。二人对庄贤王府皆已是轻车熟路,只花费了半日便抵达了王府所在。

距离庄贤王府不远便是京中鼎鼎有名的醉仙楼,承影包了二层的雅间,由此处俯瞰下去,整个王府一览无余,又是清静的好地方,可谓一举两得。

玉衍许久不曾出宫,乍一从轿中走出來,只觉得城中空气都弥散着人情气息。这里的天似乎更为辽阔,那久违了的自由让她恍惚间回到了幼时的记忆中。然而她尚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站在这朱漆大门前还是同裕臣來时,那日是寒食节,城中亦是这般热闹。外面的世界仿佛从來都这样­精­彩,她每來一次,便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梦到城中的模样。常人再普通不过的生活,于她而言,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承影见她站在马车前怔怔地出神,不禁开口提醒道:“夫人,厢房在楼上。”

玉衍极轻地掠了一眼身边之人,这才笼上面纱,在店家热情的招呼声中信步上楼。雅间价格不菲,因此上到二楼时人已渐少,唯有一桌坐着三五江湖之士,高声谈论着天下形势,间或冒出几个盛世,英武之类的字眼。

第贰拾章 敌明我暗 4 月靥

( 雅间价格不菲,因此上到二楼时人已渐少,唯有一桌坐着三五江湖之士,高声谈论着天下形势,间或冒出几个盛世,英武之类的字眼。

玉衍叫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见店家走开后才将帘子微微拨开一条缝隙,这样一來外人虽不知其中坐了什么人,然他们所谈论之事却能清楚地传入雅间中。承影见她这般凝神倾听,不禁道:“夫人原來这样喜欢民间议论。”

玉衍反看着他笑道:“我不如你能随时出入皇宫,对于民间怎样看待朝堂后宫之事,我自然有兴趣。”

承影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着一抹安静之意,只是垂下眼帘静静品着杯中香茗。其实他若敛了杀气,并不失为气宇轩昂的美男子。他顿了顿,才抬头道:“那夫人当可放心了,民间所议,皆是当今圣上英明。”

“民心所向,才是朝廷之福。”她略一颔首,继续道,“还有呢。”

承影似有些踌躇,终是微微蹙了眉道:“还有瑾皇妃与圣上琴瑟和谐的美谈。”

是了,庶民不知帝王家的无情,总将皇宫之内的一切看做是不胜美好的。天子的一往情深,不知是多少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虽也有后來的帝后和谐,宸妃独宠,但在这个朝代之初,最艰苦的那段日子里,人们看到的只有瑾皇妃一己之身立于高墙之上,怒斥三千叛兵,面无惧­色­的英勇。只有他二人共登城楼,执手凝望的深情。

因此在后來瑾皇妃身染恶疾不复出世的消息被公诸天下之时,人们虽深深惋惜,却都是深信不疑的。ww那年秦素月顺理成章登上后位,也从不曾有谁怀疑过这其中的盘根错节。那一双碧玉佳人,哪怕时隔多年也不能在人们心中完全消逝。而今日,玉衍却是來亲眼见证这样一个神话是如何破灭的。

如此想來,她心中愈发觉得凄苦难言,于是只转过头看街上车水马龙。夕阳余晖洒在京城的大道之上,仿若是静谧美好的一幅画卷。她不开口,承影自不会多说,二人便只是静默着了。忽听小二一声“打扰,”原是见他们二人衣着不凡,又肯点名贵菜肴,便大着胆子道“小的这里有些上好的慧明翠片,可算是京中上等货­色­了,不知能不能入二位的眼。”

玉衍刚要笑道宁淑媛已馋了这茶好久,便见承影已然放了一锭银子在店家手心道:“包起來。”

他说的那样平静,眼中却有一闪而过的明快之意。玉衍从未见过他这样平和泰然的神情,一时竟看的有些怔了。虽然只有那一刹那,但她确信看到了男子游走于刀锋之外的另一面。

虽如此,却是待人走后不动声­色­地望着栏外道:“宫中有的是进贡好茶,何必在这里买。”

“宫里用的自然好,只是沾惹了帝王之气,凡事都不复原本之味了。”

若非面前之人是御前影者,几乎叫人以为他是恨着皇宫的。玉衍收回目光,凝视他道:“然而你就生活在那个地方。”

“不过是暂时的,承影总归有一日要离开。”他的眼眸染了浅浅的金­色­,看上去竟有些妖异之美,“我所归之处不必太好,神往则矣。”

见惯了男子刚毅无情地面孔,倏然听他谈上两句,玉衍竟有种面前之人已非承影的错觉。然而即便与他接触无多,玉衍也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他脸上的冷毅正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來。承影似是感知到了玉衍的讶然,遂转了话題道:“夫人天黑之时宿在旅店即可,承影自会在马车内盯着王府动静。”

玉衍微有迟疑:“不若你我二人轮流……”

“无妨。”他利落地开口打断,“我白日里歇上一个时辰便足矣。”

于是也不再推托,承影负责守夜,她便在白日里关注一下往來王府之人。这样周密的安排,本以为不出几日便会有所收获,却不料一脸盯了四日,二人皆是筋疲力尽,却也沒有寻出丝毫线索。随着各亲王势力的衰弱,先出入庄贤王府的达官贵人也少了许多,即便一一算下來,也并不多生面孔。玉衍万万沒有想到自己会算错时机,数日无果,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帝后回京之日也愈发近了,便是镇定如她,也不禁生出几丝慌乱。

这样的机会本就不多,若不能彻底证实暗通有无之人正是瑾皇妃,她恐怕许多猜测都要重新推翻。虽然不确定那个女子究竟在密谋什么,但唯有一点,她所图之事定然对江山社稷无益,对裕灏无益。只可惜她在天子心目中地位太甚,若贸然开口,只会让裕灏迁怒于自己。

惶惶无果的第六日,玉衍终于奈不住­性­子,开始细细回想这几日來的疏漏。彼时天­色­大晴,对面高楼上的碧­色­砖瓦泛出银绿的光,令人张不开眼。玉衍想要避开灼灼光芒的一刹那,忽然见酒楼下几个妙龄女子娉婷地走过,一时却似想起了什么,回身向承影道:“进出王府之人,你一般不会刻意注意到谁。”

承影不意她会这样问,微微思忖片刻后道:“但凡有官阶之人属下都会一一查清,但若身份卑微,反倒沒有特别在意了。”

玉衍一时不明,道:“凡能入得王府之人,怎会有卑贱者。”

却见男子一顿,旋即面不改­色­道:“宴请宾客,供人消遣玩乐之人。”

这才恍然明白过來,他所指的是青楼女子。庄贤王虽贪财慕权,府中妾侍却不多。也许在他那样­精­明的老狐狸看來,无脑的女子会毁他基业。于是每每设宴,总要动辄京中各大楼舫送來容貌艳丽者供宴请者消遣,这些身份卑贱的女子自然不值得一一排查。

玉衍顿了一顿,道:“这几日王府内可有宴会。”

“沒有,但听说今晚会有人來访。”

“既是如此,今晚我同你一起。”

承影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但见她一脸笃定,终是默许了。

第贰拾壹章 敌明我暗 5 月靥

( 临近戌时,城中夜市已然热闹非凡。不同于宫中早早熄灯的清冷,这里越是夜深才仿佛越能看出盛世民间之景。人们或三三两两游览于城中,或流连于光火夜景之间,不知从哪里传出的丝竹之乐,伴着歌女醉人的歌喉,甜甜腻腻地洒满了夜空。正值年底,城中繁华溢于言表。玉衍正望着出神,忽听承影低咳了两声,这才见庄贤王府大门洞开,几匹好马拉着乌顶金莲马车缓缓停于门前。

下來的多是朝中大臣,许是忌讳着与庄贤王的往來,皆极力想要掩盖自己身份,穿的均是寻常一物。然而他们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查的一清二楚,一纸诉讼呈于天子案前。这些官员迟早要被一一除去,只不过时机未到。藐视当朝天子,,特别是那样野心勃勃的帝王,决计落不得好下场。玉衍抿着下­唇­,身子缩在马车之中,只透过小窗窥视着四周动静,一面听承影一一报上这些人官衔。而他每说出一个人,女子的心便会冷了几分,,是的,承影对这些人太过熟悉了,也正因如此玉衍才可以肯定,他们虽暗中勾结,却都不是那个能紧密牵连前朝后宫之人。

宾客熙熙攘攘地來了一个多时辰,王府前才重归宁静。彼时夜­色­已深,华灯悬遍大街小巷,映着玉衍心中的不安,如水波一般轻轻晃动开來。她似懈了浑身力气,只松垮地倚着车内的垫子,一手覆于额上轻轻叹息。这一声虽极轻,但车外之人素來有着极为敏锐的五感,低声劝道:“夫人还是回房中休息吧。”

她刚欲开口,手中却似触到了什么东西。ww摊开一看,竟是裕灏那次赐予她的如意同心环。她出宫前本换了便服,却鬼使神差地将此物重新系于腰间,如今手握此结,竟觉得它沉得厉害。是了,那男子一心待她,她便也要尽全力护得他的江山,她要让他知道,不是只有那个人才能做到这些。而这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偿还恩情,更是为了永泰,他们共同的孩子。

“不必。”简短二字似无形中蕴含了极大力量,承影听罢终是沒有开口。

更晚一些时,才听得一连串马蹄踏在沙土地面,吭哧作响的声音。随着马车离近,似能闻到清冷夜空中,脂粉浓郁的甜腻香气。

玉衍透过小窗谨慎地望向外面,隐约见中间四五顶浅粉绘樱的玲珑小轿停在了王府之前,几匹拉轿的马车分别自东西相向而行。

一阵莺莺燕燕地娇笑声过后,从车内下來几名以白纱蒙面的妙龄女子。因着风华正茂,即便是鹅黄胭脂粉这样极为挑人的颜­色­穿在她们身上亦十分匹配。每人身边又跟了一两名使唤丫鬟,如此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马车既从东西两头而來,想必便是城中最大的两家春倚楼和碧湘楼了。听闻朝中官员,城中名士也多会在此处一掷千金,其花魁的美艳盛名更是玉衍尚在闺阁之时便有所耳闻。如此想着,便有小厮上前叩门,王府管家想必是见惯了,未作询问便放了人进去。

玉衍始终屏息凝神地盯着几个年轻女子,她们虽蒙有面纱,但若是熟悉之人,必定能从一举一动中寻出蛛丝马迹來。她虽也沒有把握瑾皇妃那样生­性­高傲的女子会混迹其中,但眼下未经排查之人也仅余下青楼女子了。

只可惜夜­色­太浓,她们又被下人里里外外的围着,直到大门关闭也沒有机会看仔细。玉衍沉了沉心思,对着帘外之人道:“你可能潜入王府内看清她们容貌?”

帘外黑影明显有迟疑之­色­,似是不曾想到玉衍竟会疑心风尘之客,遂道:“可以。只是府内宾客众多,恐怕需要时间。”

“你尽管去,”玉衍用力握了握那枚如意结,“这里有我守着。”

话音刚落,便已感应到承影倾身而起,速度之疾,竟连枝头栖息的鸟儿都不曾惊动。已是夜半时分,街道上重归冷寂。年底几乎无月,唯有几盏光线微弱的青灯悬于梁下,让人倍感夜风之寒。玉衍只着一袭轻袍,其实不抵入骨寒风,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她一心都在喧闹的王府之中,哪里顾得上深夜苦寒。

时间每过去一刻,她的不安便加重几分。若是承影发现端倪,早便该出來告知于她了。她这几日连续守在王府门前,此刻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倦意,脑中只是飞快地闪过这半年來的所见所闻。若说那女子爱憎分明,因秦后之故与裕灏决裂倒也并不无可能。只是如今太后已去,她为何还执意与曾经深爱之人势不两立。玉衍从沒有细细想过她这番剧变的缘由,如今想來却只觉得身上阵阵寒意袭过。

难道是自己错了?也许瑾皇妃开始时确实是因要报复太后而与叛臣勾结过,之后便罢了手,只是有人依然暗中借用她的名号行不轨之事。

不。

她突然想到,上一次与裕臣在一起时,她正因亲眼见过那女子步入王府,才险些惹來杀身之祸。且这半年來暗中监视别苑之人也肯定过瑾皇妃定时有书信传出。这样看來,与其说她是为了报复太后,毋宁说太后大去之后,她才真正开始了反击。玉衍在脑海中飞速串联着前后关节,却似倏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然坐直了身子。

她记得上次与裕灏同在,自己虽惊魂甫定地向他一再重申所见之人,裕臣却只是安抚着笑她多心。他仿佛知道些什么却又极力回避着一般,让人觉得极为不自然。而他裕臣也确实说过,玉衍刚刚侍寝之后尚无宫中势力,为了要让瑾皇妃辅助于玉衍,他曾答应以某件事作为交换。

瑾皇妃虽深居简出,但毕竟在后宫之内,若要行动起來势必需要有人掩护她的行踪。也许这也是裕臣封王被派到封地后,瑾皇妃明显减少了出宫次数的原因。

第贰拾贰章 敌明我暗 6 月靥

( 想到此,玉衍只觉得手脚冰凉,如意结上的锦绳在她五指间越缠越紧,直至生疼。ww裕臣当真为了自己而帮瑾皇妃做了这许多大逆不道之事么。他与裕灏一向手足情深,怎可因为一个女子便毁他基业。更何况他从不参政,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即便其中盘根错节,玉衍也无论如何无法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只是,若真当如此……她几乎不敢再想下去,迄今为止自己的所作所为,岂非为最爱之人掘了一座坟墓。更何况裕臣他原也是一心为了自己。

忽听一阵­骚­动,随着庄贤王府大门再度打开,马车上也明显一重,,承影已混出人群回到了车上。玉衍定了定心神,才听得帘外之人道:“属下按夫人吩咐,已记清那几人长相了。”他似是察觉到了玉衍的不安,试探道:“夫人还好?”

再度诧异于他的敏锐,玉衍已垂了眼帘道:“可曾发现异常。”心里却也知承影定是沒有寻到可疑之人的影迹,否则他又怎会无动于衷。这样惴惴不安着,果然听男子道:“不过是寻常舞女罢了,只是夫人若不放心,日后细查也不困难。”

此次若失手,日后必然更为棘手。玉衍心中烦躁,索­性­一把掀开车内帘子,专注地凝视着不远的几顶轿车。那几位刚刚出來的风尘女子显然是身价金贵的,举手投足间不但沒有烟火世俗之意,反而落落大方,更像富家千金,自幼养在闺阁知书达理一般。身旁丫鬟扶着她们上了马车,便有一名紧随其后的青衫小厮举着忽明忽暗的灯笼尾随其后。ww因夜­色­已深,看不清那几人都是何模样,众人皆进入轿内,唯余下那名小厮跟着向西行驶的马车,缓缓随于其后。

仿佛看的不真切一般,玉衍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眯起双眼。这一行人本再寻常不过,然而她却总是觉得隐隐有些蹊跷。这样的感应还未持续多久,便是电光石火间,一些零碎的片段忽然自脑中闪过,她一把抓了承影衣襟道:“你可记得來时东西各有多少人。”

承影几乎不假思索:“东行三辆马车共一十二人,西行两辆马车共八人。”

只觉得一阵淋漓的舒畅之意,她一手指向行得颇有些远了的提灯小厮,笃定道:“那人根本不是什么下人,你去跟上他!”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扯紧了承影袖口,叮嘱道:“记住,无论你看到的是谁都不可打草惊蛇。”

她看到承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狐疑之­色­,却顾不上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去了。那一刻,玉衍竟如等待一场生死判决一般,心中忐忑不安。这样的不安,自晋位以來,已是少有了。她见承影追的远了,索­性­走下车來,静静立于茫茫夜­色­之中。京城的夜与宫里大不一样。她的目光穿透低矮的红瓦人家看得极远,仿若灵魂也飘荡在了藏蓝­色­的苍穹之下,那样的自由与舒适。她从未这样慌乱而焦急,一面盼望着承影不要空手而归,一面却又惧怕着真相展露在自己面前。

好在这次沒过多久,便见男子在黑夜里穿行而來。承影见她这样静静伫立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微微讶然,然而这份讶然也很快便被一层­阴­蛰之意压在了眼底。玉衍见他步步走來,神情仿佛与之前无异,甚至是更加沉稳与平淡。

她倏然一笑,心底却泛起大片的空白,似乎一切已然明了。

“娘娘早就知道了。”

他的口吻是淡淡的,然而玉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心情有多么沉重,,只因出现在他面前的,长久以來他一直追踪的不是别人,正是跟他并肩作战了多年的友人。曾经影者分二,外攘内平,承影手持“赦”符,安言手持“诛”令。他们之间的信任绝非一日可建,即便彼此都是从不多言之人,却从來都有肯把­性­命托付给对方的坚信不疑。

玉衍轻轻颔首:“是,一早便料到了。”她早已想到最坏的结局,因此也沒有一丝慌乱:“瑾皇妃她容颜依旧?”

“不曾有一丝改变。”承影似是有些无力,手中的剑柄被握得咯吱作响,一时间银光流转,“属下隐藏在梁下,见她抬眼之时,一切都仿若十三年前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我们的敌人是共同的。”

“人都是会变的,这句话在初入宫时便有人同本宫说过。”玉衍缓缓望向深邃的夜空,一身石青­色­衣袍被夜风吹得裙裾翻飞,“现在本宫也同样送给你。”

承影眸中一片­阴­暗,半晌只扭头看了别处:“承影心中只有主上,娘娘尽可放心。”

如此,再无需赘言,玉衍开口,语气中沒有丝毫迟疑:“回宫。”

为掩人耳目,玉衍回宫之时还是择在了深夜。

她已有足足六日未曾见到永泰,甫一换过衣裳便急急去了西侧殿。小皇子尚在熟睡中,几日不见便仿佛又长大了一些。他两只小拳头握在胸前,时不时在睡梦中挥动一两下,憨态可掬,着实惹人怜爱。玉衍详细地问过­乳­母稚子的起居饮食,这才算放下心來。苏鄂亦候在身边,不时看一眼窗边炉火,一壁对着玉衍背影道:“娘娘此去甚久,可还顺利。”

“虽耗费了些时日,不过总算有所回报。”她想起自己临行前是称病久居不出,便轻轻放下襁褓中熟睡的婴儿道,“我不在时,可发生了什么。”

“云屏夫人掌管六宫,并无大事发生。只是宁淑媛时常派人來问娘娘病情,奴婢都应付过去了。”

玉衍点一点头:“我去那么久,这宫里也便只有她是真担心我。”

“这期间庆顺仪來过一次,在殿前颐指气使地喝令宫人,非要进來不可,后來还是被云屏夫人叱责了回去。”苏鄂提及此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那次也真是险,依她的身份若要硬闯,又有谁敢拦。”

第贰拾叁章 暴风雨前 1 月靥

( 庆顺仪那样张扬跋扈的­性­子,只怕是來者不善。玉衍怕吵醒永泰,便示意苏鄂出去说话。二人由西侧殿走向寝室,夜深虽凉,好在一路都煨了火炉。裕灏知道她身体尚弱,都吩咐用了最好的炭火,又叫人轮流看着,景安宫这才能温暖如春。

“我一连修养这些天,自然是有人沉不住气了。皇上再有三日也要回宫了,她们若再不趁这时候生些事端出來,今后便难了。”玉衍稳步行于廊下,桔­色­的灯光映照在脸上,她仿佛是淡淡微笑着的,“云屏夫人为我也算尽力了,要她压着庆顺仪怕是得费一番功夫呢。”

苏鄂小心搀扶着,应道:“皇后将年底事宜交予了云屏夫人,今儿个夫人刚吩咐众妃嫔明日去熙宁宫商量呢。”

“也好。”玉衍颔首道,“明日你我一同去,也好叫那起子寻事的人安心。”

翌日晨起她故意來迟了些,脸上的妆容也是淡雅而清丽的,仿若是大病初愈,却又不显得死气沉沉。梳洗完毕,玉衍便乘着肩舆去了熙宁宫。因事先并未告知任何人,宫前自也无人相迎。

她一步步走得仔细,行至门前刚要抬脚步入殿内,便听得一把娇滴滴的嗓音讥讽道:“夫人还要护着她,嫔妾之前曾去看过,她身边侍女哪里是侍疾的架势,只怕是她藏在屋里行什么苟且之事呢。”

庆顺仪话音刚落,便听赵常在依依呼应道:“别看她忝居淑仪之位,到底是商贾之女出身,也保不准会做出什么狐媚之事……”

身旁苏鄂再听不下去,轻咳一声,殿内众人闻声皆是一惊,只愕然地看着玉衍在苏鄂搀扶中缓步而入。ww玉衍今日着了一件浅百合­色­的紫驼交领广袖纹衣,月白合欢花披帛挂在臂弯,高盘美人髻,发间只别两支白玉云簪显出绝代风华。虽不华丽,然这等冷艳之美却足以震慑住每一个人。

她缄口不言,一双清冷的眸子一一环视过众人,见宁淑媛眼中虽真心透出欢喜,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常在此言差矣,我家娘娘被赐姓北宫氏,便是太祖太后的宗门,敢问常在有几个胆子对太祖太后宗门出言不敬。”苏鄂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常在,口气却陡然厉害起來,“庆顺仪小主出身名门,自知有些话说不得,身位妃嫔却口出秽语,不知皇上是否能容下小主此言。”

庆顺仪脸上挂不住,狠狠地剜了苏鄂一眼,刚要开口却已听云屏夫人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快快坐下吧。本宫瞧着,妹妹却是清瘦了一些。”

玉衍端然落座,方抬头嫣然笑道:“本宫不比顺仪妹妹福气,养得日渐丰腴,渐有唐朝宠妃杨贵妃之姿呢。”

她才说罢,便见德姬掩袖笑道:“是了,皇上日前到嫔妾那儿时,还说起庆顺仪有几分杨贵妃的圆润呢。只可惜杨贵妃马嵬坡前被赐死,论说起來也是个不祥之人呢。”

“本宫可沒有编排妹妹的意思,只是贵妃虽然不得善终,好歹生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玉衍静静抬眼看那女子,笑意愈发深了几许,“只怕她人终其一生也不得宠,反而落得下场凄凉。”

庆顺仪又气又恼,伸手指向玉衍道:“你……!”

她见玉衍只是旁若无事地用茶盖撇着瓷杯中的茶沫,一时被这气势所摄,有些忌惮起她侧二品的身份,便转过头对着德姬冷笑道:“好个不分尊卑的贱人坯子,皇上几个月也不曾去过你那,你反倒嚼上我的舌根子了。”庆顺仪怒目圆睁,想是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实在难堪,嘴上更加不依不饶“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乡野地方跑來的货­色­,敢在我面前放肆。”

话音刚落,殿内便突然静了一静。玉衍重重地放下茶盏,惊得众人纷纷去看,她却似毫不在意般道:“來人,掌庆顺仪嘴。”她见那女子一脸愕然,只淡淡道:“庆顺仪以下犯上,污蔑宁淑媛出身,怎能不施以小惩以供大戒呢。”

德姬与宁淑媛为亲生姊妹,同出一处。庆顺仪辱骂德姬出身乡野,自然也算侮辱了淑媛。她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相信玉衍真敢派人打她,一时气盛,唰地起身道:“谁敢!”

“嫔妾看姐姐还是快跪下认错吧,”丽常在嘻嘻一笑,上下打量着她,“否则传出去,姐姐舍得这张脸,奕凉宫还丢不起这人呢。”

庆顺仪求助似的望向昭修容,却见她亦是面有难­色­,抿着嘴不发一言。昭修容何等­精­明,皇后不在,她怎会公然与玉衍作对。那女子自知无人保她,虽恨得牙痒痒,但到底跪了下來,狠狠道:“嫔妾无心,还望娘娘宽恕。”

玉衍并不看她,右手小指上细长的镶水纹紫金云珠护甲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案几,只听得人心惊胆战:“赵常在怎么看呢。”

被她点到名的女子身子明显一颤,她虽怀有身孕,但毕竟估计着玉衍会在天子枕边吹耳旁风,便垂着头道:“嫔妾……嫔妾不敢。”

“本宫还道你上次长了教训,岂料还是这般浮浮躁躁。”玉衍以手扶额,做出痛心的样子,“云屏夫人既掌六宫,此事还请夫人定夺吧。”

玉衍虽开口成全了云屏夫人的颜面,然这二人一个有孕,一个是皇后的人,即使大局已定,云屏夫人也不得不留些情面。云屏审视着面前二人,微微忖度道:“既然二位妹妹德行有失,便回去将《女戒》抄上五十遍吧,一个月后本宫会派人來取。”这惩戒看似无伤大雅,然而细想便知,短短一个月她们既要准备除夕事宜,又要抄写书文,哪里还有闲暇去惹是生非。

玉衍深深望向云屏夫人一眼,颔首示意。

众人共商年末事宜,难免要废些功夫。虽然经此一事,妃嫔们领教了玉衍这个侧二品淑仪的厉害,不敢太过放肆,但彼此商讨起來仍不免有个磕磕绊绊。如此一來在熙宁宫用过午膳,到了未时一刻才散去。

第贰拾肆章 暴风雨前 2 月靥

( 玉衍自昨日归來,一直就有些提不起­精­神,,瑾皇妃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让她心有余悸,而另一层裕臣在此事中的关系更令她忧心不已。ww这个疑问便如一片­阴­霾笼罩着她,让她手足无措。

时辰尚早,她便决定与苏鄂在宫中四处走走。因着心事沉重,对于苏鄂的话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待她回过神來,眼前已是大片梨园,冬日里便只余下光秃秃的树枝,显得格外寥落。苏鄂见她望着枯枝发怔,不禁小声道:“娘娘,再往前去便是别苑了。”

是了,她怎会忘记,瑾皇妃一生最喜白梨,阖宫上下也唯有此处栽种了大片梨树,且开时最盛。她的喜好,裕灏从來谨记于心。据人说每值花开,他便要孤身一人在树下矗立许久,然而这么多年,那女子却始终不肯见他。每每想到此节,玉衍心里竟如针啄般的痛,她甚至有些怨恨那个女子。谁都有无奈之举,更何况是九五之尊,若非她不辨世事,自己怎会被断送在宫中,裕臣又怎会身处险境。她并非不知裕灏的心意,只是清高骄傲的过了头。

“许久不见皇妃了。”那一刻,玉衍已然打定主意,遂缓缓道,“我们前去拜访吧。”

别苑门前依旧如从前一般冷清,唯有墙边杂草疯长。若非四周积雪有清扫过的痕迹,当真会让人误以为这里早便沒人住了。苏鄂连敲了许久的门,才听到有人前來的动静。漆红大门艰难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微有些讶然的脸庞。

原是瑾皇妃近身服侍的子卿。自瑾皇妃搬來别苑,便遣散了身边大多数人,如今前來应门的正是她的贴身侍婢。那女子见玉衍行至此处,忙行礼道:“小主万福,不知小主來此有何要事。”

“久不见瑾皇妃,今日特來拜访,还劳烦你去通报一声。”

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寝室,面露为难之­色­:“我家娘娘早已与后宫无甚瓜葛,也不愿再有任何联系,婉仪小主还是请回吧。”

她久不出门,自不知婉仪一称已是许久前的封号了。玉衍当下只是微微一笑,以手绢轻拭着指尖落灰,温尔道:“本宫來见皇妃不过是一叙旧情,无关后宫之事,自不会扰了你家主子清听。”

迟疑之间,子卿还欲说些什么,却已听得一声薄凉的嗓音,如降在­干­枯大地上的甘露,浅浅地化在风里。“子卿,退下。”

午后的光线明亮而温和,斑驳的金­色­不经意地漏在打帘而出的女子身上。门前白梅树下,她一袭雪袍盈盈而立,衣摆在周身散开,和着冷冽的白梅香气,女子面容白皙,额头饱满,凤眼细眉,鼻梁高挺。她淡淡一笑,便如静世白莲,似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便是美如玉衍,也不禁屏息凝神。岁月对她如此眷顾,两年未见,她竟然无丝毫变化。怪不得那一夜承影也会神慌,想來现在的皇妃与十三年前当真无甚变化吧。

瑾皇妃只是笑:“面前这位可不是什么婉仪,她是后宫的淑仪娘娘,可记紧了。”

子卿诧异地抬头看了看玉衍,旋即垂了头道:“是。”

玉衍亦屈膝行礼:“瑾皇妃万福金安。”

“你若想见我,便站在这里说几句话吧。只是在此之前,我还沒贺过你诞子晋升之喜。”

“娘娘虽不出门,却尽知宫中之事,”玉衍再度福了福身子,“臣妾谢过娘娘。”

瑾皇妃端然看了她片刻,泠然一笑:“我方才在轩下看书,远远地见似有人前來,却已认不出你。你如今目光磊磊,周身尽是华贵威严之气,哪里还有曾经怯生生的样子。反观我,终日于别苑中消耗时光,早已沒了年轻时的模样。”

说话间有一朵白梅落于那女子耳畔,只是她肌白若雪,竟与那梅花颜­色­相差无几。这样明眸皓齿的女子,本已是极美。

玉衍垂首而笑,语气是无奈,亦是慨叹:“臣妾反倒羡慕娘娘清闲,经了这许多事,却是想回也回不到曾经了。”她微有恻然之意,少顷却只道,“娘娘不请臣妾进去坐一坐么。”

“你前來拜访我这失宠之人,若传出去皇上怕是要不高兴了。”瑾皇妃眸光清澈,亦沒有丝毫犹豫,“然而你若未进來坐过,便也算不上來访。”

玉衍闻言,目光却是一寸一寸凉了下來。“怎会,皇上若知臣妾尚与娘娘往來,必会更加疼惜臣妾。难道皇妃不知,臣妾之所以受宠只是因与你气质相仿,因你可唤臣妾一声妹妹么。”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即使这样露骨的话说出來,也未能在那女子清冷的目光之中激起一丝涟漪,“不过,我见你这样咄咄逼人的气势,倒当真算是后宫之人了。”

玉衍不知她是贬是褒,却只是含了笑应道:“即便臣妾诞下了皇子,即便这些年一直是臣妾伴在皇上左右,然而在他心中,最爱的始终是你。皇上在睡梦中呼唤的永远只有你,也只有你的一颦一眸,能让他记得那样清楚,然而你却……”她狠狠蜷起了有些发抖的手掌,终是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生生咽进了肚子里。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女子侧目看她,那双眸子里瞬间折­射­出的寒光让玉衍不由一惊,,是了,寻常女子怎会有那般凌冽的杀意。也唯有她,才能时刻这般警醒着。“我自搬入别苑,他的一切便与我无关了。你与其在这里自伤,不如看好你的夫君。”皇妃的话明明是微染怒意的,却偏偏一张绝世容颜寡淡的如同万里无云的苍穹。她深深掠了玉衍一眼,叹息道:“今后你若无事便不要來了,我们若无來往,也许哪日情急我还能出面救你。”

玉衍低垂眼睑,声音淡的如落在肩上渐渐滑开的融雪:“希望下一次见到娘娘,娘娘还肯帮臣妾。”

瑾皇妃的背影隐隐有迟疑之意,但仍是沒有再说什么。

第贰拾伍章 暴风雨前 3 月靥

( 回宫这一路,气氛终是有些沉闷。ww玉衍虽无心闲谈,但余光瞥见苏鄂亦是眉头紧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本不喜欢把话憋在肚子里,索­性­道:“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太过无礼了。”

“奴婢不敢。”苏鄂闻言忙抬起头來,半晌却又道,“只是奴婢不明白,娘娘之前一向与皇妃亲近,今日怎会突然疏离起來。”

疏离。

她在心中淡然一笑。这个词用于背向而行的两人身上,当真切合无比。裕灏沒能保住她的孩子,她恨也就罢了,但有什么理由因一己之私而毁坏天下來之不易的安宁。苏鄂不知道这些,自然不懂她心中的忿恨,她若是不能加以宣泄,怕是当真无力再面对裕灏真挚的眼神了。

“我只是始然发觉,我们并非同一类人。瑾皇妃她,也未必真为我好。”

“奴婢虽不知娘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请恕奴婢直言,现今宫里尚无人能与皇妃抗衡。”苏鄂不愧是宫中老人,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所在。后宫之内,非友即敌,从沒有谁能真正置身度外。玉衍今日既然敢如此,怕是一早便在心里盘算好了利害关系。

已临近景安宫,她并不想让旁人看出端倪,只点头应道:“我懂。”

话音刚落,便见白羽站在殿门口相迎,见玉衍回來便上前搭了手道:“娘娘可回來了,宁淑媛來了好一会子了。”

步入殿内,果然见那女子身着一袭绣着孔雀牡丹图的荷­色­缎裙,抱着瑞兽香脑手炉坐在软榻之上,一见她來便两步并作一步,上前执了玉衍的手关切道:“我可算见着姐姐了,姐姐身子无大碍了吧。”

屋内温暖如春,玉衍刚进來少顷便觉得身上活络过來了,遂脱掉罩着的羽面大衣,依依笑道:“你瞧着我可不是好了。我不知你要來,倒让你白白等着。”

“原是说明日晌午再來,却耐不住­性­子。”宁淑媛敛裙而坐,绣了白孔雀的花样在光下银波浮动,更显出几分尊贵之意。“我日前听说庆顺仪前來闹事,今日还担心她要在妃嫔面前大做文章,却不想被姐姐几句话就打发了回去。姐姐当真是一宫之主的样子,不像我,总如此怯懦。”

宁淑媛向來不会自怨自艾,玉衍心中虽好奇,却只是笑着抓了一把松子放在她掌心中:“你温柔娴静,旁人也是学不來的。她人闹到我宫门口了,我自不能坐视不管。”

“我若有姐姐机智果敢,也断然是不担忧的,只是……”她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一旁苏鄂见此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室内唯余下她二人,灯光将那女子窗下投影拉得颀长。宁淑媛微有踌躇,才自袖口中掏出一物放在小案上,“这事我早就想和姐姐说,却是不巧。”

案上之物是一个宝蓝­色­的晶玉圆瓶,只有手指长短,通体一­色­,似是以整块晶玉打造而成,极显雅致。玉衍只微微启开了一点,顿时便有清雅怡神之香溢出,初闻只觉得心旷神怡,再闻竟如置身花海之中,若每日擦上一点在身上,长久下來必定肌体芬芳。

饶是玉衍见过不少珍奇之物,亦不禁哑然:“这是什么。”

“百嫣香。若每日取些用于沐浴,长久便可肌肤馥郁清香,姐姐可知此物。”

“倒是略有耳闻,”玉衍眸中微染疑惑之意,“只是妹妹知道,我甚少用香。”

宁淑媛扣好盖子,语气里不觉衔了一分凝重之意:“姐姐自是不能用,只因此物里有极重的麝香,这是我从全答应派去庆仁宫的侍婢手中拦下的。”

庆仁宫怀着身孕的只有一位,且全答应因与赵常在是同乡,素來交好,又是个内敛不喜张扬之人,旁人自看不出她会有害人之心。玉衍记得,那女子最喜穿粉,别有一种温婉静和之感,但若说到印象,便也只止于此了。

于是抬眼看宁淑媛道:“全答应虽是妹妹宫里人,但若做出此事,也决不能姑息。”

“若真是如此,我自不会手下留情。只是姐姐可知,这小盒百嫣香出自哪里。”她见玉衍眉头微蹙,似是有所察觉,便率直道,“是朝凤宫的那位主子。全答应前去拜见皇后时,无意中提及她本与赵常在同制一种香料,皇后闻听便赐了此物,还特意吩咐要拿给赵常在半盒试个新鲜。此事我也查过,全答应当真不知那里面有麝香。”

借刀杀人,本是后宫百用不厌的招数。皇后这一出宫,自是把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即便是日后东窗事发,谁又会听信一个末流答应的指认。若非宁淑媛发现,岂非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玉衍重拾起此物,缓缓收于袖口之中,淡淡道:“百嫣香用料虽然名贵,制法却不难,我会叫人另配置一盒送给赵常在。至于这瓶,便留在我这里吧。”

宁淑媛听罢长舒一口气,面上有欣然之意:“我本以为赵常在屡屡冒犯姐姐,姐姐是要袖手旁观的。”

“稚子无辜。”玉衍微垂眼睑,手中摩挲着石榴裙的彩锦缎纹,“只是皇后的用心无需告诉她了,就让她一意攀附着这株高枝。本宫要看她自掘坟墓。”

宁淑媛知玉衍素來是人不犯她,她不犯人,遂也不再多言,只当让赵常在受教训了。而一面,玉衍派人出宫寻了制香高手,果然不出两日便配得此香,这一盒也便被她暂时收入阁中以被不时之需。

这番地坛祭祖想必是触动了裕灏传宗接代之心,他回來后的第一晚便宿在了赵常在阁中。那女子也因此宠势渐盛,一时风头无量。只是有一次,玉衍在闲暇时听小福子道,裕灏前去之时见她屋内铺满了抄写的《女戒》。赵常在本不识字,抄写起來十分费力,裕灏见此便陪她一同写了两篇送去了云屏夫人的熙宁宫。这摆明了是袒护之意,夫人怎会不知,于是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第贰拾陆章 暴风雨前 4 月靥

( 只是庆顺仪便不曾这般好运了,天子回來后她一直不得召幸,一腔怒气如数撒到了下人身上,稍有不顺便动辄打骂,擅用私刑更是家常便饭,奕凉宫宫人皆苦不堪言。

有了天子的宠爱及皇后的“偏爱”,赵常在的­精­神日渐饱满,便是连选衣­色­泽也比从前明艳许多,衬得她生气勃勃。晨省之时,她还特意向皇后道谢:“嫔妾得了皇后娘娘所赐的百嫣香后,肌肤果然比从前细腻了许多,娘娘如此厚待嫔妾,嫔妾简直无以为报。”

玉衍听说,只因在第一次侍寝时裕灏随口赞了一句“柳腰春风过,百鸟随香走”,她便寻机会问全答应要了她的那半盒來,且日日都要沐浴。玉衍得知后只是冷笑,若非宁淑媛发现,以赵常在的心智如何能保全她腹中胎儿。

丽常在听得她如此炫耀地向皇后谢恩,不无醋意道:“姐姐有了身孕果然与众不同些,只怕要费尽心机报答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呢。”

皇后脸上始终是浅浅的微笑,瑰­色­缠枝牡丹锦缎罗裙衬得她愈发贤淑,她嘴角微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俨然一代贤后的作风:“照顾妹妹本是应该的,你若能平安诞下一个皇子便是对本宫最好的回报了。”她看着赵常在轻抚小腹,笑意更深,“皇上膝下子嗣本就少,你们若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者,本宫必不会亏待你们的。”

赵常在闻言眼中一亮,立时起身道:“嫔妾定不负娘娘厚望。”

这一年可谓是大福之年,先是永曦出世,而后永泰降生,如今便只等第三个孩子的问世。ww玉衍看得出,裕灏心中是无比期待的,因此他厚待赵常在也是情理之中。其实他本就有晋常在位分之意,只因年底诸事繁忙,故而一拖再拖。

然而比起年宴各藩王皆要进京朝拜,这点小事实在无法在玉衍心中惊起一丝波澜。

她与裕臣已近一年未见。自她从祈福殿回來至今,发生了太多太多。这其中的每一件事都足以令她­精­疲力尽。而无论是喜是悲,是惊是险,每每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总是面前这个拥有刚毅轮廓的年轻君王。越是不见,她对裕臣的情愫便被埋得越深。然而如今闻得他要进京,他的笑颜,他的许诺,无一不浮现在脑海之中,搅得玉衍心神不定。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惊觉自己原是那样思念着他。

能见一面总是好的。

一旦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便几乎坐立难安。时值年宴的前一天,玉衍便觉得心里有莫名的躁动。这种躁动不同于以往,似是知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手中书卷上的蝇头小楷一个个都似能舞动起來,跳的进她眼中,却入不了她心里。她索­性­将书重重一放,开口唤道“苏鄂”。

那女子忙推门而入,却见玉衍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苏鄂说罢,看了看小火炉中燃得半柱香道,“娘娘一刻前才刚问过奴婢。”

自己竟不觉。

玉衍无奈地看了看窗外,见阳光尚好,便生了到处走走的念头:“去重涎宫看看宁淑媛。”

岂料才出了殿门,正遇上裕灏大步流星地向这里走來。他一身玄­色­鹤羽捻线大氅,愈发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气质华贵。董毕等一行人跟在身后,竟是追不上他的速度。玉衍还不及行礼,他已先一步上前握住了女子手道:“你这是要去哪。”

“天­色­尚早,臣妾便想着要去重涎宫看望宁妹妹。”

“既然來了,朕也许久不见永曦,便与你同去吧。”

因怕扰了皇子午睡,到了重涎宫时也未着人通报,二人便进了正殿。彼时午后阳光正好,只见宁淑媛一袭烟­色­罗裙,宝蓝­色­并蒂莲花的缎面褙子,如云发髻叠以璎珞倒垂步摇,正背对着门坐在绒毯之上,看着面前一团布包静静出神。日光投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只觉得她似一副淡墨的水彩画一般娴静意远。她就那样怔怔地坐着,直到玉衍出声,才慌忙回过神來,欲要起身行礼。

玉衍一眼望见榻上布包,心里不觉一沉。却是裕灏颇有兴趣地走上前问道:“淑媛是看什么这样出神。”他不待那女子开口,依然将手探入包中,面上不禁浮起诧异之­色­:“慧明翠片?不像是宫里的贡茶啊。”

“是臣妾托人从民间带了些來,这等东西怎入的了皇上慧眼。”

“妹妹一直喜爱这种茶呢,”玉衍解了袍子坐到裕灏身边,笑着道,“就算专程托人从民间带來也不稀奇。”

说着已有下人奉茶上來,玉衍便亲自动手为天子斟了一杯,见他仍手捏香茗细嗅茶片,不禁玩笑着搡了他一把,嗔怪道:“皇上可不是來看永曦的?还不叫人把小皇子抱出來。”

宁淑媛面­色­一松,顺势把茶包敛于自己身后,接过下人手中的点心一一摆到桌上來。永曦很快便被抱來,裕灏身为人父,见了自己孩子哪有不喜爱的。永曦本就生得白白胖胖,煞是可爱,偏偏午睡过后刚好來了­精­神,不停地挥舞着两只白藕般的胳膊吱吱呀呀的叫着。

玉衍见状,心中甚是喜欢,便凑上前來逗着小家伙笑道:“不愧是亲父子,瞧曦儿见了皇上多开心。”那不到一周大的婴儿便似听懂了一般,也跟着咯咯笑了起來。然而这话说罢,却不见天子有何反应,玉衍下意识地抬了头去,却见那男子一双鹰一般的眼正凝视着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的宁淑媛。只是那视线太过冰冷,甚至是有一闪而过的­阴­仄之意被掩藏在了眼底。玉衍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心下一惊,脱口便道:“皇上……”

裕灏这才转过身來,对着她温和一笑:“怎么,永曦又不老实了。”

她仍有些迟疑:“皇上怎么一直看着宁妹妹。”

第贰拾柒章 暴风雨前 5 月靥

( 她仍有些迟疑:“皇上怎么一直看着宁妹妹。ww”

“朕是看语馨又瘦了许多。”

他的笑那样明媚温暖,便如三月里悄然融化的积雪,让人身心舒缓。男子明亮的眼中缀着星子般的光芒,­唇­形恰到好处的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一笑,便连脸部轮廓都骤然和缓下來。仿佛刚刚那一刹那,只是因窗外阳光太盛而令玉衍看花了眼。

是啊,对待皇子的生母,他的妾室,眼中怎会迸发出杀意。

宁淑媛听他这样说,只是赧然笑了笑:“臣妾日日清养在宫中,还以为会胖了些。”

“怎会,你的清减更有婉约之美了。”裕灏拍了拍女子的手道,“朕几乎可以想见永曦成年后会有多少女子迷恋。”

他这样说,那女子亦是欣然而笑。有哪个做母亲的不求子女一世安乐,更何况是宁淑媛,,这个孩子,几乎是她的一切。她含着笑,安静地看着玉衍以小鼓挑逗小皇子,眼中几乎发亮,连笑容也不自意的柔和了几分。

“年下事多,妹妹既要照顾孩子也要忙宫中事宜,可千万要留神身体。”玉衍本是随意一提,裕灏闻言却似想起什么一般,回忆道:“朕记得玉衍曾向朕调了侍卫保护你呣子二人,可还周到。”

宁淑媛微微一怔,目光有一瞬停在了木制镂花的窗棂之上,声音几不可闻:“是,侍卫很是尽心尽责。”

“也好,”裕灏点头道,“正好今天朕在,叫他给朕进來看看。”

男子说罢,全然不顾玉衍和宁淑媛诧异的眼神,只是向身后鹅绒靠枕一仰,不甚随意。宁淑媛无法,只得唤來身边绫罗前去叫他。她面上本已恢复平静,却在承影进來之时,禁不住地眉心微微一动,旋即便垂了头下去。只是宁淑媛的神情变化太过细微,若非玉衍心知她对承影的情谊,几乎是察觉不到的。

“卑职见过皇上,见过二位娘娘。”

裕灏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起來吧,你便是重涎宫侍卫?”

他二人间的对话如此自然,仿佛真是从未见过一般。玉衍侧眼打量着承影,见他神­色­如旧,态度亦是不卑不亢。他听得天子开口,便简短地应了一声,却始终沒有抬起头來。

“朕嘉奖你保护淑媛呣子有功,便封你为御前侍卫,一会去内务府领赏即可。”

玉衍知道,承影向來是不慕功名的。只是碍于这重特殊身份,他在宫里表面上职位越光明正大,就越不会有人怀疑他真实身份。于是承影也不推托,忙跪下谢恩。本以为一切到此为止时,忽听裕灏悠悠笑道:“影侍卫一表人才,不知可曾婚配。”

他明明对承影的一切再了解不过,此刻却故意提及此事,不知意欲何为。玉衍刚刚安下的心又倏地提了起來,一动不动地观察着裕灏的神态。那男子闻听此话,身形亦是一顿,恭敬道:“未曾。”

“朕瞧着,淑媛身边的绫罗确实不错。”裕灏看似随意笑着,目光却紧紧萦绕着宁淑媛,眼中的黒深不见底,“语馨看呢。”

玉衍见宁淑媛的脸­色­已有些苍白,却在裕灏面前极力控制着。她手里攥着的那块赤­色­绣牡丹锦布,已被蜷缩的不成样子。那种感觉是卑微而痛苦的,玉衍因为知道,此刻才更加感同身受。她见状,只狠了狠心,握着永曦的小手微微用力,小孩子吃痛,立时便“哇”地一声哭了出來,惊得所有人去看。

宁淑媛哪里还顾得上天子问话,忙上前抱起孩子又哄又安慰。事出突然,裕灏亦是关心的上前查看小皇子状况。玉衍便趁这时机,向地上之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出去。永曦之所以这样大哭也不过是因为骤然受惊,现下被宁淑媛舒舒服服地抱在怀里,又有众人轻声相哄,慢慢便止住了啼哭,只瞪着乌黑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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