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里苦涩的时候最需要借助她人温暖的话语來舒缓,裕灏无奈地点点头道:“朕去你宫里坐坐吧。”
对于皇后和昭修容作法存疑的并非只有玉衍一人,苏鄂同样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这件事情无果,她也实在不必要用自己贴身侍女來顶罪,将自己陷入被动之中。苏鄂想不通其中关节,亦道:“即便真要顶罪,那日在小厨房的不下十余人,随便寻一个出來岂非更好。奴婢着实想不出这对昭修容有何利处。”
玉衍本坐于榻上修剪着面前一束花枝,听她这样一说却似突然间醒悟了什么,回身看她道:“你说,这对昭修容沒有利处?若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苏鄂一怔,思忖道:“若是奴婢,便一口咬定是景安宫的下人所为,再不济也不会叫出亲近之人,既惹人怀疑又损失了亲信。”
“你说的是,这等道理昭修容怎会想不明白,除非……”花枝骤然停在了手中,那上面晶莹的水珠映着玉衍一张微染笑意的脸,“除非是不得不这样做。”
“娘娘的意思是说……”
“我早就在想,她有身孕的事为何要瞒着皇后,现在看來,她们之间未必沒有过节。”
苏鄂立即便明白了玉衍言下之意,顺其思路道:“昭修容和皇后本就是因利而合,皇后自然不希望她真的有孕,故而才要除去她的心腹,同时也可使皇上心存疑虑。”
“若是在从前,皇后的心思绝沒有这般周全,时至今日她也懂得牵制于人了。”昭修容本就不是易操纵之人,一旦生有二心,恐怕更是劲敌。她们虽相互辅佐,然而经此一事,也未必沒有相除之心。玉衍抚着花枝上滚圆晶莹的露珠,一时间心思也沉了下去。
白鸢这一死,昭修容更加沒有了可信之人,便也不轻易出宫,连朝凤宫也甚少走动。而这一段时间,玉衍逐渐从失子之痛中缓和过來,开始前去晨昏定省,与其他妃嫔间的走动亦多了起來。裕灏见她如此,更是几次三番地前來景安宫,而玉衍再三推诿之后,也终于决心见他一面。
这日午后,她只着了件水色缠枝叶的纹金束裙,发髻上并一支赤色步摇,从重重垂曼后聘婷而出。水样淡薄的颜色更衬得她有几分轻减之意,然而她眼中毕竟是失了灵动之色,见到天子也沒显出过多欣喜,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裕灏见她手上仍握着多福多子的莲子锦帕,心中微微一痛,忙伸手扶起她道:“朕许久不见你,你憔悴许多。”
“那日皇上不是见过了。”她慢慢坐了,眼睛却看向别处,“臣妾一直如此。”
“你比那日气色又差了些,可是下人伺候的不好。”
岂料玉衍闻听此话,却是冷冷一笑,目光幽黯:“皇上是以为死了一个人,此事便了了,臣妾也该安心了么。还是皇上当真以为,我们的孩子走的应该这样不明不白。”
“玉衍……”裕灏闻言,脸色亦有些阴沉,却也不忍心再让她难过,“朕知道你不满意这个结果,但那日你也看到了,昭修容也服食了那碗羹,她不会拿自己的孩子开玩笑,何况现在人已死无对证……我们都还年轻,还有机会。”
泪水忽然汹涌而出,似忍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冲破堤线一般,玉衍眼中瞬时晶莹一片:“是,臣妾也知沒有办法,但是臣妾就是忍不住恨她!为何臣妾的孩子才一走,她就能得到皇上的万千恩宠,为何她就能为皇上再度开枝散叶!”
裕灏一怔,沒想到她平静的外表下内心竟是这样波涛汹涌。然而也正因如此,眼前的女子才变得真实起來。裕灏猛然抱住她,轻声安抚道:“沒事,哭出來就好了。”
许是他的怀抱太温暖,玉衍哭得乏了,也渐渐止住了泪意,只窝在他臂弯里道:“其实皇上能再度得子,臣妾也不胜欣喜,只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臣妾衷心祝愿姐姐能够顺产,却也无论如何不想在此时见她。触景伤情,皇上可否准许臣妾不去道贺。”
裕灏轻抚她一头乌黑长发,低低吻了她眉心一下:“这本不是强求之事,你若不愿去就别去了,奕瑛她会理解的。”
玉衍似是舒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來,专注地看着男子星子般的双眼道:“臣妾这样做,皇上会不会认为玉衍太过小气了。”
“这本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肯对朕直言不讳,朕很欣慰。”天子眼角荡着细微的笑意,轻声回应她道,“你能好起來,比什么都重要,这些天來朕很想你。”
“臣妾亦是,虽然嘴上说躲着,心里却期盼得紧。”她一转头,手指那束窗子,“皇上每日來,臣妾都躲在那里偷偷看着。这是这些日子里,臣妾唯一的乐趣。”
裕灏见她如此,更是又疼又喜,便道:“那朕常來陪你,补偿这段时日的相思之苦,可好。”
“臣妾虽想,可皇上总要去姐姐那里……”如此说着,玉衍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句尾竟有一抹悲哀之意。却是裕灏端然正坐,扳过女子肩膀,凝视她道:“你若想见朕,随时都可到御书房來。何况昭修容那里,朕近日怕也是不会过去了。”
玉衍听得他话中有话,不禁疑了一声,却见裕灏叹了口气,道:“她年纪不浅,怀了这一胎便要用大量药补,中药性苦,朕每每过去,都被草药味熏得头疼。”
玉衍只作沉思状,低头思忖片刻,方才带着有些犹豫的口吻道:“其实这也好说……皇后那里不是有百嫣香么,当时赵贵人也用过,并不会伤及胎儿。”
“朕怎么沒想到,”裕灏似恍然大悟,看了看怀中双颊绯红的女子,大笑道,“玉衍说着不想见她,心中还是事事为人。你这些好,旁人谁也学不來。”
被这样一说,玉衍脸上更见红晕,只低着头搡了他一把道:“臣妾这是挖个坑自己跳下去了,但愿皇上别对姐姐流连忘返。”
腰上一紧,原是裕灏已将她拥的更紧。夜色茫茫中,玉衍的双眸似含了星子一点亮,她微微一笑,重新靠在了天子怀中。
第陆章 以牙还牙 1 月靥
( 入秋之后,裕灏似乎更忙了。因着政务繁多,他也很少來后宫,玉衍自然就清闲下來,于是常常会去重涎宫看望宁淑媛和永曦。
永曦又长大许多,那日生辰他还是第一次开口叫出父皇,现下却已能清晰地说出些短句。因玉衍去的多了,他也认得,一见到她便开心地伸出小手,欢呼道“淑仪娘娘”。知道玉衍喜欢他,他便更加变本加厉地赖着玉衍,往往要被宁淑媛呵斥后才微微收敛一些。
关于昭修容一事,在一日到访之时,玉衍也就和宁淑媛细细说了。
起初听得玉衍滑胎是她所为时,宁淑媛也禁不住花容失色道:“她的心竟这样狠。”只是在玉衍坦白内心打算后,她才微微有些沉默,语气里也不十分赞成。“姐姐要她的孩子抵命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只是就算那百嫣香有毒,皇后也不会傻到明目张胆地拿去害昭修容啊。”
宁淑媛所言不假,赵贵人的地位毕竟不能与堂堂昭容相比。昭修容这一胎事无巨细,都要问过太医意见后才可行动。皇后本与她最为亲近,就算心怀鬼胎,若莽撞下手也会惹祸上身。且事实上根据方海山所言,那香中不但沒有麝香,反而加入了安胎凝神的草药成分。饶是如此,为避嫌,还是经过太医多番检查才敢送到昭修容宫中。
百嫣香果然是极好的东西,香气虽清幽细微,却可一掩安胎药的苦寒之味。因着此物,裕灏前去探望那女子的次数也多了些,只是再不曾夜宿华薇宫了。
“我沒认为皇后会蠢到亲自去害她。ww”玉衍蕴着茶气,淡淡笑道,“然而她只要存了这样的心思,便够了。”
抬头之时却见宁淑媛只是怔怔看着茶碗一言不发,她手中那杯散了热气的清茶一口未饮,她也似有颇有心事。玉衍望向她,轻声道:“妹妹可是觉得我心狠了。”
“妹妹不敢。妹妹知道,姐姐无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那昭修容害了姐姐的孩子,如今一命抵一命也并不过分,只是到底稚子无辜。”
“我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要怪也只能怪那孩子的生母作恶太多。”玉衍见她只是微微颔首,却沒了话,便知她定是慈母心起,又想起永曦的事了。当下也不久留,只姑且起身告辞了。
回宫的路并不长,玉衍卧床这些日子,也难得出來走动,便与苏鄂沿着百步道长街而行。天气刚刚有些转凉,偶然从狭长的宫道尽头灌进一阵阵秋风,混合着未开败的百花香气,也别有一番宁静之意。她想起这一年里的桩桩件件,只觉日子过得格外冗长。因着殚精竭虑,韶华青春都仿佛是转眼间便不在了。如此想着,她也不禁长叹一口气。
“娘娘又忧神了。”苏鄂的声音细软而安静,玉衍闻言也只是无奈一笑,道:“大概是吧,我自己竟不曾发觉呢。”
“娘娘从前來重涎宫总是格外放松,”苏鄂跟着那女子步子,走的并不快,“今日却仿佛更加疲劳了似的,是因为淑媛不能认同娘娘之故么。”
“她沒经过这些,我本也怨不得她。只是我总在想,若有朝一日有人欲害永曦,以她的性子,届时又当如何呢。”
苏鄂还不及答话,便被前方嘈杂之声吸引了过去。抬头一看,却见正是庆顺仪乘着肩舆自长街尽头缓缓而來。那女子着一身梅花映月的丁香紫纱裙,一手托着腮端坐其上。她手上的碧玺黑宝石精光闪闪,光滑静润,与她脖颈间所配的碧玺香珠链子相映成趣。庆顺仪一直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玉衍,只待行得近了,才不急不缓地叫停了肩舆,道:“淑仪娘娘金安。”
玉衍端然看她片刻,一双凤眼中却笑意全无:“妹妹有礼了。”
“姐姐失子,身子才好,实在不宜在这烈日下行走。”她刻意咬重失子二字,面上旋即显现出难掩的得意之色,“依臣妾看,姐姐可还是在景安宫安心休养的好,那里也清净。”
对于她的无礼,玉衍并未显出怒意,只是得体微笑:“本宫若不出來,怎知妹妹是这样好的心性,虽已数日不得召见,却依旧有心理会本宫的事。”
庆顺仪听她此话,脸上再做不出隔岸观火的笑意,一双杏眼狠狠地剜向女子:“娘娘说得不错,皇上对我失了新鲜感,便再不曾來过,只是宫中女子谁人不是如此。只好在昭修容这次若封了妃,我也不会落得太惨的境地。”她在下人搀扶下,缓缓从轿子上走了下來,围着玉衍小走一圈,上下打量她道,“可娘娘呢,娘娘亦有多日不见皇上了吧。取而代之的,却是嫔妾宫中的丽嫔夜夜笙歌,这也真是难得了。只是娘娘从前毕竟也帮持过她,如今她竟不反过來帮娘娘一把。”那女子见玉衍并不开口,愈发轻狂起來:“若非嫔妾亲眼所见娘娘这幅落魄样子,还以为此次丽嫔受宠又是娘娘一手策划,來为自己挡风头的呢。”
苏鄂见她如此尊卑不分,竟敢出言讥讽,不禁蹙眉道:“小主区区五品,竟也敢和淑仪娘娘这么说话,莫不是从前受过的教训都忘了。”
庆顺仪只是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一手悠然按住蜜合紫镶金丝边的硕大袖口上:“我从前是领教过你的厉害,不过那又怎样。风水轮流转,再过些时日还不一定是谁臣服于谁呢。”
“本宫无需妹妹臣服。”玉衍微微垂眸,发髻上一缕挂珠银流苏微微啄上耳畔,打出一束银光在她修长的脖颈上,“妹妹只要保持住这样的势头就好了。”
庆顺仪见自己说的再多她也是这般不温不火,自觉无趣,便再不理会玉衍。一众人从她身边浩浩荡荡地驶过,玉衍却只是站在飞檐下的阴影里,目送那女子的背影。一瞬间,竟仿佛是回到了多年前,她初进皇宫尚还是一名无所作为的下人的时候。只不过那时的事情已经太过遥远,那时的她也远不会像今日一般从容。
“庆顺仪当真是蠢笨了些,也不看看自己依附的都是些什么人,就这样径自轻狂。”
玉衍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沒有方才一事似的,继续搭了苏鄂的手前行:“她并不蠢,只不过是恨毒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我被斗倒的样子。”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她也算说了些有用的东西,如今的丽嫔很受宠么。”
第柒章 以牙还牙 2 月靥
( “瞧着侍寝的档案,她虽不是最多,却也很得圣心。ww”苏鄂微有思忖,抿了纤柔的唇浅浅笑道,“方才宁淑媛不是也说过,宫中永远不乏新人得宠,大概说的就是她吧。”
关于丽嫔之事,玉衍也能时常听到一二,她的美与歌舞皆是最能虏获圣心的宝物。只不过自昭修容有孕,自己颓靡之后,她一时间变得如此宠冠后宫,也当真不辜负她这一番良苦用心。
“皇上若只是喜欢她,也算是她的福气,就怕这其中沒那么简单吧。”
“娘娘说的正是,”苏鄂冷冷笑道,“几日前皇上还向董毕问过冷宫里宸妃的情况呢。”
玉衍听罢,只是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心灰意冷道:“我也给过她不少机会,她却在这关节上意图生事。既是如此,我本也算仁至义尽了。”
所行之处,路上的下人纷纷避到一旁行礼,夏季刚过,她们却已纷纷换上藏青色的宫装,在玉衍眼中更是有格外的压抑之感。苏鄂只等着四下沒人了,才附和着女子的话叹气道:“也不知宸妃给过丽嫔什么好处,竟叫她这样死心塌地的跟着。这样的人若是能忠于娘娘,也未尝不是个好选择。”
午后太阳正暖,玉衍身上却是寒一阵暖一阵,她听苏鄂说罢,只缓缓转过头來,疑道:“你是说……”
却见苏鄂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玉衍微有思忖,终是应允道:“也罢,就交给你去办了。”
回宫后,玉衍一连数日也沒有再去过重涎宫。直到有一日宫中传出消息,道宁淑媛患了急症。
得知此事时,容常在与全答应正在往凌仙宫牵居。因声势浩大,才闹得阖宫皆知。董毕亲自登门时也说,宁淑媛被诊出患了痘疾,那东西虽不致命,传染却极快,因此在治愈之前不敢让其他小主留在重涎宫中,只是永曦毕竟还小,才想暂时安置在景安宫里。
乍一听宁淑媛病情如此严重,玉衍自然无法无动于衷,头脑一热便道:“淑媛现下如何了,让本宫她。”
“娘娘切不可去!”董毕见她已要推门而出,忙拦在面前道,“别说娘娘了,皇上已下了令,就是太医也只能在外面送药进去,不得近身,宁淑媛所用的一切物品也都是要烧了的。宫中已几年沒出过时疫,这次自然格外重视。”
“荒唐!”玉衍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伸手便要推开他,“这么做岂不是不管淑媛死活了!”
董毕见她如此固执,也不敢硬挡在身前,急的冷汗都下來了,连连解释道:“太医也说了,这病要不了命的,只是传播的快了些才叫如此戒备着。淑媛娘娘要不了十日就会大癒,娘娘若真担心,还是啼哭不止的大皇子吧。”
一听永曦不好,玉衍这才住了脚。永曦毕竟还小,半日见不到母亲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既然宁淑媛的病无关性命,她也只得作罢,当下便赶往东侧殿。
离得沒多远,便听那小家伙哭得天昏地暗。玉衍日日去见永曦,几乎拿他当自己亲生孩子,当下心里一紧,忙加快了脚步。进了屋才见乳母正抱着永曦哄个不停,然而他小脸憋得通红,两只小手挥舞不停,似是知道宁淑媛生了病,口中连连叫着母亲。玉衍忙接了过來,一边好生安稳,一边派人去抱永泰过來。如此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永曦见到弟弟后才暂时安静了下來。
玉衍暗暗松一口气,蹲下來对着他认真道:“母亲病了,永曦不去打扰她,在湘母妃这里陪弟弟待上几日可好。”说了便抱來永泰在他面前,“你们若是乖乖的,母亲的病也能好的快些。”
永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咧着小嘴开心的笑着,一会抓一把永曦衣服,一会不安生地去捉玉衍的流苏耳环。似是被他所影响,永曦也终于破涕为笑,坐在小床里咯咯地笑着。那乳母见此,不觉长舒一口气,忙跪地道:“多谢淑仪娘娘相助之恩。”
那乳母梳着寻常妇人的平髻,一身蓝花底平襟小褂,眉眼低垂,显得很是恭敬朴实。玉衍之前也见过她数次,便示意她起身道:“你便是齐娘?本宫刚好有事问你。”
宁淑媛无辜患疾,玉衍心中不是不疑的。几日前她们还坐在一起说过话,怎么眨眼的功夫她就病成了这个样子。然而问过之后,齐娘也只道一天晚上宁淑媛忽然发热不适,请了太医也沒看出所以然,岂料第二日她身上就遍出红疹,事情传上去,皇上便下令封禁了重涎宫,不许任何人前去探视。宁淑媛在此之前并未和谁接触过,所用之物也皆被烧毁,就算玉衍心存疑虑怕也查无对症。
玉衍闻听此事便觉十分棘手,然而目前也只能等待宁淑媛的情况好转了再亲自去问话。
她一人照看两个孩子,难免有些力不从心,也就很少再在御前走动。永曦和永泰似有无限活力,每日陪着他们,倒也不觉得深宫寂寞。直到有一日,她从侧殿归來,见董毕正候在门外,神情颇有些古怪。
玉衍脸上已挂了疲色,还以为他是來传宁淑媛的身体情况,便道:“公公有何事。”
董毕微有犹豫,思虑再三才从身后小太监的手里接过一条折断了的柳枝,面有疑惑道:“娘娘,这是皇上叫奴才务必亲自转交给娘娘的。”
玉衍微微一怔,再见那柳枝却不由地一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她尚未察觉时日匆匆,然而她与裕灏其实已是许久不见。也便只有裕灏,才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吧。玉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男子俊朗的容颜,这才察觉到心里竟也有些窃窃的喜悦之情。他若不传召,玉衍也多半不会去见他,恐怕正因为她的固执,裕灏才不得不想出这样一个法子。
“娘娘,请恕奴才愚笨,您看这……”
第捌章 以牙还牙 3 月靥
( 抬头见董毕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他怕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其中含义。然而这毕竟是裕灏独独对她的情谊,玉衍也并不打算公诸于人。“这柳枝本宫收下了,你去回皇上,说本宫随后就到。”
见董毕似懂非懂地退下了,她才回到屋里梳妆换衣。
抵达仪元殿时,裕灏正坐于御案之前,手持狼毫低头冥想。这样的场景她虽已见过无数次,但每每见他身着龙袍,周身浴光而坐时都不禁从心底感慨,这世上当真沒有人比他更适合成为帝王,那样炽热明亮的金色仿佛便是为他而生,亦连他眉宇之间都凝聚了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玉衍站在门前,一时竟看的痴了。
裕灏似察觉到了她人的视线,不经意抬头间,便见玉衍一身霞色银线浣纱宫裙,安静地立于阳光漏进來的一隅,脸上泛着温和的笑意。于是轻咳一声,道:“你來了。”
玉衍这才回过神來,福了一福:“见过皇上。”
“是见了董毕送去的东西才想起到朕这里來?”
知道他是生了醋意,便笑:“怎会,臣妾一直念着皇上。”她微微抬头,是清秀好看的容颜,“只是怕贸然前來会打扰到皇上罢了。”
“胡说,你以为朕还不知道你的脾气。”裕灏虽板着脸,语气却不觉泄露了他的柔情。玉衍听着心下一软,依依地走到他身前。见他狼毫上凝的墨迹已干,便拾起案上砚台,一圈圈研磨起來。她的动作熟稔而优雅,裕灏便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只看得女子脸上绯红如身上霞衣一般,玉衍伸手欲要捂住他的双眼:“皇上还不专心审折子。”
却见他假意不悦道:“你这么久沒來,也不知心疼朕。”这样说着,语气却更加柔缓下來,他伸手按住了玉衍一双灵巧的柔荑,轻声道:“你似乎清减了些,两个孩子让你累坏了吧。”
“臣妾无事,只是担心语馨,她病了也有五六日了吧。”
裕灏刚要说什么,广袖一摆,挥落了案上一张宣纸。那上面墨迹才干不久,一看便知是女子的字迹。蝇头小楷写的正是杜甫的《佳人》,,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合婚尚知时,鸳鸯不独宿。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一笔一划写的极为公正,一看便是用了心的。
“好秀气的字,”玉衍凝神纸上,不禁笑道,“是哪位妹妹的杰作。”
裕灏偏过头,看似随意道:“丽嫔刚刚來过。”
“这倒是奇了。”玉衍饶有兴致地抬起头來,“丽嫔妹妹盛宠,如今正是风光无限,怎会写出这种悲怨的诗來。”
“她说想要练得一手好字,见朕手边摆了一册诗集,便随意挑了首來写。”裕灏似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題,静候片刻却见玉衍只是垂眸冥想,不禁奇道,“你一向也不在意她人说了什么,写了什么,今日是怎么了。”
玉衍闻言也不急着答话,只是顺手舀了一勺梨香粉添在青兽缠花的香炉里。淡淡的清香纷纷扬扬充溢着大殿,愈发衬得重重垂障笼罩下的空间如一潭深静的池水,仿佛阳光也停在女子指尖。而她倏然抬头,未语三分笑,裕灏一时竟因这美而惊住了。
“历朝历代总有废弃妃嫔,可怜桃花面,日日渐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臣妾是在想,丽嫔妹妹虽然深受宠爱,却能体谅废弃之人的心情,实属难得。”
裕灏怎会看不出丽嫔意欲何为,且这御案之上又怎能任人摆放你情我浓的诗篇。只不过他这样一味纵着,也足见是难舍旧情了。
“你不是与她交好,想必她是学了你的怜悯之心吧。”
玉衍恬然一笑,只安静道:“臣妾哪有皇上说的那么好,再者臣妾的怜悯也只留给该同情之人。杜甫诗中虽怜惜阿娇的悲惨境遇,然而那陈阿娇为后时飞扬跋扈,悍妒无知,武帝再好的性子也不是给磨得分毫不剩。”
男子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玉衍竟这样觉得,而不怪武帝薄情?”
“臣妾若是阿娇,一早便会断了念头。千金一掷《长门赋》,倒不如梅妃深情所就《东楼赋》更能打动人。阿娇毕竟想得是自己的荣华,即便是为了挽留君主情谊,这情里也不该有算计在其中,皇上说呢。”
裕灏似是沉思良久,再度抬头之时,手中宣纸已被弃入香炉之中,唯余一缕青烟。他却仿若浑不在意一般,对着玉衍展颜笑道:“你看的明白。”
玉衍却只是专心研磨,再不多语。
一连数日,天子都会留在景安宫。因着两个孩子皆由玉衍抚养,裕灏说是來照顾皇子,旁人倒也说不出什么。偶尔他也会去丽嫔处坐坐,却极少留宿,表面看起來那女子仍是风光无限,却唯有玉衍知道,,意义不同了。
其实历了这些事,她心中于宸妃并非一点同情都沒有。宸妃虽恨她从凌仙宫出身,恩宠却胜过自己,但到底也不曾有过什么致命的举动。然即便如此,她身为一届废妃,仍是太过碍眼了。更何况在这个孩子死于非命时,玉衍就下定决心舍弃身上的软弱之意,以保全身边之人。因此就算同情,她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丽嫔胡作非为。
在宁淑媛患疾的第十三日,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为着安心,解禁令刚一下,玉衍便派方海山连夜随同诊治,并叮嘱务必要他将那女子的病情一五一十禀报给自己听。而苦等消息的玉衍亦是一夜未眠,只待翌日天刚一亮,便急急奔向重涎宫去。
然而尚未入殿,承影笔直如剑的身影便映入她眼帘之内。
他立于正殿不远的飞檐下,几株桂花树的落叶飘零在他肩头。眼前男子腰别长剑,即便同着侍卫官服,也能一眼看出他与旁人的天壤之别。英气与杀气混合在一起,他仿佛整个人都是一柄绝世的上古宝剑,必须要以淋漓的血意方能唤醒他那呼啸的灵魂。
而就在桂花落入男子掌心之时,他倏而微微一怔,,竟是笑了。
第玖章 以牙还牙 4 月靥
( 这是自玉衍结识承影以來,第一次见他绽开笑容。ww那一瞬,仿佛深冬已去,湖面破冰的温暖之意悄然灌入。男子高耸的眉峰,挺立的鼻骨骤然柔和下來,似翩翩少年一般,却又蕴有刚毅之感。若说他从前似冬日凛冽的寒风,那么这一刻他便是炎炎夏日里略带清爽的湖面微风。
怔怔然间,却听苏鄂低声道:“娘娘,宁淑媛出來了。”
果然见那女子着一身丁香潞绸螺纹的纱裙,头上只零星簪了几朵杜鹃花,依依站在殿前,一见到玉衍便抿嘴微笑,上前迎道:“姐姐來了。”
玉衍瞧着她打扮虽素净了些,气色却仿佛比从前还好,一颗高悬的心也总算放了下來,于是收回目光,凝神于她:“看样子你是大好了,早知道我就该把永曦也抱了來。”
做母亲的听到孩子哪有不喜的,宁淑媛更是目光炯炯发热:“永曦可好?”
“起初见不到你,日日啼哭不止,不过现在已经无事了。”
宁淑媛闻言便有些自责之意,还未开口却听她身边大宫女绫罗道:“二位娘娘可是高兴坏了,怎么站在风口说话。”
宁淑媛听罢忙道:“是了,久不见姐姐,一时竟高兴坏了。”于是几人才步入殿中。只是当玉衍再度向檐下望去时,承影不知何时已然沒了影迹。
宁淑媛恢复之快,实在令人诧异,便是玉衍也难以相信面前这样生动的人竟是不久前才大病过一场的。她将担心之事说了,那女子却也道对于忽然患疾着实沒有什么头绪,只是有一晚忽然发热,第二日便有了起红疹之状。至于在此之前,既沒有谁到访过她宫中,她也未接触过什么外人。见玉衍低头沉思,她反倒贴心道:“姐姐日日辛苦,便不要再为我费心了。ww何况这宫里若是谁人想害我,也早不必等到今日了。”
她既然这样说了,玉衍也不便继续深究。只是这事终如鱼刺般埂在心间,让人舒展不开。也就是在那一刹那,玉衍敏锐地察觉到,宁淑媛的话与其说是善解人意,毋宁说她是在企图掩饰什么。只因她心思浅,才这样快被察觉出來。
想到此,玉衍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饶是单纯如她,如今也生出了自己的心思。只是她若不会终有一日被这样的心思所累,玉衍也不会去深究。毕竟她们是姐妹,是相互在宫中唯一的扶持。
宁淑媛体力尚有待恢复,于是坐了沒一会,玉衍便起身告辞。她才出大殿沒两步,便被迎面而來的一阵浓烟呛得连咳不止。玉衍以袖掩面,看见随风飘來的滚滚浓雾,不禁蹙眉道:“这是什么。”
送她出门的绫罗忙上前赔礼道:“娘娘恕罪,太医说为保险起见,我家小主用过的东西还要再烧一下。”说罢转身对着墙脚下的小太监训斥道:“不是说过要去后殿烧么,乌烟瘴气的成何体统!”
玉衍走近一看,果然是些淑媛病时穿过的衣物,用过的被褥一类。只是眼神一定,忽然看见些不易被发觉的,已经有些烧焦了的植物梗。她从前在绣阁曾见过这种花枝的图样,似是玉兰花梗,只不过玉兰花分明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不得不让人格外留意。她见绫罗只是在一旁催着宫人迅速收拾,便沒唤她,径自去了。
几日后深夜,承影如约前來。
玉衍自然知道,他是为瑾皇妃一事前來。自她出宫那次后已近一年,由于种种原因,她几乎沒有空暇再揣摩其中因果。然而玉衍是明白的,她深入到这一步怕早便超过了裕灏当初所预料的。因为若要掌握后宫与前朝的关系,自然无法忽视庄贤王这一庞大势力,而谁又能想到,出卖裕灏一举一动的正是他从前的挚爱之人。
也因此,她不敢过早告知裕灏这一切。帝王的信任终究抵不过权势二字,自己身为后妃,若知道过多难免不会惹來杀身之祸。然而冰山一旦被揭开一角,便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她不断探寻背后所隐含的真相。这种感觉便如同那一年,她在陈旧的书阁中翻开《国策》的一页,那充满诱惑的权势世界,生动地展现在她眼前,只让她移不开双眼。
也许瑾皇妃早已察觉到了玉衍的行动,那样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会洞悉不到她的目的。然而那又如何,她们二人,在整个真相未完全暴露之前,谁也无法令对方如何。只是玉衍自始至终都明白,一旦厮杀起來,她们绝无可能共存。
沉思之时,那男子已如风般进入殿内,单膝而跪,只等玉衍开口。
深夜的空气里弥漫着桂花成熟后清芬的幽香,月光凝华如水,静静流淌于殿宇之间。玉衍低头拨着护甲上镶成桃花状的粉曜石,半晌才道:“你來了。”
“是,让娘娘久等了。”
“本宫多等一些时日并不要紧。”她微微抬眼,平静的双眸里泛着睿智的寒光,“你可带來了什么令人惊喜的消息。”
“瑾皇妃行事谨慎,若非属下日夜伏在王府,几乎不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因此耗时许久。”玉衍知他从來不会说多余的事,只等着他接下來的话。果不其然,承影忽然郑重抬起头來,许是由于那一瞬的杀机过重,他腰间长剑竟然低鸣起來。“唯有一次,也就是在庄贤王出征后,有人飞鸽传书到宫中,被属下截获。”
玉衍气息骤然一紧,她接过承影手中的密函,只是一扫,瞳孔便猛然收缩起來:“八阵书图?”
只见承影眼中一亮,语气中有掩不住的惊诧之意:“娘娘懂得?”
玉衍听他仿佛话里有话,便只道:“略懂一些,却不能知道其中何意。”她顿一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由于心事重重,那笑意也如朦胧月色般并不真切:“不过那也无妨,只要证明庄贤王确实与她有联系便够了。”
承影闻言,知自己任务已经完成,欲要告辞时却忽听女子清浅的嗓音响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宁淑媛病重之时,你在哪里。”
动摇只在一瞬之间,杀手的沉着很快让他止住了内心的惊愕之意。“属下不曾离开过重涎宫。”他微微抬眼,却见玉衍一双凤眸正凝视着自己,月光映照下,她脸颊有着清丽而透明的光泽。承影一时错愕,开口道:“娘娘不信属下?”
“本宫自然信你,正所谓用人不疑。”女子眼波一转,已仿若无事般地看向窗外。“本宫只是曾听人说起,杀手游走于生死之间,刀锋嗜血,是无心的。然而若有朝一日,一旦动了情便也难以自拔,甚至是要比常人陷得还深。承影,当真是这样么。”
面前之人如洪钟般不动分毫,只是话中亦有了几分阴沉之意:“属下从未动过情,因此不知其中滋味。”
玉衍听罢微微侧头,发髻上一直纤长的缠丝点翠金步摇便闪出一束流光。她只是良久沉默着,却在承影欲要再度开口之时浅浅笑道:“问这样的问題到是本宫疏忽了,你退下吧。”
承影沒有丝毫犹豫,只在眨眼间便隐去了踪迹。而她看着殿堂里袅袅升起的轻烟,眼中的光终于一寸一寸冷了下去。她问过方海山,玉兰 ...
(花梗配以柑橘汁轻轻涂抹身上,便会形如出疹。若是再以中药相调,则红疹久而不去,几可以假乱真。那整整十几日,宁淑媛也许并不在宫中。玉衍也想装作不知,却不能任由他们自行发展。
深夜茫茫,仿若看不到明日的朝阳。玉衍抬头,终是沉沉叹了一口气。
第拾章 中宫之计 1 月靥
( 自入冬以來,奕凉宫便连日不得安宁,而起初却是因丽嫔之故。ww
天子甚少去看她后,那女子的身子便开始不好,虽然请了太医但终究无果。在她一连免了数日的晨昏定省后,皇后终于有些不满,后宫也逐渐微言。这日晨省之时,皇后见那位子依旧空着,便道:“丽嫔病了这几日,也不知现下如何了。”
庆顺仪最是精明,怎会看不出皇后言下之意,只以手抵着下颚笑道:“丽嫔妹妹这病怪得很,皇上一走便反反复复地闹,兴许何时皇上來了,她那厢便能好了呢。”
这话说得颇有丽嫔是借病搏宠之意,就连皇后闻言也不禁蹙眉道:“眼下正近年关,皇上自然是忙些,难免有周全不到的妃嫔。你们都不是新人了,该懂得体谅。”
众人听罢,忙起身道:“谨遵皇后教导。”秦素月见状点了点头,这才对着身边总管刘德成道:“丽嫔这样病着,本宫也不放心,总得叫她露个脸,你去请吧。”
说是请,然而皇后下令哪有抗旨不尊的,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回丽嫔到了。
玉衍本与云屏夫人说着话,闻言便向门口看去,这一看却着实一惊,,不过几天的功夫,丽嫔人便似瘦了一圈,本明亮艳丽的容颜也泛出憔悴的暗黄。她身上一袭莲青色万字连烟棉裙,本是极清秀的,此时却衬得她神色幽幽,一双水眸如今也只剩下空洞的目光。
她在下人搀扶下缓缓行了礼,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皇后亦是吃惊不小,忙叫人看了座道:“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
皇后这样一问,丽嫔身边的宫女映竹便忍不住啜泣出声:“回娘娘,我家小主着实可怜,让病拿的水米不进,夜不能寐。这才几日,整个人就沒有精气了。”
皇后听她这样说,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叹一口气道:“本宫沒想到你对皇上竟这样一片情深,罢了,今日本宫便劝皇上你。”
丽嫔听到皇上二字,原本无力的神态才显出幽幽笑意:“太好了,皇上一來,臣妾就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皇后听得一头雾水,只道:“什么东西。”
“回皇后,嫔妾住的离丽嫔近,有时夜半常能听见她疯了似的尖叫。”慎答应说着,不禁缩了缩身子,“好像是说……有鬼。”
今日天气本就有些阴沉,云层厚重,挡住了冬日本就薄凉的日光,大殿里颇有些阴冷之意。慎答应一开口,殿内更是一时鸦雀无声,妃嫔之间面面相觑,皆是哑口无言。正在此时,忽听庆顺仪冷笑一声,口气却是不屑的:“真是笑话,我也在奕凉宫中,怎么就沒见过什么脏东西。莫不是内心有鬼,才会被鬼缠上?”
德姬一向见不惯她猖狂,闻言只扶着自己发髻上一支倒Сhā玉珠扇骨发簪道:“这事可不能说嘴,焉知不是庆顺仪你做下了孽,恰巧要八字轻的丽嫔背上了呢。”
“笑话。”庆顺仪闻言飞快剜了她一眼,“我就算真做下什么孽,也轮不到她來背。”
“够了。”皇后见她们拌嘴厉害,实在不成体统,不禁蹙了蹙眉,按着自己太阳茓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丽嫔不过是精神不好,你们也别在这里胡说了。”
那二人闻言也只得讪讪住了口,便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丽嫔忽然怪叫一声,眼睛竟直勾勾地盯着昭修容身后,一时脸色惨白,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这举动如此诡异,饶是殿内人多,也让人觉得脊背发寒。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庆顺仪也有些胆怯,强作不悦道:“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嘘。”丽嫔竖起手指挡在唇上,便再不多言。那举止神情,真如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后宫本就不乏这样的流言蜚语,皇后见她状态如此不佳,也怕节外生枝,再无心说话,便让众人草草散了。
玉衍出了宫门,还听背后几个胆小的答应窃窃私语。慎答应更是一边抚着心口一边连连叹道:“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你们沒瞧见丽嫔那眼神,真真是看见什么了的样子。”
“谁说不是呢,”又有一把女声脆生生地呼应道,“奴婢听那些老嬷嬷们说,每到年关,皇宫里的冤魂野鬼就会出來索命呢。”
听到这,众人皆是一脸惊愕,唯恐说下去再招惹上什么脏东西,纷纷住口。宁淑媛本站在玉衍身边,听得这话不禁好笑道:“姐姐也信鬼神之说么。”
玉衍闻言只是微微垂眸:“我不信鬼神惩罚,只信人作孽不可恕。”
因着早上这事不吉利,妃嫔们也都沒有闲聊的意思,众人便匆匆回了宫。玉衍回到殿内,只待苏鄂奉上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清茶,才靠着鹅绒枕缓缓道:“丽嫔才几日不见,怎么成了那个样子。”
苏鄂低头为她续水的时候,刻意压低了嗓音回道:“娘娘,这事怕是有古怪,方大人您是知道的,下手不会沒轻沒重。”
玉衍不动声色地端了茶水小口啜饮,心中却隐隐有了了然之意。苏鄂说得不错,她当初只是吩咐方海山用几剂药让丽嫔不再肆无忌惮,却从沒下过杀心。那女子得宠时日不短,也保不准招惹到了谁,衬着这时机想要除去她。仿佛一瞬间生出了些头绪,但旋即便被埋沒了下去。
“方大人还问,既然有人率先下手,娘娘的药……”
“一切照常,同时也着人留意着是谁在暗中下手。”玉衍微微阖眼,已透出几分疲惫之意。丽嫔精神恍惚恐怕也是药物所致,只是手段这样恶毒,不得不让她生出防备之心。忽然想起两年前新人进宫时董毕曾说过的话,这些新入宫的小主里沒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过了这么久,该浮水的也都暴露的差不多了。只是纵使她们手段再高明,到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此,即便玉衍高坐淑仪之位,也不得不时刻提防着这宫里的聪明人。
第拾壹章 中宫之计 2 月靥
( 听小福子说,裕灏去看过丽嫔之后,那女子不但沒有康复,反而变本加厉了。ww有时候尚在晨省她便出口无状,闹得一宫人心惶惶。裕灏虽也叹惋过好好一个韶华女子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但言下也有暂时将她禁足之意。岂料旨意刚刚传下的那晚,丽嫔高烧一夜,到了第二日疯癫之状竟然不治而愈。唯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她也在一夜之间丧失了全部记忆,整个人似重生了一般。
玉衍前去奕凉宫探望丽嫔时,她大病初愈,正在院子里和教习嬷嬷学规矩。她着一身阮罗织翠屏绣石榴花开的长服,头上一水朱钗石花,仿佛喜欢艳丽明亮的性子和从前沒有一点改变。她一回身,正见玉衍,一时还有些怔然,身边的映竹却已拽着她衣角一水跪了下去,道:“小主,这是湘淑仪娘娘。”
丽嫔这才恍然大悟般行了礼,笑盈盈道:“嫔妾还道有谁能这般貌可倾城,原來是姐姐。”
玉衍听得好奇,便道:“妹妹叫的这般熟稔,莫非是还记得本宫?”
丽嫔端然起身,一头珠花映着华光流转万千。她容貌虽无变化,却无端给人一种新鲜感,凭此几乎可以预料到她必不会被裕灏冷落太久。丽嫔将玉衍迎进了屋子,这才道:“让姐姐见笑,嫔妾这一醒,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是映竹讲起从前许多事,都亏了姐姐才能化险为夷,如今姐姐又是第一个來看望我的,妹妹便知映竹所言不假了。”
丽嫔从前便能说会道,也不知这番话有几分真意。玉衍当下只是温然一笑,凝视于她道:“妹妹若当真什么都记不得了,当得知自己身处后宫时,不知能不能适应呢。”
“姐姐说的是,然而自嫔妾知道当今天子英明俊朗,便也觉得再好不过。”似是怕她忘了规矩,映竹一直紧张地立在她身边。丽嫔似被束着似的,说话也不痛快,便吩咐道,“你也别杵在这里,去换壶好茶來,别叫人说我怠慢了姐姐。”见人走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忙道,“这话由妹妹來说或许有些厚颜无耻,但听说皇上从前很宠嫔妾?”
此话一出,玉衍都不禁为她的毫无防备感到诧异。然而仔细一想,她重新醒來,自然分不清谁是从前亲近之人,只能凭一双眼睛來判断。自己是第一个前來探望她的,想必她的戒备心不会过重。于是刻意向前坐了坐,拉近两人距离道:“妹妹从前凭着傲人的舞技,确实很受皇上宠爱。”
丽嫔一听便有些焦急:“可嫔妾已全然不记得了。”
“那又何妨,妹妹身子轻盈,本宫派人重新教你就是了。”玉衍看似不经意,实则一直暗暗打量那女子神态变化,见她先忧后喜,全无伪装之意,只是一门心思扑在固宠之上,方才慢慢放下心來。
“若是如此,嫔妾也能安心了,姐姐大恩大德妹妹必不敢忘。”
“区区小事,算不得什么。”玉衍觑着眼笑道,“只是妹妹虽然吉人天相平安无事,但这病终归來的不明不白,不若留个心,过去所食所用一并断了的好。明日本宫去回禀皇上,把你身边不尽心的下人也换了去。”
丽嫔起初还一脸欣喜,在听玉衍提及患疾一事时也凝住了神色。她一手压着绣红梅的锦色袖口上,一面森森道:“是了,我听映竹说我病愈前精神无状,疯疯癫癫,现在想來必是有人害我,想让皇上疏远我。”
玉衍见她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庆顺仪的东主殿,便知映竹定已将敌友告知的明白,当下也不多言,只温劝两句便起身告辞。冬日里日光淡薄,即便正午之时也感觉不到温暖之意。玉衍紧了紧身上鹤羽大氅,脖颈上一水玄色容貌衬得她脸色白如羊脂美玉。
苏鄂催着车辇快些行驶,抬眼见玉衍虽神色淡淡,眉宇却舒展了不少,便道:“娘娘也算了了一件大事。”
“我现在倒有些感谢那下药之人了。”许是车行驶的稳,女子发髻上硕大锦冠垂下的珍珠流苏竟然不动分毫。她头顶上的一线蓝天偶尔飞过一两只雀鸟,叫人觉得无限辽远。“托她的福,即便丽嫔真查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來。”
“那人与娘娘不同,是蕴了杀意的,只是娘娘为何要给丽嫔提醒。”
玉衍闻言只是睨了她一眼,苏鄂是个忠仆,但也只因她一开始便认定了自己是她的主子,否则以苏鄂的干练与狠心,未尝不是自己千方百计都要除去的劲敌。“我不想让她死,那样的女子该好好为我所用。”
苏鄂亦点头道:“如今她忘了宸妃倒也算不上威胁了,有了她正好替娘娘挡几支冷箭。”
玉衍不置可否:“寻个适当的机会,把这件事传到冷宫去。邢嫣若是聪明人,也该知道收敛了。她若肯老实在冷宫安度后半生,本宫也不会狠心杀她。”
苏鄂领了命便退到车后,不再打扰玉衍休息。
丽嫔自病情好转后,虽沒有再见过稀奇古怪的鬼影,但也正因为她对之前的事记忆全无,这一过程才被传得更加神乎其神。根据丽嫔撤换下人时玉衍安Сhā进去的宫女禀告,那女子自出了这件事后便认定自己命格不够硬,每日都要焚香祭神,有时候见她夜深之时一人点香拜祭,还颇有些诡异之感。
与此同时,不知哪宫先传出流言,说自本朝开国以來死于非命的人不计其数,后宫本就阴气过剩,偏偏这几年流年不利,后宫更是岌岌可危。皇后为治流言风语,已下了禁令,只是悠悠众口,闹鬼一事仍是越传越邪。
是夜,白羽刚端了烤的热腾腾的红薯來吃,就见小福子慌慌张张进屋道:“娘娘,不好了。”
彼时夜深苦寒,玉衍读罢书才接过苏鄂递來的红薯想要暖暖身子。白羽见小福子鼻尖冻得通红,不禁打趣道:“娘娘别听他的,他准是被这香味勾起了馋虫。”说罢利索地剥净了皮塞进他嘴里,咯咯做笑。
第拾贰章 中宫之计 3 月靥
( 小福子一边嚷着烫嘴,一边手忙脚乱地打掉了白羽的手。他这幅样子滑稽,便是矜持惯了的苏鄂也忍不住笑道:“娘娘还在,快别闹了。”
“奴才真是有事禀告,”小福子一急,便有些结结巴巴,“茹答应刚刚被皇上掌了嘴。”
妃嫔受罚本也不是新鲜事,玉衍听罢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抬起头道:“她只是一个答应,皇上怎会同她计较。”
“奴才听说刚在百步道上只有皇上和董公公二人同行,那茹答应从拐角处一转出來忽见两个人影,竟吓得大惊失色,满口嚷着有鬼。娘娘也知道,皇上正因流言的事烦心着,这一怒之下便叫人掴了二十掌,茹答应那脸都肿的不成样子了。”他刚从内务府领冬天的银碳出來,见到这种事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忙一溜烟跑回來报告。
玉衍听罢只是微微摇头,却是白羽心直口快道:“她如此失礼,活该受罚。”
“背后议论小主,你是嫌命长了。”玉衍闻言作势便要打她,被白羽一个机灵避开了,“你们都记着,在宫中不是亲眼看到的就别人云亦云,免得白白惹祸上身。”
玉衍这一句话音未落,便听垂地珠帘一阵轻响,接着传來男子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若是谁都能像你一样管教下人,朕也不至于头痛了。”
裕灏只着一件滚云纹的玄色镀金螭龙袍,步入屋内时不觉带进了一阵冷风。ww玉衍正和下人们围着炉子吃红薯,本是不分尊卑规矩的,见了裕灏皆是手忙脚乱。小福子吓得险些碰翻了炉子,被白羽一把扯住衣领,忙跪了下來战栗道:“见过皇上。”
裕灏却是朗声笑道:“朕见外面无人通报便擅自进來了,不想却是朕唐突了。”他深嗅一口气,似是感慨道,“仿佛好久沒有这样吃过红薯了。”
玉衍见他并未计较小福子他们不守规矩,也不像刚刚盛怒过的样子,遂起身同他共坐榻上,招呼白羽重新剥了一个红薯递上前來:“这都是臣妾未入宫时吃的东西,难得皇上看的上眼。”正说着,小厨房已端上了刚刚煨好的耦合鸭肉汤,冬夜里正好暖身子用。裕灏见她这样周全,不禁笑道:“就属你最会享受。”
“玉衍一介弱女子,沒有皇上忧心天下的壮志,便只好躲在自己寝宫里寻寻乐子。”清汤腾升的袅袅烟气遮住了女子秀丽容颜,仿佛一层蝉薄的面纱,更衬得夜色下她的笑靥有朦胧之美。玉衍抬起头,恍惚是见到了裕灏爽朗的笑容,便道:“皇上心情不错?”
“只是因见到你才觉得有些乐事。”男子淡淡叹了口气,“方才在來的路上,朕见茹答应胡言乱语,还责罚了她。现在想來,下手却是重了些。”
玉衍知道他并非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只是气头之上,难免控制不住。现下沉了怒火,才觉得有些对不住那女子。于是也不接话,只拿汤匙均匀地搅拌着碗中清汤,一面抬起头对苏鄂道:“小厨房怕是做多了,你去送一些到庆仁宫,就说皇上赏的。”说罢觑着男子颇有赞许之意的脸,嗔怒道,“皇上这下可安心了。”
他笑着握紧玉衍的手:玉衍最懂朕心。”
玉衍只笑着垂下头去,她知天子深夜前來,必不会只是为了说笑。只是他若不提,自己也不急于一时。屋子渐渐沉寂下來,但听窗外北风呼啸而过,檐下悬的宫灯摇曳不止,那青红的光直染的窗棂泛起一层幽暗之色。玉衍只是微微一扫,便别过头來,这幅场景若是叫人看了,怕是又要蓄意描述一番。
“皇后她说要请人來宫中做场法事。”
手中瓷碗温度降下之时,裕灏忽然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玉衍知他怕是正为此事前來,面上却作不解道:“皇后不是一直压着后宫流言么,怎么这次反倒……”
“朕也不十分赞同,只是皇后说,若堵不住悠悠众口,倒不如叫人安心的好。”
玉衍只是盈盈一笑:“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只是若因丽嫔而起,那太医也查明了她是因病所致。作法事既费周折又容易引出闲言碎语,臣妾认为还是先静观为妙。”
裕灏点一点头,面上颇有些不快:“皇后都这样疑神疑鬼,怎么叫旁人信服。朕看她也是上了年纪,耳根子软了。”
这话若是传到秦素月耳中,任她再好的修为,怕是也要气得浑身发抖。玉衍扬一扬嘴角,发髻上凤凰口中所衔的红曜石滴珠微微一动,她却已是温然笑道:“皇后娘娘也是关心则乱,一面有昭修容的胎要她照料,一面又要着手年底大事,本也怨不得皇后。”
“昭修容的胎何时要她來管,”岂料裕灏不但沒有宽心,反而沉了脸色冷笑道,“她只本本分分的就够了。”
玉衍知道皇后一意相劝,反而起了相反作用惹得裕灏不快,遂也不再多言,只服侍他歇下了。
然而上天却像是帮衬着皇后一样,大年一过,这回却是从庆仁宫里传來了不好的消息。而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由于口出狂言,以下犯上而被禁足半年有余的赵贵人。听庆仁宫宫人描述,起初她只是夜半大哭大闹,悸贵人觉得晦气,便派人训斥过一次。岂料随后她却愈发变本加厉,甚至白天也会吵闹不止。赵贵人房里早已沒有了服侍下人,却常能听到她自言自语,不禁让人头皮发麻。
宫里不敢让她死了,便派太医为她诊治过一次,那太医却道并非失心疯,而是同丽嫔一样有些原因不明。这事一经传开,几乎人人自危,只道冤魂沒有散尽,找上了赵贵人。几个胆小的妃嫔吓得几乎不敢出门,事情闹到这一步,便是裕灏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同意请法师來除除晦气。
这日玉衍午睡才起,苏鄂便道:“娘娘,悸贵人同蒲答应來了。”
步入殿内,果然见她二人有些不安的等着。蒲答应许是吓怕了,时不时抬头张望一下四周。悸贵人也似被她感染了一般,一手紧紧握着一串紫珠,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第拾叁章 中宫之计 4 月靥
( 玉衍当下只觉的有些滑稽,宫中虽然疯传鬼魂作祟,但实际上并沒有人亲眼见过。ww只是有爱煽风点火的人随意一传,这些千金娇养的小主娘娘们便如临大敌。她们不怕后宫人心险恶,反而担心有的沒的,也难怪裕灏这一阵不愿來后宫,若是看见她们成日愁眉苦脸,倒不如在御书房图个心静。
“二位妹妹怎么來了。”玉衍甫一开口,悸贵人便慌忙抬起脸,道:“嫔妾可算见着娘娘了。”
玉衍只端然坐了,小口抿着茶水,良久才抬起头來看她:“难得你也这般慌张,可出了什么大事。”
“现下宫中到处都在传,也就是娘娘有圣上时常陪伴左右,才会如此镇定。”悸贵人白了脸色,也觉自己有些失仪,这才强忍着坐定了身子,“嫔妾可是吓得六神无主。”
“皇后不是说了么,法师初五便会來,你们若是信鬼神之说,到时候求个平安符也好。”
悸贵人闻言却颇有些惊愕道:“怎么,娘娘竟不信?是了,娘娘不在庆仁宫,自然不知。嫔妾有一次去偷偷看过赵贵人,她几乎快失禁了……从前那样光鲜艳丽的一个人,得看见了什么东西才会变成那个样子。娘娘若不信,蒲答应也知此事。”
被点到名字时,那女子条件反射似的惊了一惊,才道:“是,那次嫔妾也在,赵贵人的样子实在可怕。她伏在床上,呼吸极其困难似的,却瞪着一双大眼怔怔地看着我们身后。不瞒娘娘说,嫔妾觑着她那样子,大概是快不行了。”
悸贵人一听此话,便如惊弓之鸟般猛然站了起來,手捂心口道:“她快不行了,那她死后会不会也化作厉鬼缠上我!”
“她若真死了,你最该担忧的是皇上会不会降罪于你。”玉衍见她吓得不成体统,一时只冷冷道,“苏鄂,给贵人上一壶滚烫的浓茶來,压压她的心惊,她就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悸贵人见玉衍脸色不好,便讪讪地坐了下來,强压着突突的心跳道:“虽然嫔妾代掌庆仁宫,但赵贵人生病也与嫔妾毫无瓜葛,皇上总不能无故处罚嫔妾吧。”
“毫无瓜葛?你当真是一清二白么。”玉衍略正一正衣裳,重纱金菡蓞掐红花广袖卷起几带凉风,“那赵贵人被禁后,暗地里吃了你多少私刑。本宫当初便和你说过,你怎么做本宫不管,但是别叫她死了,你以为皇上也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女子这才有些缓过神來,却还心有不甘道:“若说赵贵人神志不清是与嫔妾有关,那前几日云屏夫人也來过,兴许她说了什么……”
被玉衍眼风一扫,悸贵人忙住了口,,背后议论高等级的妃嫔,说出去可是大不敬之罪。玉衍剥了一颗盘中的栗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二人。她们是沒有理由说谎的,那数九寒冬,又在这是非的风口上,云屏夫人去见她做什么。这样想着,心中也不觉有了思量,于是不急不缓道:“你回去只需派人照看好了赵贵人,其他事本宫自会想办法。只有一点,别叫她这么轻易就死了。”
她二人连忙应下,这才畏畏缩缩地告了辞。
苏鄂送她二人出宫回來,见玉衍已坐在铜镜前细盘发髻,便道:“娘娘这是要出去?”
玉衍梳了平常的芙蓉髻,此时正斜簪一支红珠凤钗,闻言便道:“你亲自去熙宁宫告诉云屏夫人,晚膳后我去陪她说说话。”
苏鄂一怔,却沒有立时行动的意思:“娘娘难道真要为了一个贵人而去询问云屏夫人。”
“我总觉得此事沒有那么简单,丽嫔与赵贵人的症状來看,几乎可以认定是同一人所为。”玉衍回身看她,边说边捋顺了思绪,“若说最初是嫉妒丽嫔之人所为,那么赵贵人潦倒至此已有半年,根本复宠无望,谁还会再动杀心。”
苏鄂也似明白过來,点点头道:“她二人只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禁足期间比较容易下手,定是有人要借此生出事端。”
“所以若不问清云屏夫人,便无法得知事情始末。”玉衍微有沉吟,最后缓缓别上一块压法的白玉蝴蝶,“赵贵人已经不好了,但是在这最后的最后,也许还能帮上我一些。”
晚些时候到达熙宁宫时,是怡霜前來相迎道:“娘娘到了,夫人备下了茶水点心,正在里面候着呢。”
进了门,见云屏夫人正坐在美人榻上,抱着芙蕖公主有说有笑。其实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哪里懂得她在说什么,只不过看着这样白皙可爱的孩子,云屏夫人的心情也似爽朗了不少。她着一身汐红色纱段宫装,领口绣着长枝花卉,正是一枝斜垂到袖口的茜色吊兰。她挽了寻常的高髻,虽然随意,却也别致不俗,零星几朵暗纹珠花衬得光下的她仿佛年轻了几许。芙蓉在她怀里很是安静乖巧,看着云屏夫人笑得格外开心。
也许她一开始只是想借助这个孩子夺回宠爱,然而如今在她眼中闪现出的尽是母性的光辉。玉衍有孩子,看得出她的欣喜,如此想着便觉得她是不会唐突去害赵贵人的。
“姐姐好兴致。”说着话已行了礼,云屏夫人见到她也是亲热地叫她起來,将公主递给了乳母,招呼道,“你來了,快坐。”
玉衍也不拘礼,敛裙坐下了才听那女子道:“平日也少见你來,今日怎倒得了空闲。”
“宫中遍传闹鬼,连皇后也免了晨昏定省,妹妹在宫里实在无聊得很。”玉衍微微一笑便如牡丹生姿,“瞧着姐姐却是不怕。”
“本宫活了这样大的年纪,哪里还会信这个。再者,后宫人心也远比恶鬼可怕。”云屏夫人说着笑,眼睛却一直盯着乳母抱着芙蕖出了门。玉衍随之望去,见小公主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便不禁莞尔一笑,“当真是母女情深。”
云屏夫人却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当初若不是妹妹……”
“臣妾是断定姐姐必会对她好,才顺水推舟的。”玉衍抱紧了紫金飞雀手炉,凝神于面前之人,“一到冬日,姐姐宫中下人都穿得比旁人暖和,对下人亦是如此,更何况是姐姐自己的孩子。”
“你说的正是,有了芙蕖,我真是什么都不再奢求了。”云屏夫人挽一挽耳边有些松散的发髻,对窗叹道,“有时我一醒,便会担心这是不是一场梦。你可知道,我听说庆仁宫赵贵人不好时,其实内心是松了一口气的。”
玉衍颔首应道:“臣妾明白。”
“不瞒妹妹,本宫之前曾去见过她。”
未曾预料云屏夫人竟会自己提及此事,玉衍怔了一怔,原本准备好的话也无需说出口來,只得佯作诧异道:“这个节骨眼上,姐姐怎么也不避一避嫌。”
“我去时已是年前了,那会当真是被气昏了头,忍无可忍。”云屏夫人说着便长叹一口气,捧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润喉,方才继续道,“那时因年底皇上对她仍不闻不问,她便有怨怼之意,成日叫嚷芙蕖的名字。我当真是怕,怕这孩子有朝一日会问起我她的生母是谁。”
这样的事玉衍也有所耳闻,只是随后出了丽嫔 ...
(的事,她也无暇去关注。现下听云屏夫人讲來便不觉浅笑:“姐姐过虑了,公主的生母只有一人,这是阖宫皆知的。皇上也已下了令,不会有奴才不顾性命去传这闲话的。”
云屏夫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我当时是乱了神,现在想想真是不该。”
玉衍越听越觉得蹊跷,却也只得按下心中疑问,平静道:“那姐姐可与她说明了。”
“本宫冒险去了庆仁宫,不想却什么也沒能说出口。”那女子微微一顿,近前道,“不瞒你说,我去时,她便已有些神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