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衍闻言不觉一怔,宫里传出消息时正是大年初一,因为裕灏觉得晦气才叫皇后派了太医前去给她诊治。但若照云屏夫人的说法,几乎是丽嫔前脚刚病愈,她跟着便患了病。然而玉衍知道,云屏夫人无论有沒有下手,她都无需对自己说谎。且赵贵人一事是由她亲自提出,若真心中有鬼,谁会自投罗网。
却听那女子继续道:“我当时只觉得她也真是可怜,夫君的宠爱不过是昙花一现,她自己还丢了孩子。如今被禁足阁内,受尽**不说,还要被怪病缠身。我若是她,当真不如一死百了。”
“可她不会死。”玉衍随手抚着手炉上团刺五金的如意纹,凝眸须臾,“她还有家族荣耀,她所求的东西太多,因此她不敢死,也不能死。”
错愕的一瞬间,云屏夫人还道自己看花了眼。玉衍脸上一闪而过的分明是深深的厌恶与杀意。她无法相信,仅仅几年的时间,一个心思纯真之人便会变成如此令人生畏的模样。无尽的陷害与污蔑中,玉衍丢弃的是向善之心,然而却赢得了全局。也许也唯有这种人,才能在后宫生存得长久。
“本宫沒有妹妹的狠心,所以也难成大事。那时我只是觉得她的境遇实在悲惨,同她说话她仿佛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云屏夫人轻轻敲着茶盏的边缘,几度叹气,“因此趁着无人之时,我便出來了。”
“看來赵贵人此次患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玉衍听罢心中已是了然,遂静静笑道,“我会好好与她说明,姐姐所担心的事永远都不会发生。”
第拾肆章 煞星之兆 1 月靥
( 初五那日,皇后果然请來了法师在菩萨庵作法事。菩萨庵是宫中极为隐僻的一处所在,后宫若有何不祥事端,往往都是在此处作法。裕灏率领诸妃前去观瞻,几个胆小的便只敢缩在众人身后,唯恐沾惹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屋子虽然不大,但也足以容得众人坐下。裕灏自进來之后便沒再说过话,屋内只闻低声诵咒,显得格外诡异。仪式约摸进行了两个时辰,玉衍抬头见裕灏脸上已显出疲倦,眉眼之间隐隐酝酿着烦躁之意,便道:“已经两个时辰了,还要多久才能除尽晦气?”
“淑仪娘娘沒听说过心诚则灵么,”庆顺仪闻言却是极为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皇后娘娘费了好大周折才请來了几位法师,你竟不能安心等着。”
“淑仪是看朕倦了才会出口询问,你这可是在说朕也是不诚之心?”裕灏微阖双目,忽然开口质问。庆顺仪吃了一惊,忙低下头道:“嫔妾不敢。”
裕灏心情不佳,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私下交换着神色,小心揣度他的心意。皇后等的似乎也有些焦急,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然而她这一细微举动却引起了玉衍的注意。玉衍无声地凝神于她,见她仿佛是一副极认真的样子,实则余光却是落在身边腆着肚子的昭修容身上。
那女子穿一身宝相花纹团青锦服,脚上踏一双十分舒适的猩红面软底平鞋。小腹高高隆起,胎形已能看出六七分來。ww听方海山说这一胎多半是男婴,所以昭修容才事事小心谨慎。她此时看得认真,全然未曾发觉皇后那阴冷的目光已在她身上逡巡了几个來回。
众人各怀鬼胎地又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法师收了法器,上前拜见道:“皇上,皇后娘娘。”
“怎么,宫中晦气已除?”裕灏不快地抬一抬眼皮,不慌不忙地看向來人。岂料那法师双膝一屈,直接跪倒在众人面前道:“老朽无能,恐怕无法祛除后宫之患。”
“不能祛除?”悸贵人惊得脱口而出,“难道是那东西冤孽太深!”
“若只是冤孽过深倒也不怕,只不过费些时候便是了。但对于不存在于此世的煞气老朽便无能为力。吉煞有变,向來是无法预知的。皇宫虽未风水宝地,但配合星象之变,有时也会蕴出极为骇人的东西來。”那法师顿了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接下來便非老朽所能知晓的了,还请皇上请來司仪观观天象吧。”
折腾了一上午却无果,裕灏显然是又气又累。然而见皇后亦是深锁眉头,一脸忧色,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打发了众人各回宫中。
秦素月待人散了,却忽然一敛裙跪在天子面前。她乃一宫之主,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裕灏见状即便心情不悦却也不禁诧异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秦素月微微垂首,凤冠上倒悬的明珠轻轻泛起一轮光滑,更衬得她姿态万千。她紧紧抿着下唇,用极轻的声音道:“臣妾知道,这次宫中流言不但沒被控制住,臣妾反而自作主张地请來了法师,皇上其实很不高兴。但臣妾见宫人一个个病的病,疯的疯,臣妾真的很怕。”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软弱之意令裕灏眉心微微一动,那女子倏然抬首,眼中竟噙满了眼泪,“臣妾虽然为六宫之首,却既不能像修容一样为皇上开枝散叶,也不如淑仪那般聪慧伶俐,臣妾所有的只是这一颗心。只要为了皇上,臣妾什么都可以做。”
“皇后……”裕灏见她如此,心中不觉一软,伸手扶起了她。面前的女子比之刚入府时又削瘦了许多,她的心,他其实一直明白。然而却因为不爱,所以沒有办法不残忍。她这个皇后,其实做的很不易。前有瑾皇妃,后有宸妃,如今宸妃虽去,但新人如雨后春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祖宗规定的重大节日,他几乎不会留宿在朝凤宫。便是去了,也极少行夫妻之实。说到底,终是自己对不起她。
秦素月敛眉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受宠若惊。这样的神态像极了初入府那年,裕灏掀起她玫红的盖头之时,她娇羞无比的脸庞。他这一心软,便不由道:“朕沒有怪你,你若执意请钦天监來才能安心,便依你吧。只有一点,不要再这般声势浩大了。”
那女子乖顺地点了点头,从凤袍广袖中伸出纤细的手掌轻轻勾住裕灏小尾指,脸上绯红一片,衬得她楚楚动人:“那臣妾,服侍皇上午睡可好。”
这一下午各宫猜疑流言略去不提,直到日影西斜,暮色漫天之时,玉衍才重新被请入了朝凤宫中。同在大殿里等候的便只有云屏夫人一人,董毕道皇上皇后正在殿内更衣,请她们稍安勿躁。
这话多少有些暧昧的成分在其中,玉衍并不蠢笨,一听便知发生了何事,于是回过头去看云屏夫人,见她只是温顺而优雅地坐着,便道:“姐姐看这样美的晚霞,当真是不多见呢,可见明儿个必是个好天气。”
“寒冬腊月里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云屏夫人微微抬头,一心只望着天际上泛金的流云,“便如这冰凉透底的朝凤宫,也难得有了些人气。”
玉衍藕色的袍子被殿角吹进的寒风拂的如流连百花之间翩翩飞舞的硕大蝴蝶,她压了压裙摆,无声笑道:“皇后折腾了半日,虽不能平息后宫祸患,但若能给她带來些福音倒也值了。”
“她这样早地把我们叫來,不会就是为了让我们看到皇上有多么宠爱她吧。”
“怎会。”玉衍垂眸,淡淡道,“她贵为国母,若是这样的事情都能值得雀跃,岂不是太可怜了。”
云屏夫人掩袖轻笑间,已闻得风吹帘动铃铛作响,秦素月同天子自室内缓缓而出。那女子已换去了上午的凤袍,改着一件嫣色绫斜襟旋袄,娇小的脸庞上扬着一抹明艳之色,她才看了玉衍一眼,玉衍便屈下双膝稳稳行了一礼道:“皇上,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第拾伍章 煞星之兆 2 月靥
( 直到落了座,皇后才依依放开挽着男子的臂肘,正襟道:“叫你们过來是因为要听一听钦天监如何说,为避免事情闹大,此事不宜张扬。”
二人皆点头应下,于是便着人传來了钦天监。此人名为何泉笙,三十而立的年纪,穿着装束显得极为干练。裕灏见他如此也稍觉满意,便和气问道:“近來宫中有变,你们可观到什么特殊天象。”
那人闻言便敛衣跪道:“回皇上,臣观其三方四正之乙级吉煞助星分布,发现从入秋起六煞逐渐多过六吉,有成紫府孤君之势。所谓紫府孤君,则为破军守流年父母宫,有辅弼单星同度,流煞飞入,则主有大难。”
“主有大难?”皇后立时大惊,急道,“可皇上现在安然无恙。”
“那是因为煞星未成,流煞先过东南,西南,随后才会入住主宫。因此若有祸变,也理应先从东南,西南而发。若推算时间,则四月左右会有祸患。”
东南为庆仁宫,西南为奕凉宫,几乎被他说的分毫不差。云屏夫人的脸色也随之阴沉下來,怔怔道:“怎会如此,那煞星始于何时,可否能逆转天象?”
却见何泉笙叹息般摇了摇头,道:“人力怎可扭转天象,除非煞星自寻陨灭,但臣可以推定,天象有变始于葵巳五月廿九。”
玉衍闻听此语,心中已经了然,却见皇后正派人取來时历。裕灏的神情本就愈发难看,在听到钦天监吐露日期后,瞳孔更是猛然紧缩,冷冷道:“不必查了,那日正是昭修容有孕之日。”
皇后与云屏夫人皆被惊得发不出一言,裕灏紧蜷的拳头意在广袖之下咯吱作响:“煞星陨灭,你是说要朕的孩子死么。”
何泉笙深深垂首:“微臣不敢。”
“你既早就发现天象有变,为何不早告诉朕。”
“因为钦天监的人不敢过言。”何泉笙挺直了身子,他回答时口齿清晰,竟无丝毫畏惧之意,“天象本就非绝对之物,因时而变且神乎其神,试问有谁敢因这种东西而中伤皇子,以致丢了性命。今日若非皇上问起,臣仍不敢吐露实情。这点私心,还请皇上体谅。”
他临危不惧,且说的人无从反驳,便是裕灏盛怒之下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人皆有私心,更何况事关皇嗣。只是这番言论下來,矛头直指昭修容,她视如掌上珍宝的皇儿,当真是煞星转世么。
“你既也说了天象神乎其神,总不能要朕以亲生骨肉去换这未知的祸患吧。”裕灏说罢只是冷冷看向他,那目光便如寒冰里射出的箭,“若沒有对策,你仍是死罪难逃。”
何泉笙思忖片刻,已然有了主意:“既然煞星终会驶入北宫,那不如更换星位,请育有杀星之人牵出皇宫,待星相转移之时再将其接回。”
“此法确是不错。”皇后最先颔首赞道,“我朝之初也有借求国运而养在宫外的皇子,此來既不影响皇子诞生,也不会危害到龙体康健。”
云屏夫人虽与皇后不睦,但闻听昭修容能出宫养胎,也不觉显露出赞同之意。唯有裕灏静静坐于龙椅之上,虽不发一言,然那深邃的目光却紧锁殿下之人。他面上不见一丝喜怒之意,正因为无从猜测,才令人觉得格外胆战心惊。有道是君心难测,又事关皇嗣,谁也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感想。
玉衍只安静打量着何泉笙,在此之前她从不知有这样一个人。钦天监长久以來皆是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自开朝以來还未曾听说过哪个监正敢污蔑皇嗣是煞星的。玉衍在钦佩他的胆量与卓识之余,也深知此人若为皇后爪牙,则后患无穷。
便在此时,忽听天子道:“玉衍,此事你怎么看。”
女子忙放下手炉,起身回道:“回皇上,臣妾以为此举欠妥。”
皇后似是料定她本一定会赞成一般,见她如此,不觉倒吸一口气,却听她玉衍不急不缓道:“一來若仅凭一面之词便将妃嫔遣送出宫,未免难以服众。二來昭修容胎象本就不稳,经此颠簸也许会性命不保。臣妾以为,皇上有金龙护体,不比寻常之人,再者若真是煞星,且等孩子生下來再送出宫也不迟。”
“皇上性命岂容得半点马虎。”话音刚落,秦素月已然起身怒斥道,“湘淑仪你是何居心!”
玉衍见皇后动怒自是屈膝而跪,神色却并不惊慌:“臣妾只是认为因无稽之谈而威胁到皇嗣,实在非明智之举。”
她字字掷地有声,皇后一时被惊得无话可说,唯有裕灏深深看她一眼,淡淡道:“朕本以为,你会赞同。”
这句话里不含一丝感情,玉衍一时只觉得后颈发凉,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虽看出自丽嫔患疾,至赵贵人疯癫,再到今日法师做法,钦天监观测天意全为皇后一手策划,但裕灏不一定也这样以为。或许比起骨肉,他更在意自己忧患。再或许,在他心里,策划这一切的是骤然失子而对昭修容怀恨在心的自己!
玉衍猛然抬头,却见他眼里竟是暗含笑意的。裕灏望着她,忽而点头笑道:“玉衍最得朕心。若因鬼神之说而害的骨肉疏离,朕岂非要被天下人耻笑。即便真是煞星,朕也要看看他能如何作祟。”
心中一块大石骤然落地,玉衍也随之展颜而笑,却见一旁皇后早已白了脸色。此事她身为国母,不可过劝,只得阴沉着脸色立于大殿之上。她似是怎么也不能相信,明明这样好的机会,玉衍却会为昭修容出头。且她这一举不外乎暴露了杀意,恐怕今后也只有与昭修容兵戎相见的分了。
裕灏既已决定,便再不容他人多说。玉衍与云屏夫人行过礼,方要离开之时,忽听一声尖锐的嗓音在殿外怒道:“谁要赶本宫出宫!”
话音刚落,便见昭修容一脸气愤地冲进大殿。她身上尚还穿着浓绿如墨的家常棉裙,高高隆起的小腹使得衣衫上大朵枝叶旖旎烂漫的深红石榴花格外突显。身后两个宫女惊慌失措的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那女子甫一见到裕灏便是又气又委屈地哭诉道:“皇上,臣妾腹中是您的亲生骨肉,如何能被人误蔑称煞星转世。”
第拾陆章 煞星之兆 3 月靥
( 裕灏见她身子不稳,忙牵住了她的手,好生安抚道:“你放宽心,朕不是昏庸之人,况且方才湘淑仪在,也极力劝阻朕把你送出宫呢。”
昭修容一怔,顺势看向了身旁的玉衍,似是不能相信她竟这般好心似的,抬了抬下颚道:“妹妹果然通情达理,明辨是非。”
玉衍尚未开口,却听云屏夫人柔声劝道:“其实妹妹也不必责怪皇后娘娘,皇后也是担心龙体安康才会有此一计。常言道关心则乱,便是这个意思吧。”
玉衍听得出她弦外之意,不禁暗自一笑。这话若由自己说自然不合适,但云屏夫人三言两语便让眼前之人明白了是谁算计于她。话音刚落,果然见昭修容脸色一沉,面向皇后冷冷笑道:“皇后娘娘对皇上当真是一往情深呢。”
皇后见事已至此,无从分辨,索性泠然扬起头來,直视那女子森然笑道:“本宫身为六宫之首,照顾龙体责无旁贷,难道妹妹今天才知道么。”
哪知昭修容笑靥更艳,一双桃花美眸中似有媚色流转:“是了,娘娘这些年为了皇上不知做过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这一点臣妾真真望而却步。”
“好了,”裕灏见殿内已是烟火弥漫,不觉紧蹙眉头,“你受了惊吓,朕先陪你回去,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了。”
昭修容虽顺从地应下了,然而森森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从皇后身上移开。ww她定是恨极了,沒想到一开始被自己操纵的人如今竟会用这样高明的手段反过來对付自己。然而更令她想不通的是玉衍的态度,难不成她真是顺水推舟做了一个人情,想与自己合力除掉皇后?
一众人心怀鬼胎地散了,而玉衍回到自己宫中时已是夜深。因今日不许下人进殿,梳洗之时她便草草地将一切说与苏鄂听。苏鄂听罢只微微一笑:“娘娘只是不想白白便宜了皇后而已,然而昭修容却不一定能想得到。”
玉衍正用沾了玫瑰露的木梳一点一点捋顺长发,那香气闻得她也心平气和。于是慢慢道:“昭修容若出了宫,任谁都可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她。然而她从前与皇后联手害我,我的目的从來也不是她一个人。”
又说了些话便觉乏了,于是早早睡下,一夜无言。
來到庆仁宫的那个傍晚已是三日之后,事情逐渐平息下來,就在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回归到原点之时,玉衍忽然提出要见一见病重的赵贵人。她从悸贵人那里得知,自请來太医后,那女子虽也时不时地出现癔症,不过精神已好转了许多。她虽多次提出面见圣上,可惜这话连庆仁宫的宫门都传不出去。事实上,她病的这些日子,裕灏竟一次也未曾想起过她來,也可见从前的宠爱亦不过耳耳。
玉衍到时,悸贵人已在后门等候多时了。许是白日里下了场雪,天气寒冷得很,她裹着一件银灰色的雪袍,脸色并不十分好看。见到玉衍后她更是面露踌躇之意,怯声道:“娘娘,这事若是传出去……”
想必她是误以为玉衍动了杀心才会夜访此处,联想到自己荣辱,便失了人前的大方之意。玉衍怀抱八角手炉,不欲与她多说,只冷冷道:“今日之事只有你我知晓,妹妹若是惜命,这件事自然不会传到她人耳中。”
悸贵人身子一颤,忙道:“那是自然。”
赵贵人的住处早已被挪到了最深处的侧卧阁中,那间房子窗前种满了槐树,房里终日照不进一丝阳光,连带着几场大雪,房中更是湿冷难捱。玉衍推门而入之时,赵贵人正坐在窗前呆呆地张望着仪元殿的方向。数九寒冬,她身上所着却还是夏日的衣衫,因着太冷,又将弹了被褥剩下的棉絮充在衣襟里,整个人便如同肿胀起來,尤显得滑稽可笑。
她听到动静,许是以为裕灏终于來看她,惊喜地几欲从椅子上跌落下去。然而在看清玉衍的一瞬间,她那双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的双眼,几乎充满了鲜血。
玉衍近來心力憔悴,身子本就弱,见这里又寒冷异常,当下也不理会那女子,只吩咐苏鄂道:“赵贵人还是贵人,份例的炭火不能少。小福子在外面,你叫他生个火进來。”
当即便有燃好的炉火被送进屋内,那炽热的火光仿佛映得赵贵人脸上也有了些许生气似的。玉衍重新回过头來,脸上是高贵且淡泊的笑容:“贵人别來无恙。”
“北宫卿……”那女子豁然出声,却似还不够发泄出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般,又一遍狠狠道,“北宫卿!!”
苏鄂此时已搬了座椅來,又用架子上的衣物垫好了放在玉衍身后。然而她却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坐下。玉衍此时身上所着的绫罗锦缎,便是在赵贵人宠极之时也不曾拥有过。现下那女子受尽百般**,便是用身上之物铺垫她人座椅都要被嫌弃,她如何不恨。
“本宫听太医说妹妹精神不大清醒,记不得人了,却不想妹妹还认得出本宫是谁,当真叫本宫感动。”
“我怎么会忘了你!”赵贵人欲要欺身上前,然而她本就摇摇欲坠的身子使不出这样大的力气。她狼狈地伏在地上,恶狠狠道,“我就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玉衍冷冷看着她,垂在额前的宝红碎珠流苏随风摇曳,打出一束高华的光。“怎么,妹妹这一世还未活好便想着做鬼的事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我药里动了手脚,只要我还有一天活着,你便要想方设法折磨我……”
“若沒有本宫的打算,你早在有孕之时便会母女双亡了。”玉衍终于肯正眼看她,然而那眼神无异于在看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么,就是因为你从來不知道你真正该对付的是谁。”
赵贵人怔了一怔,旋即却发出一阵狰狞的笑声。她一手扶住床头,用尽力气道:“我自然知道该对付的人是谁,你夺走了我唯一的孩子,我若依旧是皇上的宠妃,必饶不了你这个毒妇!”
第拾柒章 煞星之兆 4 月靥
( “本宫从不会无缘无故害人,若非你一再苦苦相逼,你怎会失去自己的孩子。”玉衍沉了脸色,清冷道,“你以为攀附皇后就能成为人上人,可惜秦素月怎会真心待你。她给你的百嫣香里有极重的麝香,若非本宫发现及时,另制了一瓶与你,你根本就生不下这个孩子!”
这话显然太具冲击力,赵贵人脸色顺势惨白一片,半晌才缓过神來:“不可能,你是故意挑唆我与皇后,我要去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定会为我出头!”
“事到如今,本宫挑唆你还有何用。你若不信,大可问问你的好姐妹全答应,看看是不是本宫无中生有。”玉衍淡淡一笑,看向她的眼神竟有几分悲怜之意,“当然,本宫也可以让你见到皇后,只是不知到了那时,皇后送你的药里会不会多了一味砒霜。”
赵贵人闻言仿佛明白了什么,泠然起身,似疯了一般翻箱倒柜,终于在破旧的木头柜中翻出一包有些陈旧的药包。她一把从玉衍头上夺过银钗,两手颤抖不止地将其Сhā入药包之中,却见那银钗缓缓变成了乌黑之色。赵贵人似是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刺激,惨叫一声便将手中之物狠狠掷向墙壁。
“皇后是为了诬陷昭修容所怀之胎为煞星,才不得不要你疯的。现下你沒用,她自然要痛下杀手。前几日來的方太医是本宫派來的,较之从前皇后派來的刘太医,妹妹觉得哪一位更见成效呢。”
“皇后!妄我这样相信她,原來竟是她一直设计害我!”那女子头上本來钗着皇后赐的一直以为让她引以为豪的玉簪,然而眼下她一手拔出,只恨不得将其碾成粉末,以解心头只恨。赵贵人披头散发地伏在床栏之上,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睛毫无顾忌地逡巡在玉衍身上。
玉衍着一袭水天一色海蓝宝蹙银线繁绣长衣,耳上坠着榴红琉璃金累玉的耳饰,一头云髻只以和田美玉为饰,显得庄重而不失华美。面对赵贵人的歇斯底里,她却只是暂时将头别过去,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间或紧一紧身上披的平金团寿大衣,那一举一动之中都透出高华之意。
赵贵人记得,她曾听说玉衍过去也不过是个被主子们骂着贱胚子的下人,连她的姓氏,她的出身都是后來皇帝赐予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却成为大魏朝后宫之中高高在上的女人,而这一切,她本也可以拥有。想到这,那女子瞳仁骤然紧缩,抬头直视玉衍道:“我本也是将死之人了,北宫卿,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來告诉我这些。”
玉衍微微一笑,几乎两靥生光:“妹妹活到这最后了,反倒聪明起來了呢。不瞒妹妹说,妹妹恨她,本宫也恨。在这最后的日子,妹妹或许可以和本宫联手以解心头之恨。”
岂料赵贵人闻言却是放声大笑,这样阒寂的夜里,便是连停在窗前的鸟儿都被惊得扑棱起來。“我是恨皇后,但我更恨你。皇后她虽机关算尽,却始终得不到皇上的心。而你,明明什么都得到了,却还不肯放过我!”赵贵人遽然起身,靠近玉衍身前,“你们自己去斗吧,无论哪个不得善终,我都乐得去看呢。”
“本宫本以为妹妹已经醒悟,如此看來倒真是可惜了呢。”那女子身上有一股刺鼻的气味,玉衍微微蹙眉,只得别过脸去,“妹妹死后之事自然是要交给皇后处理的,妹妹不会妄想还能风风光光地葬进皇陵吧。还有你在朝中的家人,秦氏怎会不斩草除根呢。只是届时,妹妹知道本宫会怎样做么。”她见赵贵人愣了一愣,笑意更深,“本宫定会作壁上观,看着他们一个个不得好死。还有你的孩子,即便交给云屏夫人抚养,本宫也绝不放过。”
赵贵人向后跌了一步,终于颓败下來:“你够狠……我今生是斗不过你了,然而你还指望我做什么。”
从庆仁宫出來时,已近一更天。苏鄂本就在外面等的焦急,见玉衍出來了才道:“娘娘去了那么久,奴婢还担心出了什么事。”说着便将她扶进了四人抬的矮轿之中,“为避人耳目,娘娘暂且将就一下。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明日是上元灯节,皇上还要同娘娘商讨事宜呢。”
上元灯节,宫中按例是要大宴群臣的。然而裕灏非但不见皇后,反而将大事小事一并交给她來办,这已是公然表示对皇后的不满了。玉衍揉着太阳茓,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几日她的确是操劳过度了。宫里人觑着皇上眼色,事无巨细全都要來问过她,景安宫门庭若市,那些人也全然不顾西宫皇后的面子。
月影西斜,细长的宫道上寥无人迹,昏暗的光线催人欲睡。好不容易待苏鄂前來扶她下轿之时,她已睡了一觉了。玉衍揉着酸痛的肩,一脚才刚落地,便忽然听得一声惊破天际的大叫“有刺客,,!”
一时景安宫灯火俱明,玉衍大惊,还未來得及开口,便见一个人影如飞一般奔走于房檐瓦砾之上,速度之快,只让人觉得如一道光影闪过便沒了踪迹。这样了得的轻功除了承影她还未再见到过。随着那一声大呼,巡游的侍卫队也开始向景安宫靠拢。玉衍看了一眼尚停在宫门口的轿子,一把反应过來道:“快进景安宫!”
裕灏赶來时,玉衍已换了贴身的玉荷色蚕丝睡衣,坐在软榻上意志低靡。宫中竟然出了刺客,这实在是一等一的大事,且又是在景安宫,消息刚一传出去天子便急匆匆赶了过來,也顾不上夜寒霜重。
玉衍见他如此,心下亦是感动不已,一见到他便一把投入他的怀抱,嗫嚅道:“皇上,可是有人要害臣妾。”
“朕已经派人去查了,”男子轻抚她削瘦的后脊,眼中寒光毕现,“你放心,朕一定保护好你。”
第拾捌章 恶报轮回 1 月靥
( 然而玉衍并不怕,她只是恨,恨有人竟敢明目张胆地意图加害于她。ww她回來时也问过小福子,小福子道那人只是在房梁上逡巡了几圈,似是在寻找什么,并不似动了杀机。即便如此,玉衍还是赶到了一种莫名的危险感,这种危险是直观的,却也让人无迹可寻。
裕灏见她垂头不语,还以为她是怕极了,便柔声安抚道:“朕已命人禁了宫中各个出口,定会把此人找出來的。”他话毕,微微思忖少顷,关切道,“出了这样的事,朕也想了许久,还是把承影召回來保护你吧。语馨不比你,如今你位高权重,又诞下了麟儿,对人不可不防。你若是不放心她,朕只另派人去重涎宫就是了。”
玉衍一怔,她并未想到裕灏竟动了这样的心思,然而一时之间也的确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这样同意,宁淑媛与承影又实在难舍难分。若拒绝,任凭她二人这样发展下去又着实危险。玉衍低头挽着裕灏玄青团金长服上的飞龙刺绣,只轻声道:“全凭皇上做主。”
“今晚朕就留下來陪你,看谁有胆子行刺。”即便这样说,一番折腾下來,距离天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了。玉衍刚一躺下便如同失去了知觉一般昏睡过去,待到第二日晌午醒來之时,身边的人早已沒了踪迹。裕灏只派人留了话,叫她好好休息,其他事已交给云屏夫人去办了。
既如此,也便不急着更衣了。只是玉衍惦念着昨晚的事,便叫苏鄂进來,开门见山道:“刺客抓住了么。”
却见她面有踌躇道:“一夜无果,想必是让他跑了吧。ww”
“无用!”玉衍闻言只觉一腔怒火涌上心头,她一拳砸在床栏上,便见汐纱帘上垂下的玉珠哗啦啦作响。她心中实在厌恶不已,便愈发烦躁不安,“皇宫不是已派人封锁了各个出口么,那些侍卫竟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苏鄂见她发怒,忙上前劝道:“娘娘莫急,现下查的那么严,那刺客也是Сhā翅难飞的,皇上也已拨了人过來。”
“刺客若留在宫中,本宫和永泰岂非更加危险……”忽然似想到什么的戛然而止,玉衍凝眸于窗外片刻,低声道,“你说那人或许还在宫中?”
苏鄂有些不明所以,但仍是点头应道:“昨夜看守那么严,想要逃到宫外确实很难。”
“既然如此,会不会他本身就是宫里的人。小福子也说过,那人似乎并非害命而來。”
苏鄂听罢,也觉得颇有道理:“景安宫这般奢华,也许就招惹來了糊涂东西呢。”
冬日里寡淡的日光投到窗棂之上,映在眼底是金黄的一片。玉衍忽然失语,只凝望着壁上一抹金色沉静下去。她总觉得,來人不只是单单为了财宝,因为在这个四方的殿堂中,原有比金银更为珍贵的东西,,因为足以致命,所以珍贵无比。
裕灏给了她整整一天的时间休息调养,然而这一惊,玉衍还是病倒了。
今晚本是群臣共宴的时刻,为了这一刻玉衍苦苦策划数日,可到头來却也是给他人做了嫁衣。皇后失宠,深怀龙胎的昭修容自然就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即便裕灏因玉衍病倒而有几分不悦,却也不得不给昭修容几分面子。
皇后身着瑰色绮罗蹙金刺凤吉服,坐在天子身边虽显得华贵无比,却不过如同摆设一般。即便那男子偶然抬一抬眼,目光也只是落在花团锦簇的妃嫔席上,那些光鲜艳丽的女子,无一不是笑靥如花,争相献出自己技艺。她们虽然尚有大好的青春,然而也终有一天会因容颜憔悴而被厌恶,被冷落。秦素月忽然有些狠毒的想,再美丽的女子都会衰老,而只要自己还是皇后,就一定能将她们一一铲除干净。她已等了那么久,不介意再多等几年。
然而余光扫到台下的昭修容,她还是恨得牙关发痒。那女子身着瑞鹿团花品月色镶银蜀绣绡纱宫装,外罩了件白狐狸皮的绒毛大袄,头上芭蕉髻上几颗滚圆的明珠反射着淡淡月光,衬得她肤色姣好。而正中一支孔雀衔玉锦翅步摇更是由天子所赐,她每每一笑,那步摇便会华光流转,尤其刺得人眼发痛。
秦素月迅速地别过头去,裕灏那俊朗的侧脸一旦映入眼帘,她便几乎如痴如醉。还好,按照老祖宗惯例,他今日是要留在皇后宫中的。即便不行夫妻之实,只要他仍是枕边人,就一定还有情分在。秦素月想到此,不由得安心一笑,然而抬头之时却见昭修容正凝视于她,那双眸子冰凉且睿智,仿佛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不屑地垂首一笑。
这一笑便似瞬间瓦解了她所有的自尊,秦素月不禁想起,就在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任由自己训斥的忠仆,而自己竟沒看出,她原是这样的野心勃勃。秦素月一拳落在脚桌上,直震得杯碗嗡嗡作响,她几乎忘记了这是在筵席之上。这一下,便见天子不耐烦地转过头來,不满道:“皇后,你又要做什么。”
“臣妾……”她一慌,强作无事般笑道,“臣妾只是有些累了,惊扰到皇上了。”
“既然累了便下去歇着吧,不必强撑在这里。桂嬷嬷,扶皇后下去。”
见他已下了逐客令,皇后更是颜面扫地,颇有些尴尬地怔在原地,坐立不是。却听胥常在柔声道:“皇后娘娘策划了这样盛大的筵席,嫔妾等深感敬服,还望娘娘珍惜自己身子。”
这一番话本是为她解围,只可惜一个常在位分过低,并不知道事情缘由。那女子话音刚落,便听裕灏冷笑道:“为后宫鞠躬尽瘁的人此刻是病倒了,然而偏偏有人无所作为还成日弱不禁风。”
几句话如针刺在心上,皇后再也坐不住,起身道:“那臣妾就先退下了,只是皇上……”
“皇上。”忽听昭修容莺啼一般清脆的声音响起,“臣妾这几日似是有些胎动不适,皇上,臣妾第一胎实在是怕。”
第拾玖章 恶报轮回 2 月靥
( “朕今夜陪着你,无妨。”天子似不曾见到身边之人如纸苍白的脸色一般,旁若无人地转过了头,继续欣赏着台下的歌舞。秦素月的眸光终于黯了下去,她孱弱的身子颤了颤,强撑着行礼告辞,然而一转身眼前便是一片天昏地暗。
玉衍此时刚刚睡醒了一觉,正望着夜空发怔。即便隔得这样远,她仍能听到由太和殿传來的阵阵曲乐之声。东方的夜空被光染的如晚霞一般,然而于这一角落里静静卧坐的她來说,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今夜谁会博得裕灏会心一笑,谁又会惊艳众人,于此时的她來说毫无干系。她的宠爱不会因少出席一个晚宴便落下分毫。实际上就在刚刚,裕灏还派了身边的董毕前來问候她身体如何,也正因此,玉衍得知了今夜侍寝的并非皇后,而是一朝飞上枝头的昭修容。这于她而言,是个出乎意料的好消息。
已经许久沒这样亢奋过了,甚至身体里流动的血液都会随之沸腾起來。送走了董毕后,她好一会才平静下心智,然而仿佛还是不够,女子看了看天色,索性披了大衣,推门步入庭中。
梅花树下立着的熟悉身影,她努力分辨了好一会才认出是承影。玉衍昏昏沉沉睡了一整日,不想裕灏已如此迅速地将他调到了景安宫。只是那身影太过苦寒,似不近人情一般,夜深凄冷,他却只着单衣铠甲立在树下一动不动。夜太黑,玉衍看不清他眼中沉淀着的落寞,只待走近了,才听那男子开口道:“冬夜寒冷,娘娘身体并不好,还是回去吧。”
玉衍却道:“忽然回到了景安宫,你怨不怨本宫。”
“属下不敢,在哪里侍奉都是一样的。”回答地一丝不苟,仿佛他这个人当真沒有一丝情感似的,然而玉衍知道他并非如此,,他肩上久落得花瓣沒有被拂去,他是不忍辜负这落花之意。即便游走生死之间,冰冷如他,也是有情的。
“娘娘,夜深了,还请回去吧。”
“夜深了么,但是宫中歌舞升平,本宫怎能独自睡去。”玉衍微垂眼眸,目光深邃而柔和,上翘的睫毛在宫灯的橙黄光下有几分迷离的意味。不过须臾,她抬起头來,却兀自换了话題,“其实你回來也好,本宫今后若想吩咐你做事,倒也方便。”
承影颔首:“也许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那本宫问你,你曾与瑾皇妃并战五年,可知她身边有无会武功之人。”
“子卿。”承影几乎不假思索,“那时皇上为保皇妃安全,才命子卿跟随左右。”
玉衍听他回答的安静利索,似乎一点也不怀疑她问这个问題意欲何为,便淡淡地点了点头:“原來如此。”
两人就此相对无言,然而玉衍似乎也已习惯了他的沉默,只是不知在与宁淑媛相处之时,他是否也会这样安静。也许也只因他们都是寡言之人,才会更明白彼此的心意吧。
玉衍回去之时,东边的光也逐渐暗了下去。想必是晚宴结束,众人纷纷回宫了。正值苏鄂接班之际,她正挽着一头长发,见玉衍驻足门前,不禁加快了步伐道:“娘娘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外面。”说着忙将她扶进了被炉子烤的温暖如春的殿堂里。然而玉衍并无立刻就寝之意,只是靠着鹅绒软榻的一角,捧了一卷书來看,不经意道:“我睡了整整一日,都睡乏了。反正现在躺下了,过会儿也还是要起來的。”
苏鄂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柔声道:“那奴婢就在这里陪着娘娘吧。”
屋子里静静的,连红烛燃尽之时的落灰声都仿佛那样清晰。玉衍一页一页翻着枯黄的纸张,那蝇头小楷映得进眼里,却落不进心里。每过一刻,她的不安就会多上一分。那种不安并非恐惧,而是來自心底的期盼。这样的邪念其实让她很不自在,然而却也毫无办法。
她微微抬眼,见苏鄂也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面色沉静如水。她刚想开口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便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此同时,苏鄂也立直了身自,将目光投向玉衍。玉衍看到她笃定的眼神中,豁然蕴出了一丝欣喜。
“娘娘。”
一听到是小福子的声音,苏鄂便急忙打开了门。小福子见玉衍好整以待地坐在榻上,不禁吃了一惊,然而旋即便意识到自己尚有更重要的事禀报,急急道:“不好了,华薇宫刚传出消息,说昭修容小产了!”
玉衍的手倏然一抖,书卷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响。她怔了一怔,道:“那皇上呢。”
“皇上今夜就歇在华薇宫,还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因为皇上……”小福子面上一红,忙道,“皇后和云屏夫人已经过去了,娘娘也尽快吧。”
玉衍匆匆赶到之时,皇后和云屏夫人正在外殿安抚裕灏。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内殿更是不时传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昭修容情况恶劣,是谁都能一眼看出來的。裕灏面色铁青,手掌紧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那女子每一次痛呼都会让他脸色难看几分。
云屏夫人回头看了眼玉衍,眼中尽是悲悯之意,她起身为女子腾了腾地方,一并道:“妹妹快來劝劝皇上吧。”
然而裕灏眼中的抗拒之色却让她无从开口,她只得用力握住男子的手,尽力告诉他自己就在身边。屋内的炭火烤的已有些燥热,饶是玉衍刚从外面进來也不禁冒了些细汗,然裕灏一双手却始终如浸在冷水中一般,冰凉刺骨。
“若是因为朕沒了这个孩子,那么朕……就是亲手弑子。”他似是极为后悔,好看的眉眼皆拧在了一起。皇后闻言忙道:“离临盆本页不到两个月了,修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然而皇后话音刚落,便见太医从帘后而出,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不安道:“皇上,修容娘娘的身子本就不适合生育,现下更是艰难万分。因此有句话臣不得不问,若真有意外,是保母还是保子……”
第贰拾章 恶报轮回 3 月靥
( “混账东西!什么保母保子,朕要她们都平平安安的!”裕灏正在气头上,举起瓷杯就甩了过去,那太医惊了一惊,却不敢躲开。众人连忙开口相劝,好一会裕灏才清醒了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呣子无事则最好,若不然……朕的孩子还太少。”
那太医得了令忙不迭地退了下去,却被皇后猛然牵住了衣裳,那女子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看他道:“记住,若有意外,一定要保住皇上的孩子。”
即便是熟谙帝王薄凉,人间冷暖,此时的玉衍还是有些心灰意冷。她是恨昭修容,然而裕灏沒理由恨她。昭修容入宫早,服侍在他身边也已六七年,然而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裕灏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她。那么自己呢……若有一日,自己会不会也如一颗棋子般被无情的抛弃。
屋内突如其來的一声尖叫骤然打破了玉衍的思绪,血腥的味道仿佛又重了几分。裕灏微微蹙眉,便听室内传來了女子的呼喊“皇上!皇上!”一声比一声凄切,令人不忍耳闻。裕灏也不再顾及旁人劝阻,三步两步便走到了床边,见昭修容浑身已被汗水浸透,脸色苍白的似沒有人气一般。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來,却挣扎着向面前男子伸出一只手來。裕灏刚一握住,她便衰弱地哀求道:“不要舍弃我,皇上……不要。”
皇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天子身后,见状便柔声劝道:“妹妹,你也该知道宫里一向以孩子为重。”
裕灏闻言劈头斥道:“你和她说这个做什么!”
然而已经晚了。
昭修容似是瞬间失去了力气一般,重重地阖上了眼睛。她身下的棉被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连男子金黄的龙袍也被这妖冶所覆盖。在太医惊慌失措的呼喊下,站在一隅的玉衍轻轻闭上了双眼。
昭修容的胎便这样沒了。
她小心翼翼度过了那样漫长的时间,却仍躲不过这一劫。直到第二天天明,太医院才宣布那女子暂时沒有了性命之虞。然而她何时能够醒來,以及苏醒后能否承受住这样的打击,仍是未知。
毕竟,她已不如当年身强力壮,今后再怀上一个健全皇子的可能性,恐怕是极小了。然而在整件事里,最受刺激的莫过于裕灏。他在得知消息后,只是长久地坐在窗下沉默不语,外面阳光太盛,拂去了他龙袍上本该有的金色,唯留下一片苍茫的白,一如他毫无生气的脸。
虽然沒有意想中的愤怒,然而他的不语,却更让众人提心吊胆。皇后想要上前劝慰,但一句“皇上”还未说出口,那男子已冷冷道:“都出去。”
这一句,人们终于听出了他深埋的悲伤与痛苦,于是纷纷退了出去,不敢再招惹他。天子的话无人敢违抗,特别是这个时候。
却唯有一人不为所动。她静静立在男子身后,白玉般的脸庞上笼着淡淡的悲哀,一身芙蓉色的长裙被晨光拉的颀长,头上细碎的水晶纹珠微微一颤,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
裕灏并未抬头,口气也不见丝毫缓和:“玉衍,你也出去。”
“臣妾知道皇上心中难过,但昭修容还未醒,臣妾不能只留下皇上一人。”她顿了顿,声音忽然轻的如一阵风,“何况……这样的痛,臣妾懂。”
裕灏哑然片刻,终于沉痛道:“是啊,你的孩子沒了,奕瑛的孩子也沒了,难道是朕做错了什么,老天才要惩罚朕无后而终么。”
“不会的。”玉衍从背后轻轻揽住他的肩头,一双手触及到他脸上时竟有冰凉的触感。她不觉一惊,那样坚强的他,竟是哭了。玉衍心中一痛,忙道:“宫中孩子本就不好养活,先帝前后失去了九个孩子,但最后仍有十七位皇子公主平安出世。皇上还年轻,今后也定会儿孙满堂的。”
“可是若不是朕要她侍寝……朕已经很小心了,却不知她腹中小小的生命竟那样脆弱。”他似是悔极,眼底深深蒙上了一层薄雾,“朕无法赔偿奕瑛,朕对不起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封她为……”
“皇上。”玉衍倏然开口,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冷,“还是派太医查明小产原因后再下定夺吧。”
岂料裕灏却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决绝道:“若真由太医查出小产是因朕而起,朕今后该如何面对奕瑛。”他声音有些沙哑,句尾竟隐隐透出恳求之意。玉衍轻抚他的手掌,温和道:“即便如此,臣妾也绝不会透露出半点风声。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能草率处之,臣妾带來的人,皇上还信不过么。”
裕灏沉思少顷,终是痛苦地点了点头。玉衍抬头向帘外之人轻轻招手,便见方海山手提药箱进到殿内。他规矩地行了一礼,见天子并未理睬,便兀自躬身近到窗前,小心翼翼地为昏迷之中的女子把上了脉。
玉衍的目光重新停在了裕灏身上。她甚少见到这样意志消沉的他,即便是自己小产的那次,裕灏为了不惹她伤心,也是故作精神。然而眼下,他却连强作精神的力气都沒有,这样的他,让玉衍有些心疼。
然而忽然想到若干年前,也曾有一位他心爱的女子因他之故而失去了腹中孩子,并且以此为界,今后与他恩断义绝。瑾皇妃,,时隔多年他依旧会在午夜梦中声声呼唤的女子,是不是正因为那件事,使他比常人更害怕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事。
他总会觉得那是对他的惩罚,是他永远的劫难。
玉衍心尖遽然一颤,不忍道:“皇上也劳累一夜了,不如……”
“不必了。”他却是轻轻推开玉衍的手,“她还未醒,朕怎么能走。”
饶是玉衍,听了这话也无法不动声色,只是她还未及开口,便见方海山回身道:“皇上不必过分自责,娘娘胎动虽有侍寝之故,但毕竟胎儿已成型,原本不会有太大危害的。只是这次小产很明显是因摄入了极重的麝香而致。”他顿了一顿,也不顾裕灏骤然铁青的面色,一字一字道,“娘娘小产,恐怕是有人故意而为。”
第贰拾壹章 恶报轮回 4 月靥
(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竟是裕灏一脚踢翻了床前的石鼎香炉。ww他一夜未眠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狰狞之状活像一头不受控制的猛兽。他几乎是低吼道:“是谁,是谁下次毒手!”
董毕听见动静急忙赶來,看到的却是震怒中的天子与伏在地上的玉衍,老奸巨猾的他立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叹息之余也跟着劝道:“皇上息怒,龙体为重啊。”
“去召集所有人到仪元殿,朕今日定要查清究竟是谁祸乱后宫!”那声音如雷贯顶,董毕打了个激灵,忙退下宣旨去了。玉衍见他本精致的五官此时竟染上了诡异的青白色,便知他已是怒到极点,忙劝慰道:“方大人已去查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必能够水落石出。”
裕灏不置可否,只迈开腿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玉衍回身,缓缓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之中的昭修容,除去怨恨,一时竟生出了另外一些复杂的情感。她想,那大概便是怜悯吧。
玉衍伸手,无声地帮她盖好被角,床上一片未被擦拭干净的血迹尚未干涸,惹得她又不禁驻足停看了两眼。便在那一瞬间,她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即便可怜,于这个人的恨也永不会消失。她看到这血,心底便涌动着一股淋漓的快意,几乎要忍不住的嘴角上翘。
然而在玉衍回头之时,却见裕灏正站在门口,定定地望向她。
她几乎禁不住地打了一个寒战,,男子那眼神太过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她不知裕灏是从何时开始这样注视自己的,难道方才那一细微的动作竟叫他产生了怀疑?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男子已向她伸出了手。鬼使神差地迎了过去,绵软无骨的身体瞬间便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玉衍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却见他眉宇间骤然多了一丝心安之状。
“朕方才其实还怕是你因失去了孩子,故而……然看到你对奕瑛的体贴,朕不会再怀疑有他,这件事不是你就好。”
太阳茓突突跳得厉害,刚才那一个细微举动竟决定了自己生死么。玉衍只觉后怕无比,若那时她是笑着的,裕灏会不会就此便认定一切皆是由她所为?却原來……他并不信自己。
玉衍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她第一次察觉到,裕灏的心思其实深沉似海。他戒备着身边所有人,同时也在戒备着她。即便她现在于他來说是不可替代之人,但这也绝不意味着玉衍就此可以放松警惕。在与后宫斗心的同时,她更该防范的,其实正是自己的枕边人。想到此节,女子脸上便不自已地流露出悲哀之色,她从裕灏怀中抽身而出,只淡淡道:“臣妾,不会。”
裕灏有些愧疚之意,但毕竟刚刚失去了孩子,他也沒有心思再去安慰玉衍,于是只对她轻声道:“是朕心急了,你不必在意。”
玉衍淡然颔首,神色却是有些怏怏的了。她与裕灏一前一后的乘了车辇,昏迷中的昭修容则另行托付给了太医。裕灏除了嘱咐一句若昭修容醒了派人來报后,这一路皆是默默无语。玉衍坐在肩舆之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一丝青空,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她愈发不明白,自己在那个男子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了。
然而短暂的时间不容她多想,不过一盏茶功夫的休憩后,轿辇已经停在了仪元殿外。苏鄂刚要上前扶她,裕灏却已递來了一只手。玉衍看他时,他正微微仰头,阳光漏进他黑玉般的眸子里,衬得他如翩翩少年。他看向玉衍之时,英俊的面容上再沒有一丝戾气。
玉衍亦扶着他的肩走了下來,二人便这样旁若无人地进了大殿。众人皆已到齐,却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不敢随意多嘴。裕灏顾及着女子的步伐,走的并不快。当他二人并肩进入众人视线之内时,肃穆的大殿内终于听得一阵低声抽气之声。特别是刚刚见识过裕灏龙颜大怒的妃嫔,都诧异于他此刻在玉衍面前的平静与体贴。
玉衍端然抬头,不动声色地放开了男子的手,然而秦素月那束炽热的目光还是如箭一般钉在了她身上。皇后脸色比之方才更阴沉了几分,她手指绞着常青的翟凤瑞云长服,只看了一眼便转移了目光。
玉衍却是依礼行至她面前,屈膝道:“皇后娘娘吉祥。”这一礼,才仿佛提醒了众人,于是妃嫔皆慌张地跪地道:“皇上万福金安。”
“起來。”裕灏径直地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扫过众人之时不觉多了一分阴仄。他见方海山已然回到殿上,便低声逼问道:“可查出是何物中含有麝香了。”
方海山闻讯而出,手中多了一个晶蓝的盒子。那盒子通体皆由上等玉石制成,叫人看了一眼便终生难忘。玉衍淡淡一瞥,目光便转移到了皇后脸上。秦素月姣好的面容上似乎还挂着一丝茫然,尚在迟疑之时,已听方海山清晰道:“此物为香料,取些涂抹于身上便可使肌体芬芳。修容娘娘的贴身侍女曾道,娘娘小产前用过此物。”
瓶盖微启,立刻便有清香之气盈满袖间。那香气并不很浓,却足以让人觉之心情愉悦。只是因众人皆知道那其中加了麝香,故而如临大敌般地掩住呼吸。唯有丽嫔,抚着护甲上新镶嵌的红宝石,徐徐笑道:“这香可不正是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百嫣香么。”
她这样一说,裕灏脸色登时一沉,却仍按捺不发,只看向皇后道:“朕记得,皇后曾送过这样的东西给昭修容?”
那女子先是一怔,旋即已醒悟过來,她信誓旦旦道:“臣妾是曾送过百嫣香给昭修容,但每次都有太医检查过,绝不可能有问題。莫不是身边人动了手脚?”
当日服侍昭修容沐浴的小宫女已被传召上來,跪在殿上瑟瑟发抖。她见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吓得话也说不出几句來:“皇上明鉴,奴婢沒有在其中下毒,奴婢冤枉!”
“不是你难不成还是皇后娘娘?”庆顺仪闻言,只抬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从前跟在修容身边数年的绣荷还曾生过一时邪念,谁能保证你是清白的。”
“皇上,这香的确是百嫣香,然而却非娘娘平日所用的那一瓶。”那小宫女见众人皆如面对真凶一般看着她,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忙低下头一五一十道,“那日大宴后,皇上突然前來华薇宫,娘娘欣喜不已,便急着让奴婢服侍沐浴更衣。岂料用香之时忽然发现百嫣香所剩无几,情急之下奴婢便想到皇后娘娘也曾赐予全答应和赵贵人过,这一小瓶便是奴婢从全答应那里得來的。”
她话音刚落,全答应便上前跪于殿上,脸上满是胆怯之色:“嫔妾是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她,并不知其中有麝香啊!”
第贰拾贰章 皇后失势 1 月靥
( 她这话便相当于将罪责推到了皇后身上。ww秦素月毕竟也是中宫皇后,怎容区区一个答应指控于她,当即便冷冷道:“你自然是要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本宫是曾赐予你这香,却不想竟叫你生出了借刀杀人的念头。”
“这香里原本有沒有麝香,只须查查全答应身上有无用过麝香的痕迹便知了。”德姬一双细长的猫眼扫过殿上女子苍白的脸,饶有兴趣似的从旁提议。
岂料皇后却如同谈虎色变,骤然瞪圆双目,语气森冷道:“若是有害人之心,故意在自己身上留下用香痕迹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身为答应若欲残害正三品修容的话,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裕灏也不顾及皇后颜面,他目光如剑,落在他人身上便仿佛能贯穿这个人的灵魂一般。他皱了皱眉,简短道:“方海山,查。”
方海山闻言也不敢有一刻耽搁,只得上前一步,对着面无血色的全答应道一句:“小主,得罪了。”
岂料那女子却是摇着头向后退了一大步,她双手死死抓着衣襟,似要面对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一般。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子,终于深吸一口气道:“不必了,嫔妾沒有用过这香。”
几乎是在同时,秦素月拍案而起,那一下极为用力,震得她虎口都青红一片。“來人,全答应残害皇子,意图嫁祸本宫,其罪当诛,给本宫拖下去乱棍打死!”她盛怒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狡黠,虽是转瞬即逝,然而仍是稳稳地映入了玉衍眼中。ww殿外旋即便有侍卫闻讯而入,拖着哭喊不止的女子向外走去。皇后见裕灏并未阻拦,如白蜡一般惨无人色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下之人,隐隐竟有了笑意。
“且慢。”
便是在这时,忽然有人开口制止。皇后顺势望去,一双修长的眸子里除了阴狠,还有微微诧异:“怎么,云屏夫人也意图包容凶犯?”
云屏夫人徐徐起身,面上是一贯的谦和之色:“臣妾不敢。只是全答应自入宫來一向安分守己,也不曾与昭修容发生过什么口角,因此臣妾是想这其中会不会另有隐情。”
“夫人好一副慈悲心肠,”庆顺仪忽然开口,胭脂扑面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只是平日里再乖巧的人也有糊涂犯错的时候,这种事情娘娘该是最清楚不过了吧。”她口中所指的自然是借郡主陷害玉衍一事。云屏夫人虽已贵为夫人,不同往昔,但这或许永远是她心中的一个死结。如今被人当中揭开伤疤,难免不会有几分惊慌失措。她无助地看了看身边玉衍一眼,相比之下,玉衍却悠然的多。
她仿佛根本沒在听庆顺仪说话,只是兀自蓄满一杯岁寒松茶,放在鼻尖轻嗅那满满的清香。玉衍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妹妹当真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听说妹妹也姓秦,这一家人就是不一样。”
庆顺仪的脸色骤然一变,却是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嫔妾还当娘娘要说什么,这……”
“皇上,”玉衍放了茶盏,声音略有缓和,“若真是全答应所为,当众问清楚也好。”
裕灏终于点头默许,侍卫才重新架着冷汗津津的全答应上殿來。那女子经了这一折腾,便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似的,然而她抬头望向皇后之时,瞪大的眼睛却再不似方才一般空洞。那望不尽的瞳孔深处,似有什么蛰伏在里面蠢蠢欲动。玉衍很熟悉,那是被称作仇恨的东西。
“你要说什么便在这里说清楚。”玉衍口气并不和善,甚至是有几分苛责之意的,“若意图以下犯上,你的下场只会更惨。”
全答应郑重磕了一头,便道:“那百嫣香并非是因嫔妾动过什么手脚自己才不肯用,而是根本寻不到可以用的机会。初得此香时,赵贵人曾凭此大受皇上宠爱,她便不许嫔妾再与她一样用香,这珍奇的香料也被夺走。赵贵人被禁之后,嫔妾才有机会从她手中要回此物,岂止那日昭修容的宫人不知从哪里得知此消息,硬要拿走,嫔妾无奈才会忍痛割爱,谁想……”她顿了一顿,伸手摸去眼中一层泪雾,“皇上一见便知,那香并沒有过多使用的痕迹。”
方海山听罢亦道:“确实,那瓶子里的东西有干涸的迹象,可见是放置过一段时间了。”
全答应说的真切,且所提之事也确实像赵贵人那样的性子做出來的,众人一时也是半信半疑。
“照你这么说……”德姬换了一个舒适的坐姿,意味深长道,“莫不是赵贵人有孕之时,这里面便被下了麝香?”
“越发荒唐了。”皇后泠然开口,眼神冰冷刺骨,“本宫若有心害赵贵人,她还会诞下芙蕖公主么。”
“放肆。”玉衍也似气急,再不去看殿上所跪女子,她一手紧紧按压着太阳茓,仿佛极为疲惫一般,“是谁教给你这些话,让你在众人面前信口雌黄。”
全答应见无人信她,不免有些急躁不安,立直身子哀求道:“嫔妾不敢说谎,至于赵贵人的胎象究竟如何,嫔妾当真不知啊。”她说罢便央求似的看向云屏夫人,哭泣道,“夫人若肯信嫔妾,求求您说服皇上召赵贵人前來。”
云屏夫人面露少许为难之色,试探道:“也的确只有问过赵贵人才……”
“朕不想见她。”虽是简短一句话,却不难看出裕灏的厌恶之色。大殿一时重归寂静,只闻全答应嘤嘤啜泣之声。秦素月脸色此时早已阴云密布,却碍于众人都在,强忍着按捺不发。玉衍一向知道裕灏脾气,便也不多劝说,当茶盏见底之时,才听座上之人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姑且传她上來吧。”
众人皆认定赵贵人早已疯癫,因此当见她容妆整洁地上殿之时都不免吃了一惊。赵贵人着一身苏青的棉布裙,不加任何粉饰。许是这半年的折磨让她失去了青春的气息,她深陷下去的两颊透出一种濒死的气息,便是毫无医术的人也不难看出她时日无多。
第贰拾叁章 皇后失势 2 月靥
( 秦素月见她行礼说话一切如常,瞳孔中隐隐迸发出光亮,她径直开口道:“赵贵人,本宫相信你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你便一五一十地将本宫赐你香料的事说与众人听。ww”
赵贵人一双细长的眸子忽然抿成一条细线,她轻笑之时仍有彼时飞扬的骄傲,她抬头直视皇后,毫无畏惧道:“皇后娘娘说的是,您对嫔妾的好,嫔妾沒齿难忘。”
皇后隐约听出她口中怨怼之意,脸上骤然一片青白之色,然而还不待她开口,赵贵人已然继续道:“您一定很好奇嫔妾当日为何沒有小产吧,是啊,那十足十的麝香足以害死我几个月大的孩子。然而我却沒有用,反倒浪费了您的一片良苦用心。”
皇后双手扶住凤椅,眼中是深深的惊惧之色:“赵贵人,你疯了么!”她转身面向裕灏,用力争辩道:“皇上,她是个疯子,她的话不能信。”
“皇后为何那么肯定嫔妾疯了?若非你意图以天象之祸陷害昭修容,从而对我下毒的话,我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淤积在心底的怨恨骤然迸发出來,赵贵人尖细的嗓音几近悲鸣,听得人不禁后脊发凉。
皇后见天子只是不语,更是既惊且怒,一手指着赵贵人狠狠道:“你血口喷人!”
“嫔妾已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赵贵人说罢诡异一笑,忽然摇晃着身子挣扎着向殿上而去。裕灏本就不愿见她这幅样子,如此更是厌恶的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岂料正是此时,那女子突然从袖口滑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几步之内已然跃身上前,只是她整个人对准的并非皇后,而是向着裕灏而去!
一时间众人皆吓得目瞪口呆,唯有玉衍一朝便看出了她的凶险,电光石火间已然扑身上前,牢牢地护在了裕灏身前。那一瞬间,只听一声闷响,本该落在玉衍身上的匕首倏然悬在了半空,赵贵人还不及落下手臂,身体便被一把利刃贯穿。百米之外,承影立于殿前,一身黑衣无风自动。
赵贵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身下汩汩流淌的热血,猛然间扬起头悲吼道:“皇上,是你薄情寡义才害得嫔妾如此境地!你的皇后蛇蝎之心,你竟也全然不知!”许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她竟变得歇斯底里。赵贵人的手最后指向了玉衍,拼命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身后已中了第二刀,鲜血瞬间喷薄而出,如展开的妖姬,映得玉衍满目鲜红。
那女子断气之时也是死不瞑目的,她被拖下去时,大殿上便留下了一路清晰的血痕,尤为可怖。赵贵人死的太过惨烈,一时间殿上之人都有些木讷,唯有秦素月一人率先反应过來,紧抓着裕灏衣角道:“皇上您看到了,她疯了,她的话不可信!”
裕灏一把甩开她,却是对着有些怔然的玉衍柔声问道:“可还能站起來?”
然而那一刹那,玉衍只觉得什么也听不到了一般,那一幕太过突然,也太过凄惨。赵贵人的血溅在她身上之时,那么冰凉。她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此刻自己究竟在后怕什么。然而那个女子,在她生命中最后一刻,却是清清楚楚地指向了自己。她毕生的恨与怨,或许都在未能开口的那句话中了。
裕灏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玉衍才初有些缓和过來,脸上浮起一丝无力的微笑:“臣妾无事,皇上可还好。”
“你怎能不顾自己安危就这样荒唐地扑过來。”男子将她扶到椅子上,语气中却满是怜爱,“若非侍卫來得及时,你可知……”
“皇上的性命怎容一丝疏忽,想必方才皇后娘娘也一定想护在皇上身前。”她一开口,立即便将众人视线集中到了皇后身上。秦素月不料她会这样说,猝不防地后退了一大步,跌坐在凤椅之上,,她在那一刻的无动于衷原本也属人之常情,然而眼下被玉衍蓄意提及,便有如弃天子性命于不顾的意味。皇后只觉得天子看她的眼神从來沒有这般冰冷,就连额前垂下的象征后宫之首的五彩凤凰闪耀出的光都异常刺目,让人头昏欲眩。
然而。
秦素月陡然一震,赵贵人有此举动,便意味着她的话不再具有那样高的可信性。即便是受万夫所指,也沒人能将她从皇后的位子上拉下來。她依旧是六宫之主,依旧高高在上!
“奴婢采轩见过皇上。”
愕然之时,忽然有人出声。低头看去,殿下不知何时已跪了个宫女模样的人。那女子穿一件茜桃色的立领宫装,看起來十分精明干练。裕灏认出她正是昭修容身边侍女,不禁上前一步,焦急道:“你家主子如何了。”
玉衍闻此,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绣荷虽已死,但眼前之人似乎也并不比她逊色多少。
采轩似乎感知到了众人炽热的目光,微微抬首,恭敬道:“回皇上的话,我家小主已醒。”她顿了顿,忽然看向皇后,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另外,我家小主知道殿上之事,特有一句话嘱咐奴婢带给皇后娘娘。”
殿外蓬勃松散的如金日光无声落入仪元殿中,本是温暖明亮的光却因这特殊的气氛而被染的失去了原有的光辉,灰蒙蒙地覆上雕梁红柱。在这静默的瞬间,便是淡雅的草木香气都有些刺鼻的气息。炉火噼啪响了一声,似终于冲破了这诡异的沉寂一般。
采轩倏然一笑,清晰道:“小主要我问您,是否因小主知道您残害端如夫人的罪行,娘娘便要杀她灭口。”
一众妃嫔间不知是谁率先抽吸了一口凉气,玉衍只觉得一记响雷炸在头顶,胸口似要迸裂出鲜血那般疼痛不已。在此提及长姐的事太过突然,就仿佛一块大石骤然投进了心中那片无风的湖畔之中。时隔这样久,她依旧会恨得不能自已。
若不是长姐的逝去,母亲或许也不会在绝望中身染重症。这笔仇,即便是耗费多年她也一定会讨回來。只是沒想到,昭修容翻脸竟这样快,将长姐之死的罪名全部推到了大势已去的皇后身上。
帝家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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