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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京城篇下

玉仪在痛过之前的那两阵儿后,又半点事都没有了。

根据前世道听途说的记忆,以及嬷嬷们的指导,明白这是阵痛的开始,有可能很快就会生,亦有可能过几天才生,----但是自己的预产期临近,大意不得,没准儿今晚就把孩子生了,那也是很平常的事。

晚上罗熙年回来,听说玉仪肚子开始痛了,紧张道:“稳婆怎么说?知不知道大概几时会生?还要不要再准备一点什么?”问了一连串,自己心里亦是没个底儿。

玉仪好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罗熙年一脸坐立不安,晚饭也没有吃好。

玉仪却是狠狠的吃了两大碗,免得万一生了没力气,还让段嬷嬷端来了宵夜,一边说话一边塞一点,直到再也吃不下去。

罗熙年看她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端了热茶给她,“差不多就行了,回头别撑住了。”

玉仪笑道:“多吃点才有力气。”

吃完饭,罗熙年啥事儿也不­干­了,就一直守在玉仪跟前,仿佛下一刻宝宝就要跑出来似的,左看右看,就差自己亲自动手接生了。

谁知熬到半夜,玉仪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玉仪有些好笑,说道:“反正你们都在外头,喊一声就听见了,换两班的人轮着值夜,别都熬晕了。免得到时候真的生了,反倒一个个爬不起来。”挥了挥手,“都先下去睡吧。”

罗熙年心疼她挺着肚子,还在忙着招呼人,当即­干­脆喝道:“都下去。”

以玉仪如今沉甸甸的肚子,怎么睡都不会太舒服,勉强侧着躺了一个姿势,把头窝在他的怀里,细声道:“其实……,我也有点紧张。”

----不只是紧张,还有害怕。

先前还在一直发愁生男生女的问题,临到跟前,玉仪才想起一个更要命的,那就是自己能不能够顺利生产!

这年头可没有剖腹产,没有输血措施,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万一……,不会自己把自己交待了吧。

玉仪突然觉得浑身有些发凉,往罗熙年身边凑了凑,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到更多的温暖,才能安抚自己那颗害怕的心。

“怎么……”罗熙年感受到了妻子的不安,柔声问道:“是不是又开始疼了?”

玉仪抬眸看向他,那双乌漆幽深的眼睛里尽是担心、焦虑和关爱,轻轻呼吸,是让自己熟悉而安心的味道。

甚至能感受到,他握住自己的掌心里泛着潮腻,……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却又那么的飘忽,仿佛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什么古代,什么顾家、孔家、罗家,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六爷……”玉仪害怕极了,心里的那个问题呼之欲出,忍住“咚咚”的心跳,轻声问道:“万一生产的时候有危险,你是保大人,还是……”

----以罗熙年身为鲁国公继承人的身份,妻子并不见得比嫡子更重要,反正没了妻子可以再娶,鲁国公自己不就娶了四任夫人?

可见对于权贵人家的男人来说,妻子并非不可替代的。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罗熙年语气一沉,脸上是少有的严肃凌厉,认真的看着怀里的妻子,“没有万一,你和孩子我都要!”片刻后,神­色­终于有所动摇,眉头越皱越紧,“如果……,那我们就再生一个好了。”

玉仪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听到这句话,才总算又落了回去,眼泪却随之滚了出来,哽咽道:“我害怕……,我不想离开你……”

----如果这一切都是个梦,请不要让自己醒来。

“傻丫头。”罗熙年怕挤着她,不敢贴的太近,轻轻的摩挲后背,尽量让小妻子安静下来,用最轻最柔的声音说道:“我们不会分开的……,你不是说过了,还要给我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呢。”

“嗯。”玉仪的眼泪簌簌的掉,鼻音浓浓,“我们不分开……,永远都不。”

逃避(上)

一夜醒来,两个人都顶着一对黑眼圈儿。

玉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笑道:“这孩子,净会瞎捣乱!”搭着罗熙年的手,慢悠悠下了床,“这还不如早点生了呢,省的继续半吊着悬心。”

罗熙年一面束着袍子,一面道:“不用急,反正稳婆都在家里候着。”又道:“要不你再回去躺一会儿?外头天都还没有亮呢。”

玉仪摇头,“不躺了,躺着也是浑身难受。”唤了丫头们进来服侍梳洗,收拾完毕出去,外面已经摆好了早饭。

碧玉粳米粥和几碟子小菜,还有几盘­精­致的小点心。

段嬷嬷上前道:“夫人先将就着少吃一点,等下炖汤就上来了。”

罗熙年随便拣了一个包子,大口大口咬着,嘴里含混道:“嗯……,你记得多吃一点,我早上吃得清淡,……都没什么好的。”

玉仪微笑道:“这也足够了,还要……”手上一顿,那刀绞一般的疼痛又来了,缓缓把筷子放下,低头弯了腰不住的咬牙。

“又疼了?”罗熙年胡乱抹了一把嘴,起身过去扶她。

玉仪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腕,心里缩成了一团儿,不断吸气,“咝……,啊!”低头熬了好一阵,方才缓过劲儿来,微微急躁,“到底什么时候才生啊,真是疼死人了。”

----娘的,两辈子都没受过这份儿罪。

而且心里明白,等下真的生了只会更疼更难受,还停不下来。

罗熙年略微沉吟,开口道:“等下早朝散了我就回来,今儿不去卫所了。”

这种时候,玉仪顾不上讲究什么贤惠、什么规矩,只想罗熙年呆在自己身边,因此点了点头,“好,应该没这么快的。”

蔡妈妈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却忍着没有吱声儿。

等到罗熙年用完早饭出门,蔡妈妈跟了出去,一直到了院子门口,方才轻轻喊了一声,“金哥儿!”等人停下说道:“哪有­妇­人家生孩子,男人守着的道理?夫人年纪小不懂事,你可不能跟着胡闹,传出去让人笑话。”

罗熙年的生母去得早,蔡妈妈是他的|­乳­母,实际上几乎是由她一手照看长大,感情特别深厚,闻言笑道:“我去了卫所也没心思­干­活儿,还是回来好了。”

“可是……”

“不打紧的。”罗熙年看着欲言又止的蔡妈妈,补了一句,“管得呢,谁爱笑话谁笑话去吧。”一转身,径直出了六房的院子。

蔡妈妈在他身后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前夫人进门的时候,看起来只是一个单薄清秀的小姑娘,却没想到,竟然把金哥儿吃得死死的,嫉妒心又是那么的重。

才得一年多的功夫,就把六房的后宅清理的­干­­干­净净的。

哎……,但愿这一胎能够一举得男吧。

蔡妈妈满怀心事的站了会儿,转身回屋时,玉仪的阵痛频率已经加快,隔个一炷*****夫,就得挤成苦瓜脸呻吟一回,连腰都直不起来。

----这正是快要生产的前兆。

蔡妈妈虽然对玉仪有些不满,但六房添子嗣乃是头等大事,绝不会有半分疏忽,赶忙问了段嬷嬷,紧着把一些遗漏的地方都安排妥当。

这边玉仪疼得死去活来,痛疼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疼的时间越来越长,强度越来越大,简直想要大吼一声,“娘的,直接给我一刀吧!”

而事实上,早就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吼了。

“嬷嬷……”玉仪不想来得这么快,顾不上管罗熙年有没有在身边,趁着中间短暂的停歇期,喘气道:“我好像觉得……,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了。”

段嬷嬷慌忙蹲下去,伸进裙子里摸了摸,“哎呀,羊水都破了!”

众人赶忙把玉仪抬到了床上,两个稳婆一起上阵,吩咐小厨房那边打了滚烫的热水来,又让人赶紧烫剪子,一面朝玉仪道:“夫人等下别喊,把劲儿都用在下头。”

玉仪也不想喊,也想省一点力气,可是疼痛的强度实在太大了,忍不住不断低低哀声,“疼……,疼啊……”下腹的坠胀感越来越强,就连疼痛的部位,似乎都从腹部上面,渐渐移到了耻骨下面。

没过多会儿,玉仪的额头就开始冒汗了。

段嬷嬷在旁边不停的擦拭,握着她的手哄道:“夫人忍一忍,咬牙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女人都是这个熬过来的……”

可惜玉仪已经疼到几乎没有理智,根本听不清别人说什么,全身的感官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疼”!要人命一样的疼!

----真想死了算了。

“罗小六!你这个混蛋!”玉仪在心里大喊,同时有种想哭的冲动,万一自己就这么挂了,和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成!

可是下一瞬,又被朦胧的母爱和责任感所冲击,不停告诫自己冷静,不能在这种危机时刻,产生退缩的念头!肚子里面,还有自己和那个混蛋的结晶,还有自己一直盼望的小粉团呢。

“夫人,使把劲儿啊!”

“下面用力!”

丫头们不方便留在里面,只剩下段嬷嬷和蔡妈妈两个,彼此都是一脸着急,可是又帮不上忙,唯有不停的给玉仪加油打气。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孩子还是没有露头。

玉仪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朝段嬷嬷嚷嚷道:“给我……,拿吃的过来!”眼泪就在这个时候,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一面还强行命令自己不要喊,要把力气留着生孩子。

段嬷嬷赶紧端了一碗­鸡­汤羹过来,浓浓的­鸡­汤,里面是捣碎了的­鸡­­肉­糜,专门方便产­妇­吃的,营养和热量都很高。

玉仪张大了嘴,一口接一口的吃,根本顾不上是什么味儿,只想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免得等下没有力气支撑完全场。

中间疼痛仍然一阵阵的,吃吃又停停,方才把­鸡­汤羹喝完了。

玉仪觉得自己快要疼糊涂了,到处都是疼疼疼!由于阵痛太强烈,以至于根本没有机会喘气,深呼吸了几次,便继续开始往下面用劲儿。

一次不行,二次……,三次……

玉仪的世界已经混乱了,就剩下疼痛和用力,还得拼命的压抑想尖叫的冲动,可是仍然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不时的传出一、两声痛呼!

时间变得缓慢异常,有一种让人看不到头的绝望。

罗熙年散了朝会就没去卫所,直接让同僚打了个招呼,一路也算急着赶回来,却没想到状况来得更快!

刚到门口,就听说玉仪已经开始生产了。

“金哥儿!六爷!”蔡妈妈听见声音赶了出去,拦住人道:“夫人她没事的,很快就会生出来了,产房血污不吉利,别进去!”

罗熙年不好推开她,急急问道:“还没有生下来?!”

“女人生孩子都没个准儿……”

“啊……!”玉仪一声惨叫,两只手死死的抓住褥子,额头上早已经湿透了,头发汗津津的粘在脸上,疼得连面容的有些扭曲了。

“小辣椒!”罗熙年没有跟蔡妈妈啰嗦,直接把人退到一旁,冲了过去,扶住玉仪的肩膀,有些慌乱道:“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玉仪努力瞪大了眼睛,可惜痛得说不出话,只看了一眼,又开始咬牙使劲,只是从肩膀那里传来的温度,让自己不再像刚才那样绝望。

罗熙年索­性­蹲身下去,将头轻轻靠在玉仪脑袋旁边,双手紧紧贴住她的身体,却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的陪着一起煎熬。

一个煎熬的是身体,一个煎熬的是心。

“露头了!露头了!”两个稳婆一起齐声欢呼,让玉仪再加把劲儿,同时将胎儿往子­宮­口方向推动,一边又让人拿了参片,直接塞到了玉仪的嘴里,当做一种简易高效的营养品。

终于……,玉仪感觉有什么东西挤出了身体。

“夫人,继续用力!用力!”

“快了,快了!”

那边本来还在摇头痛心的蔡妈妈,也跟着段嬷嬷一起伸长了脖子,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一看到底是男是女。

“恭喜老爷夫人。”一个产婆剪了脐带,另一个用棉布抱好了小粉团,当着罗熙年的面,声音里面透出忐忑不安,“……喜得千金。”

玉仪本来已经体力透支,一个字都不想再说的,可是因为这句话,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股子掘劲,咬牙喊道:“赏!重重的赏!”

----谁敢嫌弃自己的女儿,就跟谁拼命!

逃避(中)

罗熙年看向眼神激动的妻子,好像一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小母狮,谁要是胆敢再靠近一步,下一刻就会不要命的亮出爪子!

心下滋味有些复杂,——大家都在盼着她生儿子,等着她生儿子,可是这种事不是人为能够决定的,对她而言压力实在太大了。

对于第一胎是女儿,心下的确微微失望。

并不是女儿不好,而是眼下太急需一个儿子来稳定人心,可是即使这样,女儿也是自己的嫡亲的骨­肉­,一样是值得心疼的小宝贝。

罗熙年想要安抚玉仪,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默默的从­奶­娘手里抱过孩子,刚一触手,还被那软软的小家伙弄得有些慌张。递到玉仪面前,尽量让语气里的欣喜自然一些,朝她笑道:“你看,咱们的闺女多可爱。”

这个时候,婴儿浑身都沾满了胎污,再加上刚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被羊水泡了十来个月,浑身皱巴巴、红通通的,绝对和好看沾不上边。

可是即使这样,玉仪只看了一眼,心就顿时软得化作了一滩水,顾不上还有*****没有娩出,先费力的伸手过去。

轻轻触碰了一下,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艰难道:“是……,她很可爱……,往后就叫她‘明珠’吧。”

罗熙年只怔了一瞬,便明白了妻子的心思。

——这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尽管这只是一个女儿,但却是自己的掌上明珠,谁也不可以欺负她、委屈她!

两个稳婆都有些浑身不自在,小声催促道:“夫人……,还有最后一步。”

那边段嬷嬷过来抱了孩子,郑重道:“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小姐的,先下去给大小姐洗一洗,等会儿就抱过来。”

——如今国公府只有五房和六房,五房不会再添孩子,只有六房会添儿女,不用再跟平辈一起排序,叫大小姐倒是没错。

和生孩子比起来,分娩*****相对要容易的多,玉仪完成了生产的最后一步,再也没有了力气,心力憔悴……,缓缓闭上了眼睛保持沉默。

两个稳婆本以为接生的是个女儿,赏银不多,没想到这位六夫人发了狠,竟然提前就吩咐好了人,一人给了一百两的大红包。

弄得两人都怔住了,——虽说大户人家给银子大方一些,但也没有这么豪爽的,就是宫里娘娘生个皇子,打赏也差不多了。

一百两银子,都够小户人家嫁两回女儿了。

消息传到上房,鲁国公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多说什么,吩咐小汤氏道:“你亲自去一趟看看孩子,把准备的东西带过去。”

小汤氏点头应了,回到里屋,看着桌上单独放置的那一份东西,叹了口气,——看来这些给孙子准备的,是暂时不会送出去了。

自己想了想,从体己里面找了一柄贵重的灵芝头玉如意,添在贺礼里面,肚里斟酌着等下该说点什么。

要既不让小儿媳寒了心,又要让她知道自己的体贴关心。

走到半路,撞上从五房出来的五夫人,两人说了几句,一起朝六房走了过去。

让她二人吃惊的是,还没进门,就见罗熙年一脸疲惫从产房出来,——产房有血污不吉利,便是­妇­人都还要避忌三分,更何况是男子?

小汤氏转脸朝五夫人看去,彼此都在对方脸上找到了尴尬,只是心里再惊讶,面上也不好带出来的。

小汤氏笑着问了一句,“小六,母女俩都还好吧。”

五夫人反应更快一些,既然罗熙年从产房出来,多半是玉仪睡了,断没有先头不顾一切冲进产房,这会儿反倒赌气出来的。

果不其然,罗熙年说道:“孩子抱下去洗澡了,她娘刚睡下了。”唤了蔡妈妈过来招呼人,自己也到偏房歇一歇,昨儿一夜自己几乎都没睡,现下也倦了。

正说着话,那边有人端了澡盆子出来倒水。

蔡妈妈笑道:“想必是洗好了,太夫人和五夫人进去看看吧。”

——是进偏房暖阁看孩子,而不是进产房看母亲。

一般来说,产­妇­生产都不会在正屋,生产完再移回支,­干­­干­净净的。不过现在玉仪太倦了,略略收拾了下,只想歇一会儿,因此也就没有挪动。

这样一来,小汤氏和五夫人自然不会进去了。

段嬷嬷是玉仪新娘的|­乳­母,能够服侍整整三代人,对她而言是难得是事,自然尽心尽力无不妥帖。至于带孩子这种事,更是得心应手,即便有几十年没抱过了,仍然还是一个标准的|­乳­母。

“来,让我瞧瞧。”小汤氏却没有抱过­奶­孩子的经验,动作有些笨拙,但是出于女­性­天生的母爱,尽量小心翼翼圈住了。

五夫人凑过头去看了看,笑道:“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

小汤氏也笑,“咱们家大小姐自然是随她娘,长大后一准儿是美人了。”

五夫人顺口问道:“起名儿了没有?”

段嬷嬷回道:“夫人起了,叫明珠。”

五夫人笑容一凝,眼神里明显带出一丝讶异。

小汤氏的目光也闪了闪,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笑道:“明珠好啊,叫起来又大方又爽利。”说着去逗怀里的小粉团,“听听,我们小明珠有名字了。”

段嬷嬷陪着说笑了几句,便让人把孩子抱进去睡觉了。”

小汤氏和五夫人又给了礼物,嘱咐玉仪好好坐月子养身体,说是明天再过来,两个人都没有多留,便告辞而去。

“嬷嬷……”玉仪在里面出声,略带虚弱,“把孩子抱进来。”

其实自己根本就睡不着,也没打算睡。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让心情平复,才敢去看罗熙年的眼光,里面是否有着对女儿的失望,对自己的失望。

甚至……,还有别的想法夹杂其中。

段嬷嬷抱着襁褓走进来,上面是玉仪亲手绣的大红­色­小儿嬉戏图,内里用了软软的棉布,又漂亮又不会让宝宝不舒服。

小家伙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小脸圆圆的,洗净了后皮肤十分白皙润泽,此刻还没有睁开眼睛,小嘴巴微微嘟了起来。

玉仪越看越爱,觉得自己的女儿是最漂亮的孩子。

段嬷嬷笑道:“刚才称了称,五斤二两。”

这么轻?玉仪印象中,听人家说得都是八斤重的大胖儿子,自己生下来的却是一个小不点儿,于是对女儿更觉得心疼了。

低头看了一眼,女儿正沉沉的睡得十分香甜。

段嬷嬷看出了她的黯然,温声劝道:“夫人年纪小,怀胎的时候肚子又不显,大小姐难免娇小一些。”又笑道:“这也不打紧,只要后头­奶­水足够好,一天一天的,就跟吹气似的长起来了。”

说到­奶­水,玉仪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让桂枝扶着自己半靠在床上,轻轻的搂了女儿,轻声说道:“嬷嬷,我想亲自喂明珠几天­奶­。”顿了顿,“三天吧,三天后就喝回­奶­汤。”

根据玉仪有限的哺|­乳­知识,知道母亲的初|­乳­是很珍贵的,所以不想浪费了,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孩子。

——但是大户人家,主母几乎都是不亲自喂­奶­的。

玉仪曾经揣测过,有可能是因为主母喂­奶­不雅观,也有可能是主母事情太多,都放在孩子身上,别的就顾及不到了。

段嬷嬷犹豫了一下,点头道:“要是几天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好。”玉仪心里稳当了一些,又 道:“等下我吃一点东西,就把早先挑的那几个|­乳­娘叫进来,我得亲自选一选。”

|­乳­母不仅仅是喂­奶­这么简单,还得看人品、脾­性­,要知道|­乳­母一直陪着小主人,言传身教的影响太大了。

不亲自严格挑选,难以放心的把孩子交到别人手里。

自己没有一直喂­奶­的打算,——现在这种状态下,必须赶快恢复身体,把主持中馈的事接回来,打起­精­神,面对即将可能进门的小妾。

俗话说,为女弱为母则强。

自己要赶紧恢复好身体,把主持中馈大权牢牢抓在手里,更要抓住罗熙年的心,包括日常的关心体贴和床上缠绵,还要把妾室辖制的服服贴贴的,才能为孩子谋取更多更好的生存空间。

——原来一个女人心态的转变,只需要一瞬间。

逃避(三)

“小六居然去了产房?!”鲁国公气得胡子发抖,沉声道:“真是太胡闹了!从前颠三不着四的也罢了,现今还是这么……”

小汤氏轻手轻脚的续了茶,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我老了。”鲁国公压了压火,侧首道:“给小六挑丫头的事就交给你了。”

小汤氏心下暗暗叫苦,----自己又被拿来当了出头鸟,依照六房那位的妒­性­,要是亲自送几个美貌的丫头过去,那还不得恨死自己啊?

可是又不好拒绝,只得婉转道:“丫头们好不好,我一个­妇­道人家挑不准,还得小六亲自过目了,合了他的胃口才行。”

----说是丫头,其实都是奔着姨娘去的。

这可不只是人能­干­、老实本分就行的,除了容貌出众以外,最主要的要看眼缘,看合不合男主人的口味。

鲁国公闻言略有沉默,脑海里浮出小儿媳的样子。

虽说也当得起花容月貌几个字,但和“绝­色­”二字还是有一定距离,却不料把儿子迷得神魂颠倒。

于是想了想,说道:“那你就先大致挑一挑,也不着急在一时半会儿的。回头我再把小六叫过来,让他亲自选几个中意的回去,免得白白给他费神。”

小汤氏松了一口,笑道:“这样最妥当了。”

鲁国公又道:“我看府里也没什么出挑的,再说都看腻歪了,若是实在选不出,就去外头小门小户买几个。最重要的是身家清白、心思单纯,那些心术不正的,断不能进了罗家的大门!”

----身家清白、心思单纯?

小汤氏心下轻嘲,男人的想法就是这么可笑。

都是奔着做姨娘而去的,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单纯?无非是表面上看起来老实,私下里暗暗耍手段而已。

真正老实的­妇­人,如何能够笼络男人的欢心?

况且那些年轻颜­色­好的丫头们,有几个不自持美貌,又有几个真的单纯了?说来说去,不过是男人们一厢情愿罢了。

只是这些话,不好在丈夫面前提起。

倒是玉仪那边要不要通气……

小汤氏略略琢磨了一下,反正这事儿到最后肯定瞒不住的,与其让小儿媳事后埋怨自己,还不如提前卖一个人情。

说到底,哪怕选一千个绝­色­丫头呢?

小儿媳才是未来的国公府主母,眼看丈夫年迈老了,剩下的日子不多,这个时侯不跟六房搞好关系,还要更待何时?

况且以小儿媳长公主外孙女的身份,又是皇上圣旨赐婚,就算她犯了七出,要休妻还得跟皇上商量呢。

更别说,小六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

所以不管丈夫对小儿媳有多少不满,最多只是牢­骚­牢­骚­,将来丈夫一走,小儿媳的鲁国夫人位置稳稳当当,旁人想都不要想。

小汤氏很快看清楚了其中要害,心下也有些艳羡,----人家霸道嫉妒又如何?有圣旨在头上罩着,外祖母在身后撑着,关键是把丈夫收拢的服帖了。

小汤氏感叹一声命好,找了个空,把这事儿跟玉仪悄悄说了。

“辛苦娘亲自走这一趟。”玉仪听了笑笑,又道:“上次娘给得那柄玉如意,水头和成­色­都很好,样子我也很喜欢,可是得了娘的好东西。”

小汤氏见她如此平淡无波,心下微微讶异,继而想想觉得谁也不会露在脸上,这种事只有心里头苦罢了。

又听她心里清楚明白,记得自己的好处,便笑道:“你要是有闲功夫,得空过来挑一挑也行。”

“不了。”玉仪摇摇头,自己不想和妾室有任何私人交集,哪怕只是认识,或者仅仅是看着某个比较顺眼,----不愿意因此而让自己今后判断失误,继而犯错,影响了自己对人事的处置。

听小汤氏的口气,鲁国公似乎不是太着急这件事,大约是想挑几个绝­色­的,所以放宽了时间去找。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再悠哉几个月吧。

到了做满月酒的那天,玉仪正式出了月子,除了身形比从前略微丰腴了些,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她原本嫁人嫁得早,现下生了孩子,完完全全脱掉了稚气,反倒添了几分少­妇­的妩媚韵味。

今儿的主角是小明珠,玉仪紧着先把她打扮好了。

大红­色­的刻丝绣花薄棉襁褓,上面绣了百子戏婴图,真真正正的一百个婴儿,形态各异、活泼有趣,单是这件绣面,就费了绣娘三个月的功夫。

珠姐儿身上也是一套红的,怕绸子拉着娇­嫩­的肌肤,面料依旧是洗软了的棉布,也不敢弄的太花哨,只在袖口、裤口处略作点缀,带了一点喜庆的意思。

“夫人你瞧,珠姐儿穿这一身真漂亮。”

说话的人是珠姐儿|­乳­母吕氏,二十四、五的年纪,家里的二小子刚断­奶­,自己的­奶­水又多得到处流,索­性­求了这么一个差事。

这不是随随便便求的,当初来应聘的|­乳­母一共四个,玉仪挑了又挑,觉得吕氏年轻爽利又­干­净,言行举止也比较大方,家里人口简单,这才留了下她。

吕氏从前就是罗府的丫头,早几年出去了,一直没有差事轮到她,这回做了珠姐儿的|­乳­母,身份陡然拔高了不少。心里头虽然欢喜得不行,但却知道规矩,大户人家里面不兴喜怒于­色­,平日里说话也尽量不带出张狂。

玉仪冷眼瞧了些日子,觉得吕氏待珠姐儿的确十分尽心,又细致又妥帖,方才把一颗心放下来。从自己的月例银子里另外拨了五两,私下单独给吕氏,让她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更加小心的服侍珠姐儿。

“给我。”玉仪接过了珠姐儿,抱孩子的动作已经比较娴熟。

----正如段嬷嬷说得那样,珠姐儿虽然生下来不重,可是因为吕氏的­奶­水好,这才出月子,就跟吹了气似的圆了起来,粉嘟嘟的叫人又疼又爱。

“夫人你瞧……”吕氏凑过头去,说道:“珠姐儿刚才笑了呢。”

“她知道今儿是自己满月,能得好东西,心里头自然欢喜。”玉仪说笑了几句,把珠姐儿递给了吕氏,交待道:“眼下的天气虽然已经暖和,但是凉风还是有的。等下大伙儿都坐齐了,你抱出来看看便记得回屋,别在旁人手里转圈儿,仔细让风吹着了。”

吕氏笑道:“夫人放心,我知道那些规矩讲究的。”

玉仪进了里屋,对着穿衣镜照了照,----一头青丝挽做牡丹团髻,顶头依旧是一只九尾的衔珠大凤钗,鬓角贴了珠花,妆容­干­净,很有几分深宅贵­妇­的气势。

等下众人见了自己,少不得心底要暗暗偷笑一番吧。

玉仪勾了勾嘴角,看着镜子里人的露出一丝嘲讽,眼光反倒更加倔强,有一抹随时会弹回去的凌厉之­色­。

桂枝在旁边帮她整理衣衫,低头忙活了小半晌,仰面笑道:“多亏夫人在月子里养得好,看起来比从前还要­精­神几分呢。”

“是吗?”玉仪笑了笑,“我也这么觉得。”

----眼下不­精­神可不行,自己若是立不稳,又怎么去庇佑年幼的女儿?偏生要打扮的华丽­精­神,面上还要笑靥盈盈,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失望去吧!

这个时候,罗熙年早就到外面迎接客人去了。

其实按照玉仪的本意,是不想请太多人的,可惜罗熙年处在世子之位,要是不请够还反倒得罪了人,只得热热闹闹大办一场。

“恭喜恭喜,都是做爹的人了。”容珮笑嘻嘻打趣道。

罗熙年忙了一圈才得空,趁着开席的空隙,偷偷溜到了书房寻清静,可惜对面这只是个话篓子,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懒得理会,躺在美人椅里合着眼睛假寐。

“你那闺女叫个什么名儿?”

罗熙年睁眼瞪他,“告诉你做什么?”

“哎……”容珮笑嘻嘻道:“我回去赶紧生一个,男的就娶你家闺女,女的就一起做对好姐妹,当然先问问名字了。”

“放屁!”罗熙年不屑道:“给你这种人做儿媳,谁家闺女这么倒霉?我家小明珠宝贝着呢,你少打歪主意!”

“明珠?掌上明珠?”容珮怔了怔,好笑道:“怎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儿?”

罗熙年脸­色­一暗,“你管!”

----妻子生怕别人委屈了女儿,现下一双眼睛都粘在女儿身上,待自己亦是温温柔柔的,只是……,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面上不说,其实心里是十分介意妾室的吧。

“我最近可是烦死了。”容珮又在旁边牢­骚­,嘀咕道:“家里新封了一个姨娘,偏生另外两个不乐意,今天你上一点眼药,明天她吹两句耳风,实在叫人头疼得紧。”想起自己躲回明芝那里,她还偷偷窃笑,“啊/啊/啊……,媳­妇­也不心疼我。”

“你那是活该!”

“我活该?”容珮一脸气鼓鼓的,“你少得意!以你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将来屋里头姬妾还能少得了?我就不信了,你还一辈子守着那朵刺玫瑰!到时候人一多,争风吃醋的、勾心斗角的,还有盼着儿子做国公的,有你烦心的日子呢。”

罗熙年被这番话意外震住,反问道:“那为什么还要纳妾?”

“有什么为什么?”容珮觉得莫名其妙,顿了顿,“哪个男人不想左拥右抱?不稀罕齐人之福?那不成因为­妇­人的妒­性­,就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了?不过是小打小闹,自己既然纳了,就要有本事管……”说着说着,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现今自家屋里那三个,可不就是管不大住了?

容珮又发了一回狠,恨恨道:“都是我从前太惯着她们,等我今儿回去,就好好收拾收拾!看还不服服帖帖的!”

罗熙年勾了勾嘴角,略有嘲讽,“看来……,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容珮瞪大眼睛看着他,很是惊讶,“你不会……,真打算就守着那朵刺玫瑰吧?你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啊,别的不说……,在开枝散叶这上头,你爹就不会答应的。”

罗熙年眉头紧皱,起身道:“别说了!”

“哎,等等我啊!”容珮刚才为了舒服,连靴子都脱了,这会儿见他自己出门,慌忙蹬了靴子,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逃避(四)

其实前头男客还好款待一些,无非是先吃菜喝酒看戏,毕竟男人不像女人那么八卦嘴碎,争斗都是在朝堂官途等大事上。

在这种私人宴会的热闹场合上,反倒显得一团和气。

玉仪这边就要忙得多了,一来今儿的女眷不少,二来因为自己生的是女儿,要承受不少压力,——那些从前见罗熙年不纳室,心里头暗暗嫉妒的,现在不免不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和一阵阵抑不住的暗爽。

玉仪陪了一圈儿就觉得累,又厌烦,还得勉强打起­精­神来,——如今小汤氏又把管家大权交了回来,要­操­心的事太多,每一样都不能轻易撂开手,能不能撑都得撑住。

权利和劳碌就像是一对姐妹花,从来都是相依相生的,假如偷懒什么都不管,那到时候就什么也别想管了。

玉仪觉得其实这样也好,忙着主持罗府的中馈琐事,忙着珠姐儿饮食起居,相对的……,分在罗熙年身上的­精­力就少了。

不用再整天想着他、念着他,为一些虚无缥缈抓不住的感情费心费力,——丈夫有可能会背叛自己,但是权利不会,子女也要来得更可靠一些。

况且现今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罗熙年的心仍然在自己身上,妾室通房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种可买可卖的玩意儿。

既然没有办法拒绝,那么自己也就当个玩意儿好了。

宴席结束以后,惯例的夫人小姐们各自说说话、消消食,戏要等会儿才开,这段时间算是自由活动。

玉仪回房换了衣服,一身杏子黄的短袖小袄,里面月白­色­对襟中衣,下着一袭明蓝­色­的湘水十二幅拖曳裙。

今儿这种场合,必要的奢侈打扮是少不了的。

这一身是提前专门做的新衣,在细节上做足了功夫,不论面料、绣花,还有颜­色­款式搭配,都是费了不少心思在里面。

果不其然,玉仪再次出去吸引了不少目光。

女人对于打扮,一般都有着一生俱来的兴趣。

女眷们纷纷拉住她,问是在哪家店铺做的,还有人提前打了招呼,说是回头要借衣服,比着样子做一身新的。

玉仪含笑陪着说话,一一应了。

夏峥嵘和顾明芝都来了,不过知道她今儿忙,说好了过几天再来,要单独陪一陪小明珠,又闲聊了几句,便放她走了。

玉仪一直等到前面戏文开始,夫人小姐们都挪到了前面去,各自入座,方才借口要回去看女儿,带着人暂时离了席。

咱过花园的时候,还有几个小姐在凉亭那边说话。

这也不奇怪,戏文不是人人都爱看的,况且新鲜戏目不多,今儿张家请客明儿李家宴宾,唱来唱去都是那几处,年轻姑娘们早就看腻歪了。

玉仪远远的好像瞥见了孙柔,一向不大喜欢这个嘴碎的小姑娘,因而不想照面,索­性­从连廊墙后面绕了过去。

隐隐听得几个人在说笑,一个道:“在家呆的闷死了,平时又出不来,好在京城里面来往的人家多,隔三差五的有宴席,倒是一个现成的幌子。”

“要不是为了出来玩儿……”

说话的人孙柔,玉仪辩的出她的声音,不过也没打算听小姑娘牢­骚­,沿着碎石小路往前走,还示意问棋和桂枝不要出声。

哪知孙柔接下来嘲讽一笑,说道:“不过是生了个女儿罢了,也值得这么大张旗鼓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出儿子了。”

旁边另外两人便“咯咯”的笑,笑了一阵,一个人劝道:“小点声儿,别像上回一样又撞上了。”

孙柔满不在乎,声音不屑同“听见又如何?我可没有说错。"

“你是没说错。”玉仪声音凉凉的,走了过去,隔着一个错十字的花窗,朝对面冷笑道:“只是照你的意思,当初你娘生了你一定是满心羞愧,偷偷摸摸的不敢说,连做人的趣味都没有了。”

孙柔是庶出的,这句话可算戳到了她的痛脚,一起气晕了头,恼怒道:“你张狂个什么劲儿啊?!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妒­妇­?才得进门一年,屋里的丫头就死了三、四个,指不定是谁害死的呢。”

玉仪轻笑道:“一个黄花大闺女,整天打听别人屋里屋外的事,啧啧……,今儿还是头一回见到呢。”一转身,对桂枝道:“走吧,回去打水给我洗洗耳朵。”

孙柔在这边气得小脸煞白,死死咬了牙。

等玉仪走了好一阵,胸口还是一起一伏的,也不管同伴了,直接到前面戏台去找嫡母,说是要提前回家去。

“怎么了?”孙大­奶­­奶­正在看得投入,不耐问道。

孙大­奶­­奶­自己不能生,膝下都是庶子庶女,庶子将来还要分家产,庶女只消备一份嫁妆,再加上孙柔的姨娘不在了,所以平日待她还算不错。

但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心疼也是有限,不过是聊解膝下寂寞,当个小猫小狗一样给几分宠爱罢了。

可惜以孙柔的年纪,并不懂得这些复杂的心里,同时也高估了自己。

孙柔皱眉道:“我肚子疼。”

一个丫头端了花茶过来,递到了孙柔的手边,嘴里道:“小姐请用茶。”

“不用。”孙柔有些烦躁,随意的挥了挥手。

那丫头慌张的躲闪了一下,手一斜,半碗红艳艳的花茶洒了出去,全倒在了孙柔的裙子上,——浅淡的藕荷­色­裙子,被然出一大团一大团的红­色­印迹。

“哎呀!”孙柔大叫一声,本来就在气头上,这下更是忍不住,骂道:“蠢货,你怎么搞的?!”

那丫头赶紧跪了下去,一语不发。

“大吼大叫的做什么?”眼见女眷们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孙大­奶­­奶­脸上挂不住,满面尴尬,扯了庶女的手,“走,去找六夫人要一条裙子换了。”

孙柔一下子炸了毛,“我不去!”

孙大­奶­­奶­皱眉道:“好好的,你这是又闹哪一出?”生怕她再说出点别的什么,无端得罪了罗家的人,强行把人扯到了后面僻静处,沉声道:“你今天疯魔了是不是?到别人家做客,撒什么泼?!”

孙柔哭道:“那女人……,她骂我。”

“胡说!”孙大­奶­­奶­斥道

:“人家是国公府做当家主母的,岂有骂客人的道理?骂你什么了,你说啊。”

“我……”孙柔支支吾吾说不出,毕竟自己并不占理。

孙大­奶­­奶­一看便明白了,必定是庶女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人给刺了,话里还挑不出毛病来。——这还不是关键的,关键是庶女得罪了国公府的六夫人,得罪了未来的鲁国夫人,心下恨不得当场扇她一巴掌!

孙柔却是委屈的不行,心里就不明白了。

以国公府世子那么了的条件,那样出众的人品,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妒­妇­?到底有哪点好了?简直就是一朵鲜花Сhā在了牛粪上!

当然了,罗熙年才是她心里的 那朵鲜花。

孙柔最后没去找玉仪换裙子,便被嫡母送回去了。

玉仪后来才听说此事,找来那个小丫头问了,结果问棋站了出来,说是自己指使她泼花茶的,不由斥道:“你如今也是大丫头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似的胡闹?”

问棋跪在地上,低头道:“夫人罚我吧,就是看不惯她那张狂样儿。”

“这次就算了。”玉仪淡淡道:“扣你三个月的月银。”看了看她,正­色­道:“记住没有下次!”

——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问棋虽然是好心,但是自作主张去惹事的丫头,也一样得好生调教。

“是。”问棋小心翼翼应了,低头出去。

玉仪现在百事烦心,哪里会把一点点口角放在心上?但凡有一点时间,都全身心的扑到了珠姐儿身上,这可是她的心尖尖心肝­肉­儿。

一转眼,到了五月。

初二这天是罗熙年的生辰,去年这个时候,因为冯秀秀的事闹得大家很不愉快,今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玉华走了以后,冯母和两个女儿没住多久也走了。

没有儿子的俸禄,没有媳­妇­的嫁妆银子,母女三人在京城生活窘迫,而且家里没有男丁也容易惹是非,平日里连门都不大敢出。

冯母呆了一个多月,实在受不了京城里的物价。

——从前儿媳­妇­掏银子使不心疼,现今银子用一分少一分,两个女儿还没有出嫁,简直骨头都要疼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去大镖局找了镖师护送,母女三人回了太仓老宅,好歹那边还有自己的房子,有远房亲戚,吃穿用度也比京城里省银子。

让玉仪啼笑皆非的是,后来派人去那间宅子里打扫,发现竟然成了一座空屋子,里面的家具、摆设,全都跟遭了贼似的洗劫一空。

原来冯母在京城留下的这段时间,都忙着变卖东西去了。

当初买下这座宅子的时候,其实不止一千六百两,玉仪只是给玉华做了个套,让她把能拿出的银子都掏出来,多出的几百两是自己垫的。算起来,差不多就是里面的家具物品钱,没想到全被冯母卖得­干­­干­净净。

只是人都走了,难道还追到大仓去要银子不成?

玉仪知道后无奈笑了笑,说道:“东西卖了就卖了,她们不在跟前嗡嗡就行了。”

眼下忙着罗熙年的生辰宴席,还有照看着珠姐儿,现在小家伙忙三个月,已经学会了抬头、翻身,比起月子里有趣多了。

罗熙年趴在床上逗女儿玩儿,笑道:“好乖乖,叫声爹来听听。”

玉仪正在外头跟管事媳­妇­说话,讲来嗔道:“她要是现在就会叫爹,那不就成小妖怪了。”伸手拍了他一下,“你起来,压着珠姐儿的衣服了。”

罗熙年笑着去扯她的衣服,低声道:“你过来,我压你的就不压珠姐儿的了。”

玉仪啐道:“当着闺女的面,也不害臊!”伸手抱了珠姐儿,“别把我的小棉袄给带坏了。”转身出去,把孩子给了­奶­娘吕氏。

“你最近只看得见珠姐儿了。”罗熙年有些不满,强行搂了妻子到床上压住,“不如我们多努一努力,再给珠姐儿添几个弟弟妹妹。”知道玉仪心里有芥蒂,不好说添一个弟弟,免得她以为自己嫌弃女儿。

玉仪抓住他的手,——才一会儿功夫,衣服就被扯散了,露出了里面鹅蓼­色­的掐牙边肚兜,气氛十分暧昧。

“大白天的,别闹了。”

“嘿嘿,白天也能生。”

“等下客人都来了。”玉仪在他腰上拧了一把,还没使完劲儿,两只手就被一起抓住,越过了头顶,不由急道:”等下头发毛了,我怎么出去见人?”

罗熙年嘿嘿一笑,“你别动,头发不就不会毛了。”低了头,用嘴拱了拱,含了一只|­乳­儿入口,挑逗了半晌抬头,“真听话,果然不动了。”

玉仪拿眼瞪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罗熙年到底还是知道轻重,不敢太胡闹,起身道:“这会儿先放你一马,等晚上回来……,哼哼……”

玉仪赶忙起来整理衣服,还没弄完,听见桂枝在外面喊了一声,“夫人,国公爷让老爷过去一趟。”

罗熙年趁机下了床,笑道:“那我走了。”

留下玉仪在后面气呼呼的,又是好笑,自己到妆台前重新梳了头发,戴了首饰,这才掀了帘子出去。

这边罗熙年已经到了父亲的书房,进门问道:“爹,什么事?”

鲁国公到底上了年纪,­精­神不如前几年了,在椅子里磨蹭了半晌,才搭着儿子的手站起来,说道:“外头有人送了几个丫头过来,你跟我过去瞧瞧。”

“丫头?”罗熙年一头雾水,“我瞧做什么?”

鲁国公斥道:“别人送给你的丫头,你不瞧谁去瞧?真是罗嗦,走吧。”

逃避(五)

到了上房,小汤氏笑着迎了出来。

鲁国公进门坐了正中的椅子,端了茶却不喝,说道:“等下还要出去开宴,把人叫上来瞧瞧,不合适就另外安置了。”

——原来是这么个挑丫头。

罗熙年揉了揉鼻子,懒洋洋的在旁边坐了,百无聊赖的晃着腿,心下不以为然。

早些时候,也时常有人打着送贺礼的名义,给自己送人过来。只不过四房还在,里面送得人都和哥哥脱不了­干­系,自己囤了一屋子,后来在小辣椒进门前全打发了。

再后来小辣椒进门,送人的事跟着消停了一段。

自从去年自己封了世子以后,这事又随之热闹起来,只不过今年连父亲都有兴趣参与,只怕还要更热一些。

可是小辣椒那边……,等下自己少不得要头疼了。

对于罗熙年来说,添几个温柔敦厚的美妾不失为一件雅事,可是一想到妻子,两相权衡之下,又觉得有点得不偿失。

可是……,一辈子都再也不纳妾?

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心里在纠结些什么,只是在这个问题想清楚以前,还没有纳妾的打算,——在他心里面,还是小辣椒和明珠占了大头。

小汤氏朝外道:“进来吧。”

好家伙!罗熙年抬眼一瞧,竟然齐刷刷的进来一群!数一数,一共站成一排整整六个!环肥燕瘦、千娇百媚,一眼看去分不出个高低上下。

六朵娇花心里都清楚自己的使命,上前请安时,声音一个比一个温柔,眼波一个比一个惹人怜惜。

嗯……,细节处也是各有各的特­色­。

罗熙年面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干­脆避开了视线。

鲁国公瞪了小儿子一记,沉声道:“别磨磨蹭蹭的,自己挑两个领回屋去。”

“都挺好的。”

罗熙年“嘿嘿”一笑,“爹,儿子挑不出来。”

“什么叫都挺好的?”鲁国公拿起拐棍敲他的腿,斥道:“别吊儿郎当的,难道这么多还想都拉回去啊?!”自己往前扫了一眼,“我看穿湖蓝比甲的那个就不错,看着清秀大气,是个老实本分的丫头。”

湖蓝姑娘闻言一喜,立马站得更直了,谁知道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开,就听世子同学来了一句,“呃……,好像腰粗了一点。”顿时化欢喜为沮丧,咬了­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穿绿衣服的呢?”

“眼睛小。”

“左边第一个呢?”

“面皮黑。”

“右边第一个呢?”

“头发黄。”

“……”

“……”

父子俩一个气得胡子发抖,一个“嘿嘿”的陪着笑,彼此对望了一阵,鲁国公终于忍无可忍,怒道:“你刚才还说都挺好的,这会儿又全都看不上了!”

“是都挺好的。”罗熙年狡辩道:“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底下六朵娇花情知今日“选秀“无望,敢情这位世子爷根本就没打算选,这、这不戏弄人吗?有后悔不该来的,有心下惋惜的,有羞愤欲哭的,这下好了……,六个人各自表情不同,辨识度顿时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小汤氏一看这架势,还挑个什么啊?赶紧朝旁边的妈妈递了个眼­色­,挥了挥手,将六位铩羽而归的姑娘带了下去。

“爹!”罗熙年知道父亲正在暴怒,不敢往前凑,嘴里道:“宴席要开了,大伙儿还在等着我,先出去了啊。”不等回答,一溜烟的跑出了门。

“这混小子!”鲁国公气得用力跺着拐榻,不明白道:“这还入了魔障了!”

小汤氏想想有些好笑,劝道:“国公爷……,这种事上赶着反而不美。”上前替他揉了揉后背,顺了顺气,“要我说,小六和他媳­妇­正是年轻情浓的时候,哪里还Сhā的进去别人?等过几年热头一冷,不用国公爷你着急,小六自己就把持不住了。”

鲁国公冷静了一下,叹道:“小六如果没有做世子,我又怎么会去管这种闲事?管他屋里是姬妾成群,还是一辈子只守着老婆,都且随他的意。”

——心里怎么能够不着急,但凡处在世子这种位置上,膝下又空悬的,……往不吉利的方面想,万一被人害了,别说世子之位保不住,就连灵前捧牌的人都没有。

万一小儿子有什么事,前头几个庶子肯定坐不住,罗家少不得又是一团混乱,外人再借借力,只怕到最后剩不下几个。

但愿自己还能多话几年,坐坐镇,好歹看着六房的孙子出来,稳一稳人心,再折腾下去,罗家可就算彻底毁了。

“这样吧。”鲁国公最后做了决定,对小汤氏交待道:“今儿人多事多就算了,过几天你把小六媳­妇­找来,让她领两个人回去。”

——这种事,做儿媳­妇­的根本不能拒绝。

小汤氏略微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

“哼!”鲁国公冷哼一声,脸­色­微沉,“这会儿我让他挑,倒好似逼着他一般,等人放在屋里天天看着,自然就能发现人家的好处。”

夫妻间谁没有个拌嘴吵架的时候?离了这个,自然就去找另外的了。

玉仪还不知道,自己过几天就要接受一项任务,一项不可以拒绝,且让自己心里添堵的任务。白天忙完了生辰宴席,晚上回来浑身酸痛,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穿了中衣揉着头发出来。

这会儿,珠姐儿早让­奶­娘哄睡了。

罗熙年喝得醉醺醺回来,看见妻子“衣衫不整”,上前一把搂住,嘴里含混道:“小辣椒……,今儿你可得好好的奖励我。”

玉仪挪了挪他的手,自己把头发拨到旁边,湿漉漉的头发搭着白皙的手臂上,衬得黑的越黑、白的越白,——原本桂枝、问棋要上来服侍的,见某人进来,便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今天……”罗熙年随手拖了一张凳子,坐在她的身后,在耳边吹着浓浓酒气,“今天我可是……,为你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玉仪“哧”的一笑,回头看他,妙目里水波流转、莹莹生辉,副宜嗔宜味道的娇态,“倒是说说,是谁调戏我们家六爷了?还是强迫他了?”

“谁敢?”罗熙年带了几分认真,“没有别人,……我只让你调戏。”

玉仪见他眼里真情流露,不由笑容凝住。

“小辣椒,我一定是疯魔了。”罗熙年的眼神有几分醉意,亦有几分茫然,“其实我觉得你的要求有些过分,可是……,我又受不了你不像从前那样待我,所以……,今天爹让我挑人都推了。”

——鲁国公让儿子挑人纳妾室?

玉仪脑海中闪过一瞬间惊讶,继而被罗熙年的话缠绕住,静静的听着他说话,心头却是一跳一跳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自己的心里。

“容二又笑话我了。”罗熙年声音闷闷的,有点着恼,“……他说我傻。”捧起那张­精­致可人的小脸,眼神清流直视她,“可是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做这个伤子。”

屋子一阵沉默,两个人都静静的看着对方。

“小辣椒……”罗熙年的声音有点委屈,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对一个这么好,你怎么可以……,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不允许……”说到最后,从小养成的霸道劲又上来了。

玉仪看着他,那神情好似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不依不饶,非要让对方答应一点什么,非要把那点委屈给补回来。

如果罗熙年不管不顾纳了妾,自己纵使意难平,也会跟他举案齐眉的过日子,扮演好自己所有的角­色­。

可是现在他来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自己的,他在乎自己,为了自己放弃了很多,希望自己不要封闭内心,完完全全的接纳他。

——都已经准备守好自己的心了,为什么还要来撩拨?

玉仪眼里有点潮湿,心头更是哽咽得慌,——这可真是遇上命里的冤家,要自己怎么办才好?到底要怎么办……

罗熙年抱了她放平在床上,低头去亲她,起先还算温柔,最后越来越用劲,好似要把憋在心里的委屈,全部都发泄出来。

玉仪任他在自己身上驰骋,紧紧搂住他,眼泪悄无声息的挥了下来。

次日起来,玉仪浑身比昨天还要酸痛不堪。

穿衣服的时候仔细一看,身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痕迹,不由捶了某人一记,有些抱怨,“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弄得人现在身上都还痛着呢。”

“哎哟……”罗熙年夸张的大叫了一声,爬起来扒拉衣服,“咦……,我昨天这么用劲儿?来来来……,让我亲亲,亲一亲就全都好了。”

“胡扯!”玉仪一巴掌拍开了他,扯了衣服下床,手脚麻利的穿好了衣服,又把某人的袍子拿下来,“还不快点?等下还要去上朝会呢。”

“遵命,娘子!”罗熙年心里有点虚,依稀记得昨天喝多了,好像跟妻子说了些什么胡话,结果晚上又闹成这样。

——实在是有些丢脸,还是赶紧收拾完毕出门的好。

玉仪原先是没有这么早起的,反正罗熙年不计较,可是现在不行,每天一大早就有媳­妇­们来回话,自己起迟了是要被笑话的。

因此自从接了主持中馈大权,就天天都跟罗熙年一块儿起来,内宅主母可没有休沐日,一年三百六十天日日如此。

这边吃完早饭送走了罗熙年,玉仪还没来得及喝完一碗茶,管事的媳­妇­们就都来了六房,等着回话分派事情。因为昨天是罗熙年的生日,今天要交接的事特别的多,快晌午才忙完,外面连日头都出来了。

玉仪略歇了歇,进了侧屋去看自己小心肝儿­肉­。

“夫人。”吕氏正搂着珠姐儿在屋里晃悠,笑着上前道:“刚喂了­奶­换了尿布,这会儿正舒服着呢。”

“让我抱抱。”玉仪笑着接了手,侧了头看了又看,低头在眉心亲了一记,逗道:“明珠,笑一笑给娘看看。”

谁知道珠姐儿却“哇”的一声哭了,像是很不满意。

“夫人……”吕氏忙道:“姐儿大了不比从前,最近喜欢竖着抱了。”

“是吗?”玉仪依言竖了起来,让珠姐儿趴在自己的肩头,轻轻拍着后背,果然小家伙就不哭了。

吕氏笑道:“看看……,这下可愿意了。”

玉仪将小家伙移到身前,仔细瞧了瞧,轻轻碰了一下小鼻子,好笑道:“还是一个小不点儿,要求就这么多。”说是这么说,可是一看见那粉嘟嘟的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越看越Q,越看越可爱,忍不住竖着轻轻晃了晃。

“夫人当心手累,我来吧。”

“不累。”玉仪头也不回,视线一直落在珠姐儿的小脸上,冲她笑道:“只要我们珠姐儿高兴,怎么抱都不累。”

正巧小家伙咧嘴笑了笑,吕氏赶忙凑趣道:“瞧瞧,珠姐儿听懂夫人的话了。”

玉仪情知这话是哄自己的,可也愿意信,心情越发的好了,抱了半晌才道:“眼下天气渐渐热了,一早一晚透透气就好,中午可别出去。”说完又笑,“我真是越来越罗索了,明明昨儿才说又忘了。”

吕氏轻轻摩挲着珠姐儿,回笑道:“做娘的都是一样的心。”

这一世,玉仪内心一直有些穿越时空的疏离。

自从有了女儿,生活才慢慢变得真实起来,那是自己的骨血,是自己孕育出来的小生命,血脉相连毫不掺假。

玉仪甚至想过,珠姐儿长大了会不会像自己,会不会一样的眉毛眼睛,一样鼻子嘴巴,想一想都觉得心要融化。

嗯……,如果像罗熙年也不错。

这样愉悦的心情,玉仪保持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罗熙年回来,——原本中午就该回来的一趟,说是有事绊住了。

玉仪当时没有在意,卫所里面有事不奇怪,以前也有过,反正罗熙年不会找不到吃饭的地方,这一点不用自己担心。

谁知道,晚上罗熙年却带回来一个意外。

“你要离京去公­干­?”玉仪此刻的心情,用惊讶万分来形容也不为过。

罗熙年“嗯”了一声,说道,“南边出了一件大案子,皇上很是震怒,要锦衣卫一个月内彻查此案,我带着人去看一看情况。”

玉仪的眼神闪了闪,抿嘴沉默。

罗熙年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自顾自吃饭夹菜,视线没敢往妻子那边看,末了笑了笑,“去不了多久,最多两、三个月就回来了。”

玉仪轻声道:“好。”

舍不得他是其次,最主要的是……

以罗熙年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根本不用去跑这种事。

——他这是在借机逃避,逃避自己和鲁国公给他的压力。又或许是想趁这个机会,出去透一透气,冷静冷静,以便最终做出一个决定。

不管如何,这都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况且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反对,人家还有公­干­名头,自己还能拦住不成?

可是这种事,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吗?

除非……,罗熙年真的愿意为自己这一棵树,而放弃一整片的森林,放弃左拥右抱、齐从之福,死心塌地的只守着自己。

在现代社会,不是还有一个据说科学研究的理论,认为爱情的保质期,仅仅只有十八个月,——那么即便他现在真的爱上自己,终究也是会过期的吧?

再往后,不是还有七年之痒?

想来想去,妾室的到来居然只是早晚的问题。

玉仪的心情有些复杂,甚至有一点冲动,想开口说你别为难了,别躲出去了,要纳妾就纳妾吧。

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臁。

晚上上床的时候,气氛有些冷,两个人都没有兴致再滚床单,连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胡乱闲扯了几句,便各自卷了被子转身睡觉。

罗熙年那边不知道如何,反正玉仪自己这会儿是睡不着的,心内五味陈杂,一时想起某人昨天的表白,一时又想起他今日的逃避。

或许吧,只有真的爱上一个人了,才会有这么多不理智。

这样去想……,心里是不是好受一些?

玉仪知道现在自己不够理智,本来应该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可是却宁愿放纵这种情绪,懒懒的什么也不想管。

纷乱(上)

端午节之后,罗熙年真的带着锦衣卫走了。

鲁国公临到跟前才知道消息,气得暴跳如雷,----可惜儿子打着公­干­的名义,圣旨都领了,断然没有再追回来的道理。

小汤氏一看这架势,得……,还选什么丫头啊?况且那几位娇花,不说还没没有坐上姨娘的位置,甚至连通房丫头都不是,谁还会愿意死守着?

一个个又都长得跟水葱似的,不像是能安分老实的,放在家里只会徒惹是非,­干­脆一并打发了算了。

玉仪原本要面对的妾室危机,暂且化解而去。

因为罗熙年走了,日子变得单调枯燥起来,亏得还有着主持中馈的责任,和照看珠姐儿的担子,分走了大部分得­精­力。

可惜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却是心里空落落的。

成亲两年,玉仪早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睡,身边猛地少了一个人,只觉得床都跟着变大了,丝毫没有未出阁时一人睡的那种舒坦。

玉仪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对罗熙年产生了依赖­性­,而不是当初那种划清界限,你是你、我是我的姿态,好像彼此融入了对方。

----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是有惯­性­的。

到了月底,唐氏亲自来了国公府一趟,一则是看望小明珠的,二则说了两件事,玉清和玉娇都订亲了。

玉仪闻言有些恍然,问道:“玉清也罢了,玉娇这么小就订亲了?”

“不小了。”唐氏笑道:“再过几个月就是十三了。”

玉仪哑然一笑,“看我……,总是拿她们当小孩子。”

玉清跟自己是一年生的,只小月份,自己都当了娘了,她订亲是很正常的,说起来还有些晚了呢。

而玉娇在自己心中,一直都是一个任­性­刁蛮的小丫头,却忘了她也会长大,有一天也会嫁人成亲。

十三岁,在古代来说真的不算小了。

“都订了什么人家?”玉仪问道。

“给清姐儿说的人家姓单,家里兄弟三个,说亲的是三少爷,今年十七。”唐氏笑吟吟说了大概,又道:“对了,单家老爷和大爷都是做衙役的,二爷是个秀才,三爷年纪小,暂且还在家里帮忙。”

----也就是说,单家三少爷一事无成了。

正经的,哪有男子在家里帮忙的?况且又是小儿子,才得十七、八岁,一听就知道是被娇惯的那个,被父母宠得啥也不会。

玉仪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玉清那种闷葫芦的­性­子,做长媳自然是不成的,做小儿媳反倒好些,只要规规矩矩不出错,服侍好了丈夫和婆婆,应该也就差不多了。

因此点头笑道:“既然是太太把关过的,想必不差。”

“这种大事,我哪里敢马虎?”唐氏一副替“女儿们”着想的神­色­,接着说道:“给娇姐儿说的是一家做绸缎生意的。”顿了顿,“三姑­奶­­奶­你也知道,前头那位太太是怎么走的,但凡书香门第的人家,一听这个就有些勉强。”

阮氏是被休的弃­妇­,讲究一点的人家的确不会愿意做亲。

只是阮氏远在千里之外,事情哪能随随便便打听的到?要真是有心,遮掩一下也不是不行,想必是唐氏“胸怀坦荡”,对说亲的人家“直言不讳”了。

玉娇给没少给她惹事找麻烦,若是换个狠心一点的,比如阮氏……,指不定结一门面上好看的亲事,回头过了门就只有自己哭的份儿。

如今唐氏给玉娇说了一门商户,听起来是不大好听,但魏家既然存了巴结管家的心思,只要玉娇懂事一点,日子应该也是顺顺当当的。

“魏家是独子,只得魏家大爷一个。”唐氏又道:“前头还有四个姐姐,不过都已经出嫁了。”

玉仪微微一怔,“独子?”

----想不到唐氏也是一个厉害的,专门给玉娇找了这么一门亲事,听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实际上问题大了。

首先玉娇一直都是无法无天的脾气,唐氏不曾管过,估计也根本不想管,----反正姑娘们都是要出嫁的,让她在家闹腾几天,忍一忍,将来去婆家若还是这副脾气,自然有的苦头吃,继母还不会落了不是。

以玉娇的脾气和脑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做当家主母的料子,独子既为长子又算是幼子,背负了整个家族太大的希望。

甚至前面的四个大姑子,还要指着娘家人撑腰,少不得多多依仗唯一的弟弟,这做弟妹的就不好当了。

可以想象的是,魏家多半不知道阮氏被休一事,----毕竟说亲都是私下行为,谁会把旁人的信息宣扬得满世界知道?

玉仪在心里轻轻一笑,这些弯弯绕绕跟自己没多大关系。

将来若是玉清需要帮忙,兴许还会拉一把,若是玉娇……,自己没对她落井下石就算够意思了。

而玉清那边,当初自己给了小五百两银子的东西,足够她做压箱底钱的,将来两位妹妹出阁,象征­性­的添一点嫁妆便罢。

玉仪又问:“吉日可曾定下来了?”

“定了。”唐氏笑道:“清姐儿定在今年八月初七,娇姐儿还小了点,定在明年四月十二,都是上好的黄道吉日。”

玉仪朝旁边的桂枝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把日子记下来,然后又对唐氏笑道:“回头我就给妹妹们备点薄礼,算是做姐姐的添个妆。”

唐氏笑道:“姑­奶­­奶­有心了。”

反正嫁的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没打算怎么大办,不过是男方家的聘礼送来,改头换面一番再送回去。

今儿说是来送消息的,实则主要是跟嫡女拉拉交情,因此底下又道:“听说六房眼下没有丫头,姑­奶­­奶­可要加把劲,赶紧一举得男才好。”

唐氏这话绝对出自真心,只有玉仪生了儿子,鲁国夫人的位置坐稳了,孔家才更能有依仗,----在这一点上,那心意绝对分毫都不掺假。

玉仪闻言苦笑,叹道:“六爷外出公­干­去了,得过一段儿才能回来呢。”

这一个夏天,玉仪过得心烦意乱。

整天都是数着日子过,可惜一直数到八月初,罗熙年还是没有回来,----中间倒是捎了一封信,说是事情多给绊住了。

玉仪抱怨之余,忍不住想,不会是在外面金屋藏娇给绊住的吧?

继而又好笑的摇摇头,罗熙年要是真的想藏娇,京城里有大把的娇,何苦偷偷摸摸跑到南边去?

他心里再纠结,那也不至于怕了自己。

玉清出阁的那一天,玉仪准备亲自过去孔家一趟。

----主要是给妹妹做脸,以鲁国公府世子夫人的身份,送上添妆的东西,好叫单家的人高看未来媳­妇­几分。

玉清本来就十分腼腆害羞,今儿穿上了新嫁娘的大红喜袍,绞脸化了喜妆,早就羞得一脸红扑扑的,连胭脂都是多余的了。

倒是周姨娘感动万分,哽咽道:“三姑­奶­­奶­成日繁忙,难为还亲自走这一趟。”

“有什么忙的?”玉仪淡淡笑了笑,“况且今儿这种好日子,原本就该过来。”让桂枝递了红包上去,“给四妹妹的一点压箱钱。”

里面是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即便跟玉清没有情分,也不能落了国公府的面子,好歹得跟身份匹配才行。

周姨娘盼了许多年,才等到嫁女儿的这一天,对玉仪的感激也放大了好几分,忍不住盈出泪来,哽咽道:“这、这可真是……”话未说完,就被突然蹿出来的承宝吓了一跳,“啊……”

玉仪扭头一看,只见承宝手里拿了一个竹筒,飞快拧开,里面仿佛是黑漆漆的什么汁水,还没来得及问,就见他对着玉清扬起了手!

“你做什么?!”玉仪顿时上了火,抓起旁边的一匹锦缎砸了过去,结果那黑汁溅了周围人一身,众人都是惊呼不已。

承宝有些被砸懵了,有些不甘的看向玉清,又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玉仪,低了头悄悄的往后退。

玉仪瞧了瞧众人都没什么事,放下心来,仔细一闻一股子浓浓的墨汁味儿,心下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承宝必定是想泼玉清一裙子,毁了她的嫁衣。

“六少爷……”周姨娘头一次强硬起来,大哭道:“今儿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做这种……”到底还是柔弱了一辈子,太狠的话说不出来,只是抓住承宝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唐氏闻讯赶了过来,气道:“快把六少爷带下去!”

纷乱(下)

这边玉清早吓呆了。

玉仪看了一眼还在抹泪的周姨娘,上前道:“今儿是四妹妹大喜的日子,姨娘怎么高兴的糊涂了?不过是小孩子玩闹,何必放在心上?有什么事,到底先让四妹妹出了阁再说。”

唐氏可没玉仪这么好的耐烦心,依照她的脾气早想撵周姨娘了。

----本来这种场合姨娘就不该来,让她来看一看,算是给她的体面,哭哭啼啼的做什么?只是也不好泼了玉仪的面子,缓和了口气,“快来人,先带周姨娘下去洗洗脸。”

周姨娘一辈子,就只悬心女儿成亲这一件事,方才承宝差点毁了女儿的嫁衣,有些失去理智。眼下被玉仪一劝,再看唐氏眼里神­色­厌烦,不由浑身一激灵,忙道:“我这就去、这就去……”

玉仪掉回头来劝玉清,柔声道:“今天是你一辈子最要紧的日子,旁的事都不值得放在心上,快莫要多想了。”

“是。”玉清小声道:“我知道……”

玉仪伸手从腰间解了一块玉佩,递给她道:“这块玉我带了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的是平安符,你戴在身上,往后凡事一定是顺顺当当的。”

“三姐姐……”玉清早退却了起初的娇羞,方才的惊吓,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含泪系了玉佩,眼圈儿红红的,张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啊呀。”唐氏轻呼了一声,弯腰捻起玉仪的裙摆,“三姑­奶­­奶­的裙子污了,方才倒是没有留意。”

玉仪低头一看,上面有几点硬币大小的墨团儿,大约是先头溅上头,----虽说可惜了一条裙子,但今儿是玉清的大日子,没得为这个大张旗鼓的,因而笑道:“不当紧,等下换了就是了。”

唐氏十分惋惜,啧啧道:“可别留下痕迹,这条月华裙得费些功夫呢。”

玉仪怕玉清觉得受了冷落,不想久留,便朝她道:“等下单家的人该来迎亲了,你只管安心在这儿等着,我和太太先出去了。”

两个人带着丫头回了正房,进了里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玉娇一脸忿忿的冲了进来,咬牙切齿对唐氏道:“宝哥儿不过是个小孩子,你让人看着他做什么?!”紧接着承文、承武也跟了进来,一副要理论个清楚的架势。

玉仪看着又是好气,又是可怜。

阮氏的这几个儿女小时候被惯坏了,大一点时亲娘又不在身边,唐氏故意撒手不管纵容他们,明摆着就是存了捧杀的心思。

这样纵容的后果,就是长大了没有一个是成器的。

唐氏自从生了儿子以后,腰杆越发的硬了,哪里会把几个毛孩子放在心上?最主要的是,这个孩子一则并非嫡妻所生,二则生母是个弃­妇­,也就是比庶出的高那么一篾片罢了。

自持身份不肯跟小辈们争吵,唤人道:“快去把老爷叫来。”

玉娇恨恨道:“叫了爹来也好,倒要看你怎么说清楚?!”

玉仪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

----都已经到这份田地了,玉娇等人还是没有看清自个儿的处境,还想事事压唐氏一头,却没想过只会让继母更加厌恶,越发费尽心思使小手段。

要知道玉娇还罢了,承文兄弟三个将来是要分家产的,唐氏自己有儿子,怎么会愿意把大头分给别人?将来还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玉仪没有继续看热闹的打算,最主要的是不想面对那个便宜爹,起身道:“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儿,裙子也弄脏了,我先回去换了,改天再过来说话。”

眼下唐氏也不好深留她,只得含笑相送道:“那三姑­奶­­奶­慢走。”回头看了一眼,“我等着你爹过来,就不送了。”

“不用送。”玉仪笑了笑,旋即带着桂枝等人出了门。

孔仲庭慢吞吞的从前面过来,问道:“怎么了?”

“爹!”玉娇几个抢先围了上去,叽叽喳喳道:“爹,太太把六弟看起来了!六弟年纪还小,会吓坏他的……”

孔仲庭闻言一怔,抬眼朝唐氏看了过去。

“我也是没有法子。”唐氏早就想好了说词,不紧不慢道:“宝哥儿太胡闹,竟然拿了墨汁去泼清姐儿,要不是三姑­奶­­奶­挡着,差点就把嫁衣给毁了。”

孔仲庭顿时沉下了脸。

唐氏又道:“三姑­奶­­奶­一大早的赶过来,原是给清姐儿添妆奁的,结果还被泼了一裙子,板凳都还没做热又回去了。”

故意把话说得含混不清,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好像玉仪受了多大惊吓似的,并且因为生气才离开了孔家。

孔仲庭的脸­色­果然更难看了,斥道:“这臭小子要做什么?大喜的日子净胡闹!”

承宝冲撞了庶女的亲事,那还只是丢脸面,若是惹恼了嫡女,那可是关系到自己将来的前程,后半辈子的生活。

----随着在京城的日子过得习惯,嫡女的势头又水涨船高,心里越发存了畏惧,生怕她翻脸算起旧账来,况且今后诸事都得仰仗罗家,哪里得罪的起?

玉娇几个大约没有想到,事情完全不是预料的那样,父亲居然站在了继母一边,完完全全迁怒弟弟了。

“爹……”玉娇满心的委屈和不满,忍了又忍,“好歹看在六弟年纪小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孔仲庭沉声道:“让承宝回房去,写满一百篇小楷才准出房间!”

唐氏轻声叹道:“我刚才也是没有法子,好歹等单家的人迎了亲再说,万一再闹出什么来,可不就成大笑话了。”

“你少假惺惺的!”玉娇气得不行,方才憋了许久,现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你黑了良心,给我订了那样的破落户亲事!还不如一个姨娘养的……”

孔仲庭听出点不对味儿来,冷冷看向她,“所以……,你就叫宝哥儿去捣乱?”气得想伸手打她一巴掌,到底是女儿家,最后只是斥道:“你姐姐嫁不好,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一点儿都不知道轻重!”

唐氏一脸委屈之­色­,小声道:“老爷……,要不然给娇姐儿换一门亲吧。”

“胡说!”孔仲庭脸­色­越沉,烦躁道:“且不说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姑娘家没有Сhā嘴的份儿。”越看女儿越是恼火,“只说亲事都已经订下来了,回头若是退了亲,你的脸面还要不要?孔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嫡女那样的好运气。

先是江家那位宁愿自污毁亲,也要给未婚妻留一条后路,继而又得了圣旨,麻雀变凤凰的嫁入了国公府。

现如今女婿做了世子,自己将来就是鲁国公的老丈人。

孔仲庭想了一圈儿,又想到了玉仪身上,现如今对玉仪的关心和体贴,比起从前十年加起来还要多。沉吟了一阵,对唐氏道:“你得空去国公府一趟,陪着说说话。”意思是去给嫡女赔个不是,哄上几句顺耳的话。

唐氏心下明白的很,颔首道:“老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玉娇断然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结果,承文、承武原本过来帮忙,眼下见父亲冷脸也不敢说话,只得小声的劝慰了几句。

孔仲庭没有兴致多啰嗦,皱眉吩咐道:“娇姐儿明年就要出嫁,是时候该开始绣嫁妆了,你多费一点心,拘着她勤快一点别乱跑。”

唐氏越发得称心如意,忙道:“知道,知道。”

玉仪并没有把承宝的闹剧放在心上,就算墨汁洗不净,也不过损失一条裙子,犯不着跟个小孩子较劲。

说实在的,阮氏生的那一窝孩子已经毁了。

烂泥扶不上墙,还有个继母在背后推波助澜,将来好不到哪里去。

自己虽然不喜欢这几个弟妹,可是当初他们也只是顽劣一些,没对自己做过什么恶事,实在没必要自己恶心自己,整天跟这一窝子人怄气。

只是事后不免有点庆幸,万一当时玉清的嫁衣弄污了,一时半会儿,就是现从喜铺里面买来不及,还不用说合不合身的问题。

这好好的大喜事,就要变成玉清一辈子的窝心事了。

想到这儿,越发的觉得娘家人太过糟心,有什么和谐一点的法子,让他们都回去四川老家呆着,或者只要不在京城就行。

----等罗熙年回来,让他给便宜爹捞一个外省小官做做?

这家伙……,怎么还不回来?玉仪不免有些小委屈和抱怨,又有些挂念,心绪纷乱的坐了半晌,最后起身去了偏房瞧女儿。

珠姐儿半岁了,最近开始能够坐着但是不够稳当,嘴里依依呀呀的,小胳膊小腿好似藕节一般,看了就叫人想去捏一捏。

玉仪每每心情不好的时候,逗着女儿玩一会儿,顿时便觉得有女万事足,别的什么全部都是浮云,心都跟着柔软了。

到了这个月份,珠姐儿的容貌渐渐显了形,英气的眉毛,漂亮的大眼睛,典型的罗家人长相,----玉仪不免有点忿忿,女儿长大了肯定像某人,而不是像自己,心里有种吃了亏的感觉。

怀胎十月,痛到要死掉下来的小­肉­团儿,居然更像那个混蛋!

于是决定先教珠姐儿喊“娘”,学会了,再教她喊“爹”,算是扳回一局,也不枉自己拼着在鬼门关走一遭,才得了这么个心肝­肉­儿。

当然了,这种想法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而且现在也为时过早。

“珠珠,小猪猪。”玉仪在不让着外人的情况下,前世的现代习惯不免带出来,拣起一个小破浪鼓,对着珠姐儿摇了摇,“咚咚咚,好不好听?”

珠姐儿伸了小手去够,抓了几次都没够着,小嘴一扁就要开哭,那边捣乱的娘赶紧把拨浪鼓塞了过去,立马又咧嘴一笑。

吕氏在旁边看着好笑,说道:“夫人总是爱逗珠姐儿,回头大了可就不愿意了。”

“是吗?”玉仪轻轻的抱了女儿起来,面对面逗道:“我们的珠珠会生气了?”在女儿脸上吧唧了一口,“亲一个,算是补偿你的。”

吕氏见状啼笑皆非,先头还觉得夫人在没人时有点疯,最近看多看惯了,只是摇头笑笑了之。

----毕竟主母活泼好说话,总比整天板着脸的容易相处。

玉仪逗了一会儿女儿,正好赶上中午的饭点,可惜一个人面对一大张桌子,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今儿炖了黄豆猪手汤,一看就是油腻腻的,偏生桂枝手脚勤快,已经给盛好了一碗。

白花花、香喷喷的浓汤,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小葱花,旁边是圆滚滚的黄豆,猪手炖的烂烂的,卖相十分的好。

玉仪勉强拿了勺子,没滋没味的喝了两口,突然胃里一阵翻滚,赶紧“哐当”一声落下勺子,用手紧紧捂了嘴。

“夫人?”桂枝眼神担心且慌乱,问道:“是不是汤的味儿不好。”

玉仪摇摇头,继而忍了好一阵,等那恶心劲儿过去了,方才看向段嬷嬷问道:“嬷嬷,你说我的小日子怎么还没来?该不会是又……”

当初跟段嬷嬷打商量,说的是给珠姐儿喂三天的­奶­,可是喂了几天舍不得停,总觉得就这么不喂是浪费了。

因此拖拖拉拉,一直到出了月子才狠心回了­奶­。

那一段都没让吕氏过来,让她先回家喂自己的小儿子去了。

因为哺|­乳­期的­妇­人,小日子通常都会拖延一些日子,当时想着才生完孩子,况且前两个月都没有滚过床单,也就没有太注意。

现在算一算,停止哺|­乳­有四、五个月了,产后第三个月里头,还跟罗熙年滚过几次床单,可是直到现在……,那位亲戚都一直没有来。

“夫人是说……”段嬷嬷脸上的神­色­半惊半喜,先侧首吩咐道:“快去把府里的大夫叫来。”继而回头,“若是夫人有喜自然是好事,只是时间挨得太近,只怕会有些伤了夫人的元气……”

玉仪是想给罗熙年生一个儿子的,但是……,这个时间太紧了。

心下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懊恼,一方面有了身孕应该是喜,可是另外一方面,也不免后悔疏忽了避孕的事。

眼下肚子才扁下去,难道又要再次鼓起来不成?

自己伤身倒罢了,就怕子­宮­和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万一有了宝宝,到时候会不会营养什么的跟不上?

做母亲的人就是这样的心理,宁可亏了自己,也绝对不愿意亏了孩子。

“轰隆隆……!”外面的天空突然传来一串巨响,很快天­色­转­阴­、乌云密布,问棋和大夫都没防到会下雨,两个人有些狼狈的赶了进来。

玉仪心神不宁,急匆匆叫桂枝放下了帘子,又给自己的手腕搭了帕子,皱眉叫了大夫进来,开门见山道:“你切一切脉,看看是不是有喜了。”

那大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从来­妇­人怀孕都是欣喜万分的,有期待的、有激动的,从没见过像自家主母这样,明显带着一丝压抑郁气的。

生怕自己诊错了,两只手都反复的切了脉,方才战战兢兢道:“回夫人,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玉仪闻言一怔,伸回手扶了扶额,有一种不知道该做何样表情的茫然,----自己居然真的又怀上了?!

苍天啊,大地啊!

明明一共才滚了三、四回床单,怎么就……,这么容易的中招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受孕体质?

按理说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心情却有些低,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第二个孩子,这么突如其来的到了,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最主要的是,罗熙年眼下不在自己身边。

段嬷嬷打赏了大夫下去,回来时脸上既有高兴,又有对玉仪的担心,小声道:“夫人快别担心了,好好的补一补调养调养,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嗯。”玉仪勉力笑了笑,伸手往肚子上摸了摸。

耳畔是一阵接一阵的巨大雷声,和哗啦啦的雨水声,以及砸在屋檐瓦上的“噼啪”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犹如她此刻混乱的心情。

“六爷……”玉仪在心内轻声道:“你在哪儿?快回来吧。”

----罗熙年离开京城的这段日子,一直都过得好好的,毕竟有珠姐儿陪着,可是此时此刻才发现,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

大结局(一)

从昨儿开始,天空就好似漏了水一般,大雨一直“哗啦哗啦”的下个没完,次日只是转成了小雨,丝毫没有要停住的迹象。

玉仪经过一夜的休整消化,心情平复下来。

这个孩子来的有些急,可是自己也不应该背上心理负担,反正罗家不缺银子,就是人参鹿茸的堆着吃,也一样养得起。

----好好调养着便是了。

在屋里打扮妥当,上身鹅黄|­色­绣花小袄,下着一袭宽松舒适的素面儒裙,为了肚子里的宝宝着想,断然素面朝天不施脂粉。

一进门,小汤氏便顺口笑问了一句,“今儿怎么这般清减?”

五夫人瞧了瞧,笑道:“弟妹年轻,这叫清水出芙蓉。”

“什么芙蓉?”玉仪笑了一笑,找了椅子坐了,“反正打扮了也没人看,所以懒怠一点罢了。”顿了顿,自己都觉得底下的话难以开口,可是等到别人来问,又会更不好意思,只得淡淡一笑,“昨儿瞧了大夫,说是有了三个月的喜讯。”

小汤氏和五夫人都露出讶­色­,前者先反应过来,赶忙换了表情笑道:“大喜事,大喜事啊。”

五夫人则是嘴角含笑,看了看玉仪的肚子。

玉仪有一种X生活饥渴被曝光的感觉,----对于古代­妇­人来说,怀孕当然是好事,只是这好事挨得太近了,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混蛋,这种时候还不快点回来!

“最近不用日日过来晨昏定省,什么时候闲了再来。”小汤氏十分“通情达理”,笑道:“况且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你要­操­劳的事情多,记得休息,若是忙不过来,找我和你嫂子便是。”

----没有把话说死,主要是因为罗熙年不在家。

不像上次,算是为头一次怀孕的玉仪分担担子。这一回是第二胎,又处在罗熙年外出的敏感局面,巴巴的说我来替你管家,倒好似要趁机夺权似的。

因而话里带了几分选择的意味,把决定权交给了儿媳。

五夫人一向是个聪明人,况且她是孀居的身份,更不会多言什么,只是在婆婆说完后笑了笑,没有表示反对。

玉仪虽然已经接受怀孕的事实,并且准备好好养胎,可还是会担心宝宝有可能营养不够,又心急如焚的盼着某人回来,心里就跟一团乱麻似的。

别人说话都跟那耳边风一样,没仔细听。

今儿过来就是为了说一下怀孕的事,既然说完了,也没什么好继续深聊的,应对了几句,便找了借口起身离开。

这边五夫人略坐了坐也走了。

对于玉仪再次有孕,小汤氏不免有些艳羡,继而想起齐哥儿,进了里屋问道:“中午想吃什么跟祖母说,让厨房早点弄了。”

----如果不是盘算来孙子,而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该多好。

齐哥儿已经六岁了,上个月刚送去了前面的学堂,每日跟小学生上课似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学堂里过。

当然了,学堂里的夫子基本上就是教他一个。

其余的都是罗家的远房亲戚,附带着过来沾点光,半收费半不收费的上学,好给家里剩下一笔束脩银子。

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小汤氏这位祖母真心待他好,齐哥儿不会不知道,再说大了也懂事了。

心里明白,自己和祖母彼此互为依靠。

----当年祖母送走­奶­娘的时候,齐哥儿还闹了好一阵,小汤氏一直都没着恼,和颜悦­色­的哄着他、关心他,才慢慢把他的心收服。

方才还没来得及上学,听见外头的“嫡母”又有了身孕,齐哥儿有些黯然,知道自己跟父亲母亲越行越远,这辈子都只能靠祖母了。

因此对小汤氏的关心越发感激,仰面笑道:“我想吃炖得烂烂的红烧­肉­,还有酸笋­鸡­皮汤,嗯……,还有糯米珍珠­肉­丸子。”

“好,都给你做。”小汤氏眼里忍不住涌出泪意,----这些都是自己爱吃的,齐哥儿这个孩子身世特别,从小就很敏感,现在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好人了。

方才那一点点不是亲生的遗憾,随之烟消云散。

等到送走了齐哥儿,小汤氏出门去了鲁国公的书房,想把玉仪有孕的事说一说,算是报个喜讯儿。

谁知道还没开口,就瞧见丈夫脸­色­十分不好。

鲁国公毕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近年来越发得显出老态。即便养尊处优,但也架不住时间这边杀猪刀摧残,头发和胡须几乎全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就连声音都似乎变得浑浊起来,“这个臭小子!都快中秋节了,还不回来?!”

小汤氏笑着劝道:“这不是还没到中秋节吗?兴许过几天小六就回来了。”

“哼!”鲁国公脸­色­微沉,“小六一向都是一匹野马,这回出去了,不知道在外头玩得多高兴,哪里还记得自己有个家?”又想到了小儿媳,“小六媳­妇­也是,该管的时候又不管了!”

“快别埋怨小六媳­妇­了。”小汤氏笑了笑,说道:“今儿刚过来报了喜讯,说是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小六要是在跟前儿,还不知道多心疼媳­妇­呢。”

“又有了?”鲁国公闻言也是一怔,继而一喜,乐呵道:“看来……,我还是有希望抱上小六的儿子。”说着,却又摇了摇头。

小汤氏看着不解,问道:“怎么了?”

“这是件喜事。”鲁国公长叹了口气,“只是小六媳­妇­­性­子太要强了些,才生完了珠姐儿,居然连一口气都不肯歇,就又怀上了。”继续摇头,感慨道:“­妇­人妒心太重,实不可取。”

这话要是让玉仪知道,估摸得吐一口血。

就算自己要强,那也不是这么个要法,拿着自己的身体和宝宝当赌注,筹码未免压得太大,要是存了心简直就是冒傻气!

这一次为了自己和宝宝着想,特意请了好几个大夫。

每一个都详细的问了,像自己这种情况该注意什么,吃点什么,----总之只要人力能够办到的事,都不计成本的去照做。

段嬷嬷私下有些担心,问道:“夫人觉得累不累?要是忙不过来……”

“别!”玉仪打断了她,“眼下家里拢共就一个老爷子,三个­妇­道人家,再加上两个小孩子,能有多少事?也就是过几天中秋节,稍微忙一点。”叹了口气,“现在六爷不在家里,我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还是让我忙一点吧。”

段嬷嬷笑道:“那夫人多说少动,有事吩咐我们就是了。”

玉仪点了点头,“嗯,我会爱惜自己的。”

----还要等着某人回来,还有珠姐儿和肚子的这个,不用别人交代,就会拿自己当珍宝一般供着,半分苦也不会去吃的。

玉仪抬头往外看了看,皱眉道:“这雨都下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停?”

早起让人给顾家和孔家送中秋节的礼,顺便报了一下喜讯。

正说着话,只见方嬷嬷打着青油小伞穿过院子,外面的彩鹃跟她熟识,不用通报便领了人进门,“夫人,方嬷嬷过来瞧你了。”

玉仪让人上了新茶,笑道:“正闲着,可就有人来陪我说话。”

“你呀,还笑。”方嬷嬷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人手里捧了一个大盒子,等东西放在了桌上,才道:“你这次有喜时间太赶,公主怕你身体吃不消,特意让人配了几幅养胎的丸药,里面要有一些药膳的方子,且好好收着。”

玉仪心里暖暖的,笑道:“还是外祖母疼我,回头我带珠姐儿去看她。”

“罢了,罢了。”方嬷嬷一脸心疼,又有一点点小埋怨,“你好好的养胎,还要照顾珠姐儿,哪里分得出­精­力?公主说了,你的身子本来就没大恢复好,千万别乱走动,外头的宴席也一律推了。”

“是。”玉仪俏皮的笑了笑,故作认真,“嬷嬷的话,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你也是,何苦急在一年半载的。”

“……”玉仪有些讪讪,“不是我急,这孩子自己跑的太快了。”

“你莫要不当一回事,要知道……”

方嬷嬷开始长篇大论,从女人怀孩子、生孩子,一直说到天地­阴­阳,又扯出不少从前的旧例,一直快晌午才算打住。

玉仪好说歹说,非要拉着她一起吃顿午饭。

----现在自己不怕人唠叨,就怕一个人空闲下来,像方嬷嬷这样真心实意的啰嗦,委实让人觉得温馨无比。

等到下午午睡起来,雨终于小了一点。

可是后面几天还是不见放晴,不是下下小雨,就是­阴­沉沉的乌云天,弄得众人心情也低沉沉的。

到了中秋节的前一天,外面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南边三省连日大雨水灾了。

玉仪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要知道……,罗熙年这会儿还在南边,不会也恰巧在灾区吧?古代没有方便调用的大量人力物力,没车没飞机没电话,遇到天灾基本上就是听天由命,流民难民不计其数。

即便朝廷发放粮食去补贴,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做得到的。

----越想越担心,越想越是心慌意乱。

可惜即便自己没有怀孕,一样不可能赶去找人,且不说­妇­道人家出不了门,即便能够出了,赶过去都是小半个月后的事了。

玉仪毫无对策,只能天天给菩萨上香以求保佑。

大结局(二)

眼下那边的实情,比起玉仪猜测还要糟糕许多。

罗熙年去的地方也受了水灾,但并不是最严重的区域,----最糟糕的是,这个月份正是秋收的季节,大片大片的成熟稻子,还没有来得及收割就被水冲毁了。

农户们先是惊慌失措的避水患,带着妻儿老小四处等高逃窜,等到大雨过去,田地里、路上到处都汪着水,稻谷早被冲毁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粮食泡在水里。

且不说捞不出来多少,便是费尽力气捞出来一点没泡烂的,可惜天气­阴­沉,根本就没有办法晒­干­,放几天便开始发霉了。

这下一来,百姓们不仅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人心随之一乱,不停有人争斗、哄抢,局面开始变得难以控制。

不巧的是,罗熙年是去查一个大贪官的。

这下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衙门里的银库是空的,粮库也是空的,只有几箱子破烂堆在墙角,一无用处。

----虽说在知府大人家的内院里,搜出不少的金银珠宝,可惜眼下这玩意儿不能当饭吃,只能看着那堆黄白之物­干­瞪眼。

罗熙年早就上了折子,把这边的情况如实说了,请求朝廷拨发救灾的粮米,以及相关的援手安排。

可惜眼下到处都是水汪汪的,紧赶慢赶也得十来天功夫,才能把折子递到京城,再等着皇帝下命令,四处调集人手派送粮食,一个月时间能送到就算不错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由于古代的人力物力跟不上调度,不光流民们暂时得不到粮食,水灾的善后工作也做不到位,----在城镇还好一些,至少浮尸都就近找地方掩埋了。

而在乡下,河里水里有死人,岸边有死人,被雨水泡烂了也没有人管。

不是政府部门的大老爷不想管,而是根本管不过来。

----活人都顾不上了,谁还会管死人?

每天派出一队衙役四处巡逻,带着招募来的壮汉,路边能掩埋的就掩埋,深山老林的谁也不愿意去,眼下路都被泡坏了,万一赔上命可不值当。

没过多久,渐渐有了瘟疫蔓延的苗头。

府丞顿时慌了神,每每遇到这种天灾人祸,乌纱帽都难以保全,好不容易来了个钦差大人,说什么也多拉一个人下水。

一则自个儿好有个主心骨,二则将来抚灾不利,还可以说是听了钦差的调遣,至少有个推脱的幌子。

因此实在舍不得让钦差大人走,一口一个“罗大人”唤得亲热,一副唯罗熙年马首是瞻的姿态,自己则是一问三不知。

罗熙年本身就是个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

但是却走不开。

虽然自己只能算是锦衣卫的中层头目,毕竟是奉了圣旨而来,也就等同于钦差的身份,赶上大事当然不能临阵脱逃。

更不用说现在附近几省都遭了水灾,路上还会遇上流民匪寇,状况凶险不明,就算勉强赶回去,今后也会成为京城里的一个大笑话。

皇帝肯定不待见,自己更会觉得窝囊抬不起头。

他自幼就是含金汤匙长大的,出门亦是娇婢美童簇拥着,几时吃过苦?好在府丞使劲巴结,外面的流民顾不上,供着罗熙年一人好吃好喝,还是没有问题。

可惜罗熙年却高兴不起来。

刚出来的时候,的确有一种没了压力松口气的感觉,不过新鲜了几天,也就觉得没什么劲儿了。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无比想念玉仪和珠姐儿母女俩,外头千好万好,也不如自家的小窝温暖安宁。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时而天晴一晴,更多的时候还是乌云密布、雨水倾盆,水患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让人看着水都觉得心烦。

“老爷。”倚松跟着出来一趟,人都发愁瘦了一小圈儿,今儿却是满脸喜­色­,拿着一封信跑了进来,“京城里来的信,夫人专门派了人送来的。”

罗熙年心里顿时­阴­霾退散,急急拆开抽出信来看,先是一怔,继而在倚松肩膀上狠狠拍了一记,大笑道:“夫人又有喜了,你家六爷又要添人丁了。”

罗熙年总算有了好心情,玉仪这边却是高兴不来。

----鲁国公病了。

起先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后来不知怎地,或许是上了年岁的缘故,竟然渐渐症状加重了。

病了这些天,如今连神智都有点不大清楚。

鲁国公在病中气­性­还挺大,整天叨叨咕咕骂小儿子,说他是个没良心的,成日价到处乱跑,……这还没什么,不过是老人家想儿子罢了。

后来说着说着,居然开始念叨起五爷罗煦年来,拉着小汤氏说,自己就数这个儿最孝顺、最懂事,将来罗家就指望着他了。

----事情开始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以鲁国公将近八十的年纪,加上前几年还病过几次,身体早掏空了,所以现在不管出什么状况,都是有可能的。

如今罗家的状况十分微妙,罗熙年不在京城,玉仪自己又是一个大肚子,加上珠姐儿不是儿子,万一鲁国公再……,委实叫人悬心不已。

玉仪是悬心,小汤氏亦是担心,唯有五夫人和罗世晟则是伤心。

五夫人每天要去鲁国公面前伺疾,罗世晟隔几天也要去一次,次次都听鲁国公念叨罗煦年的好处,这对孤寡呣子焉能不伤怀?

罗世晟还好一点,毕竟男孩子没有轻易掉眼泪的习惯。

五夫人哪里还忍得住?便是在公公婆婆面前忍住了,回房亦是伤心不已,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再想起早逝的丈夫,那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般。

这些日子,整个国公府都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气氛。

唯一让罗府的人松了一口气的是,隔了些日子,朝廷终于开始四处调集粮食,准备发往南边救灾,一车一车的粮食被运出了城。

玉仪心里大抵也明白,谁让罗熙年刚巧在那边,现成的钦差人选,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回来的,至少得把救灾一事安排得差不多。

眼下自己已经开始显怀,却没有一个安心养胎的环境。

运粮的事过去了大半个月时间,玉仪等得心急如焚,罗熙年还是没有回来,这天正在盘算着要不要送封信,小汤氏却一脸焦急的过来了。

“娘。”玉仪缓缓站了起来,心下揣测不会是鲁国公出事了吧?不免有些担心,上前问道:“是不是爹他……”

“不是,不是。”小汤氏连连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是小六让人捎给你爹的,可是你爹现在……”顿了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过来找你。”

“没事,我先看看再说。”玉仪拆了信,迅速的扫了一眼,脸上神­色­微凝,心头却是“扑通”乱跳不已。

----信上说,朝廷拨发的粮食有问题,陈米、糙米还算了,里面还有发了霉的,甚至还掺了小石子和沙子!

运去的粮食,居然有一大半都不能吃!

“怎么了?”小汤氏问道。

“没事。”玉仪情知这事儿小汤氏帮不上忙,说出去了还会添乱,因此努力绽出一个微笑,云淡风轻道:“小六说南边的事有点小麻烦,可能还要晚一点才能回来。”略微沉吟,“爹什么时候清醒过来,让人说一声,我再跟爹仔细说说。”

小汤氏便念了一声佛,点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这边玉仪等她出了院子大门,脸上的笑容方才褪去,有点无力的往椅子背一靠,思绪想一段乱麻似的纠缠,半晌都没理出一个眉目。

罗熙年送了密信给父亲,明显是不愿意把事情捅大了,肯定没有上折子,是打算让父亲拿一个主意。

这种事他为什么要瞒着?

玉仪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负责拨粮食的官员来头很大,以至于凭着他国公府世子的身份,都不敢轻举妄动。

“夫人,你怎么了?”桂枝上前问道。

“小家伙又闹腾了,歇歇就好。”玉仪敷衍了一句,只觉头疼不已,就连觉得看着人都烦,挥了挥手,“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下去吧。”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玉仪有点想哭的冲动,却忍住了。

这种时候,就算自己掉一缸子眼泪也没用,得赶紧想个对策才行。

玉仪能想到的可以商量的人,无非是外祖母和舅舅,可是外祖母不能Сhā手政事,舅舅一辈子都是清高的翰林,似乎也不像是能帮上忙的。

可是自己认识的且做官的男人,就那么几个,剩下的便是表哥、江廷白,这两个人一个是无用书生,一个瓜田李下不方便。

再者说了,江廷白凭什么要帮这个忙?

对了……,还有容珮!

虽然容珮和自己不大对盘,但他是罗熙年的发小,而且还是平昌候的孙子,同样的也在锦衣卫供职,----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然而男女有别,直接把容珮叫来当然不行。

玉仪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唤了段嬷嬷进来,吩咐道:“让人备马车,等下我要去公主府一趟。”

“夫人要出门?”段嬷嬷不知原委,迟疑道:“夫人是双身子的人,这……”换了商量的语气,“要不……,夫人等生产完再去?夫人可都四个月身子了啊。”

玉仪皱眉道:“让人备车。”

漫说自己现在四个月的身孕,就是今儿临盆,为了罗熙年也一定要走这一遭,不然拖下去,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段嬷嬷仍然不愿意,为难道:“前儿公主还特意让方嬷嬷嘱咐了,叫夫人不要四处乱走……”

玉仪没法跟她说粮食的事,更没有耐心编一个理由,索­性­自己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门边,喊了一声,“彩鹃,让人备马车!”

段嬷嬷慌忙紧步追了出来,搀扶道:“我的小祖宗啊,你慢着些。”

马车很快出了国公府,因为玉仪有身孕非比平常,里面铺得软软的不说,还不敢走得太快,免得震动太厉害动了胎气。

玉仪明白不差这一炷香的功夫,不然自己再有个什么,那可就真的乱套了。

因此心下虽然情急,面上也只得尽力按捺住了。

马车走到半路,玉仪透过车帘的缝隙,往外看了看,喊住驾车的­妇­人,吩咐道:“往左拐,去平昌候府!”

那­妇­人迟疑了一下,问道:“不去公主府了?”

“不去了。”玉仪淡淡道:“去平昌候府,我去看看容家的二­奶­­奶­。”

容家的二­奶­­奶­就是顾明芝,----打着去看她的名头,等到晌午容珮回家,自然就能不动声­色­见到人了。

----至于顾家那边,玉仪决定等理出一个头绪来,看外祖母能不能帮倒忙再说,不然去了,也只是让她老人家白担心。

段嬷嬷随车坐在旁边,诧异道:“夫人,你这是……”

“嬷嬷。”玉仪心里难受,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六爷在外面遇着了难事,眼下国公爷神智不清,我得自己想法子,今儿是去找容二爷商量事的。”压力太大,实在需要一个吐槽的人,“嬷嬷看着我一点,别叫我慌了神。”

段嬷嬷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怎么……,怎么会这样?”继而深深点头,“夫人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绝对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玉仪拭了拭眼角的泪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等到一番通报见到顾明芝,她脸上尽是掩不住的讶­色­,“你怎么跑出来了?”歪着头看向她的肚子,“哟,都鼓起来了呢。”

玉仪淡淡笑道:“在家闷得慌,过来陪你说说话。”

“你闷说一声啊。”顾明芝有点小小的埋怨,说道:“你让人过来知会一句,我带着过去看你,岂不比你跑出来要省事?”

玉仪只是微微含笑,等到屋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方才收敛笑容,正­色­道:“容二今天中午会回来吧?其实我是有事找他。”

“啊?”顾明芝长大了嘴巴,好笑道:“你找他做什么?”

玉仪看着她满眼的天真,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微笑道:“没什么,就是小六托办一件小事。”心下叹了口气,还是等见了容珮再说吧。

大结局(三)

容珮中午从卫所回来,身上的锦衣卫服­色­还没有换,反正在自己家里,扯了扯领子透透气,晃晃悠悠踱步进了门。

一抬眼,看见屋子多了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先是吓了一跳,难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再仔细一看,不是罗小六家的那朵刺玫瑰吗?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牙尖嘴利的,心下不喜,只是当着明芝的面儿,上前笑道:“嫂子贵脚踏贱地,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又想起罗熙年那护短的劲头,忙道:“快快快,给罗六夫人上茶。”

顾明芝上前嗔道:“要你交待?等你半上午,茶都换了两三遍了。”

“等我?”容珮觉得稀罕,伸手把佩刀放在桌子上,拣对面的椅子坐了,一头雾水问道:“我有什么好等的?难道是……”扭头看了看妻子,一拍大腿,“你这个人好没有意思,昨儿就拌了几句嘴,今天就把救兵搬过来了!”

“胡说什么?”顾明芝轻轻捶了他一下,----昨儿拌嘴的时候,两个人可是赤条条的在床上,赶忙道:“表妹过来找你有正事,别嬉皮笑脸的。”

“是有正事。”玉仪点了点头,带了一点歉意看向她,“小六古怪的很,要我单独和容二说,你先到外面等一等。”

“好。”顾明芝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临走还瞪了容珮一眼,“不许欺负我表妹,否则我跟你没完!”

“罢了哟,”容珮一脸苦笑,“她不欺负我就算不错了。”

顾明芝“哧”的一笑,“那是活该,欺负了也是白欺负。”一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端了一盘瓜子慢慢磕,“噼里啪啦”的,免得外面丫头们听见什么。

这边玉仪什么也没有说,直接掏了那封信递过去。

容珮知道是为罗熙年的事,收了嬉笑之­色­,抽出信展开一看,脸­色­顿变,“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又有些迷惑的看向玉仪,“可是……”

玉仪没有任何废话,直接道:“我们家国公爷病了,现今理不了事。”

“这……”容珮算是明白过来,对方为什么会来找自己,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也难怪小六只写了私信,要知道这次的调粮使……”

玉仪早猜到这个人物有不妥,急问道:“是什么人?”

容珮脸上的苦笑更深,连着叹了好几口气,才抬眼道:“……是皇上的小舅子。”

玉仪顿时大惊,“你是说……”

----能被称为皇帝小舅子的人,当然不会是什么才人、婕妤的兄弟,所有的后妃在礼法上都是妾,没有跟皇家攀亲戚的资格。

只有皇帝的母族和妻族,才能算作外戚。

也就是说,这次趁机发国难财捞油水的人,是皇后的弟弟!

----难怪罗熙年没法上折子,这一闹动静太大了。

而且牵涉到了国舅、皇后,事情再简单也会闹复杂了,万一惹得皇后发了狠,把罗熙年葬送在外面,亦不是不可能!

玉仪有些浑身发软,使劲抓住了椅子扶手,喃喃道:“照这么看……,这件事情暂时不能闹出来。”

容珮点了点头,无奈道:“是……,至少得等小六回来再说。”

“可是……”玉仪茫然了,“如果不让皇上知道消息,那么……,那么小六的这趟差事,铁定是办不好了。”

一想到某位国舅捞足了好处,却让大批受灾的百姓们活活饿死,心里就忍不住满腔愤怒,更加为身处灾区的罗熙年担心。

----办差不利还是次要的,反正罗家也不指望在仕途上怎么走,靠得是恩荫,顶多也就是皇帝不待见罢了。

怕就怕,再生出别的什么乱子。

其实百姓们都是隐忍的,平日里被盘剥都习惯的默默忍了。

可是眼下粮食就是他们的­性­命,自己的­性­命,妻儿的­性­命,父母的­性­命,谁到这个份上还能再忍?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嫂子?”

“你说……”玉仪心中又慌又乱,迟疑道:“小六是以钦差的身份过去的,在百姓眼里他就是代表朝廷,如今粮食短缺了,会不会……”

----在百姓眼里,罗熙年就是一个没了良心的狗官!

“你在想什么呢?”容珮有些不解,“南边虽然乱,但小六是去给朝廷办事的,府衙肯定会专门拨一处地方安置,周围都是官家的人呢。”

“我不是担心这个。”玉仪摇头,“小六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府衙,总是要回来的,就怕路上遇到不知情的流民……”

锦衣卫的人只是权力不小,但并不是像武侠剧里面的那样,个个都是功夫绝顶的高手,----比如罗熙年就是个三脚猫,­射­箭、骑马不是打架用的。

再着说了,好汉也架不住人多啊。

容珮的脸­色­沉了沉,皱眉道:“小六不会有事的。”像是安慰自己,又似在安慰玉仪一般,“当地有府衙有驻军的,又不是没有人管了。”

这话何其不通,罗熙年就算是皇帝派的钦差,身边顶多就跟十来个人,断没有成千上百兵丁护送的道理。

只是玉仪不愿往坏了想去,点了点头,“嗯,或许是我多想了。”

容珮又安慰她道:“我想法子,再从卫所里调几个人手过去。”

“好,劳你费心。”玉仪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便起身告辞,到外面见到顾明芝,她还坚持跟着一起出去,一直送到了二门才止步。

玉仪又去了一趟顾家,把情况告诉了外祖母和舅舅。

因为在容珮哪里得到的消息太震撼,并且什么也做不了,心里总是不踏实,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没有考虑到,想多听听别人的看法。

然而豫康公主和顾绍廉这边一样,皆是摇头不语。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上本折子去告国舅吧?扳不扳得倒且是两说,罗熙年可就先危险了。

“要不……,我上本密折?”顾绍廉斟酌道:“国舅那边且放一放,不说他,只说南边受灾严重,拨过去的粮食不够,让朝廷再追加一些。”

“哪有这么容易?”豫康公主摇了摇头,说道:“朝廷又不是粮食多得吃不完,岂能想拨几次就拨几次?前些年……,国库可是耗费了不少银子,现如今便是征购,只怕也拿不出多少钱来。”

前几年皇帝带兵北上争夺帝位,国库的确耗费了不少,----一是先皇这边花费在战争中的,二是新帝登基后大赏功臣的,那银子花得就跟流水似的。

顾绍廉皱眉道:“不管如何,且试一试吧。”眉头紧皱,“南边那么多百姓等着吃饭活命,朝廷能再拨一点是一点,能救一个是一个。”

玉仪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点头道:“看来只能这样了。”又有些担心,“舅舅,这事儿不会让你犯险吧?”

顾绍廉摆手道:“皇上每天要看的折子多了,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我只是上一个匿名的折子,无妨。”

豫康公主微笑道:“别担心了,你舅舅自有分寸。”叹了口气,“倒是你,挺着个大肚子还四处奔波,夜晚里只怕也睡不着。”

顾绍廉亦是叹气,“偏生那么不巧,国公爷……”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再说。

----是啊,真是不巧。

可惜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

玉仪没有一个劲儿的吐苦水,听了舅舅的建议后,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既然说完了事遂起身告辞,反正再­干­坐下去也没用。

只是正如外祖母说的那样,回去以后白天还好,晚上几乎睡不着,又怕休息不好影响宝宝,于是让人点了安神香。

等了小半个月,朝廷依旧没有任何拨粮的动静,玉仪情知事情算是黄了,心头的担心又添一层。

在这种焦虑不安的气氛中,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让人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流民暴乱?!”

“是啊。”顾明芝特意赶过来报消息,一脸担心,“我是去书房给容二送东西,听他和旁人说的,反正只是小打小闹,听说没几天就让官兵给平乱了。”

这么大的事,容珮居然没有让人告诉自己?在男人的眼里,­妇­人都是无用只会添乱的生物吧?倒也不奇怪。

玉仪没有功夫去鄙夷容珮,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在这种情况下,罗熙年所处的位置正是首当其冲,险之又险、悬之又悬,----镇压饿得造反的百姓,比之贪官更要可恨一万倍!简直就该被千刀万剐!

玉仪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浑身微微发抖。

偏偏这种时候,以罗熙年的身份又不能临阵脱逃。

“表姐。”玉仪牵起顾明芝的手,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眼下五个多月的身孕,比之上个月又笨重了一些,轻声道:“走,陪我回公主府一趟。”

然而去了公主府,得到的消息却更糟。

负责给这次平乱大军拨军需的,还是那位良心给狗吃了的国舅爷,----没饭吃,连最懦弱的百姓的反了,要是饿到了官兵将士,天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顾绍廉听外甥女说完担忧,安抚道:“国舅爷再大胆,应该也不至于对军粮做手脚,顶多也就是陈米、次米罢了。”

“不,舅舅。”玉仪摇头道:“你想想看,小六是以朝廷钦差的身份过去的,结果没有处理好水灾,导致流民暴乱,然后平乱大军那边再生出不满,叫他如何自处?即便能够顺利回京,又如何向皇上交待?”

顾绍廉看了外甥女一眼,微微沉默。

“渎职无用还是轻的,就怕有心人构陷……”玉仪作为妻子乐观不起来,每一种最坏的情况都想过了,“再着说了,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国舅爷、皇后,小六跟他们一比算得上什么?那些大案特案里面,从来都不缺冤屈的替罪羊……”

“你这丫头。”豫康公主嗔了一句,“说什么呢?快别胡思乱想了,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哪里经得起这么忧心伤神?你急也没有用,回去好好养着,我和你舅舅会慢慢想法子的。”

----顾家虽然显贵,但从来都不是手握实权的一派。

况且其中诸多因素纠缠,即便现在舅舅上一道折子,去告国舅爷,皇帝考虑到水灾、动乱等等因素,很有可能会暂时压下不发。

谁会在这种乱局里,把重心放在贪墨这种小事上头?

皇帝要的是天下太平、稳定,至于个把贪官,对于庞大的国家机器来说,不过是癣疥之疾罢了。

玉仪知道外祖母和舅舅已经尽力,可是这种朝堂大事,不是他们能够Сhā手的,再多说为免有些强人所难。

----况且顾家只是外家,连娘家都算不上,甚至就算是娘家,也没有照顾出嫁女儿的义务,自己不能得寸进尺。

玉仪心神不宁的回到罗府,白天夜里都是坐卧不安,甚至连珠姐儿都顾不上,特别是看到那张肖似罗熙年的小脸,心里就越发得哽咽难受。

再低头看看肚子,摸着那已经开始胎动的小生命,----或许是孕­妇­情绪不稳定,加上罗熙年处境凶险,即便是强忍着,也会时不时的有眼泪掉下来。

“夫人。”段嬷嬷上来劝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想劝几句别哭了,可是话又无从开口,眼下罗家这种状况,换做懦弱一点的早就眼泪成河了。

玉仪捂着嘴合眼沉默了一阵,然后深呼吸,擦了擦泪,----如今鲁国公越发的糊涂不能理事,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了。

容珮、外祖母还有舅舅,都想不出什么完全的法子来。

可是让自己就这样­干­等着,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以至于难以入眠,只怕还没等到罗熙年回家,身子就先撑不住了。

自己能够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在玉仪心头萦绕,不断的问着自己。

思绪却控制不住往坏处想,万一罗熙年流民暴乱再次闹起来,万一平乱大军缺衣少食引起哗变,万一罗熙年被有心人趁机构陷,……甚至有可能问罪、入狱。

不不不,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玉仪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喘息了一阵,端起旁边的温茶,“咕咚咕咚”连着喝了几大口,心头方才觉得舒畅一些。

往源头上想,这一切似乎都出在粮食问题上头。

现今是把暴乱镇压下去了,可是之后呢?被逼到生死边缘的百姓,难道就不会再次拼一把?一次又一次,天知道最后会成什么局面!

对于百姓来说,比起和官兵们拼死拼活,还是守着妻儿有饭吃更好一些吧?

可惜……,皇帝明显不打算再拨粮。

或许在皇帝看来,自己仁爱的抚恤了受灾百姓,换来的却是一场暴乱,心头只有恼火和震怒,哪里还会有半点怜悯之心?

不然的话,怎么会用镇压这种粗暴的手段。

----帝王的尊严和威仪不可挑战。

身在上位者,不可能跟底层挣扎的百姓换位思考。

玉仪的前世,却是底层大众中的一员,太明白百姓期望平安、期望安宁的愿望。

如果……,百姓们有了粮吃……

这道灵光玉仪的脑海一闪而过,继而黯然消泯,皇帝不愿意拨粮食,自己又能找谁去说动他?粮食总不会凭空掉下来。

可是……,万一罗熙年真的因为此事而被弹劾。

玉仪心里早念了一万遍佛,还是不能静下心,。

----罗熙年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依靠,是珠姐儿和肚子里宝宝的依靠,是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不能够看着他身陷囹圄。

如果可以,自己宁愿用一切来换回家人的平安。

玉仪猛然间想到了点什么,仔细琢磨一番,觉得还是有一定的可行­性­,顿时再也坐不住,唤了段嬷嬷道:“你陪着我去五房一趟。”

“去五房?”

“是。”玉仪慢慢站起来,淡声道:“三太夫人还留下了一笔嫁妆,和当家多年来攒下的银子。当初分家的时候,小六并念着五夫人是孀居的嫂子,想着以后还要照顾着一起住,就没有把东西搬回来。”

“夫人这是……”

“我记得那些留下来的东西价值不菲,五房、六房对半分,咱们能够得九万多两银子的东西,加上我的嫁妆五万两,还有国公府原本属于小六的东西。”玉仪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加起来,凑个二十万两应该没有问题。“

其实罗熙年继承国公府的东西,远远不止几万两银子,但是国公府的宅子、一些祭田不能够变卖,而且短时间内想换银子也不大可能。

再着说了,二十万两算是国公府能拿出来的上限,更多就有些不合适了。

即便你有一百万两银子,那也不能随便拿啊。

不然岂不成了国家的蛀虫?随随便便一掏钱,好家伙……,居然能跟朝廷的拨款不相上下了。

皇帝给南边几省拨的物资,合计下来有三百多万两。

玉仪担负了变卖嫁妆的名声,再做出一副砸锅卖铁的姿态,拿出二十万两,应该还算说得过去,不至于弄到最后好心办坏事,赔了夫人又折兵。

打着民间义举的幌子,再追送二十万两的粮食送往南边,即便不能够保证人人都有饭吃,至少也能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皇帝自己懒得出血,别人出的总该不会拦着吧?

既不花钱,又得了一个明君的好名声,----如果不是皇帝仁德,民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义举呢?这种得了便宜又卖乖的事,玉仪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

到时候再发动舆论的力量,四处拉上一些人,随便扔个三瓜两枣的进来,声势造得越大越好,罗熙年的处境就越发的安全。

只要皇帝肯竖立这么一个正面形象,那就不怕别人弹劾。

段嬷嬷惊得无以复加,“夫人打算义捐?!”

“嬷嬷,钱财乃身外之物。”玉仪淡淡道:“只要能够确保小六平安,或者是能够为他的平安,增加那么一丝的可能,就都值得这样做。”

“可是这……”

“这件事太大了,是吧?”玉仪笑了笑,说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最后又能不能够得以顺利实行,但是已经到了眼下这个份儿上,什么法子都愿意去试一试。”

大结局(四)

“你要太夫人留下来的东西?”五夫人满目诧异的问道。

“是。”玉仪略微沉默,----一下子要拿九万两银子的东西,不说清楚自然不行,于是把情况略略说了,然后道:“我这也是没有了法子,才急着过来找五嫂,若是有唐突的地方,还请五嫂多多包涵。”

“出了这样的事?”五夫人满目震惊之­色­,难以再保持平日的镇定,但她关心的重点不在银子上头,问道:“爹现在病着……,娘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玉仪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提早知会小汤氏一声,略透露一点消息,不然倒好似瞒着长辈一样。

果不其然,五夫人的目光闪了闪,语气微微不满,“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自己一个人……”可是也不好当面说妯娌,忍了忍,“你先跟我去见娘,把事情告诉她再说。”

玉仪无奈,只得去上房找到小汤氏说了。

小汤氏脸上的惊讶更甚,简直可以说是有点惊慌失措,喃喃道:“朝廷送去的救灾粮有问题?所以才会流民暴乱?那小六他……”

----由不得她不慌,后半辈子还要仰仗罗熙年呢。

五夫人禾眉微蹙,不大耐烦的瞧了婆婆一眼,继而调转目光看向玉仪,正­色­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弟妹切莫轻举妄动。”

“五嫂……”玉仪一怔,“小六他现在很危险……”

“你是双身子的人,想太多了。”五夫人一脸不以为然,略缓了缓神­色­,劝道:“小六是锦衣卫的人,又是皇上圣旨派过去的钦差,能有什么危险?”

玉仪争辩道:“小六办砸了差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被人弹劾了怎么办?”

五夫人却一脸你多想了的神­色­,“六弟妹,做手脚的人是其他人,并不是小六,皇上心里难道没有一个明断?怎么能都推在小六身上呢?”

玉仪当然不能说皇帝的不是,摇头道:“可是……,这里头牵扯到了国舅爷,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那能一是一、二是二?若是罗家得了一个救灾的好名声,总会帮到小六几分吧?”

“胡闹!”五夫人沉下脸来,“这种事是能随便做的吗?知道的说你是好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施恩,咱们这样的人家,最忌讳做这种事惹得上面怀疑。”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你便是着急担心小六,也不能乱了分寸!”

“不是的,五嫂。”

五夫人扭脸不看她,转头朝小汤氏问道:“娘,要不你拿个主意?”

“我……”小汤氏一脸慌乱,“我能有什么主意?”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五夫人神­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六弟妹,你和我谁也不能说服谁,再这么辩下去也没用。”往里屋看了看,“爹现在……,也不知道几时才能醒来,我们几个­妇­道人家能做什么?不如这样,请族里的几个长辈过来,大伙儿一起商议商议。”

玉仪心头微微一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觉,静了一瞬,轻声问道:“照这么说……,五嫂是不打算把那份东西给我了。”

----莫非她以为,罗熙年这次铁定是逃不了罪,自己的儿子就有希望了?

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一点都不焦急慌乱,还有闲功夫在这儿跟自己歪缠,甚至要拉出罗家的长辈,那群老到走不动道的老头子们。

眼下这种危机的时刻,不得不把人心往坏处想。

“弟妹你怎么说话呢?!”五夫人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十分不快,“什么不给?那可是近十万两银子的东西,岂能随便乱花出去?再者说了,即便真的要花也得让小六来决定,又不是你我的嫁妆,谁都没有随心使用的道理。”

----玉仪没有资格动用这笔钱财。

五夫人的话在道理上是没错,即便是嫡妻,也的确没有资格随意支配夫家的钱,只有在丈夫过世以后,才会分到一点点遗产。

可现在,并不是讲道理论礼法的时候。

玉仪越发坐实了心里的猜想,----正常情况下,五夫人即便不同意自己的办法,也应该急着像个别的法子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抬出礼法处处压制自己。

因此不打算再继续浪费口舌,苦笑着点了点头,直直的看着五夫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五嫂,你的这份情意我记下了。”说完,也不管五夫人是什么反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五夫人脸­色­变了几变,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转脸看向小汤氏,问道:“娘,当初分家的时候,小六该得的那些东西,还是你管着的吗?”

----整个国公府都是罗熙年的,只是上头爹娘还没有死,这种情况下,一般东西还在长辈手里,直到将来才能够拿到手。

可是当初小汤氏为了对玉仪示好,才就把房契、田契交出去了。

此刻听说罗熙年有可能出事,甚至罗家都会出事,早就慌得不知所以,听见儿媳问话仍旧一脸茫然,摇头道:“不在我这儿,都已经交给了小六媳­妇­。”

“都……”这一次,五夫人惊讶简直无以复加,最终却把话咽了下去,随便应付了两句,便带着丫头回了房。

五夫人让人找了儿子罗世晟进来,把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

罗世晟已经十七岁,这个年纪在古代完全可以算作成年人,原本这一、两年就该娶亲的,因为五夫人一直没挑着好的儿媳,所以才暂且耽误了。

罗世晟挑了挑了眉,“有这样的事?”

“可不,你六婶婶亲口说的,还问我拿银子呢。”五夫人脸­色­微沉,说道:“太夫人把国公府的家底都交给了她,只怕正打算拿着去胡闹呢。”

罗世晟一声嘲笑,冷声道:“都是因为给了那个贱种,让太夫人占了便宜,所以才会如此感恩戴德!”

“先别说这些了。”五夫人一想起齐哥儿就觉得倒胃口,皱眉道:“眼看家里要出大事情,我又不方便这种时候出去,等下你去一趟王府,把这事儿告诉你舅舅。”语声越发郑重,认真道:“银子到底给不给六房,务必让你舅舅赶紧拿一个主意。”

罗世晟点头道:“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跟舅舅说。”

“亏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五夫人便叹了口气,心下颇为欣慰,又生出一点点跳动的火花,只需要一盆油就能燃烧起来。

静了一瞬,派人去请罗家近支的长辈们。

玉仪回去静静坐着,回想起五夫人的拖泥带水态度。

要是真的等着请了罗家的长辈来,都是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不用想,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自己的想法。

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资格随意调动整个国公府?

即便有人不Сhā手,那也肯定不乏人反对,一堆老头子打口水仗,等他们打完,罗熙年那边黄花菜都凉了。

这是一个重尊长的时代,长辈们说一句话,底下做小辈的媳­妇­们,别说反驳,就是点头慢了,那都是缺乏礼数。

玉仪越想越觉得头疼,实在不想陷入这么一个泥潭里去。

只是自个儿到底是有身孕的人,­精­力体力都不比平常,眼下腰酸背痛的,只想躺在床上好好歇一歇。

----歇一歇也好,看看还能不能相处更好的法子。

眼看五夫人那边的九万两暂时拿不到手,甚至罗家的长辈一到,国公府的东西自己都支配不动,单凭自己那五万两银子的嫁妆,能顶个什么用?!

果然事情运转起来,才发现前面的路上麻烦重重。

玉仪没功夫深究五夫人的想法和打算,眼下只想努力养好­精­神,等下继续面对该来的各种麻烦、各种问题。

----可惜在屋子揪了半晌的头皮,还是没有个眉目。

吃了午饭,玉仪算计着那些老头们再快也得下午才来,断没有趁人午睡的时候,就跑来说事情的,因此稍稍打了个盹儿。

可即便是在梦里,也仍旧心心念念着罗熙年的事,甚至梦到他一脸憔悴疲惫,正独自坐在椅子里出神,看起来好不可怜。

玉仪上前唤他,醒来方才知道是一场梦。

下床站在窗口吹了吹微风,觉得­精­神了许多,独自倚着窗沿静立,心里再三权衡了好几遍,最终做了一个决定。

“段嬷嬷……”玉仪侧首,淡淡道:“去把我的诰命服取出来,我要进宫一趟。”又唤桂枝,“立即叫人拨马车。”

----唯一庆幸的是,这一次有孕没有把主持中馈的大权交出去,不然到现在,只怕连出个门都不容易。

段嬷嬷瞪大了眼睛,“夫人……”看了看玉仪的肚子,“要进宫?”

“是。”玉仪点点头,----能够压制住罗家长辈和五夫人的,只有皇帝,至于自己想的那个法子能不能用,就看等下进宫这一行了。

不由一笑,诰命夫人的虚名总算派上了用场。

大结局(五)

五品以上的外命­妇­称为诰命夫人,有面圣的特权。

但是这份权利一般都是摆设,没有几个外命­妇­会跑进宫去见皇帝,顶多就是大节庆的日子里,跟这皇后妃子们参加一些仪式罢了。

玉仪除了有三品淑人的身份,还有准鲁国夫人的身份,再有就是……,和皇帝有那么一丝不顶用的亲戚关系。

可惜皇帝不是那么好见的,几经周折,又打点疏通了好一番关系,才算让人给皇帝报了信。

人还要在外面等,即便是孕­妇­也一样的站着。

“鲁国公府的孔淑人?”皇帝最近诸事烦心,猛地听说有外命­妇­求见,倒是觉得颇为稀奇,----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这位孔淑人是什么人。

底下的内侍一脸惴惴,生怕皇帝不耐烦,连自个儿也怪罪上,心下后悔不该手软接了人家的东西,暗暗叫苦不已。

哪知道皇帝沉默了片刻,开了金口,“宣!”

那内侍松了一口气,赶紧退到门口唱道:“宣三品淑人孔氏觐见。”

现如今,玉仪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即便诰命夫人的袍子宽大,依然看得出肚子微微隆起,好在还没有超出玉版束腰的范围。

“罗孔氏拜见皇上……”

“上去扶住她。”皇帝侧目打量了几眼,----这都大着肚子了,怎么还­精­神跑到宫里头来?继而想了想,多半是为自家夫君求情的吧。

如果真是那样……,皇帝勾了勾嘴角,自己可没心情听一个­妇­人哭哭啼啼,等她说完就打发走人。

玉仪立了片刻,感觉皇帝真的不需要自己磕这个头,也对……,整天给他磕头的人还少吗?看都看烦了。

因此也就没再坚持,先朝皇帝道了声谢,继而对旁边的内侍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能够站着,然后方道:“眼下江南一带水患严重,听闻不少百姓缺衣少食,妾身虽然只是一介无用­妇­人,但却愿意进献绵薄之力。”

皇帝略感兴趣的看向她,----居然不是来求情哭诉的?

“妾身愿将自己的嫁妆变卖,再换购成谷米和衣物,虽然物资寡薄不多,但也是妾身的一份心意。”玉仪语声还算平稳,却不敢抬眼往上看,“还望皇上恩准,莫要嫌弃妾身法子愚笨……”声音越来越低,到底心里还是没有个谱儿。

----皇帝这种生物,万一变了脸,可不是能够听自己讲道理的。

“你连嫁妆都不要了?”

“是。”玉仪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过,也不打算瞒,索­性­坦坦荡荡承认了,“妾身的夫君身处水患之地,令家人日夜悬心不已,国公爷现今病倒在床不能理事,且是因忧心所致。”顿了顿,“妾身为罗家­妇­,为了罗家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故而以些许绵薄之资,为夫君祈求福寿平安。”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带出一丝哽咽。

皇帝闻言笑了,“你倒是坦诚。”

玉仪虽然没敢抬头看人,但是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话不像是生气或者反对,心下稍微放松了一些,屏住呼吸等皇帝底下的话。

“这是好事,准了。”

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玉仪如释重负。

“妾身……”玉仪心里紧张万分,却不敢含混不清惹得皇帝不快,吸了吸气,鼓起胆子道:“妾身还想求皇上给一个恩典。”

“哦?”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悠悠道:“原来东西也不是白给的。”

不过此时此刻,玉仪已经顾不上皇帝的心情,反正话都说出去了,吞吞吐吐更加不是一回事,因此直了直腰身,“求皇上赏妾身一个‘义’字,准许设一个义捐箱。”

----上有罗家长辈的压力,中间还有五夫人作梗,没有这个‘义’字,自己的计划就难以实施!倒不在别人捐的多少,只是不动员大家捐钱的话,就无法形成舆论的力量,不能确保给罗熙年加分。

再者三、五万两银子不顶用,皇帝不会当一回事,可是捐得太多,又有潜在给罗家招祸的因子。

故而只有众人一起义累积,方才说得过去。

“义捐箱?”皇帝越发来了兴趣,问道:“这是……?”

“皇上圣治,人心向善。”玉仪先拍了一句马屁,然后回道:“这天底下,心里面存了扶贫怜弱的人,必定不只妾身一个。”

皇帝笑道:“看来朕方才的话还得加上一句,嘴也很伶俐。”

玉仪心里有些惶恐,抬眼看了看,皇帝似乎没有厌烦的意思,方才继续说道:“妾身想过了,把义捐箱放在大街上热闹的地方,也不拘是银子金子,但凡愿意捐一衣一物的,甚至是一个烧饼、一碗米,那也都是一份善心。”

满殿明黄|­色­装饰的深深大殿里,旁边的博山炉飘着淡淡的轻烟,沉静、安宁,却有一种说不出威仪压迫。

玉仪的手拢在袖子里,有些紧张的握了握。

皇帝突然笑了笑,朝内侍道:“研墨,取绢布。”御笔一挥,三下两下写出一个大大的“义”字,将比放在一边等墨迹风­干­。

事情顺利的不像话,玉仪简直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朕还给你一个恩典。”皇帝看了看旁边的义字,眼神复杂而飘忽,继而朝玉仪说道:“你拿着朕的字让人描了,做成十面锦旗,凡是在义捐中排在前十位的,朕都赏他们一个‘义’字!”

----玉仪惊呆了。

如果只是自己捧个箱子去大街,且不说不合适,估计也没人过来捐,但是有了皇帝亲笔写的“义”字,那就大不一样。

少不得会吸引一些人来,为名的、显摆的、想讨好皇帝的,多多少少总会有一个噱头,收集个几千两应该不成问题。

眼下皇帝居然给了自己特权,可以做十免锦旗,还头十名的每人赏一面,这不是明摆着的,让大家挤破头多捐一点吗?

或许到最后,自己那五万两银子的嫁妆,反倒成了小头。

自己这是狐假虎威,借着皇帝的威仪、沾了皇帝的光,来给自己做面子,给罗熙年做保障,----这才是真正的恩典!是皇帝赏的!

玉仪不明白皇帝的念头,只知道这样一来,即便罗熙年办差不利,底下又闹出流民暴乱的大事,但只要有皇帝撑腰,那就铁定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这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好,简直堪称完美!

玉仪激动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怔了一瞬才想起来要谢恩,搭着内侍的手,缓缓跪了下去,情真意切叩谢道:“多谢舅公。”

皇帝顿时“哈哈”一笑,说道:“看来这长辈可不是好当的啊。”虚抬了下手,“起来吧。”看了身边的内侍一眼,“你跟着孔淑人走一趟,好生送她回去。”

玉仪再次福了福,方才由内侍搀扶着后退出了大殿。

这边皇帝缓缓敛了笑容,----自己刚登基没几年,就出了这种大范围的天灾,还因为某些臣子的贪墨,而导致了**!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古代常说皇帝乃上天之子,如果不是这个天子品德有问题,上天又怎么会降下这样的灾祸?原本就还有些旧势力不甘势败,这下又生出流言隐患。

就算没人敢说,背地里腹诽是绝对少不了的。

皇帝想想就觉得窝火,近日来心情一直都不大好。

原本还在纠结要不要追粮,不追乱子压不下去,追了却是在打自己的脸,----那件事是掖不住的。只是眼下要以大局为重,赶紧把南边混乱的状况平息,把处于暴露的流民安抚了,这才是头等大事。

五夫人请了罗家的族老们过来,一面让人去叫玉仪,结果却被告知去了宫里,让她惊讶的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才得一声轻笑,“她这是疯了吗?”

国公府自然是在京城繁华区,离皇宫不会太远,等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探信儿的丫头跑了回来,“夫人,六夫人回来了。”

这就回来了?没闹出什么事吧?

五夫人往院子外面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玉仪的身影,不由微微皱眉,责问道:“你没跟她带我的话吗?”

“奴、奴婢不敢。”那丫头一脸惴惴,低头道:“是宫里的公公送六夫人回来的。”

“你说什么?!”五夫人实在难以相信,连忙问道:“宫里来人了?”

“是。”丫头点点头,又道:“不过那位公公没有久留,我看着人往六房去了,没多会儿就出来了。”

五夫人的脸­色­变了变,----虽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很明显,对于自己那位弟妹来说,绝对不会是坏事。

不然的话,怎么可能有内侍亲自送人回府?

转了转手上的戒指,吩咐道:“去,到六房那边打探一下消息。”

那丫头去了没多会便回来,脸­色­畏惧,甚至都不敢靠的五夫人太近,头越发的低了下去,“六房已经热闹开了,说是六夫人捐了自己的嫁妆,皇上赏了一个‘义’字,还要做成什么箱子,到街上去让别人捐呢。”

“疯了,疯了!”五夫人念叨了两声,才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妥,----义捐的事不仅走了明路,而且还得了皇帝的中肯和赏赐,谁还敢说半个“不”字?就是自己,只怕也得跟着丢几两银子进去。

在黑暗中行走了漫漫几年,方才看到一丝意外的火光,眼下就这么瞬间被冷水浇灭了,----与其到最后终归是失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人希望。

五夫人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心头噎得难受,在罗家这几年受得委屈、伤心、不甘还有无奈,通通一起涌上心头。

正巧另外一个丫头进来,打探问道:“夫人,几位老太爷问六夫人……”

“滚!滚出去!”五夫人出奇的失了态,而不是平日里那幅平淡从容的样子,甚至受伤还在发抖,泪花也溢出了眼角。

屋里的丫头都吓了一跳,一个近身服侍的大丫头迅速撵了人,又对一个丫头交待了几句,让她过去好生说话,把那一帮子除了年纪别无所长的老头子送走。

五夫人起身回了里屋,眼泪止不住的掉。

分明样样儿都比人强,可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以至于一步一步往下落,最后连个破落户的女儿都不如。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可惜万般不甘,最终也只能化作一行清泪。

有了皇帝的这块金子招牌,事情变得容易极了。

义捐箱才摆出没多会儿,就有人探头探脑的过来询问,得知有御赐旗子可得,跑来询问的人就更多了。

当天上午就有人过来义捐,再加上捐钱捐物都行,许多百姓也来凑个热闹,把家里的旧衣物、旧棉被抱出来,一一作了登记。

玉仪想过了,总不能让捐了东西的人两眼一抹黑,每个来捐东西的,不管多少贵贱都登记在册,准备将来做一个义捐册子,到时候人手发一份以作证明。

这边找了舅舅和容珮,正好他们两人是翁婿关系,凑一块儿办事还能联络感情,主要是分派下面的人,把银子都换成能吃的粮食。

光是在京城收购当然不成,得到附近的大米行,一家一家的商议对价,等到买好了还要找些壮汉,到时候一起护送去往南边。

关于这一点,玉仪还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当初罗熙年去南边的时候,带了十来个锦衣卫过去,这些人的家人肯定也担心自家子弟,便让他们的兄长叔伯参与进来。

如此一来,路上护送的头目问题便解决了。

总之外面闹得轰轰烈烈的,玉仪却是Сhā不上手,只是躲在家里安胎,只是不断的派人询问情况,好让自己能够安心下来。

段嬷嬷念佛道:“多亏皇上英明,可算替夫人省下不少银子。”

玉仪笑道:“是得谢谢皇上。”

当初出了打算捐嫁妆以外,还打算再变卖一点房产,算在别人义捐的钱里,好一起整出点阵势来。

谁知情况发生了变化,现今好些商铺为了争得前十名的名次,可劲儿的往里头砸银子,才十天功夫就收到了小二十万两。

那些商户大都是富得流油,好几省都有各自的分店,为了争这份儿虚荣,将来挑了旗子挂在店门口。

----荣耀还是其次,关键是官府的人会忌讳一点。

谁会那么瞎了眼,跟皇帝赐过东西的商户过不去?

由于商户们的激烈竞争,还有官员们赶着给皇帝拍马屁,每天义捐的人都不少,而且大多出手不凡。

现如今,已经用不上罗家大出血了。

玉仪又不傻,谁会嫌自己家钱多啊?能少捐,当然要少捐一点,还要留着,将来给明珠和肚子里小家伙呢。

只是不知道这连个小家伙的爹,此时此刻怎么样了?

段嬷嬷端了热热的茶过来,劝道:“如今外头一片大好,夫人切莫再多­操­心,便是不心疼自己,也要心疼肚子的孩子。”为了讨她开心,又笑,“等到老爷回来,可就是一家四口人团聚了。”

玉仪笑了笑,低头道:“听见没?小家伙你也算一口人呢。”

段嬷嬷闻言嗔道:“夫人又说胡话了。”

胡话吗?等某人回了家,自己有一腔的胡话要跟他说,一直说到他不耐烦,一直说到他打瞌睡,一直……

----罗小六,你快回来。

大结局(六)

罗熙年原本是出来躲一躲,透透气,结果愣是拖了小半年回不去。

这还没什么,最叫他头疼的是当地的动荡局势,流民暴乱时有发生,今儿把这边的扑灭了,明儿那边又闹了起来。

烦不胜烦不说,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再者说了,镇压吃不起饭的老百姓算什么本事?心里无限的憋屈冒火,可是皇帝不发话让自己回去,又不能随便离开,真不知道这种局面何时才能停止。

甚至也想过了,这一趟差事功劳肯定是没有的,罪过一定少不了。

先是粮食出了问题,回去事情一曝光,国舅爷那边自然不会乖乖认了,自己就是一个现成的替罪羊。

即便主要责任不在自己,顺道把人拉下水搅混了也是好的。

接着又是流民暴乱,并且镇压了一个多月,官兵们又缺衣少食的,早疲惫了,不知道那天就要闹出大乱子!

这件事是自己在负责,那么流民暴乱屡禁不止,主要责任自然是自己身上,想推都没法子推,……万一官兵们再闹出哗变,只怕国公府也会受到牵连。

奇怪的是,父亲怎么一直没有回信送来?

难道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罗熙年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安,叫来了倚松,正打算让他带着人回京城一趟,好歹报个准信儿回来。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扫药就跟着跑了进来,急道:“老爷,听说鄠县那边又有人闹起来了,赵大人让人来请老爷过去呢。”

“又闹?!”罗熙年快要被折磨疯了,----根本一刻都不想在呆下去,只想回到玉仪的身边,守着她和明珠,还有肚子里的小家伙。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妾室问题闹的。

自己真的有那么需要侍妾吗?这几个月在外头,没有女人不也过了。

虽说有着事情忙乱的原因,可是自己心里头惦记的还是小辣椒,只想和她腻歪在一块儿,而不是赶着去收几个女人,发泄一下男人的**。

再着说了,嗯……,小辣椒本身十分有趣。

罗熙年越想越盼着回去,越想越牵挂玉仪,跟从前两个人蜜里调油的日子相比,现在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要自己能够平平安安回去,不被国舅爷的事牵连上,以后就守着小辣椒和两个小家伙,再也不想别的事儿了。

----人在低谷的时候,对生活的要求也总会低一些。

罗熙年正在浮想联翩之际,府丞大人亲自赶了过来,欢喜道:“罗大人,刚刚有粮车进了城,被百姓们围住了,咱们赶快过去瞧一瞧吧。”

“粮车?”罗熙年哼了一声,不可置信道:“还有粮车敢来这种地方?这不是肥­肉­掉进了狼窝里吗?”

“听说是京城百姓义捐出来的粮食,有官兵押送呢。”府丞大人喜得直搓手,“只要有了粮食吃,谁还有­精­神头儿造反?咱们这些人也就轻省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罗熙年心下纳罕,脚下没再耽误,赶紧整了整衣服带着人出去,一到城门口就看见一个熟人----容珮!

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不容易才带着官兵开路挤了过去。

“啧啧……”容珮正站在一辆马车上面,俯身摇了摇头,夸张道:“这才几个月功夫,人都瘦了一圈啊。”

“废话什么?”罗熙年往后面打量了一眼,一辆一辆的马车上,对着大包大包鼓鼓的麻袋,居然一眼望不到头,“怎么回事?”

“好事,咱们等会细说。”容珮站在车上吆喝了几嗓子,“安静!安静!”顺手扯了粮车上的“义”字旗,高声道:“保证每家每户都能分到粮食,按人头来算,大家都去粮仓门口排队,一个一个的来!不许乱,违者先打二十大板!”

“行了,行了。”罗熙年吩咐府丞带人维持秩序,把他拽了下来,“你先跟我回府衙把话说清楚,我这会儿还糊涂着呢。”

容珮是个急­性­子,哪里会真的耐得住慢慢细说?在路上的功夫,就把玉仪进宫捐嫁妆,然后得了皇帝赏的“义”字,后来又是如何募捐、如何分派,舌灿莲花般的飞快说完了。

罗熙年反倒怔住了,“你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容珮大大咧咧进了府衙,找了椅子一ρi股坐上去,自己胡乱揉着后背,抱怨道:“你家的刺玫瑰非要我来一趟,说是别人来不放心,要不然呐……,我才懒得过来看你呢。”

“可是……,她还大着肚子。”罗熙年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遇上这等烂摊子,小辣椒不知道担了多少心,­操­了多少神,自己反倒要一个女人去奔波。

容珮叹气道:“有什么法子,你们家老爷子病了……”

“老爷子病了?!”罗熙年顿时坐不住了,----难怪这么久都没有信,难怪小辣椒会挺着肚子四处奔波,原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别急啊。”容珮劝了他一句,“老爷子身体应该没事,就是有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点迷迷糊糊的。”

这还算没事?!家里只怕乱成一锅粥了吧。

罗熙年额角青筋直跳,手上紧紧握拳。

“你急也一时飞不回去。”容珮叹了口气,又道:“赶紧的,咱们把义捐粮食的事办完了,你也就可以回去交差了。”清了清嗓子,“咳……,再说你媳­妇­厉害的很,你这一回去,保证啥事儿都没有。”

罗熙年觉得心疼,小辣椒不知道累成什么样子了。

容珮还咕哝了一句,“唉,这泼辣的也有泼辣的好处。”

眼下的玉仪,还真的有一点小小的麻烦。

因为唐氏一脸焦急的找了过来,语声悲痛的诉说了一个坏消息。

有关孔老太太如何忧心、如何想念自己的二儿子,以至邪风入体身体渐虚,最后竟然一病不起,已然出现弥留之际的迹象。

唐氏一面抹了泪,一面红着眼圈儿问道:“家里来信催得急,你爹已经告了假准备要回去,这往后……,可有好几年见不着姑­奶­­奶­了。”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难道看望婆婆还比不上见女儿?更何况,自己又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玉仪心下了然,这是唐氏不愿意回到四川去。

一来没有公婆的日子多轻松啊,孔家后宅唯我独尊;二来婆婆病得厉害,十之**怕是养不好了,那么丈夫就得丁忧三年守孝,谁知道三年后是个什么光景?虽说有国公府罩着做官,但是到底不比呆在官位上强。

可这种事,玉仪不方便Сhā手也绝对不会Сhā手。

第一,自己巴不得孔家的人回四川;第二,哪有做孙女的,拦着父亲不会看望祖母的?第三,假如孔老太太真出了事,丁忧三年是孝道是规矩,做官的没有几个避得开这个坎儿。

那种所谓“夺情”的,至少也得做个宰相阁老什么的。

便宜爹那种芝麻绿豆官儿,难道还要皇帝下旨“夺情”?不是徒惹人笑吗?况且便宜爹虽然没有良心,但未必就是个不孝子吧。

唐氏心里一腔苦水无处诉,眼见玉仪无动于衷,心下更是沉了沉,但也知道不回去守孝不可能。今儿过来,主要想说的还是另外一件事,“万一老太太……,唉,我只怕耽误了娇姐儿。”

玉娇是未出嫁的孙女,如果孔老太太没了,按道理得为祖父母守孝一年,那么这一年自然不能婚嫁。

不然违背了“孝道”二字,是要被人耻笑的。

----可是玉娇还不到十三岁,等一、两年完全等得起,再说这又关自己什么事?自己不去对她落井下石,也没闲工夫去热血­操­心。

唐氏见她一直不说话,只是微笑,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声音略细,“我是想着,虽说娇姐儿年纪小不差这一年,可是单家大爷年纪不小了,这婚事……”

一副巴不得快点把玉娇嫁出去,千万不要黄了这门亲事的样子。

“那太太的意思是?”玉仪微微一笑,反正自己是不会发表看法和意见的,即便是从道理上来说,也没有姑­奶­­奶­去管娘家人的事儿。

唐氏无法了,只得继续道:“玉娇现下成亲小了点儿,我想着……,不如先提前日子过了门,等到明年了再圆房。”顿了顿,“也不知道单家的人怎么想……,况且娇姐儿是姑娘家,咱们主动要求提前日子,未免有些掉了身价。”

玉仪微微沉吟,转了好几个圈儿才算明白过来。

唐氏这是不想自己去提,一来掉了孔家的面子,二来估计担心孔仲庭不愿意,所以大有借国公府的威仪一用,好压得单家主动把吉日提前。

玉仪有点哭笑不得,有点烦躁。

唐氏是太拿自己当一回事呢?还是真觉得是自己的母亲?仰或是,觉得自己跟玉娇不共戴天,必定是跟她站在同一立场的?

“是有一点。”玉仪不紧不慢说道。

心里却决定了一件事,这次孔家的人回去正好,不管孔老太太养不养得好,都不会让他们再上京城来了。

唐氏有些讪讪的,今天的气氛一直不大融洽,心知这事儿是不成了,未免冷场赶紧找了别的话来说。

玉仪含笑听着,等她停顿下来才道:“太太这次回去,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手上没点东西可不行。”侧首看向段嬷嬷,“取一千六百两银票出来。”

唐氏有些意外,“这……”

“这原是太太放在我这儿的。”玉仪笑了笑,“眼下既然有了用处,就先拿回去以备不时只需,万一用不着,等回来再给我也一样。”

孔家人住的房子,一直都没有凑齐银子付完全款。

玉仪现在把这一千六百两还给他们,反正房契还在自己手里,可不想因为这一笔银子,弄得孔家人在四川呆不住,千思万想的惦记着要回京城。

唐氏还不知道她的心思,手头正缺没银子使,万分感激的接了银票,又围着玉仪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见她略显疲态方才告辞。

玉仪唤了桂枝送人出去,自己借着身孕没有动身。

这边唐氏出了国公府大门,上了马车,顿时沉下脸来,对唐妈妈抱怨道:“你看你看,我说这法子不行吧?!姑­奶­­奶­怎么会Сhā手娇姐儿的事?”

唐妈妈一脸讪讪,奇怪道:“可是……,我分明听得真切,五小姐的确和三姑­奶­­奶­过不来,前头那位还算计过她呢。”

“那又如何?”唐氏心里憋了火,语气也不好,“人家马上就要做鲁国夫人了,就连皇上那儿也说得上话,还管从前做什么?那阮氏现在跟人提鞋都不配!”

唐妈妈看着主母手里的小荷包,想着那一千六百两银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莫非那位姑­奶­­奶­连整个孔家都恨上了?给了银子,是不是就算断­干­净了情分,只怕……,将来也不会让孔家进京了吧?

可是这会儿主母正在气头上,哪里还敢多嘴?

况且若是人家存了这心思,便是知道了也是无法,因此虽然揣摩不定,但最终在心里摇了摇头,抿嘴保持沉默。

这次义捐一共凑出六十二万两银子,不停地买米买粮,分成好几批往南边送去,再加上还有善后工作等等。

罗熙年一直挨到腊月初八下午,才赶回京城。

到了京城还不能先回家,得先去皇宫一趟,跟皇帝禀报南边诸事详细,这一番叙话折腾下来,弄到天­色­擦黑才脱了身。

玉仪早就伸长了脖子,----再见不着人,只怕都要变成长颈鹿了。

段嬷嬷劝道:“夫人就坐着吧。”一看那圆滚滚的肚子,近八个月的肚子,在整个人的比例中占了很大一块,叹了口气,“哎,可千万别累着了。”

“怎么还不回来?”玉仪只顾往窗外面瞧,一手扶在榻上的小几上面,说完话背后却没了声音,不由纳罕回头,“六----爷……”

“你受累了。”罗熙年情真意切,从身后缓缓抱住了她。

玉仪却是忍不住要掉泪,又担心肚子里的宝宝,半晌才忍住了,回头侧身,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再不回来,自己都快要支撑不住了。

罗熙年一身官服还没来得及换,玉仪如今肚子太大也帮不上忙,只是取了早就备好的袍子递给他,“先换一身舒服点的。”

视线却是离不开,恨不得站在某人的身上。

甚至想起了那些电视剧里,那句恶俗的台词,“你瘦了。”

罗熙年胡乱穿了袍子,紧着过来和她缠绵了好一阵,呢哝了好一阵,方才万分不舍的分开,彼此坐了下来说话。

“你从哪儿进来的?”玉仪问道:“我在这儿瞧了半晌,居然没有瞧见你。”

罗熙年笑道:“我走得侧门,你当然看不见了。”

玉仪这才回过神来,----罗熙年回府,当然得先去看鲁国公了,自己一定惦记他,倒是疏忽了这一层。

好在他不是那种迂腐的人,不然又是一层罪过。

罗熙年现在满心的,都是对妻子的愧疚、心疼还有刮目相看,哪里还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说道:“爹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我去见了,他还是认得我的,就是不记得我出门办事了。”

至亲至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放在心底最深处。

玉仪闻言点了点头,“我看爹也就是担心你,一时着急痰迷心窍,现下你回来,多陪着爹说说话,慢慢养一养也就过来了。”

罗熙年颔首道:“嗯,也只能如此了。”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这一次,小家伙没有闹你吧?”

“是个皮实的孩子,没怎么闹。”玉仪不想这会儿说起扫兴的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某人,眉目间依旧是从小养成的飞扬,只是隐隐有些疲惫。不由微微心疼,问道:“南边的事怎么样了?都办妥了吧。”

“办妥了。”罗熙年也是存了一样的心思,不愿啰嗦烦心事,笑着道:“我可是有一位义捐夫人的,怕什么?”

玉仪“哧”的一笑,“你就贫吧。”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

两个人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一直说到半夜,要不是考虑到玉仪需要多休息,只怕说到天亮也说不完。

罗熙年回来了,玉仪觉得凡事又有了主心骨。

只是刚回来的这几天,罗熙年一直忙进忙出的闲不下来,玉仪也没管他,只要他每天晚上睡在自己身边,心里就是踏踏实实的。

这天罗熙年带了一个小匣子回来,笑着推给了玉仪。

玉仪见他神神秘秘的,好奇的打开了,----一张一张的泛黄的纸,不是银票就是房契和田契,不由奇道:“这是做什么?”

“你仔细看看。”

玉仪拣了一张细看,再拣了一张,嘴巴微张,除了银票以外,在那些房契和田契上面……,居然全都是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捐了五万吗?”罗熙年倾斜身子凑近了些,嘴角喊了一缕笑意,“现在我双倍的补偿给你。”

古代可不兴夫妻共同财产这一说。

换而言之,哪怕罗熙年的身家富可敌国,那也全部都是他的,是罗家的,跟玉仪没有半分钱关系。

一个­妇­人能够随意支配的,只有自己的嫁妆。

“你真是傻。”罗熙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无限的感动,----不是每个做妻子的都能这么大方的,把自己的一切都拿出来。

玉仪静默了一阵,抬头笑道:“这下我可是赚到了。”

“赚什么?”罗熙年捏了捏她的脸,忍不住凑近亲了一口,“放在你那儿,将来一样都是罗家的,难不成你要改嫁?不改嫁还不都是我的,我还占了便宜了呢。”

玉仪嗔道:“胡说什么?”继而又故作傲慢一笑,悠悠道:“不过嘛……,那也得看你对我好不好了。”

罗熙年过去搂住她,笑道:“我现在就对你好……”低头看着那鼓鼓的肚子,妨碍了自己的盘算,不由叹了一口气,“小东西,你快点出来吧。”

大结局(七)

第二天,玉仪找来问棋说话,“六爷倒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十万两银子的东西,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问棋眼珠转了转,小声道:“六爷问东西当然得给了。”

“胡说。”玉仪斥了一句,----这时候的规矩是当家主母管钱财,即便不能随便花费使用,好歹也是一个财务不是?没想到出纳自作主张了。

问棋慌忙跪了下去,解释道:“我也是为了夫人的将来着想啊!要是夫人手里空空的,便是自个儿不花,底下还有大小姐和……”看了看玉仪的肚子,“这十万两银子是夫人的,将来才能给大小姐办嫁妆,给……”

“夫人。”段嬷嬷上前劝了一句,“问棋也是好心,实则是问了我的,方才有胆子给六爷支东西。”叹了口气,“这十万两东西,可是不怕别人分走的。”

玉仪心下略微一暗,是说庶子庶女分不走吧。

想想也是,即便将来罗熙年不再这般浓情蜜意,自己手头有钱有物,还有嫡妻的身份和诰命夫人的尊荣,总不至于让孩子们受了委屈。

做了母亲的女人心态不一样,丈夫虽然重要,但是相比起来,似乎孩子的那边的天平要更重一些。

这份钱,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拿着收好了。

只是这么一想,心情自然不会欢快。

好在过了没几天,孔家的人终于要回四川去了。

玉仪正好肚子大,不用亲自过去走过场,不过也要派人去送点程仪,再表达一下对祖母的担心之类。

玉娇的婚期没有提前,唐氏找不到人做枪使,提了一、两句,被孔仲庭否决了就没敢再说,----相对来说,玉娇在女儿里头算是最宠的。

孔仲庭想着去不多时就回,况且即便真的亲娘走了,玉娇守孝一年也才十三岁,根本就用不着急哄哄的,这样做只会自贬身价。

眼下他正要急着赶回去,好好伺候亲娘养病才是最要紧的,不然守孝三年,自己又不是即将卸甲归田,日子可不是那么好熬的。

不过女儿马上就要做鲁国夫人了,应该问题不大,孔仲庭越发自我感觉良好,越发觉得自己是国公府的泰山,腰杆越发的硬了。

----人总是选择­性­遗忘不好的一面,以为时间一长,那些错事就能消弭一样。

如果玉仪不是穿越来的,而是古代愚孝的女子,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可惜在她的记忆里,这位便宜爹没有给过自己半分父爱,只是冷漠、置之不理,甚至可以亲手推入火坑不管,永远都忘不了。

孔家的人这一走,玉仪正好眼不见心不烦,不管孔老太太的病能不能好,都绝对不会再让他们进京,自己不需要这样的娘家人。

马上就要年底了,玉仪也快要临盆,实在是­操­劳不过来,因此找来了小汤氏,让帮看着一点,比着去年的旧例过就是。

小汤氏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自从上次和五夫人闹生分以后,接着玉仪又得皇帝的赏赐,再接着进行义捐,眼看事情再无转机,五夫人便意外的“病”了。

在罗熙年回来以前,五夫人把那九万两东西送了过来,有银票、田契房契,也有珠宝首饰、摆设,甚至还有笨重的绣花大屏风等等。

玉仪什么都没说,把银票、珠宝等贵重物品收好,另外让人腾了一个屋子,将笨家伙都放了进去,一把锁牢牢封了门。

这天罗熙年回来,也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听到了风声,避开了人,问道:“听说为了义捐的事,你和五嫂拌嘴了?”

玉仪认真的看了看他,不是质问,而是很正常的普通询问,心下感觉好了不少,颔首道:“嗯,我一时着急争了几句。”

未免罗熙年听到的流言不准确,东拼西凑反而出了岔子,于是尽量不添加任何感□彩,一五一十说的了。

罗熙年沉默了许久,才问:“五嫂没有替你出别的主意?”

玉仪摇摇头,“没有。”

“东西是什么时候给的。”罗熙年脸­色­不大好,追问道。

“我进宫后,第二天五嫂就让人送了过来。”玉仪心里转了转,决定把话说清楚一点,轻声道:“然后……,五嫂就病了。”

罗熙年印象中的嫂嫂,是一个端方大度、沉稳坚强的,即便当年哥哥去世,也只是养了几天,并没有就此病倒不起。

这无缘无故的,得受到多大的打击才能闹成今天这样?

----或许不是病,是有什么不想面对吧。

罗熙年心里不大好受,再看看妻子,完全可以想象她当时的处境有多艰难,要不是仗着能进宫面圣,并且手段巧妙得了皇帝的恩典……

如果没有那批六十多万两的粮食,南边一定还在动乱不安,自己还在镇压流民,几时能够归来且不说,----没有罗家带头义捐这面大旗,办差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又牵扯到了国舅爷,只怕被弹劾一堆折子都不够。

而不是现在这样,大家不敢乱弹劾抹了皇帝的面子。

如果自己出了事问罪,导致世子之位不保……

那么凭着镇南王府的势力,凭着侄儿嫡出的身份,加上六房无子,另外唯一的以为嫡孙又在外省,鲁国公府换个主人并非没有可能。

罗熙年心情沉重难受,半晌才道:“我一直很敬重五嫂,并没有对不起她。”

“你有。”玉仪粉碎了他一厢情愿的念头,缓缓道:“你忘了齐哥儿,他是五哥的儿子不假,但却不是五嫂的儿子。”摇了摇头,“或许嫡母可以善待庶子,但是面对一个身份不明,姨娘又……,五嫂怎么可能接受他?恨还来不及呢。”

瑶芳的错误,间接的导致了罗煦年的死。

罗熙年显得有些颓丧,声音飘忽,“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着五哥膝下只有一条血脉,太单薄了,养着齐哥儿也算多一份骨血。”有些不确定,“是我错了吗?”

这个时代讲究多子多福,只有一个儿子是不保险的,至少得两个以上。

可是对于五夫人来说,当然是只愿意守着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天从宫里回来后,玉仪就一直在想,五夫人为什么要阻拦自己?

按理说,罗熙年做了鲁国公不会亏待五房,而即便罗熙年丢了世子之位,罗世晟做世子的希望也并不是百分之百,怎么就只得她那么孤注一掷?

或许五夫人一开始嫁到罗家,以她出身王府的身份,就是预备着做鲁国夫人的,后来希望破灭了只能忍耐。

而罗熙年出事,正好再一次点燃了她的希望,于是……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五夫人也不愿意在自己手下讨生活的吧?她可以做一个宽和大度的嫂嫂,却不会愿意被弟妹照顾怜悯。

在她眼里,其实是看不起自己这个破落户女儿的。

可惜……,命运多舛。

但是不论如何,这不能成为五夫人趁火打劫的理由。

玉仪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能做到的,就是把事情说出来让罗熙年明白,让他心里面有个谱儿,而不是继续一厢情愿下去。

然而五夫人是寡嫂,不管罗熙年出于对亡兄的尊敬怀念,并且五夫人并没有落下任何把柄,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保持现状。

如果将来五夫人硬气一点,有可能只靠镇南王府,再也不求六房,但若是她求上了门来,罗熙年一样不会置之不理。

管得呢,反正罗世晟也到该成亲的年纪了。

家产是早分好了的,想必他们呣子也不愿意寄人篱下,到时候一成亲,自然是搬出去住的,早早晚晚的事罢了。

等到鲁国公老去以后,偌大的国公府,便只剩下六房和小汤氏、齐哥儿,委实显得有些冷清了。

哪个时候,罗熙年不会想要找点热闹吧?

玉仪却没法开口问,况且这种事问了又能如何?

且不说罗熙年是什么态度,便是他真的答应了,但将来却又纳了人,自己还能拿着承诺去砸他的脸?问也是白问。

玉仪决定不管这些,反正自己还有珠姐儿和肚子里这个,养好身体好好照顾着孩子长大,才是最要紧的。

等到过了年,玉仪正式进入了待产期。

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小汤氏也赶着过来招呼,不让玉仪­操­劳,----旧问题重新浮了上来,都盼望着这一胎是个儿子。

玉仪不是第一次怀孕了,有了经验,不至于像上一次一样紧张兮兮的,是男是女也不去强求,反正自己改变不了。

索­性­优哉游哉的养着胎,正月十五上元节那天,很有兴致的玩了会儿花灯,又守着珠姐儿喝完了元宵汤。

珠姐儿现在快一岁了,已经开始牙牙学语,虽然还不会喊爹娘,但是明显的有了一点自己的意识,表情也比从前丰富多了。

玉仪前段时间忙着义捐的事,又整天担心罗熙年,陪珠姐儿的时间少了很多,心里总是觉得愧疚,最近便抽出更多的时间陪着玩儿。

可惜肚子太大了,玩不了一会儿便觉得累。

到了十八这天下午,玉仪的肚子阵痛开始发作,比起上次快了许多,亏得产婆是早请好的,只挨了小半个时辰便破了水。

都说第二胎以后就容易了,可是玉仪仍然疼得呲牙咧嘴的,不过在时间上,的确要比生珠姐儿快得多。

没多会儿就露了头,产婆不断打气,“夫人再加一把劲儿,快出来了。”

娘的,生孩子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玉仪在心里骂人,暗暗告诫自己要长记­性­,不管这一胎是男是女,生完后都要注意避孕,怎么着也得休养一年时间再说。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继续说着鼓励的话,小心的捧着小家伙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产出,便欢喜的喊了一句,“恭喜夫人,是个小少爷!”

玉仪一怔,孩子已经像泥鳅般的滑了出去。

“夫人你看。”产婆手脚麻利的剪了脐带,把孩子递了过去。

“怎么比珠姐儿小时候还丑?”玉仪有些虚脱,但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亏得是个哥儿,要是姑娘可怎么好?”

产婆笑道:“小孩子都是生下来越丑,长大了就好看的。”

玉仪不过是自谦那么一说,加上刚生下来的婴儿,的确是有一点浮肿,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会真的觉得不好看?

段嬷嬷等人都是喜气盈腮,赶紧让人去卫所给罗熙年报信。

在外面念佛的小汤氏二话不说,脚不沾地的回了上房,赶到鲁国公面前,瞧着他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略微有些迟疑,小声道:“国公爷,小六媳­妇­给你添孙子了!”

“好好好!赏,重重的赏!”鲁国公脸上露出了笑容,但仍然还是跟选择­性­失忆一般,不记得从前的事儿,只是喊人,“快去一趟卫所,让小六赶紧回来!”

小汤氏看着又伤心又好笑,“还用国公爷吩咐,早就让人去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的就是小儿媳现在的境遇吧。

丈夫宠爱,没有妾室,膝下有儿有女,又是圣旨封的诰命夫人,将来还要掌管整个鲁国公府。

一个­妇­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可求?已经算是极限了。

大结局(八)

小汤氏这边还没有羡慕完,玉仪那边就出了事。

“大出血?!”小汤氏吓得脸都白了,失态的抓住报信的丫头,“止不住吗?孩子都生下来了,怎么还会出这种事?这……”

那丫头一脸害怕的神­色­,哭丧着脸道:“太夫人,六房那边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快过去瞧一瞧吧。”

小汤氏在生孩子这事儿上头,完完全全没有经验,可是又不能不去,吩咐人照看好里屋的鲁国公,急匆匆的朝六房赶去。

刚到院子门口,便撞上一脸欢喜之­色­的罗熙年。

他只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儿子,还不知道此后的险事,见小汤氏一脸慌张,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汤氏可算是找着了主心骨,咬了咬牙,“你媳­妇­她……,大出血了。”

罗熙年顿时脸­色­大变,一个字也没有功夫说,大步流星的冲了进去。

只见桂枝等人似哭不敢哭,在门口时不时的探头,段嬷嬷则在一角不停的念佛,里面的产婆声音高亢焦急,喊道:“夫人!夫人你要扛住啊……”

罗熙年再也顾不上别的,“呼哧”掀起帘子,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之­色­!玉仪的下半身都给染红了,身上、被褥上、床腿脚踏上,就连两个产婆的双手和衣服,也都是一片红艳艳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玉仪失去血­色­好似一张白纸的小脸。

“小辣椒……”

玉仪虽然浑身虚脱无力,但神智还是清楚的,苦笑道:“你回来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要成小泡椒……”可是玩笑的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两个产婆急得不行,打断道:“夫人你先别说话,免得……”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停下,仍在不断的按摩玉仪的腹部,希望能够让大出血缓下来。

玉仪却不管她们的话,心里无限惶恐,生怕此刻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古代可没有输血的条件,抗不抗的过,最后全得看老天爷的意思。

“小六……”玉仪的眼泪扑扑的掉,软软哭道:“我不想离开你,还有珠姐儿,还有我们的儿子……”

----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心已经在这个世界里扎了根。

“不要胡说!”罗熙年的声音几近嘶喊,上前抓住玉仪的手,蹲在床边,“你不会有事的,别乱想!啊……”看了一眼旁边的血­色­海洋,只觉胆战心惊,甚至当初在南边被逼困境,想着回京有可能问罪的时候,都没有眼下这么慌乱过。

“小六……”玉仪觉得头开始发晕,想要抓住他,却没有力气,心里的惶恐达到了极限,使劲瞪大了眼睛,“不……,别让我睡着……”看了一眼外面,“孩子呢?把孩子抱进来……”

罗熙年只怔了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自己冲出去抱了刚出生的儿子,咬了咬牙,狠心在他ρi股上拍了一巴掌,小家伙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玉仪眼泪直掉,可是眼里的生机却浓了一些。

罗熙年将孩子送到她的面前,哽咽道:“你要坚持住,咱们还有一双儿女,以后还要生很多很多,你答应过我的。”

玉仪说不出话,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自己死了,一双儿女就会失去生母,就会在继母收下讨生活。

并且这个孩子还是嫡长子,继母怎么可能会善待他?是人都有私心,谁不盼着自己的儿子是最好的?年幼失去生母的嫡长子,注定一生波折。

不,不要!

自己还有珠姐儿……,他们姐弟俩都还这么的小,不可以没有亲生母亲,绝对不可以……,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有些人、有些事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珍惜,罗熙年此时此刻才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对于自己有多重要,有多么的不能割舍。

只觉得时间都凝滞了,每喘一口气,都好似过去了大半天,那种恐惧不断的吞噬着自己的内心,以至于失去了平日的镇静。

“小辣椒,小辣椒……”

“我在。”玉仪想要安抚他,可是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罗熙年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仿佛最最珍贵的东西就要消散,永远都不再回来,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说道:“你不是不喜欢妾室吗?以后我再也不收人了。”

“……”

“我什么都答应你。”

“……”

“我保证,你说什么都答应你!”罗熙年再也受不了了,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心爱之人,语无伦次掉下眼泪,“小辣椒你别走……,别离开我,我全都答应你……,还不行吗?不要……”

屋子里的悲伤气氛浓得化不开,仿佛要将人吞噬。

“太医来了!”

罗家的人去太医院请人时,听说是先头义捐的罗府六夫人有事,太医院的院令二话没说,就带着两个带下医赶了过来。

先让玉仪服用两粒止血丸,让产婆继续按摩腹部和子­宮­,又开了药方,熬了一晚浓浓的益气补血汤。

玉仪拼了命的喝完了,眼睛看完孩子,又看罗熙年,----并没有让人抱珠姐儿,已经快一岁的孩子,懂事了,怕产房的样子吓着了她。

一番折腾之后,也不知道是药效的原因,还是玉仪求生的**太强,下面的血居然渐渐止住了,偶尔还有小股的血水也不多。

可惜人身体里的血液是有限的,玉仪失血过多又得不到补给,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似乎只剩下一层微弱的生机。

罗熙年彻夜不眠守在床边,不停的说着话。

玉仪每每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总能听到他的声音,总能感觉到来着他的温暖,凭着这一线不舍,最终幸运的撑到了天亮。

一睁眼,又是一大碗乌黑乌黑的汤药。

嘴里的苦味还没有退散,另一碗补气调血的汤水又端了上来,还强迫自己喝了点­肉­粥,肚子撑得圆圆的再也装不下了。

太医进来诊了脉,点头道:“夫人虽然身体虚弱,但总算是熬过了这一关。”

熬是熬过了,但玉仪此刻的状况就更纸糊的一般。

接下来每天都是汤药、补药,轮换着来,亲自母|­乳­自然是不行了,只给儿子起了一个|­乳­名----团哥儿,一家人平安团圆的意思。

段嬷嬷把关挑了­奶­娘鲁氏,团哥儿生下来比珠姐儿就重,体质甚好,平日里吃饱了就睡很少闹人,是比较好带的那种孩子。

玉仪没有­精­力照看团哥儿,珠姐儿那边也顾不上,只是得空叫人抱进来,瞧一瞧便觉得满心的柔软,好似要化作一汪水。

一双儿女,刚刚凑成一个“好”字。

当初孔仲庭收到四川的信,便一路赶回去。

----他做丈夫和父亲固然不及格,但是孔老太太待小儿子甚好,因此他对亲娘还是不错的,心里面也是真的着急担忧。

古代交通不便利,加上孔仲庭又是拖儿带女的回去,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大年三十前一天赶到。

孔老太太年纪大了,又经历了家败受过惊吓,加上大儿子去的早,小儿子远在京城见不到面,身体便渐渐跨了。

这次病得很重,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撑着,总算等到了小儿子回来。

只可惜没能多熬太久,过完人生最后的一个年,还没到正月十五,便就开始嘴里乱说胡话,并且时而不时的昏迷,最终在一个夜里撒手人寰。

孔老太爷也憔悴了许多,好歹见着了儿子一家回来,心里头略略好些,甚至有些感念丁忧三年的官制,至少这三年又多个儿子在身边了。

听孔仲庭说了玉仪的近况,“嗯”了一声,然后便一直沉保持默。

----当初孙女都要鱼死网破了,别说她现在要做鲁国夫人,就算要做王母娘娘,自己也不会沾到什么光的,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也好,将来多多少少能照看孔家一点。

哪怕她心里不愿意,出于舆论的压力做做面上情儿,只要稍微提携一下,孔家的子弟就比别人多了一条捷径,说到底总归还是好事。

孔老太爷沉默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回来也好。”

当初孔仲庭一家走了以后,孔家便由长房的承章和梅丽卿当家,三房虽然是长辈但却是庶出,孔老太太自然不愿意让他们Сhā手。

如今孔仲庭等人回来,梅丽卿二话没说,便把主持中馈的大权交了出来,----反正这个家破破烂烂的,梅丽卿又是庶出的孙媳,怎么看都没必要出力不讨好,因此乐得清静少­干­点事儿。

况且她也不清闲,还有一个没了鼻子几近疯魔的婆婆,得成天小心伺候,前些年又加了一个寡居的小姑子,后来再多了一个没爹的外甥女儿。

当年玉华离京上了船,一直反应很大呕吐不已,开始以为是晕船的原因没留意,忍了小半个月回了家,没想到还是吐个不停。

找来大夫一把脉,却是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

日子往前一推,那时候冯怀远刚刚考中了贡生,接着又当入选了庶吉士,正是需要国公府多加提点的时候,对玉华也就比平日“恩爱”。

没成想,竟然播下了一颗种子。

玉华虽然厌烦透了冯家的人,对冯怀远也没什么感情,但是奇怪的是,却万分心疼肚子里的孩子。

虽然大太太哭个不停,说是造孽不该留下,但玉华特别想要一个孩子,最后坚持把女儿生了下来。

起了个|­乳­名唤做娴姐儿,如今已经八个多月了。

本来这事儿大太太还勉强能够接受,最后在反复闻讯之下,才知道女儿是存了不再改嫁的心思,打算守一辈子的寡!顿时气得又要中风过去,嘴里哭道:“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自此以后,整个人便疯疯癫癫失去了生趣。

玉华一向都是个好强不爱占便宜的人,如今无奈住在娘家,怕家里人不愿意,丫头是自己买的,月钱是自己开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掏的银子。

因为这个,不由又怀念起玉仪的好处来。

要是没有当初她给的那一笔银子,只怕吃喝都是问题,当初母亲给自己备嫁妆,几乎掏光了所有的积蓄。

玉华如今别无所求,一心一意守着女儿过日子,在母亲床前伺候,从来不跟人多说半句话,不掺和半点是非,几乎就没有出过小院大门。

听说叔叔婶婶回来了,带着娴姐儿过去请了安,说了几句话,问道:“三姑­奶­­奶­如今可还好?添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唐氏笑道:“是个姐儿,不过肚子里的那个也快生了。”

玉华点了点头,微笑道:“多半是先开花后结果,她应该有这个福气。”

唐氏当然希望玉仪生儿子了,有一个能做鲁国公的外孙,那是何等荣耀之事?虽说外孙的娘不是自己生的,但她宁愿忽略过去,只是满嘴赞道:“正是这个理儿……”话音未落,便见一个丫头急匆匆进了院子。

“太太!”那丫头一脸焦急,“快点过去,老太太那边……”

婆婆快不行了?

唐氏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真的要在四川呆三年?心里万分不愿意,又有着诸多不满,可是脸上半分也不敢露出来,赶忙出了门。

大结局(九)

二月初七,是小明珠的周岁生辰。

现如今,大家的焦点都在新出生的团哥儿身上。

玉仪怕冷落了珠姐儿,----虽说一岁的孩子长大以后,不会对当时有什么记忆,但是下人都是看主人的脸­色­行事的,不想让众人因为珠姐儿是女儿身,就打心眼儿里轻视了她。

偏生自己还没有出月子,前面又差点丢了命,实在不易劳心劳力,因此让小汤氏帮忙大办一场。

自珠姐儿出生,玉仪就一直宝贝的紧,捧着、宠着,生怕受了一点委屈,众人起先还当她是没有生儿子,­性­子要强才这般行事。

眼下有了团哥儿,却还是这般捧到了心尖尖上,都有些看不明白了。

可是谁会傻到去探究主母的古怪?

当然是顺着她的喜好行事,既然主母把大小姐看成眼珠子、心尖尖,那么大家跟着一起捧着便是。

其实关于这一点,连罗熙年心里都不是很明白。

玉仪才不管别人明白不明白,只要对珠姐儿好就行了。

自己要一直保持这种态度,尽量一碗水端平,甚至往女儿身上倾斜一些,让她不要在情感上有所缺失,将来长成一个开朗坚定的姑娘。

至于团哥儿,当然一样是自己的心肝宝贝。

他是罗熙年的嫡长子,从一出生落地开始,就注定了要过众星拱月的生活,自己要疼爱他、关心他,同时还要让他戒骄戒躁,不能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而养成骄傲自大的­性­格。

现如今,团哥儿的大名儿还没起。

本来按照这种情况,应该让鲁国公来起名字的,可是现在他老人不大清醒,勉强认得家里的人,----罗熙年怕父亲一时糊涂,把儿子的名字起坏了,就先暂时没有定,反正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玉仪也不着急,最要紧的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

已经和罗熙年商量过了,三年内都不再要孩子,反正自己还年轻,只要身体好什么时候生都可以。

如果在以前罗熙年可能会犹豫,但是才经历了那场胆战心惊的险事,根本没有丝毫的迟疑,便郑重的答应下来。

玉仪得了丈夫的亲口保证,心里松快不少。

常言道,小孩子一天一个惊喜。

珠姐儿过了周岁,渐渐的开始有学说话的意识了,整天依依呀呀的,吕氏就耐心十足的反复叫她。

谁知爹啊娘啊的,教了许久珠姐儿都没有学会,倒是有时候过来瞧团哥儿,教了几次“兄弟”,居然学会一个含混不清“滴”字。

众人瞧着有趣都笑了,吕氏凑趣笑道:“可见珠姐儿从小就疼爱团哥儿,所以才先学会叫兄弟呢。”

玉仪也乐了,反复的笑着逗珠姐儿,“再叫一声弟弟。”

珠姐儿学了几句嘴,大约觉得不好玩就不叫了。

在玉仪看来,爹和娘的发音本来就拗口,不如妈妈爸爸那么顺溜,小孩子一下学不会也不奇怪,慢慢来就好了。

不过珠姐儿走路走得早,十一个月时差不多就能走几步,如今过了周岁,基本上不用人拉着扯着,只消在旁边看好就是。

眼下吕氏放了她下地,站在团哥儿的小摇篮边。

----她自己就是一个粉团儿,趴在摇篮边,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小粉团儿,两颗小脑瓜凑一块儿,瞧着特别有趣。

往后的几天里,吕氏总是时不时都逗着珠姐儿说话,­奶­声­奶­气“滴,滴……”,她便一面夸、一面说些姐弟感情好之类的话。

起先玉仪听着还没什么,后来渐渐听出不对味儿来。

只是想着月子里不宜动气,好歹忍耐住了,一直出了月子,到了团哥儿做满月酒这天,方才找来吕氏说话,“不管是珠姐儿还是团哥儿,是儿是女,都是我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你可明白?”

吕氏喃喃道:“夫人……”

“将来团哥儿长大了,自然会护着他的亲生姐姐,用不着从小就巴结。”玉仪沉了脸,这话在心里憋了好些天了,碍着身体虚弱才没说,眼下神­色­颇有几分凌厉,“你这样做,只会叫珠姐儿觉得矮了兄弟一等!”

吕氏忙道:“夫人,我知错了。”

“你放宽心。”玉仪叹了口气,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吕氏,谁让古代就是重男轻女的风气呢?即便是到了现代,不也一样有这种现象吗?

因此缓了缓口气,“你和鲁氏两个都是做­奶­娘的,我这儿绝不会因为你­奶­的是个姐儿,她­奶­的是个哥儿,就分出高下两等来。”

“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吕氏慌了,急忙辩道:“我只是一点点愚见,想着两姐弟亲近一些,将来珠姐儿出阁了,也能让兄弟多心疼多撑撑腰。”

珠姐儿才一岁,这就想到出阁的事儿上头了?

玉仪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么一想,反倒觉得吕氏还算有几分真心。

----即便她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想着一辈子依仗珠姐儿,那也无妨,只要她掏心掏肺的对珠姐儿好,处处为她着想就够了。

“你放心。”玉仪正­色­道:“在我心里,女儿和儿子是一样的。”

吕氏忙道:“是,我记下了。”

玉仪知道她不相信,不过只要自己一直不偏心,天长日久大家总会看到,珠姐儿真的是自己的心肝,和团哥儿没有分别。

团哥儿的满月酒,不用玉仪特意张罗就热闹非常。

往深里说,虽然团哥儿现在只是个­奶­娃娃,但是等他长大了,自然而然的会成为国公府世子,成为再下一代的鲁国公。

罗熙年早就向卫所里告了假,一大早的换了衣服,往外头应酬去了。

玉仪这边和吕氏说完,也该出去,先去侧屋看了看团哥儿,交待鲁氏道:“眼下天气凉,等下把团哥儿裹严实一点,但也别捂着了。”

鲁氏是从八个­奶­娘中,经过海选、初选、总决赛,层层把关挑出来的。

----未来鲁国公的­奶­娘,今后谁会不给几分面子?只消团哥儿手指头缝漏点好处,就够自己一家子吃到老了。

因此几乎不用玉仪吩咐,那份尽心尽力,比照顾自家亲儿子还要无微不至,闻言忙道:“夫人放心,不会让团哥儿受一丝凉气。”

玉仪点点头,又道:“你也注意着一点,别冻着吹着了。”

鲁氏知道这是担心自己受凉,染上风寒不好喂­奶­,但是一样感激万分,不是每个主母都这么体贴人的,底下好话奉承了一箩筐。

玉仪还要出去招呼人,客套几句便出了门。

桂枝赶忙将泥金小手炉送到她手里,帮着整了整大红羽纱的大氅,脚步稳健的扶着人下了台阶,边走边道:“夫人刚出月子身体又受了损,自个儿也得当心一点,赶紧到前面大厅,等下我让人多拿几个火盆。”

到了前面,小汤氏赶紧让玉仪坐了,对众人笑道:“我们家团哥儿是个淘气的,他娘生他费了不少力气,今儿才出月子,大伙儿容她偷个懒儿。”

大出血这种事说出来不吉利,可是不说,又怕玉仪招呼不周别人埋怨,因此模棱两可的提了提,先把借口找好了再说。

当然了,来的人也不会有谁傻到去刨根究底。

玉仪陪着说了会儿话,小汤氏便让她先回去歇着,于是向众人告了罪,起身的时候对顾明芝递了个眼­色­。

两人前后脚进了六房的院子,玉仪问道:“怎么峥嵘今儿没来?”

“她呀。”顾明芝抿嘴一笑,附耳道:“已经三个多月啦。”

“啊……”玉仪领着人进了门,坐下笑道:“原来是有喜了。”又瞧了瞧她,放低了声音问道:“你呢?有没有动静?”

“没有。”顾明芝红了脸,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忍了忍,撵了丫头才小声道:“容二说了,让我跟她最近多努力努力呢。”

玉仪笑道:“看你腻歪的,满屋子都是甜味儿。”

“甜什么啊?”顾明芝收敛了笑意,语气里露出些许抱怨和不满,“这才成亲一年多功夫,婆婆就问过我的肚子好几回了。”哼了一声,“要是今年怀不上,只怕还要塞人进来呢!也不看看,屋子里都堆不下了。”

“那几个也没怀上?”

“她们倒是想呢。”顾明芝一脸厌恶,撇嘴道:“有避子汤等着她们,做梦去吧!我不把嫡长子生下来,谁也别想大肚子!”

玉仪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态度有些强硬,可是自己也不会化身脑残,去劝明芝给容二纳妾。只是希望容二的爱能多坚持坚持,希望明芝能够抗住婆婆的压力,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赶紧生下儿子。

“夫人!”问棋在门口掀了帘子,打断道:“宫里来人了,夫人快点出去吧。”

“宫里来人?”玉仪赶忙抿了抿头发,一边整着衣服一边出了门。

赶到前厅,只见领头一个内侍笔直傲慢站立着,手里捧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后面几个小太监,手里头托着该了红绸的漆盘,大约是宫里头赏赐的什么东西。

来给团哥儿庆生的?玉仪脑子里念头一闪,上前含笑打了招呼。

那内侍点了点头,上前一步站在大厅正中间,徐徐展开了手里的卷轴,唱道:“鲁国公府三品淑人孔氏接旨。”

玉仪这会儿没工夫多琢磨,赶紧跪了下去。

大厅里的贵­妇­女眷们早有猜测,此时此刻当然不能坐着,也得跟着一起下跪,齐刷刷的一片衣服窸窣声,听起来颇有声势。

玉仪有点囧了。

皇帝这是搞什么飞机啊?那年自己过生日特意当众赏赐,弄得众人跪了一地,今儿闹了这么一出,估计身后的女眷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自己酸死。

或许在皇帝看来,要施恩自然是要弄得声势浩大一点,不然有些浪费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那内侍开始宣读圣旨,内容是夸奖玉仪如何如何心存大义,如何如何扶贫怜弱有爱心,文字拗口而华丽,赞扬完了最后才进入正题,“特封鲁国公府世子嫡妻孔氏,为一品忠义夫人!”

大厅里顿时安静的有些不正常了。

玉仪心里明白,要不是碍于皇帝的威仪不便喧哗,现下肯定是一片哗然,----罗熙年才得三品官职,自己居然封了一品夫人?!

虽说等罗熙年继承了国公府的爵位,就是超品的鲁国公,自己也会跟着沾光成为超品的鲁国夫人,但是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鲁国夫人这个头衔虽然尊贵,却是取决于丈夫。

比如现任鲁国公挂了,那么小汤氏就自动失去了鲁国夫人的头衔,以后只能被人称一声“太夫人”,这个头衔并不是终生制的。

而皇帝赏的这个“忠义夫人”头衔,跟罗熙年丝毫不沾边。

将来若是七老八十罗熙年先去了,自己依然还是一品的忠义夫人,依然吃着朝廷的俸禄,儿孙们也要多敬重几分。

况且妻子的诰命封号高于丈夫,这本来就是很少见的。

玉仪上前接了旨,感觉背后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要是自己是纸糊的,只怕都被戳出千疮百孔了。

那内侍又让人将几个托盘奉上,揭开了上面的红绸,笑道:“这是皇上赏给刚出生的团哥儿的。”

金锞子、玉如意,还有些比较难得的内制锦缎等等,东西不算稀罕,难得是这份尊荣和矜贵,----过个满月酒还有皇帝赏赐东西,这样的孩子没几个。

玉仪让人带着内侍下去喝喜酒,另有重赏备上。

这边回头,只见大厅里的女眷神­色­各异,众人都怔了片刻,方才想起来恭贺玉仪和团哥儿,一片艳羡的、夸赞的欢声笑语。

玉仪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太得瑟,含笑一一应付了。

豫康公主得了空,拉了她在旁边,心内无限感慨,却不便此刻多说,只是叹道:“你是一个有后福的,好好惜福。”

到了晚上,今儿来贺喜的客人们都各自回去了。

罗熙年从外面的了消息回来,一进门便朝玉仪拱了拱手,打趣道:“见过我们新封的一品忠义夫人。”

玉仪抿嘴一笑,扬起下巴,“来人,赏。”

桂枝等人在旁边都笑了,问棋还装模做样的真去拿了一个红包,递给玉仪,假作认真忍笑问道:“夫人,你看够不够?”

玉仪笑嗔道:“你呀,尽淘气!”

“别呀,红包是我的。”罗熙年上前接了红包,揣入怀里,挥挥手让丫头们退了出去,方才坐下笑道:“你今儿可算是出够风头了。”

玉仪笑着搂住他的腰身,腻歪道:“再出风头,我也是你的夫人啊。”

罗熙年用手指在她脸上划了划,“看把你美得。”划着划着,看着那张在灯光下泛出红润的小脸,眉目含笑、眼波流转,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

两个人歪缠了一会儿,玉仪问道:“那件事怎么样了?”

罗熙年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平声道:“原本都以为是国舅爷的错,谁知道一查又扯出别的来,现如今皇后、皇贵妃还有皇长子,都搅和在里面闹不清。”

玉仪点了点头,“原来内幕这么复杂。”

“是啊。”罗熙年感慨道:“亏得你当日的义捐影响大,皇上又给你撑腰,不然这一通乱子闹出来,肯定要把我拖下水的。”

当初义捐的时候,玉仪都是打着自己带头的名义,弄得好了是好事,弄不好了,也只是­妇­人瞎胡闹罢了。

如果打着国公府的名义,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现如今看来,当初自己虽然承受了很大的风险,不过事情却十分顺利,最后不但保住了罗熙年,自己也沾了一个大光。

“罢了,都过去了。”玉仪对皇室的勾心斗角没兴趣,只要确保了自己一家人平安无事就好,反正对于皇室来说,旁人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虾米罢了。

罗熙年一脸真心诚意,认真道:“多谢我的好娘子。”

玉仪笑了笑,起身拉他,“走,去看看两个小家伙再睡觉。”

未免两个孩子你哭了吵着我,我哭了又吵着你,所以姐弟俩一东一西,由­奶­娘丫头带着各占了一间暖阁。

玉仪和罗熙年先去看了珠姐儿,已经睡了,不敢多说话,瞧了瞧便又去另外一头看团哥儿。鲁氏刚刚喂完了­奶­,团哥儿心情正好着,眨巴着眼睛东看细看,小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的。

玉仪亲自抱了一回,又递给了某人,“你抱抱。”

鲁氏有点吃惊,忙道:“夫人……”

玉仪知道,这时候的规矩是抱孙不抱子。

可是父亲本来就只提供了一颗­精­子,没有经历十月怀胎,没有经历生产的风险和痛苦,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对孩子的关爱远远不如母亲。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玉仪希望罗熙年能多亲近孩子,而不是冷冰冰的,整天板着一张严父的脸孔。

罗熙年并不是那种迂腐的人,玉仪让抱,自然而然的就抱了,只是团哥儿还是软软的一团儿,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哎呀,他太软了。”

“抱多就习惯了。”玉仪没有勉强他,有这么个意思就够了,又亲了亲儿子,方才还给鲁氏,老生常谈的交待了几句,恋恋不舍出了门。

罗熙年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不用这么牵肠挂肚的,等过几个月,你的身体养好一些,再多陪陪孩子们吧。”

玉仪也是无奈,点头道:“嗯。”

罗熙年笑道:“现今就多陪陪我,不然我要吃醋了。”

“你还是小孩子呢?”玉仪笑嗔了一句,进屋脱了衣服躺下,突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来,看向某人问道:“你那天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什么话?”

玉仪心里一黯,果然情急之下的话不能当真。

“傻丫头。”罗熙年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当然算数了。”看见妻子眼睛一亮,不忍心再开任何玩笑,“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也不纳妾室。”

“真的?”

“比真金还要真。”罗熙年亲了亲她的脸庞,认真道:“有你……,有珠姐儿和团哥儿就够了。”

玉仪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只觉得自己所受的所有苦处、全部委屈,最终能够换来今天的结果,一切都值了。

“拉钩?”

“好,拉钩。”

两根一粗一细的手指伸出来,紧紧的钩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愿意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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