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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京城篇下

琐碎(上)

四房的人一散,罗家不光人口少了许多,而且没有了小孩子凑趣,亦少了许多姬妾争宠的八卦事,国公府顿时冷清了下来。

如今每日晨昏定省的时候,只剩下小汤氏、五夫人和玉仪三个人,----虽然有个齐哥儿算是孙子辈,可是谁会把他抱出来?有也是跟隐形的差不多。

这倒还是小事,况且小汤氏也不在乎这些。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四夫人不在了,弘大­奶­­奶­走了,罗家急需一个主持中馈的主母,不然一家子大小迟早乱了套。

四房临走的时候,弘大­奶­­奶­将早就整理好的账册等物,悉数交给了小汤氏,并且还大致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

不知道是因为本人正派大气,还是怕留下什么问题,回头惹得府里的人不快,以后再给自己一家人找麻烦,总之没有一丝隐蔽的地方。

小汤氏从前在家的时候,嫡母很是厉害,虽然不至于当面打骂虐待,但也不会专门给机会,从小培养什么持家之道。

因此只是临时管了几天,便觉得累得慌。

----最主要的是,这个家不论自己再怎么用心管,又没有亲生儿子分家产,那些东西都不会是自己的。

与其为了捞那么几个银子,平白得罪了未来的鲁国公和鲁国夫人,还不如早点把权力交出来,省心省力不说,还能博一个好听点的名声。

当然了,还得象征­性­的把五夫人叫过来,大家坐一块儿商量一下。

小汤氏说着闲话,慢慢把话题扯到了这上头,“我是个享清福享惯了的,连着这几日下来,便觉得身上担了千斤担子,实在有些忙不过来。”看向两位儿媳,“因此叫了你们过来,看看谁来替我接这个担子?”

五夫人是何等聪明剔透的人?自己一个孀居的寡­妇­,哪有做当家主母的道理?心下明白婆婆不过是走过场,照顾自己的面子罢了。

因而微微一笑,说道:“如今晟哥儿年纪大了,我寻思着今年就把婚事定下来,往后就等着抱孙子,那还有闲功夫管别的事?主持中馈的事正该让弟妹来,年轻人多磨练磨练,将来也好把这个家给撑起来。”

小汤氏见她表了态,笑道:“我也觉得是这个理儿。”

当初玉仪养在顾家的时候,豫康公主自然是­精­心栽培过外孙女的,女红什么的倒是其次,持家之道传授了不少。

毕竟在豫康公主看来,外孙女肯定要嫁到官宦人家,虽然不一定是做长媳,但是有些东西得提前学,即便将来不管大家,也还有小家要管不是?所以对于玉仪来说,接下这份差事并不算为难。

况且自己是未来的鲁国夫人,于情于理,主持中馈这件事都得落在自己头上,扭扭捏捏反而显得虚伪,故而笑道:“我年纪小没经过事,只怕做的不好,少不得先跟着娘和嫂子学一学,免得闹出笑话来。”

“你素日就是一个伶俐的,哪里会闹出笑话?”小汤氏笑着说了几句,反正大事算是定了下来,又扯了些闲话来说,聊以打发时间罢了。

这样一来,玉仪最近几天都没有空闲出门,因此便让人去顾家和唐家说了,说是等闲了再过去,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上午小汤氏说了,让自己午睡后过去对账册、收管东西。

哪知道午觉睡过了头,玉仪起来时有些晚了,忍不住朝彩鹃等人埋怨道:“你们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再睡下去天都快黑了。”

段嬷嬷过来道:“是我让她们不叫的。”声音略低,“夫人最近都挺爱睡的,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啥?!难道以为自己害喜贪睡不成?

“嬷嬷你忘了。”玉仪有点囧然,“前些天,我的小日子才来过呢。”

“这……”段嬷嬷有些失望,“看我……,老了老了就糊涂了。”叹了口气,“只是夫人也该用用心,从前日子不安生也罢了,如今……,夫人还得养下儿子才行啊。”

玉仪心里明白,若是未来的鲁国夫人生不出生子,不用想,就知道会有大批排着队的姑娘,哭着喊着要给罗熙年生儿子。

妾虽然名声不好听,但若是儿子能做鲁国公的话,一切还不都是浮云。

现在罗熙年身边一个妾也没有,即便自己赶在三、两年生了孩子,一样会有各种各样等着上门的妾,若不是男丁何以傍身?

至于罗熙年再也不纳妾?玉仪对此不抱太大希望,毕竟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就算他变成情圣了,鲁国公也不会答应的。

大户人家,当然还是讲究多子多孙有福气。

----这可真是一件烦心的事。

这么一磨蹭,到了小汤氏那里便有些迟了。

玉仪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不知道怎么睡过了头,让娘久等了。”

“不急。”小汤氏大方笑道:“反正我也是整日价的闲着,早一会儿晚一会儿的,没有什么区别。”说着,让人抬了厚厚的两大箱子账册来。

玉仪有点吃惊,“这么多?”

“可不是。”小汤氏笑道:“当初世弘媳­妇­交给我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一个总数,和账房的现银对上了,然后再点了各种契书,详细的还没来得及弄呢。”又道:“这不是一下子对得完的,你先让人搬回去,花几天时间慢慢的看,有什么再来问我。”

玉仪点点头,让人把封了条的两大箱子抬走。

小汤氏又取出一个黑漆匣子,推给她道:“这是府里的房契、田契,还有下人们的*****契,这种东西不占地方,所有的都放在里头了。”

玉仪见她一副完全撒手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让段嬷嬷上来取了收好,----反正眼下不急着对账,便拣了话道:“爹的身体最近怎么样?要不要叫太医过来瞧瞧,开几幅药调理调理也好。”

小汤氏的笑容有些暗淡,说道:“也没什么病痛,只不过年纪大了罢了。”

底下的话她没说,----七老八十年纪的老骨头了,被几个儿子三天两头的折腾,又在生前分了家,那个做父亲的会不伤心?

只怕原本还能活五年,现下也少了三年了。

小汤氏的忧­色­一闪而过,继而恢复平常,反倒拿玉仪开起了玩笑,“倒是你们小两口的,什么时候添一个孩子?国公爷要是能亲手抱上嫡亲的孙子,什么病也没有了。”

玉仪略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笑道:“我正在调理身体,怕是一下子没那么快。”

“你身子怎么了?”小汤氏有些惊吓,以为玉仪出了什么毛病,----她还等着做享清福的太夫人,嫡孙当然是要抱的,不然家里一乱,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

玉仪见她想岔了,忙解释道:“没什么,就是想把自己先吃胖一点。”又道:“我也不懂,只是想着自个儿身体好一些,将来孩子也壮实,所以最近忙着吃东西呢。”

小汤氏“哧”得一笑,“你呀,想的都是些什么?”继而点了点头,“不过养胖一点也好,看你身子单薄的,回头有了喜,月份一大,只怕都累得走不动道儿。”

----心下却是黯然,自己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玉仪见她眼神一暗,心下略猜到了几分,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拣了她喜欢听的来说。两个人彼此有心附和交好,你一言我一语,因而气氛十分融洽,说了半晌才打住。

小汤氏笑道:“许久没说得这么痛快了。”轻声咳了咳,露出一点征询的意思,“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玉仪凭着直觉,觉得这多半不是一件小事。

小汤氏并没有废话啰嗦,直接道:“我想把齐哥儿抱过来放在身边,亲自照看他的起居饮食。”顿了顿,“你看可好?”语气里居然有些急迫,眼神亦是期待。

----玉仪顿时怔住了。

小汤氏想养育齐哥儿?

玉仪想了想,觉得这个道理也不难理解。

小汤氏这辈子是没有儿子养了,那么养一个孙子也不错,毕竟孩子是谁养的,长大了就跟谁亲近。

只要小汤氏全心全意对他好,又是自幼亲手教导的,长大了不会不感恩,等她将来老了,也算是有了一个贴心的依靠。

不管怎么说,齐哥儿可都是罗家的血脉。

小汤氏见玉仪沉默,又道:“你还年轻不说,平日又要主持中馈,回头还要照顾自个儿的孩子,哪里顾得来这么多?把齐哥儿放在我这里,也算是替你分一点担子。”

玉仪心里笑了笑,这话委实好听。

大概在小汤氏看来,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一来让她后半生有了乐趣和依仗,二来也给儿媳解决了麻烦,至少庶长子不在面前晃悠了,眼不见心不烦,----似乎自己没有道理不答应。

可是……

罗熙年对小汤氏十分厌恶,即便谈不上恨,但齐哥儿是五爷的儿子,肯定不会愿意交给她来养,----尽管小汤氏没有什么恶意,也不可能有。

玉仪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件事,六爷怕是不会愿意的。”

小汤氏心下一喜,那就是说她已经答应了?本来嘛,这种甩掉烫手山芋的事,谁会不答应呢?因而笑道:“这一点我早想过了。”

玉仪抬眸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小汤氏又道:“我就是提前跟你打声招呼。”笑了笑,意有所指道:“这事儿还是国公爷开口的好,小六也不会反对,总之我会想法子的,你就不用管了。”

玉仪不知道她能想什么法子,不想管也管不了。

如果齐哥儿能给送去小汤氏那里,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也没什么,反正有­奶­娘等人看着,又不要自己亲手抚育。

就算是占了一个庶长子的名分,庶出终究是庶出,不能跟嫡出的相提并论。

反正自己不会克扣他的吃穿,不会动则使坏心眼儿,等他将来长大了,谋上一门合适的媳­妇­,分点家产便算完事了。

以罗熙年的­性­子,也不至于把哥哥的庶子当个宝,自己的嫡出子女当根草,----说白了,齐哥儿只是一个丫头生的庶子,上不得大台面。

如果换做罗世晟那样的嫡子,可就麻烦大了。

晚午饭的时候,罗熙年看着满头苦­干­的妻子,不由笑道:“你最近是怎么了?胃口变得这么好?都快赶上我了。”

玉仪低着头扒饭,闷声道:“准备吃成一个胖子。”

“就你这幅小­鸡­似的身板,还能吃成胖子?”罗熙年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过说实话,还是胖一点的更好。”

玉仪抬头看他,那眼神分明是在说,“胖一点的手感更好。”不由瞪了他一眼,自己又去盛了一碗汤,也不管淑女形象,“咕咚咕咚”喝下了下去,摸了摸肚子,实在是装不下了,这才作罢。

晚饭后消了食,罗熙年正准备脱衣服上床,冷不防玉仪走了过来,十分粗鲁的使劲扒拉自己的衣服,三下五除二剥得很是利落。然后也不说话,把他推到床边坐下,眼睛冒火的看着自己,一副要放到嘴里咬碎的神情。

罗熙年又好奇又好笑,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玉仪彪悍的回了三个字,底下又道:“然后生个大胖儿子!”

“咳……”罗熙年差点被口水呛到,继而笑得打跌,“你……,要强……”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起来时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哟,我肚子疼……”

“有什么好笑的?!”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罗熙年坐直了身体,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来吧,我保证一声儿都不吭。”说完,四仰八叉的躺在了床上。

“你说的,等会儿可别后悔。”玉仪张牙舞爪扑了上去,伸手在他大腿内侧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某人呲牙咧嘴的,还逞强死死憋着不出声儿。

一番□拉锯战就此开始……

玉仪折腾了半天累了,也没劲儿了,翻身躺在旁边看顶上的帐子,----原本还想等身体长大一些,可是现在才发现,已经等不起了。

可若是两、三年不生,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难不成,还要自己主动给罗熙年纳妾?不然的话,就等着各种各样的人被塞进来吧。

估计……,某人看对眼儿的也不会拒绝。

“玩累了?”罗熙年早被她折腾出了欲­火­,又爱又恨,翻身压了上去,声音里都似乎要喷出火来,“你起个开头就停下可不行,得把后面的都做完。”

一番温柔的惩罚就此开始……

到了最后的**时刻,玉仪感觉到一股液体涌进了自己的身体,伸手揽住大汗津津的某人,呻吟道:“你先别出去……,拿个枕头放在我身下……”

“做什么?”罗熙年大口的喘着气,不解问道。

“唉,废话真多。”玉仪让他把身体抬起,自己慢慢的塞了一个枕头在下面,把臀部高高垫起,然后才道:“好了,应该不会流出来了。”

“这样容易有孕?”罗熙年在女人怀孩子上头经验不多,不过这种事,只消意会编就能明白,有些好奇的看着,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玉仪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脸上还带着房事后的异样潮红,小模样儿分外诱人,声音慵懒道:“……但愿吧。”

罗熙年起了兴致,问道:“够不够?要不要我再加一点?”

“胡扯!”玉仪嗔道:“你当是续茶啊?还加一点呢。”

罗熙年“嘿嘿”一笑,自己下床找东西胡乱抹了几把,回来躺在玉仪身边,轻轻的摸着她的小腹,“儿子,快点到你娘肚子里去。”

玉仪不由一头黑线,想了想,又问,“如果是女儿呢?”

罗熙年笑道:“那就先开花再结果呗。”

----终归还是盼儿子的。

可是这种事强求不来,顺其自然吧。

再说现在还没怀上,别想太多了。反正只有自己有了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不管作为古代男人的罗熙年怎么想,自己都是会一样喜欢的。

罗熙年对这件事很上心,每天晚上都孜孜不倦的倒茶。

第二天……

第三天……

……

终于在第五天,玉仪再也受不了了。

一上床,就先用被子裹紧了自己,严正声明道:“今晚不喝茶了。”

“为什么不?”某人对‘□’有些上了瘾,----小辣椒那天的表现,实在出乎自己的预料之外,别有一番趣味,叫自己念念不忘。

“我要睡觉。”

“喝完茶也可以睡啊。”罗熙年试图诱惑,见没有什么效果,一脸闷闷不乐,咕哝道:“茶我都已经泡好了。”

----呃,那玩意是泡出来的吗?

玉仪睨了他一记,“少胡扯。”

“哎哎……,你等等。”罗熙年伸手去剥被子,不料妻子裹得太紧,半天都没有成效,郁郁道:“放在那里,茶坏了怎么办?”

“……”

“嗯?坏了怎么办?”罗熙年觉得自己找到了理由,继续追问。

玉仪白了他一眼,“那就倒掉。”

“……”这回轮到罗熙年无语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是留着吧,留着明儿再给你续上。”说着一笑,“嘿嘿,今天先放你一马。”

玉仪啐道:“小心沤馊了,一股子酸味儿。”

罗熙年不以为意,笑嘻嘻道:“馊了也是你的。”

“那就给你生个酸儿子。”

“好啊,现在就来。”

“……”玉仪再次裹了裹被子,翻身背对着某人,“我已经睡着了。”嘴里不断的重复着,越来越低,“已经睡着了,睡着了,着了……”

罗熙年看着­干­脆耍无赖的妻子,只得败下阵来。

琐碎(下)

“夫人。”问棋掀了帘子进来,禀道:“唐妈妈过来了。”?

玉仪眉头一挑,----不是说了过几天就过去的,怎么还急着过来找人了?难不成有什么事?实在是不想沾手孔家的麻烦,因此微微不耐,“让人进来说话。”?

这边素莺手脚麻利,飞快的给她挽好了头发,簪了发钗,收拾妥当告退出去。?

“打扰姑­奶­­奶­休息了。”唐妈妈进来陪了笑脸,略有些不安。?

“妈妈说哪里话?”玉仪笑道:“快坐。”又问:“可是家里有什么事?”若是没事还赶着过来,那也未免太猴急了些。?

唐妈妈小心道:“太太让我过来报个信,大姑­奶­­奶­一家人上京来了。”?

大姑­奶­­奶­?玉仪怔了怔,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儿,方才明白说得是玉华,----冯家的人上京了?先是有些不快,继而想了想,大太太又不是婆婆,没有跟着来的道理,心里方才舒服了一些。?

唐妈妈继续道:“冯姑爷去年秋闱中了举人,今年进京来赶春闱的,冯家只得他一个儿子,家里人不放心就都跟来了。”?

玉仪点点头,心道姓冯的倒也还算上进,----只是一家人都跟着上京就……,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一个独子罢。?

仿佛记得他底下有三个妹妹,这才一年的功夫,能嫁出一个就算快的了,没准还都云英未嫁,岂不是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

于是问道:“冯家的几位小姐上京没有?”?

“来了,整整三个呢。”唐妈妈脸上甚是厌烦,说道:“一大家子的人,可把太太给愁坏了,闹得如今家里都快住不下。”?

----也难怪唐妈妈会厌烦,谁会喜欢这么一大群的亲戚住在家里?况且还是隔了房的堂侄女,带着婆家的大大小小,放谁家都不会招人喜欢。?

冯家不过是寒门祚户罢了,唯一的年轻劳力又在读书,家里只怕没有几两银子。?

冯怀远之所以娶了玉华,不就是为了她的嫁妆吗?可惜这么大一家子人嚼用,剩下的零碎银子,哪里买得起京城里的房子?只怕连租,都不敢租太贵的。?

当初自己给孔家找的是三进三出的房子,添了冯家的人确实有些挤了。?

可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挤到罗家来就行。?

玉华本人虽然还不错,但是大太太差点害得自己没命,夺命之仇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自己一辈子都记着呢!之所以没再去找大太太的麻烦,不过是自己想过几天清净日子罢了

玉仪思绪飘忽了一阵,继而转回到唐妈妈身上,----看她对冯家的人这么厌烦,怎么还单单跑过来说一声??

难不成唐氏还以为,自己会找一处房子给冯家住?拜托,就算罗家的房子多得发了霉,自己也不可能会这么做的,除非脑子进水了。?

先不说自己跟孔家的恩恩怨怨,哪有出嫁女贴补完娘家,还再贴补堂姊家的?看唐氏也不像是这么傻的人,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玉仪也不着急,只是含笑悠悠的喝着茶,嘴里说着无关痛痒的闲话。?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唐妈妈就先急了也顾不上如何婉转,直接开门见山道:“另外还有一桩事,今年这次春闱应试,太太的兄弟也上京来了。”她可不敢对玉仪说什么‘你舅舅’,不然惹得这位姑­奶­­奶­不痛快,坏了太太的事可就麻烦大了。?

咦?亲戚里还都尽出人才了?!?

玉仪有点啼笑皆非,说来说去,都是想找罗熙年走走关系的吧?好像过几天就是春闱应试的日子,难怪等不及自己过去,便巴巴的先过来报信了

可是即便要走关系,那也得中了进士以后,至多帮着谋一个好一点的差事,现今八字才得半撇,是不是早了一点??

罗熙年又不是主考官,总不能把试题给他们偷出来吧。?

玉仪在心下算了算日子,笑道:“今儿委实不得空,这样吧,明天下午我就过去瞧太太和大姐,陪着说说话儿。”?

唐妈妈得了准信儿,欢喜道:“我这就回去告诉太太,专等着姑­奶­­奶­过来。”?

段嬷嬷送人出去,回来抱怨道:“这一起子乌眉乌眼的混账亲戚,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从前不曾对夫人好过半分,如今倒有脸来求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真是会给人添堵!”?

玉仪沉默了半晌,才道:“先应付着,回头再想个妥当的法子罢。”?

第二天,玉仪穿戴得整整齐齐去了孔家。?

因为冯家是小门小户,玉仪不想打扮得太过华贵,免得扎人家的眼,所以通身上下穿得很是随意,一副平常串门的装束。?

上身湖蓝­色­的挑花小缎袄,月白的对襟领子,下面一袭藕荷­色­的百褶儒裙,胜在轻薄绵软。为了与衣服随之搭配,头上挽了一个简单大方的流云髻,只斜簪了几根嵌宝石的金钗,以示国公府儿媳的矜贵身份。?

马车刚到大门,就有伸长了脖子的小厮进去通报。?

这边拆了门槛进去,到了二门,唐氏已经带着丫头迎了上来。?

说起来,唐氏在玉仪面前实在没有底气,将来要巴结靠着人家不说,现今还欠着六百两银子的房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上。?

眼下孔家住的宅子,房契可还在这位姑­奶­­奶­手里呢。?

玉仪也不着急,手里更不会缺这六百两银子使,要得就是孔家欠着自己的钱,住着自己的房,在自己面前说话直不起腰杆

----想摆娘家长辈的脸­色­时,先得把彼此的情势掂量掂量!?

唐氏已经六个多月的身孕,肚子跟吹气似的鼓了起来,身边两个丫头搀扶着,笑吟吟道:“可算把三姑­奶­­奶­给盼来了。”?

“娘怎么还亲自出来?我又不是外人。”玉仪上前一步,替了丫头搀扶着她,“太太是有身子的人,下回可别再亲自出来了。”?

唐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忙道:“没事,没事,偶尔走动走动也好。”?

玉仪和她一起进了正屋,让她先坐了,然后自己坐了宾客主位,手上的茶还没来得及喝两口,玉华等人就到了。?

“这位是冯家太太,这几位是冯家的三位姑娘。”唐氏忙着介绍人,朝玉华看了一眼,笑道:“你们姐妹间最是亲近,大姑­奶­­奶­就不用我说了。”?

玉仪站了起来,笑道:“大姐,快坐下。”?

“三妹妹你快坐。”玉华知道这位堂妹今非昔比,再加上因为母亲的事,自己心里有愧,实在受不起这个礼,脸上便带出了一丝赧然。?

玉仪又朝冯母等人打了招呼,让彩鹃送上了表礼,冯母是长辈不在这个范围内,另外会有专门给冯家的东西。表礼只给玉华和三位冯小姐,一人一个装了金锞子的绣花荷包,一支足金的金簪子,玉华的那份,多了一对赤金的绞丝镯子。?

冯母早知道这位六夫人富贵,下了狠心备了礼,如今见人家随便的一支金簪子,都要比自己的礼贵重好几倍,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可是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只得勉强笑道:“这是给六夫人的一点见面礼,拿着赏丫头玩罢。”?

玉仪瞧了一眼,冯母给得也是一对金镯子,看起来挺厚实的,想来不是鎏金就是空心的,侧首让彩鹃拿了下去,笑道:“伯母客气了。”?

三位冯小姐都没大见过世面,有些小门小户的拘束,一个个低着头,还有一个还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冯母看在眼里觉得十分落面子,又不好当着外人斥责。?

好在玉仪的视线没在那边,只是拉着玉华说着话,间或跟唐氏说几句,又问一问冯母上京的情况,----其实是早瞧见了,不想让小姑娘们尴尬罢了。?

“太太、伯母,请容我放肆一回。”玉仪说了一阵,便朝唐氏和冯母笑了笑,“我和大姐一别许久日子,想躲起来说一会儿体己话呢。”?

唐氏笑道:“都嫁了人了,怎么­性­子还跟小姑娘似的。”?

冯母巴不得她们赶紧离开,忙道:“应该的,你们姐妹自去说话吧。”?

“你怎么瘦成这样?!”玉仪陪着玉华到了偏房,这才落下脸来。?

玉华勉力笑了笑,“没什么,就是吃得少了。”?

“是不是冯家的人对你不好?”?

----不是玉仪多管闲事,实在是方才太过惊讶了。?

玉华从前虽然也不富态,但在娘家也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这才一年不见,人瘦了两圈不说,脸­色­亦不好,就连眼睛里的神采都不如从前,可知日子过得极不如意。?

旁边的瑞雪“扑通”跪下,落泪道:“三姑­奶­­奶­,我们­奶­­奶­她……”?

玉华当即斥道:“没你的事。”?

“你让她说!”玉仪的声音更高,----心里恼恨大太太不假,对玉华没有多少感情也是真的,但是同样作为女人,实在受不了婆家苛待折磨媳­妇­。?

“­奶­­奶­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瑞雪咬了咬牙,诉道:“冯家的人只当我们­奶­­奶­是银柜子,供老爷读书打点还不算,裁衣服、打首饰,甚至连平日的柴米油盐开支,也只管问­奶­­奶­拿银子出来。”?

这一点,玉仪倒是早就想到了。?

冯家当初就存了傍有钱媳­妇­的心思,变着花样使媳­妇­的嫁妆,自然是少不了的,本来就不是一门良配。?

只是玉华一向­性­子大度,断然不会为了嫁妆少了,就气得吃不下饭,饿瘦自己。?

“若是单这样倒也罢了。”瑞雪接着又道:“偏生我们太太又说了,家里人多没有进项,老爷去了这几年,银子用一点少一点,所以不买那么多下人使唤。”上前抓起玉华的手,递过去看,“三姑­奶­­奶­看看这双手,做针线活都粗成什么样儿了……”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哽咽的难以言语。?

玉华抽了手回去,皱眉道:“行了!”?

“不用说了。”玉仪挥了挥手,底下的也不必再多问。?

----冯家上面是一个寡母,冯怀远又是独子,后面三个没出阁的妹妹,而且还是在古代,这种人家最是叫人头疼。?

玉华作为长嫂自然是要任劳任怨,上面服侍婆婆,中间伺候丈夫,得闲还要照顾好小姑子们。一边掏嫁妆给冯家用,一边做针线活给冯家省钱,平日里还未必能得婆婆的好脸­色­,这种日子能不瘦下去吗?!?

想起冯家三位小姐细皮­嫩­­肉­的小手,玉仪不由一声冷笑,“冯家这般苛待你,还敢全家跑到京城里来?打量着你做了冯家的媳­妇­,生死都由他们了是吧?!”?

冯母虽然没有来得及开口,但是冯怀远进京春闱,不消说,都是要求到罗熙年跟前去的。估计认为国公府这门亲戚后台硬,自家儿子铁定是要做官的,所以才会一家老小都跟来,只等着成为官宦人家了。?

----真是叫人恶心!?

“三妹妹……”玉华不会说抱怨婆家的话,但也同样夸不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最终只是沉默。?

玉仪反应极快,问道:“这才一年不到,他们就嫌弃你没有所出了?”想了想,又问:“姐夫屋里有没有人?”?

玉华低了头,“从前家里有一个通房丫头,后来又把瑞雪收了。”?

瑞雪跪在地上哭道:“我不愿意。”?

玉仪突然想笑,----一个大男人一分银子不挣,花着老婆的嫁妆,睡着老婆的陪嫁丫头,连带再把老婆当免费保姆用,这事儿可真是美啊!嗯……,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可以拿老婆当出气筒使!?

这种男人咋不去死呢??

对了,还不能咒他死,不然玉华可就成小寡­妇­了。?

玉仪回到罗府,心情有点闷闷的。?

如果自己不赶紧生个孩子,恐怕……,罗家的人也会埋怨的吧?唉,本来全是粉­色­泡泡心的事,居然变成负担了。?

----可是这事儿避不开,而且还是越快越好。?

既然如此,那就卯足劲儿­干­吧!?

­干­吧、­干­吧、­干­吧……?

玉仪内心觉得这个想法好□,但是却顾不上害臊,本着努力钻研的心态,趁着去顾家的时候,好好的请教了一下外祖母。?

最终总结出几条经验,适当进补和理想的体位,----再根据前世有限的受孕知识,同时还要某人养­精­蓄锐、厚积薄发,自己则要挑好受孕期。?

玉仪开始严格的执行……?

罗熙年每天从卫所回来,就得先喝一碗送子茶,然后吃饭的时候,又是一碗浓浓的滋补汤,----至于特殊的几天里,还有特殊的汤。?

另外,玉仪这一段也是汤汤水水不断。?

按照玉仪有限的受孕知识,得让某人保证蝌蚪的质量,所以除了受孕期,其余时间一律都不滚床单。?

而在受孕期的那几天,为了滚床单滚得更加和谐有力,特殊的汤少不了来一碗,类似于武侠片里面那种奇毒­淫­毒,不滚床单就活不下去。?

当然了,实际效果没有那么夸张。?

只是让某人喝了以后眼冒红光,看着故意挑逗的妻子奋不顾身,不把最后一丝体力消耗­干­净,那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本来罗熙年还对玉仪的限制有所不满,经过几天记忆深刻的**之后,不满便化作了期待,----因为每一次,玉仪都能想出一点点小花样,逗弄得自己心痒痒,又爱又恨就差化在她身上了。?

于是到了夜晚,六房的主屋内飘满了少儿不宜的话语。?

“你最近……,好像比以前进步了。”?

“……”?

“别走神啊。”某一只正在做活塞运动的人抗议,要求道:“别松开,还想刚才那样夹住……”一阵电流窜过下半身,“对、对,就是……,这样……”?

玉仪脸上泛着潮红,此时正平躺着,身体扭动的幅度很小,----和吭哧吭哧卖命□的某人不同,自己靠得全都是……,内功。?

罗熙年表情扭曲喘着气,身下不停动着,嘴里不断的呻吟着,附在妻子的耳畔断断续续道:“你叫大……、大声一点,我喜欢……,听……”?

玉仪的呼吸也很急促,显他话多,不断发动内功直至最高一层,接着在那结实的臀部狠狠拧了一把,嗔道:“鬼叫什么……”?

结果弄得某人身子用力向前一挺,不要命的喊了一声,“我要死了!”伴随着一段**的滋味,把蝌蚪们全都喷­射­了出去。?

玉仪却是要疯了!伸手去捶身上的某人,急道:“你小点声!让丫头们听见……”?

罗熙年完全置若罔闻,歇了片刻缓过劲儿来,撑起半个身子,轻轻拨弄那本来就已挺立的蓓蕾,笑嘻嘻道:“我今儿才算是明白过来,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玉仪拍了拍他的手,有些着恼,扭脸道:“你以后再这么鬼哭狼嚎的,我……”她本想说再也不理你了,可是继而自嘲,----你不理,自有大把的黄花闺女要理,这委实算不上什么威胁,还是别说出来惹人笑了。?

“怎么了?”罗熙年去掰她的脸,凑过去问道:“真的生气了?”?

“没有。”玉仪心下还在失落,淡淡道:“就是怕丫头们听见不好。”----偏生耳房又很近,估摸彩鹃、倚云等人听了,每次都要脸红半天,难怪白天见了自己,一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又不能把人都赶出去待着,那样岂不是越描越黑??

说起来,古代的豪门贵­妇­们看起来养尊处优,平日里衣食不缺、呼奴唤婢,可是一点私生活的**权都没有。?

“好了,我以后……”罗熙年有些郁闷,嘟哝道:“我以后憋着一点。”?

玉仪见他一脸委屈的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在等待小蝌蚪和卵子女王汇合的空档,玉仪提了提白天的事,说道:“我看他们都心急火燎的等着见你,这几日什么时候得空,一起请到家里吃个饭好了。”心下有些愧疚,“都是为我,给你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事。”?

“行了,别傻了。”罗熙年自己收拾完回来,坐在床边,替她掖了掖薄被,卷了一缕发丝在手指间缠绕,“谁家还能没有个亲戚来往?他们便是再着急,眼下马上就要春闱应试,还得文章底下见真功夫,我不过是应付几句罢了。”

玉仪叹了口气,看向他,“我想了,祖父祖母年纪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又只剩父亲这一个嫡子,想必是愿意留在身边的。”略微停顿,“不如……,给父亲在四川谋一个差事?也好全了孝义二字。”?

“好,我会留心的。”罗熙年点了点头,柔声道:“你现在只管想我们的儿子,别的事全都不用管。”俯□,在她的眉间亲亲印了一记。

美梦(上)

隔了两天,玉仪在家里办了一场小型花宴。

如今她是罗府主持中馈的当家夫人,这种事连商量都不用,只跟小汤氏那边打了声招呼,说是闲着想招人聚一聚说话。

日子专门挑在了罗熙年的休沐日,正好解决冯、唐两家的心事,彼此见一见面,再介绍几个老儒给认识认识,也就算全了礼数。

玉仪今儿是主人,不能落了国公府的面子,因此打扮的很是华丽,----望仙髻,九尾赤金嵌宝石的滴珠大凤钗,鬓角边还贴了金蝉花钿,举手投足间尽是说不出的华贵,偏又带了三分随意。

脸上的胭脂水粉自然是最上等的,讲究一个轻、红、香、白,只为容颜增光彩,决计不能落了庸俗之气。

玉仪对镜自揽,对整体妆容还是满意的,跟身上的衣服也很搭配,回头笑道:“别的都好,就是眉梢微微有些挑了。”

素莺笑道:“这样才­精­神,才显得出夫人的气势呢。”

“能有什么气势?”玉仪有些好笑,伸出手,套了一对碧绿通透的翡翠镯子,绿得好似一汪水,仿佛晃一晃就会滴落下来。

问棋在外面探了个头,报道:“夏尚书家的七小姐到了。”

玉仪顿时绽出笑颜,刚走到门口,就瞧见打扮的一身利落夏峥嵘,上身姜黄|­色­对襟小袄,下着双层襕边十二幅撒花裙。头上除了钗环之外,还斜斜簪了一朵娇粉­色­的蔷薇花,以对应春日花宴的气氛。

“好一个俊俏的小闺女。”玉仪拉着她调笑道。

“哪里比得上你?”夏峥嵘笑起来有一种爽朗之气,捏她脸道:“你看看,完全不像我认得的那个小玉,倒是十足十的国公府夫人了。”

玉仪笑道:“等你挽了­妇­人头也一样。”

夏峥嵘拉了她到旁边,悄声道:“你可算是熬出来了。”声音越发的低,“我是后来才隐约听到的,虽然不清楚内里详情,但是稍猜一猜,便就觉得委实够吓人的。”

“嗯,都过去了。”玉仪不便多说,转而笑道:“还是你好,每次都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不像我那表姐慢吞吞的,总是日上三竿才出门。”

夏峥嵘又问:“今儿都来些什么人?”

玉仪便叹了口气,“我娘家的那些人。”嘴角边有一丝嘲讽,“怕单独请他们觉得不自在,这才叫了你们几家过来。”

夏峥嵘不以为意,笑道:“反正凑一块儿说说话罢了。”

玉仪笑了笑,“我只是想着,你们俩都是待嫁的准嫁娘,怕耽误了你们的时间,都还要各自绣嫁妆呢。”

“行了吧。”夏峥嵘啐道:“你要真有良心,就不叫人了。”

玉仪便拉着她的手摇晃,“好姐姐,人家想你了嘛。”

“真是­肉­麻!”夏峥嵘掸了掸胳膊,啧啧道:“你怎么跟了罗小六,连脾气都变得和他差不多?真是叫人不敢相认。”

“现在说我。”玉仪嗔道:“将来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没多久,各家的人都陆续过来了。

除了孔家、冯家以外,玉仪还请了夏家和顾家女眷作陪。唐家只有外男,并没有女眷跟着上京来,如果非要算,唐氏可以算在其中。另外汤家也来了人,是小汤氏的两个嫡亲侄女。

四房散了以后,六房算是和汤家嫡支结了恨。

不过汤家现今的主人汤老爷,也就是小汤氏的嫡兄,只是一个正四品的通政,断然不敢跟国公府叫板。今儿来的汤七小姐和汤九小姐,都是小汤氏的亲弟弟所生,这一圈庶支的人,自然是跟国公府亲近的。

按理说,汤夫人今儿是该陪着侄女们过来的,不过她不来,原因大家都清楚,也不会有人傻到去问,反正心知肚明就是。

外头爷们儿自成一派,后宅的女眷一共摆了两桌。

一桌小的,一桌大的。

小汤氏、五夫人,和夏夫人、冯母、唐氏坐了一小桌,里头五夫人要小一辈,不过她的年纪和身份摆在那里,自然不会和小姑娘挤在一起。

旁边则是一桌长长的大桌,玉仪、夏峥嵘、顾明芝三个,还有作陪的徐月岚,另外便是孔家三姐妹、冯家三姐妹,汤家两姐妹,一桌子围了整整十二个。

玉仪不由感叹,随便喊几家亲戚就整出这么多人。

徐月岚今天是陪明芝来的,一直都没大说话。

顾明芝趁着她去给小汤氏见礼时,悄声对玉仪道:“哥哥收了双珥做通房,已经有身孕了。”

玉仪微微吃了一惊,----徐月岚自上次小产以后,就一直没有再怀上,结果丈夫新收的通房丫头有了,难怪心情这般不好。

表哥他……

玉仪在心里摇了摇头,以自己的身份,以及和跟徐月岚从前的瓜葛,实在不好发表什么言论,只是心下一声叹息。

宴席一开,除了玉仪和徐月岚两个,其余的都是未出阁的小姐们。

冯家几位小姐何曾见过这般热闹?生怕说错一句半句,白白惹人笑话,再者出门前冯母就仔细交代过,因此齐刷刷的成了锯嘴葫芦。

汤家两姐妹虽然偶尔答一、两句,然而出于姑娘家的矜持,也不会太聒噪,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保持微笑,间或应付几句。

至于孔家则就分人看了,玉华如今已经嫁了人,一双眼睛都在婆婆身上,要不就是看着几个小姑子那边,生怕有没照看到的地方。

玉清在家就是个闷葫芦,出了门还是一个闷葫芦。

玉娇今儿特意打扮过了,一身桃红­色­的绣花小袄,下面水青­色­的挑线裙子,可惜身量还不太足,不管怎么打扮都脱不了一股稚气。

也不知道她是想明白了,还是怎地,突然转了向似的讨好玉仪,但凡姐姐说一句什么话,就要跟着附和几句。

弄得玉清都忍不住看了几眼,只是不敢开口罢了。

“三姐姐。”玉娇一脸亲热的模样,笑吟吟问道:“你说的那个桂花珍珠汤,真有那么好喝吗?”

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玉仪还真有不适应,但是当着外人,不好表现出奇怪的态度,因而笑道:“等下端上来,你尝一尝就知道了。”

等到桂花珍珠汤上来的时候,玉娇居然把自己的那碗让给了玉仪,“我不急,三姐姐你先喝吧。”

玉仪有点囧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和她有多亲密呢。

玉娇见她不得不端了汤,还道了谢,心下不免得意。

反正以前的事儿谁知道,她总不好到处跟外人说吧?自己就是要在人前做出亲热的样子,让大家都看到,这是多么好的一个妹妹,免得以后姐姐对自己不好。

玉娇之所以勉强自个儿的本­性­,实在是玉华给她的震惊太大了。

当初祖母偏心疼爱,大伯母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千金万金的大姐姐,----一旦没了娘家依仗,竟然落得如此要死不活的下场。

自己如今的依仗是什么?就是国公府这位异母的姐姐啊!

其实以玉娇的年纪来说,对于成亲的理解还肤浅了些,具体的没人教也不懂,只知道那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只是心里明白从前结仇太过,不敢指望姐姐能给自己挑个好姻缘,只盼她莫要黑了心肠,故意对自己使坏就好。

因此便改了­性­儿似的,专门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顾明芝瞧在眼里,撇了撇嘴,侧首与夏峥嵘小声道:“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这么能装!真是叫人恶心。”

夏峥嵘面上依旧含着微笑,淡淡道:“的确有些恶心,不过也比你傻乎乎的要强一些。”

顾明芝不依,“我哪里傻了?”

“你哪里不傻了?”夏峥嵘故意逗她,抿嘴笑道:“你不傻,怎么会被容二哄到了手?那可是一条出了名的滑手泥鳅,你今后可得抓紧了。”

顾明芝低声啐道:“净取笑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听见席上有人“啊”了一声,赶忙齐齐扭头去看。

原来是小丫头盛汤不小心洒了,偏生汤里有腌过的玫瑰花,弄得那位小姐浑身一片粉红­色­的汤水,还零零星星挂着几篇花瓣儿,模样十分狼狈。

“没烫着吧?”玉仪赶紧走上前去,把冯秀秀的衣服拉起来了一点,免得热汤持续沾着皮肤,等下烫成一片红印。

冯家一共三位小姐,二小姐叫珍儿,三小姐叫宝儿,偏生大小姐的名字和妹妹们不一样,玉仪便印象深刻一些,后来得知这一位是庶出,心下顿时就了然了。

那天第一次见面时,这位冯大小姐就害羞得不行,一直不停的绞着手绢。

偏生今日又闹出这样的难堪,身上烫得如何不知道,当着众人先红了脸,眼里快要急出泪来,小声道:“我没事……”

玉仪顾不上斥责小丫头,先拉了她道:“走吧,我带你去换一身衣服。”

玉华急得站了起来,“我陪着一起去。”

玉仪微微皱眉,有些受不了她的这种态度。

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一脸是我错了的模样,看着没得叫人心里窝火,只是不好当着众人说什么。

趁着冯秀秀进去换衣服的空闲,玉仪拉了玉华到里屋,皱眉道:“今儿又不是你烫着她?一脸愧疚做什么?便是没错,别人也要觉得是你错了。”

玉华有些茫然,喃喃道:“我……,我总是做不好。”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玉仪张了张嘴,最后把满肚子牢­骚­忍了下去。

----自己没有打算对玉华如何改造,莫说二人本来的关系就不太好,即便是换了夏峥嵘和明芝,一样没权利去Сhā手别人的生活。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不自重,又叫人如何看重你?”

玉华一阵苦笑,“亏得今日烫着的人,不是另外两个。”

另外两个小姑子是婆婆亲生的,可不比大姑子一向被忽视,烫了便烫了,最多说自己几句罢了。

“我就不明白了。”玉仪冷笑道:“银子在你的手里,怎么还直不起腰杆来?反倒给别人做小伏低,任人轻贱,真是……”

玉华叹道:“三妹妹,这一切都是我的命。”

----命?命你妹啊!

玉仪只觉一口气没提上来,血压跟着升高。

强行让自己消了消火,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跟这种人讲道理,免得道理没讲清,回头先把自己给气坏了。

玉华若是自己的亲妹子,真想抬手扇她一耳光,好让她清醒清醒,可惜她不是,自己就不做那个恶人了。

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彩鹃在外面咳了咳,“夫人,冯大小姐一直没有出来。”

玉仪这才发觉时间有些久了,想了想,对玉华道:“你是她的大嫂,你进去瞧瞧方便一些,有事出来告诉我。”免得人家刚把衣服换了一半,突然闯进一个外人,哪怕都是女的,也会不好意思的吧。

玉华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脸上有些赧然,“没什么,就是她觉得衣服太新了,有些不好意思换,让给一身旧衣服就行了。”

玉仪微微一怔,----别人穿过的衣服,自己本来就不想再回收,所以才特意挑了一身新衣服,准备直接送人的。

难不成被冯秀秀猜度了出来,觉得被人施舍伤了自尊?

有些时候,人越是穷困自尊心就越强。

玉仪能理解这种心思,摇头笑了笑,让彩鹃去找一身不大穿的旧衣,回头即便冯秀秀还回来,自己放着不穿或者赏人便是了。

这是一场没有太大意义的花宴,主要是前面男人们在交流,吃完了饭,又象征­性­的看了半下午的戏,各家的女眷便陆陆续续回去。

因为前面冯怀远还没回来,玉仪便留下了孔家和冯家的人,在六房说着闲话,顺带也有招待娘家人的意思。

反正人也见了,饭也吃了,戏也看了,­干­脆就把人情彻底做足做够。

也不知道是看在玉仪的面子上,还是当着外人不好多说,冯母并没有对玉华摆什么脸­色­,只是象征­性­的问了庶女几句。

冯秀秀说了几声没事,便略过去了。

一转眼,大家又都说到了穿戴打扮上头。

没有几个女人不喜欢这个话题,因此气氛融洽了不少,连几位害羞的小姐,都忍不住Сhā嘴了几句。

玉仪让人拿了新制的胭脂出来,除了冯母年纪大了又是寡居,用不上以外,其余的人一人分了一盒,连带唐氏也没落下。

唐氏到底辈分在那儿摆着,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我又不比你们这些小姑娘,年纪轻颜­色­好,正是该打扮的好时候呢。”

玉仪笑道:“太太最会哄我们欢喜了。”看了看唐氏的肚子,“只是太太如今正怀着小兄弟,还是少使些胭脂水粉的好。”又道:“依我说,今儿本就不必亲自过来的。”

唐氏听得心花怒放,----哪个­妇­人不指望一举得男?再者玉仪对她亲热,也算是在人家给她做脸,如何能够不喜?正想说几句好听的话,外面便来人了。

玉仪亲自将人送到了二门上,正巧见到了冯怀远。

一身九成新的石青­色­素面直裰,面貌算得上清俊,又正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单从外表上来看,倒比玉华强了那么一、二分。

“大姐夫。”因为是娘家亲戚,玉仪上前打了个招呼,笑盈盈道:“伯母和大姐正挂念着你,可算把人给盼来了。”

冯怀远生疏客套的点了点头,“三姨。”继而看向冯母,上前搀扶道:“娘,马车在外头备好了。”回头招呼玉华和几个妹妹,“走吧。”

玉仪见他眼里只有亲娘和妹子,对妻子只扫了一眼,心下微微不悦,----不过想着古代礼教森严,也不好在人前有多亲热,只得忽略过去。

罗熙年也不是太高兴,不过为得是另外一层,当着外人的面没有言语,只是站在了妻子身边,等着客人出去便回了房。

“你跟那姓冯的打招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罗熙年冷哼了一声,“还真拿自己当根葱呢?!摆什么姐夫的架子,他也好意思!”

玉仪倒是没在意这个,笑道:“虽说是亲戚,到底男女有别,又不熟,第一次见面有些拘束也难免,总不好意思盯着我看吧?”

“他敢?!”罗熙年恶狠狠道:“他盯着试试,看我不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那人家可为难了。”玉仪更觉得好笑了,“既不能看,又还要表现的热情,难不成一直低着头拱手?行了,管他做甚。”

罗熙年方才稍稍释怀,上前搂了她,“只许我一个人慢慢的看。”

玉仪嫣然一笑,“十两银子看一眼。”

罗熙年口气十分豪迈,嚷嚷道:“先来一千两的!”

“看就看,不许动手!”

“那我动嘴。”

“……”玉仪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嗔道:“回头给你贴个封条!”

一大群人出了罗府,回了孔家的宅子。

冯家还没来得及租好房子,仍然暂时跟孔家挤在一起。冯怀远安顿好了老娘,回到自己的客房,看了看面目平庸的妻子,心下微微厌恶。

当初自己就不认可这门亲事,无奈何母亲坚持要做亲,结果娶的人不如意不说,还叫自己背上一个吃软饭的名声。

----他自幼是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人,虽然知道妻子用嫁妆贴补家里,但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不过几两碎银子罢了。

心情烦躁的时候,反倒觉得是妻子是在侮辱自己。

此刻心绪有些浮动不平,实在忘不了方才在罗家的那一瞬惊艳!

----原来同样是孔家的女儿,妻子只能长成这样,­性­格也不讨喜,六夫人却能生得那般明丽大方,一副宜嗔宜喜的小模样儿。

不过冯怀远心里明白,这只能白想一想。

----且不说六夫人是国公府的儿媳,即便没有高贵的身份,那也是自己的小姨子,断乎扯不到一块儿去的。

再说自己可是读书人,岂能像那些下流混账一样乱想?

还是等到自己进入了仕途,回头得了空,纳上两房美妾才是正经的,京城里的丫头可比乡下的好多了。

他自己越想越美,得意的跷起了二郎腿,嘴角勾起一缕笑意,仿佛此刻正一边一个美妾揽入了怀。

----倘若玉仪看到这么一副画面,再听见他心里所想,只怕早就气得炸了毛,连茶带碗砸了过去。

如果被罗熙年知道……

不消说,直接打烂了这颗心术不正的烂羊头,就再也不用想了。

玉华不知道丈夫正在漫天发梦,端了茶,轻轻放在了他的手边,也没言语,便转身过去做针线了。

丈夫不喜欢自己,她心里是知道的,依她的­性­子,自然不会邀宠献媚什么的,只觉把分内的事都做好,也算对得起冯家了。

冯怀远看了一脸呆板无趣的妻子,心里的厌恶更添了几分。

自打新婚之夜起,就是这么一张万年不变的泥菩萨脸,那样子不像自己的妻子,倒像是自己的老娘,叫人如何提得起兴趣来?

后来见瑞雪那丫头还有几分姿­色­,便就收用了。

没想到也是一个无趣的,主子丫头都是一个味道,就跟那木头人似的,怎么戳都是一样的木,越看越是叫人心烦。

可惜今后自己进入仕途,还得仰仗着国公府那边周旋,仰仗那位小姨子,那么妻子休不得、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当菩萨一样的供着。

不然用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在官道上肯定走不远。

心下只觉憋了一口恶气,忍了又忍,----那等着做了官纳美妾的念头,因此而愈发得强烈了。

美梦(中)

转眼就是春闱应试的日子,玉仪这边到不觉得什么,唐氏和玉华等人则是伸长了脖子,只恨不能替应试的那个出把劲儿。

接下来,就是让人心焦的漫长等待。

----其实不过数天而已。

到了发榜的那天,冯怀远和唐氏的胞弟一起出门去看榜。

榜单前面早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有应试的考生本人,也有帮着看榜的小厮、亲戚,唐氏也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免得人多挤着了。

密密麻麻的名字挤在一起,大家都是不停的扫来扫去。

人群里,有中了榜的人欢喜的大声高呼,甚至还有晕了过去的,也有落了榜,垂头丧气在一旁哭丧的,不死心反复再从头看起的。

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周围早已经喧哗的人声鼎沸。

“中了,中了!”一个穿青衣的小厮跳了起来,从人堆里钻出去,转了半天找到了冯怀远,扯他道:“少爷,你的名字在这边!快快快,快看!”

冯怀远的欢喜大过了天,自然不会追究下人的失礼,急匆匆跟着挤了进去,顺着小厮所指,反反复复看了七、八遍,上面的确是自己的名字!

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控制了好久,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失态。

然后仔细看了看,是第二百二十八名,算不上多好的名次,略略有些失望。

不过能够考中贡士,就代表能够去殿试,只要自己没犯什么谋逆大罪,殿试几乎都是不落第的,只不过是排个序罢了。

也就是说,自己再等一个月参加完殿试,就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了!

冯怀远觉得走路都是轻飘飘的,顾不上唐家的“舅舅”,便一脸兴奋往回急赶,一进门就跪在冯母面前,激动道:“娘,儿子中了!”

“阿弥陀佛!”冯母悬了几天,不不不……,悬了二十多年的心,总算在这一刻落了下来,眼泪直往下掉,“苍天有眼,祖宗保佑啊!我儿,咱们冯家可全都靠你了。”

三位冯家小姐也是激动不已,----一旦冯怀远做了官,她们几个也就跟着成了官家小姐,身价绝非从前可比,将来能够攀到的亲事也高了一筹。

----再着说了,这种喜事谁家又会不欢喜呢?

然而玉华的心情却有些复杂,按理说丈夫中了榜,有了做官的希望,自己应该跟着高兴才是。但是出于某种本能,反倒觉得自己跟丈夫越来越远,甚至可以预见,自己将来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当初在太仓便是如此,那种举目无亲的无力感再次浮了上来。

就好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四周空荡荡的,唯一的亲人又远在四川,隔得太远帮不上忙,----其实即便在身边用处也不大,孔家已经落败,自己又是出嫁的女儿,能偶尔回去诉诉苦就不错了。

茫茫的黑暗中,玉华突然看到了一个带着希望的光点,但是继而又灰了心,----当初母亲那样下狠心设计堂妹,她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不错了。

说起来,回头丈夫求官一事还得仰仗罗家周旋,这份大大的人情,还不知道能够拿什么还,基本上……,冯家也没有能力还了。

一想起丈夫那幅理所应当的样子,玉华就忍不住微微厌恶。

可是厌恶归厌恶,冯家的人却催着玉华多去国公府走动。

冯母让玉华停了一切针线活计,好好的养着手,好好的打扮打扮,甚至还特意买了几块贵的料子,给媳­妇­裁了新衣,让她只要跟六夫人拉好交情就行。

玉华觉得可笑,殿试的日子在下个月,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攀出什么关系?冯家又拿不出像样的东西,又给不了别人好处,还真拿自己当正经亲戚走动了。

----若是堂妹高傲一点,只怕连面都不会见一见。

虽然对婆婆和丈夫不满,但自幼所接受的那一套贤惠理论,使得她至多就是在肚子里腹诽,断不敢提出反对的意见。

纵使不情不愿,还是厚着脸皮过来国公府找人。

玉仪在家穿了一身藕荷­色­的素面褙子,头发随意的挽了挽,别了一支平日心爱的珍珠簪,很是清减的装束打扮。

“正说有事找你呢。”玉仪笑吟吟的,让玉华坐了自己的左手边,彩鹃等人上了茶便出去了,只留下姐妹二人单独说话。

玉华微微讶异,“有事找我?”

玉仪问道:“听说,你们打算在外头租房子?”

这一次春闱冯怀远中了,唐氏的胞弟却名落孙山。

唐氏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多说,反倒鼓励弟弟回去好好读书,三年后再上京城来应试。

----毕竟弟弟年纪小了点,今年才得十七岁,能考中举人也算难得的了。

只是这样一来,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家欢喜、一家愁,自然有些别别扭扭。

加上冯家觉得马上就是官宦人家了,哪能还挤在亲戚家里?因此急哄哄的要找房子搬出去,仿佛慢了就落人口舌一般。

玉华点头道:“找了,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可是巧了。”玉仪笑道:“有个认识的人里头,刚好一所小宅子急着脱手。我让人去看了看,­干­­干­净净的,里面家具什么的也齐全……”

玉华打断她,“京城的房价那么贵,买下来得多少钱啊。”

“你先听我说完。”玉仪端起花茶喝了一口,润了润,接着道:“若是租房子,银子可是白白的流了出去。买房子虽说要贵一些,但房子却是自己的,住个十年八年的,将来还可以留给儿孙呢。”

“道理是这样没错。”玉华低头,面上有些赧然,“只怕价钱太贵了。”

玉仪只管继续说道:“那房子也是三进三出,只是比家里现今的那套小一些,但是你们一家子也够住了。”略作停顿,“至于房价嘛,因为人家是急着脱手,比市面上的要便宜三、四百两,连带家具算在里头,一共是一千六百两银子。”

玉华显然有些纠结,听起来的确很让人心动,如果加上自己的嫁妆,凑一起也不是拿不出这些银子。

只是这样一来,手头上就没有多少能周转的现银了。

不管怎么说,买房子的确比租房子听起来划算,万一有个急用了,还可以把房子卖了不是?总比一天一天给租金要强,要知道京城的房子租金可不低,一年至少得四、五十两,更不用说那些地段儿好一点的。

玉仪问道:“是不是凑不出这些钱来?要不然,我这里……”

“不不不!”玉华忙道:“拿得出,拿得出的。”

----若是借了堂妹的钱,回头冯家的人厚脸皮不还怎么办?自己可不要做那等下流无耻之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如此更好。”玉仪面上笑了笑,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位堂姐还是从前的不折脾气,宁可吃苦,也不会欠下不能还的人情,免得在别人前没有脸面。

----这样刚强的­性­子,怕是不会,也不愿意去讨好男人吧?

之前私下问过瑞雪,一千六百两,差不多是玉华能拿出来的极限。

毕竟除了房子,还要管着冯家的那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已经花惯了,如何一下子停得住?到时候,只怕又该觉得玉华不贤良了。

认真说起来,大太太给女儿攒下的嫁妆不算少,吃的、穿的、用的,连带银票金子什么的,差不多能折三千多两银子。

可惜其他的嫁妆,早就被冯家花得七七八八了。

听瑞雪说,冯家还在太仓买了一所大宅子,至少有七、八成的钱,都是花得玉华的嫁妆银子,再加上平日东挪西用,那银子用起来就跟淌水似的。

玉华犹豫了半晌,决定让冯家的人去看看房子再说。

“看看也好。”玉仪没有深劝,----那房子的地段、布置等等,等冯家的人看了,就会知道有多划算,不信他们丢得开手。

“夫人何苦去管这种闲事?”彩鹃有些抱怨,“虽说大姑­奶­­奶­的人不算坏,可是当初大太太……,要不是凑巧遇上了老爷,只怕夫人连命都没了。”

“一码归一码。”玉仪淡淡一笑,“难不成,还等着冯家把大姐的嫁妆都败光了?如今那姓冯的考中了贡士,也就等于捞着了进士,将来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长长叹了口气,“若都是用在正途上倒也罢了,怕只怕……,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面。”

----玉华姿­色­平平,又不是那等会哄男人欢心的­妇­人。

万一那姓冯的觉得自己做官了,是个人物了,又问玉华拿嫁妆,一转眼就去纳几房美妾,那岂不是要气得人吐血?

彩鹃撇嘴道:“管那些混账东西做什么?”

“不管?”玉仪笑了笑,“要是大姐的嫁妆一分不剩,连吃饭穿衣都是问题,难道我一个堂堂的国公府夫人,还能看着亲戚饿死在街头?到时候,接济银子你是给还是不给,多少且不说了,光是那份恶心劲儿就叫人受不了。”

“就算用买房子的事,把大姑­奶­­奶­的嫁妆给套住不动。”彩鹃想了想,问道:“可是万一……,冯家的人把房子卖了呢?”

玉仪挑眉道:“谁那么不长眼?倒是买买试一试!”站起身来,“行了,不说这些个糟心的事,净让人心里不痛快。”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哪儿也不去。”玉仪在门口望了望,问道:“齐哥儿怎么还没有回来?”

午睡后,上房那边来了几个婆子,说是鲁国公想看看齐哥儿,就让人抱过去了。

其实玉仪心里明白,这是小汤氏找的借口,----无非是想说服鲁国公,将来好把齐哥儿养在她身边。

这件事,罗熙年这边反正是不情愿的。

除非鲁国公先开了口,事情才有七、八分希望,毕竟这个时代孝大过天,父亲说的话就是板上钉钉,----除非罗熙年打算做不孝子,否则不得不从。

正在私下琢磨,就见­奶­娘抱了齐哥儿进了院子。

玉仪有些不大喜欢,齐哥儿今年都五岁了,整天这么抱着太娇惯了些,不过打定了主意不Сhā手他的事,因此只是皱了皱眉。

这落在了齐哥儿的­奶­娘眼里,顿时认为是玉仪不高兴了,觉得齐哥儿在外面野得太久了,赶忙上来陪笑道:“国公爷和太夫人见着齐哥儿高兴,所以就多留了会儿。”

齐哥儿从­奶­娘的怀里蹦了下来,得意道:“夫人,祖父祖母都夸我了。”

“是吗?”玉仪笑道:“是不是夸齐哥儿懂事听话?”

“是啊。”齐哥儿的声音脆脆得,眼睛亮亮的,“夫人怎么会知道?”

玉仪心下笑了笑,这种话不过是大人敷衍孩子罢了,却是不好只说,于是笑道:“我们齐哥儿本来就听话啊,夸一夸也是应该的。”

齐哥儿更加高兴了,挺起小胸脯道:“那我今天要吃枣泥糕!”

­奶­娘见他越发的恣意放肆,怕惹得玉仪不喜,忙道:“齐哥儿乖,别闹了。”伸手要去抱人,却不料齐哥儿不愿意,一把将人推开了。

齐哥儿嘟着嘴道:“我偏要吃!”

­奶­娘一阵尴尬,忙道:“齐哥儿乖,齐哥儿听话。”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半点效用都没有,反而闹得齐哥儿连连跺脚,一副不给就不依的样子。

玉仪看得微微皱眉,----­奶­娘总觉得齐哥儿没了亲娘,生怕他受了委屈,凡事都是顺着他的脾气来,却不知道这样是纵了小孩子。

自己因为不想管齐哥儿的事,也没有多加约束。

----这样下去可不行。

“齐哥儿。”玉仪声音淡淡的,在一片吵闹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和微弱,但是却让齐哥儿停了下来,接着微笑道:“好孩子都是不闹人的,不然下次就没有人夸你了。”

齐哥儿抿了嘴,小脸上浮出一丝孩子气的羞涩。

玉仪伸了手,“来,跟我进去吃枣糕。”

齐哥儿顿时又欢喜起来,上前就要走。

“齐哥儿!”­奶­娘赶紧扯住他的衣服,目光闪烁不定,接着朝玉仪陪笑道:“方才在太夫人那儿吃了不少东西,等下又该吃饭了……”

玉仪顿住脚步,带了一丝探寻缓缓看向­奶­娘。

­奶­娘被看得下了头,“夫人……”

“胆子不小!”玉仪一声冷笑,----自己和颜悦­色­一点,这些人就忘了自个儿的身份和规矩!若是真想弄死一个齐哥儿,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多了去了。

难不成自己还会公然的下毒?真是可笑之极!

齐哥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害怕,惯­性­的回到了­奶­娘身边,小声道:“我不吃枣泥糕了,不吃了。”

玉仪忍住心头的不快,挥手道:“都回去吧。”

­奶­娘脸­色­惨白,慌手慌脚的抱起了齐哥儿,朝玉仪欠了欠身,赶紧回了偏房。

玉仪回房消了消气,慢慢平静。

----照这么看来,­奶­娘也是巴不得过去小汤氏那边的。

至少在她的判断里面,自己是存了坏心的,小汤氏是无依无靠需要齐哥儿的,所以去了那边更安全,对齐哥儿的成长更好更放心。

去吧,去吧,去吧……

玉仪心里喊了一万遍,自己还真不想­操­这份蛋疼的闲心!

晚上罗熙年回来,见玉仪情绪不是很好,问了一句,“谁惹你不痛快了?”

“没有。”玉仪知道家里的事瞒不过他,淡淡提了提,“下午齐哥儿去了上房那边玩儿,听说国公爷很是喜欢,回来时齐哥儿还挺高兴的呢。”低头喝了一口汤,“本来我要带齐哥儿进来吃枣泥糕,­奶­娘却拦着人,生怕我没带过孩子不知轻重,让齐哥儿吃坏了肚子,所以就让人回去了。”

罗熙年把她的话细细嚼了嚼,大抵明白过来。

“还有一件事。”玉仪接着道:“前几天太夫人找了我,透了一点意思,大概是想把齐哥儿养在身边,将来老了好做一个依靠。”

----自己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闹得罗熙年产生信任危机,觉得自己背着小汤氏打小算盘,欺骗了他的感情神马的。

他可以因为种种考虑,不顾当初对自己说过的许诺,但是自己却不能。

不是自己甘愿低到尘埃里面,是彼此的社会关系,决定了自己离不开他,----所以那个退让一步的人,永远都是自己。

所以­干­脆决定摊牌,让这些人各自角力拉锯去,反正自己清清白白的,没在里头使什么坏,什么样的结果都跟自己没关系。

小汤氏能养齐哥儿最好,不能养,自己今后也不打算放牛吃草,该管的还得费心管一管,总不能养出一个祸害来。

“休想!”罗熙年将手里的筷子一顿,冷冷道:“五哥的儿子,我是不会交到那个女人手里的!”

“老五的儿子?!”鲁国公微眯着双眼,怒声道:“要不是瑶芳那个贱婢,老五怎么会一时赌气去了南疆?罗家不缺这么一个孽种!要不是看他流着老五的血,早就叫人一把掐死了!”

罗熙年顿时沉默了。

----自己把恨意都放在了四房的人身上,可是对于父亲而言,不管哪一房都是自己骨­肉­,因此只会憎恨其他的人。

比如瑶芳……,甚至连齐哥儿也不能幸免。

鲁国公静了一会儿,问道:“你媳­妇­清楚这件事吗?”

“知道。”

“那就更不能留在六房了。”

罗熙年诧异的抬头,“爹……”

“名不正言不顺的,就连来历都是不清不楚。”鲁国公眉头紧皱,沉声道:“偏偏还要占一个庶长子的名分!你是要你媳­妇­拿齐哥儿当侄儿,还是当庶长子?当成亲侄儿待的太好了,别人会怀疑她心思不纯,若是摆出嫡母的架子生分了,只怕你心里面又会不痛快,怎么做都不落个好。”

罗熙年这才发觉妻子的处境有些尴尬,不免又想到了­奶­娘的态度。

“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事端,最容易被有心人钻了空子。”鲁国公问道:“万一齐哥儿有个小病小痛,你敢保证,心里惦记着手足之情时,一定不会怀疑自家媳­妇­?为了一个庶子,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值得吗?你自己好生想一想!”

罗熙年咬牙,“可是……”

“我知道你不喜欢汤氏。”鲁国公一眼看穿了儿子的心事,徐徐道:“可是你摆正心态想一想,汤氏是要求后半生的依靠,难道会对齐哥儿存了坏心?齐哥儿跟在汤氏的身边,难道不比被有心人挑唆过得好?”

自己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这位第四任夫人,委实算得上是苦命的人,大好的青春年华,竟然白白的蹉跎过去了。

虽然心里并不喜欢这位夫人,但是看在她多年来小心翼翼,没出过大错的份上,好歹夫妻情分一场,还是给她留一条后路吧。

----人老了,心也跟着软了。

罗熙年之前是一直坚持的,可是后来父亲越说,越觉得这样会让妻子为难,----一个庶出的孩子,即便是亲哥哥遗留下来的骨­肉­,那也不能跟嫡妻相提并论。

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庶子永远都比嫡子矮了那么一等。

“你别忘了,老五可还有一个世晟呢。”鲁国公又轻飘飘的送出一句。

罗熙年只一怔,旋即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如果自己对齐哥儿太好的话,势必会让嫡亲的侄子不满,与嫡出且已成年的罗世晟想必,齐哥儿的分量实在太轻了。

更何况……,嫂嫂和亲侄儿都不会喜欢这个孩子。

罗熙年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原本坚定不移的念头,此刻也动摇了。

留下齐哥儿在六房,对小辣椒不好,对嫂嫂和侄儿不好,甚至对齐哥儿也不好,几乎看不到任何好处。

难道……,真的要把齐哥儿送给小汤氏?!

美梦(下)

转眼到了四月里,六房一连接着出了两件喜事,先是彩鹃出嫁,继而素莺出嫁。

原来彩鹃的吉日在二月,当时六房和四房正斗得厉害,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只好另外择了新的吉日,倒是跟素莺凑在了一块儿。

玉仪一人赏了五十两银子的添妆钱,私下又单独再给了五十两,算是压箱底的,衣服料子什么的亦赏了不少。

看着两位大丫头风风光光嫁了人,底下的小丫头们都是艳羡不已。

同时也算是各自有了盼头,只盼自己做得好了,得了夫人的常识,将来也能嫁得风光一些,因而服侍得比从前更加尽心,六房一派上下和睦的景象。

一等丫头的位置空了两个出来,先把问棋和桂枝补了上去,接着又是补二等丫头的,好一番人事调动,再者彩鹃、素莺又回来磕头,六房的院子就一直没有清静过。

玉仪连着忙了小半个月时间,才总算是消停下来。

这边闲了,段嬷嬷就在旁边说着闲话,避了人,“夫人……,如今老爷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看是不是……,从问棋几个人里挑一个出来?”

——让自己亲手给罗熙年选小老婆?

拜托,自己的思想觉悟还没有这么高的层次。

他自个儿要纳妾收通房,自己不会管,也管不了,但是要自己主动的……

假如通房丫头是自己送的,让人过去陪睡自己不痛快,不让去又耽误了人家,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夫人……”段嬷嬷苦口婆心劝道:“虽说话如今老爷心里有夫人,可是男人的心总是靠不住的,就算他不动心,也架不住别的人狐媚勾引啊。这万一要是让外头的人进来,更加不好拿捏,平白惹出多少事来,还不如从自己的丫头里挑呢。”

玉仪微微烦躁,“嬷嬷,我知道了。”

段嬷嬷见她不耐烦啊,只好打住,摇了摇头转了话题,“别的先不说,夫人能早一点怀上身子就好了。”

玉仪拖腮望着窗外,叹气道:“我也想啊。”

——明明最近挺努力的,怎么小蝌蚪先生就有卵子女王勾搭上呢?

“夫人。”掀帘进来的是桂枝,容长脸面,但是很白净,如今接替了素莺的差事,办起事来很是稳重,“老爷回来了,不过去了小齐大爷的屋里。”

她从前是罗熙年屋里的丫头,难得主母青眼有加,升了一等丫头,自然要更卖力更尽心的回报,才能保证位置坐得稳。

玉仪听了点点头,“知道了。”

心下忍不住想,小汤氏到底能不能把齐哥儿抱走,快点出一个定论,自己也好相应的做点对策,——不论管还是不管,都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

罗熙年在齐哥儿的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坐,看了看孩子,朝­奶­娘问道:“最近齐哥儿常去太夫人那儿?”

“也没有经常去。”

­奶­娘吃不准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回道:“有时候太夫人找了,我就抱着齐哥儿过去玩一会儿。”

罗熙年扭了头,朝齐哥儿问道:“太夫人那里好玩吗?”

齐哥儿有些怕他,不如在玉仪面前放得开,怯怯道:“好……”

­奶­娘的眼神闪了闪,趁机忙道:“国公爷和太夫人都很喜欢齐哥儿,还夸了,直说齐哥儿是个听话懂事的,倒是投了缘了。”话里流露出浓浓的去意,掩都掩不住。

“所以呢。”罗熙年冷冷看了过去,“齐哥儿跟夫人就不投缘了?”

­奶­娘吓得低了头,“老,老爷……”

罗熙年甚是讨厌­奶­娘的态度,——认真说起来,妻子待齐哥儿算不上多亲密,但是平日里也是温温柔柔的,更没有动过什么坏心眼儿,何以被人揣测成这样?!看­奶­娘这副巴不得离开的样子,倒好似妻子藏了­奸­似的。

这个­奶­娘还知道从前瑶芳的事,万一在齐哥儿成长的过程中,被她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苗子都要引歪引邪。

——如此看来,­奶­娘留不得了。

罗熙年回到主屋,玉仪正在忙着放碗布筷,见他进来,抬头笑道:“正说让人去请你吃饭,今儿中午炖了酸萝卜老鸭汤。”

罗熙年由着倚云服侍洗了手,坐下端起汤碗,喝了两口,“嗯,味儿不错。”

玉仪递了饭过去,替他加了一筷子的菜,自己方才开始喝汤,顺口问了句,“过几天就该殿试了吧?”

“嗯。”罗熙年点了点头,“殿试完了,接着就该是选拔庶吉士。”

玉仪想了想,以冯怀远二百二十八名的水平,状元探花什么的肯定无望,就算殿试超水平发挥,至多也就挤进二甲。然后选庶吉士就有些看运气和关系了。如果罗熙年不Сhā手这件事,冯怀远应该不会狗屎运爆棚,一路顺风顺水选上庶吉士吧?

不是玉仪看不得别人好,实在是有些担心玉华,冯怀远如果一路青云直上的话,恐怕更要嫺弃这个糟糠之妻。不过也不想多Сhā手,去坏了人家好事,因此只是对罗熙年道:“我看大姐夫是个有才气的,想必能够选上,这件事你就不用多费力了。”

罗熙年听了,咀嚼的速度慢了一些。

继而一想,觉得妻子是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的,反正自己也不喜欢,谁还愿意没事找事去跑腿不成?倒是乐得不管,因此笑道:“好。”

饭后消了食,一时间也睡不着,玉仪便歪在他的怀里说话,——只是床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说着说着,两人便用肢体语言代替了一切。

一番巫山云雨之后,二人都是筋疲力尽。

罗熙年看着小脸红扑扑,嘴­唇­水润润的妻子,再看向自己身上的痕迹,突然发觉最近小辣椒在房事上很用功,——难道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孩子,齐哥儿带给她压力了?所以才会这么拼命的,像是完成任务的严格认真对待。

心下念头微微转动,又想到了齐哥儿。

——从前自己总是觉得哥哥早逝,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太多太多的不舍,总是想保护好他留下的一切东西,……包括血脉。

如今才发现,当初是自己太过任­性­执着了。

父亲的话并没有错,齐哥儿跟着小汤氏不会受到亏待,甚至会比在六房更好,养在祖母跟前的庶孙,至少比一般的庶孙强多了。

前段小辣椒对齐哥儿稍好了一点,不是还有流言,说是她想认在膝下自己养吗?这还算是好的,看­奶­娘那疑神疑鬼的样子,就算妻子本来是好心,也要被她歪曲成另外的意思。

小辣椒白白受气不说,还容易让外人误解。

或许,自己真的应该退让一步。

出乎玉仪两口子的意料,冯怀远殿试发挥的很好,得了上头的青眼,不光挤进了二甲进士,而且还排到了一百四十六名

一路好运不断,最终出人意料的选上了庶吉士。

——这下可了不得了。

如今冯怀远也算是翰林院的人了,虽然还没有官职,但是可以在翰林院呆三年,三年之后考核,——成绩好的正式成为翰林,那可是官职正五品的学士,成绩差一点,可以捞到一个正六品的六部主事,最不济还能被派往地方任职,至少也是一个正七品的知县老爷。

这样的官职国公府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冯家却是扬眉吐气,只觉一夜之间跻身官宦人家,连带说话都带了几分官家人味道。

要知道翰林的官职品级不高,但却被视为清贵之选,如果有机会进入内阁,前途将不可限量,甚至官拜相位都是有的。

虽然这个几率跟中*****一样,但冯怀远自然不会这么想,只觉腰杆硬了,说话的气也粗了,要不是该顾及读书人的风骨面子,只怕鼻孔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早先跟着玉华去看了房子,原本还有一、二分犹豫的,现今冯怀远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将来肯定是要留京任职,——租房子住说出去多不好听,立即拍板买下了房子。

当然了,银了都是从玉华的嫁妆里面掏的。

冯怀远才拿了妻子一大笔银子,便是再急着纳妾,也得忍一忍,更何况眼下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你想把秀秀送给扬大人做填房?”冯母问道。

“什么送?”冯怀远皱了皱眉,有点不满意母亲的这个字眼,“人家是好歹也是正七品的官老爷,难道还辱没了她不成?”

“看你,我又不是舍不得一个女儿。”冯母这话说得丝毫不亏心,——换做要嫁的人是亲生女儿,断然不会这么痛快,至少得先问清楚再说。

冯怀远端起茶喝了一口,“反正秀秀嫁过去只有享福的。”

冯母笑着问道:“我只是有些奇怪,这样的好事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京城里的好姑娘多了去,秀秀也不见得有多出挑。”

冯怀远淡淡道:“别的没什么,就是杨大人年纪稍微大了些。”

——岂止是大了一些?四十六岁,这年纪他的爹都绰绰有余了。

冯母便道:“年纪大一些的人稳重,也好。”

“另外就是……”冯怀远咳了咳,“杨大人家里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娘你回头好生跟秀秀说一说,嫁了人记得要贤惠一些。”

冯母点了点头,又问,“你这一次能选上庶吉士,是不是多亏了杨大人帮忙?”她深知儿子的脾­性­,对这么亲事如此上心,必定是受了好处手软了。

冯怀远支支唔唔的,说道:“杨大人才得七品而已,能帮上多大的忙?”

“我瞎问问。”冯母亲怕儿子面子上不好看,也就没再多问。

冯怀远心里却是清楚的,自己能够选中庶吉士,这位杨典簿一定在中间出了力,虽然不清楚以他的官职,到底是暗地里走得怎样的门路。

最近杨典簿对自己亲近得有些异常,言语间时常“无意”问到国公府,很明显,是想七拐八拐的想自家结亲,再跟国公府搭上一缕远房亲戚关系。

就是不知道,这其中是国公府的人授意让他帮忙的呢,还是他自己主动的,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玉仪一定没有想到,虽然自己不愿意管冯家的事,但是架不住国公府招牌太大,自有热心人前仆后继,主动就把路给冯怀远铺好了。

眼下的她,正在忙着筹备罗熙年的生辰宴席。

去年的这个时候,罗熙年正在火速奔往苏州救人的路上,整个人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过什么生辰?如今两个人喜结良缘,又一天天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妇­唱夫随,的确应该好好的庆祝一番。

玉仪如今主持着罗家的中馈,不能想从前那样偷懒,大小宴会都得自己调停,再加上为了让某人高兴一点,因此筹办得格外隆重。

而京城里但凡跟国公府有点关系的人家,今日都派了人过来。

——无他,只因罗熙年是未来的鲁国公。

豫康公主亲自过来了,带了徐月岚,见了玉仪笑道:“芝丫头就快出阁了,今儿人太多没让她来,反正她嫁也嫁在京城里,今后你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玉仪虽然有一点点小遗憾一,不顾今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也顾不得了,颔首道:“正该如此才对,人多事多难免会有些冲撞了。”又道:“今儿忙,先给外祖母告了罪,等下只怕有些招呼不到。”

豫康公主哪里会怪罪她?连连笑道:“你忙你的,这可是当家媳­妇­的正事呢。”

玉仪笑了笑,见有徐月岚陪在旁边,又留了已出嫁的素莺负责招呼,自己便先去外头忙了。

今儿来的女眷特别多,出了一些身份高贵一点的,关系亲近一点的,其余的并不都要玉仪亲自招呼,只有孔家和冯家,虽然身份不够高,但却是正经的娘家亲戚,少不得单独说了几句。

只见玉清穿得寒素了一些,玉仪则是大声嚷嚷了好几句,奉承的姐姐天上有地下无,唐氏瞧着直皱眉,又不好在外面多说什么。

玉仪还有许多事要忙,对唐氏笑道:“我让曹龙媳­妇­过来陪着太太,有事太太只管吩咐她就是。”她说的曹龙媳­妇­就是出嫁了彩鹃,并非特别礼遇娘家,实在是有些不放心罢了。

正巧冯家的女眷也前后脚到了,便把她们安排在了一处。

出门去往前面大厅的路上,问棋小声咕哝道:“那个冯家大小姐是怎么回事?哪有去亲戚家做客,穿人家给的旧衣服的?也不嫌丢人。”

“什么旧衣服?”玉仪倒是没有留意,自己要招呼要忙的实在太多了。

“就是上次夫人给她换的衣服啊。”

“真的?”玉仪也觉得有些好笑,揣测道:“可能是自己没什么像样的衣服,再说我那一身说是旧的,怎么着也有八成新,她想穿便穿吧。”沉了脸交代道:“可不许盯着人家看,更不许说什么,年轻姑娘的脸­嫩­着呢。”

问棋连连点头,还是小声牢­骚­了一句,“真是寒碜。”

到了前厅,正好赶上镇南王妃和永宁郡主到了。

这两位身份都很高贵,且镇南王府又是五夫人的娘家,与罗家是世交,情分非一般人可比,自然要亲自迎接一番。

永宁郡主上个月下嫁工部尚书之子,如今也换了­妇­人头,比之从前多了一份成熟稳重,见了玉仪笑道:“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越发的能­干­了。”

“谁都像你?”镇南王妃在旁边取笑她,说道:“还非得拉着我一块儿过来,还是从前小姑娘的样子。”

玉仪闻言一笑,“这是王妃和郡主姑嫂和睦的佳话,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镇南王妃瞧了瞧她,夸道:“瞧瞧这张嘴巧的,到底是做了当家主母的人,说话都不一样。”

玉仪陪着说笑了一阵,安顿好了人,便又赶着忙别的去了。

永宁郡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里有一丝艳羡。

——当初人人皆知的小霸王罗小六,原本极不靠谱的人,不少权贵人家都不愿意把嫡女嫁过去,怕得就是自家女儿受了委屈。

后来罗熙年娶了这位人人都不看好的新夫人,居然意外的收了心,成婚一年多愣是一个人也没有收。虽说中间有几段不光彩的闹剧,但是如今,六夫人可是一个人独享丈夫啊,试问京城里有几个­妇­人有这福气?

更让人合不拢下巴的是,罗熙年居然在世子之争中胜出,这位六夫人水涨船高,将来就是超品级的鲁国夫人!

——这命……,也委实太好了些。

开席前闲话时,永宁郡主偶尔感叹了这么一句。

“什么好命?”惹得陪坐的孙柔直撇嘴,不屑道:“那都是我姐姐挑剩下的。”

——在玉仪进门之前,小汤氏曾经给罗熙年牵过很多线,最后那次说的孙氏,便是这位孙柔的堂姐。

只可惜,罗熙年没有看上罢了。

“你怎么又说这话?”永宁郡主心里有些厌恶,秀眉微蹙,“从前说说也罢了,现今人家是什么身份?大家都在京城走动的,若是一句半句传出去,便把国公府给得罪了。”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和这样嘴碎的人来往。

孙柔一向最爱讨好她,忙笑道:“我不过说说玩儿罢了。”心下却是不以为然,又对玉仪有一些羡慕嫉妒恨。

永宁郡淡淡道:“你也大了,莫要再像从前年幼那般的胡闹。”

“郡主姐姐,我知道了。”孙柔轻轻摇了摇团扇,扇了半日,又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方才觉得心头凉快了些。

——那孔氏现今就得意吧!嫁了人一年也没有个动静,儿子迟迟不出来,罗家六房还少得了添人?看她还能得意几天,回头有她哭的!

惊喜(上)

每每这种盛大热闹的宴席上,做主母的人都吃不好饭。

玉仪今儿也是如此,四下里忙着招呼人,不时又有丫头媳­妇­来回话,哪里顾得上自己吃东西?等到众人吃完散了席,才躲在偏房里开小灶,捧着一碗温温的粥,就着厨房特意做的几样清淡小菜,勉强应付了事。

桂枝先捧了漱口的茶,伺候完毕,又上了消食的清茶,立在旁边笑道:“夫人趁着空儿歇一歇,等会儿前头一开戏,可就又有得忙了。”

玉仪喝完了茶,果真靠着小软枕歪了一会儿。

问棋留下来给她打扇,桂枝带着小丫头们出去,打点一些琐碎的小事,每一件都料理的十分顺当。

落英在旁边看了,有些不舒服,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将来还悬着,不敢再嘴碎,只得闷闷的跟倚云发牢­骚­,“当年我们刚做大丫头的那会儿,谁会像她这般张狂?”

经历了连翘、瑶芳和甘菊的那些事,倚云的心早淡了,不紧不慢道:“桂枝本来就不是夫人的人,勤谨一些也是难免,你何苦看不惯?再说了,如今咱们又不和别人争什么,只等着夫人发话放出去,各自过各自的便是。”

落英有些伤感,又有些后悔当初的莽撞,不该存了做通房的心思,如今反倒被夫人辖制的不上不下,害得自己整天提心吊胆的。

倚云冷眼看着桂枝进进出出,回想起自己当初,也有像她这般一腔热血的时候,不免摇头笑了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了几柱香的功夫,便听里面问棋喊了一声,“夫人醒了。”

玉仪不敢久睡,前头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自己。

躺了这么一回儿功夫,估摸着戏台那边该准备好了,那些吃了饭的夫人小姐们,拉家常也拉得差不多了。

于是朝外喊道:“桂枝,过来帮我抿一抿头发。”

玉仪今儿挽得是牡丹富贵髻,中规中矩,不过比较大方贵气,正中依旧戴了贵眷们常用的九尾大凤钗,耳朵上一对红珊瑚滴珠。

因为方才只是轻轻靠着假寐,不用重新梳头。

桂枝便取了头油,顺着发丝抿了抿,不一会儿便弄得­干­净利落,看起来十分­精­神。

玉仪对着镜子,自己补了补妆容,方才起身整理衣衫,说道:“走吧。”

到了上房,小汤氏正陪着镇南王妃和豫康公主说话,见她进来便笑道:“你忙了一上午了,怎么不歇会儿再来?”

玉仪笑道:“歇过了。”

“我们正说得热闹呢,不用你催。”小汤氏如今待玉仪很是亲近,说话也随意,“等下我们自己去戏台子那边,你只管去忙你的。”

镇南王妃凑趣笑道:“瞧这个做婆婆的,生怕把自家媳­妇­累着了。”

小汤氏是存了心和玉仪交好的,一则为了齐哥儿的事,二则当着豫康公主的面,自然要比平时更加亲热三分。听得镇南王妃打趣,故意叹道:“我是个没儿女命的,亏得小六和他媳­妇­孝顺,比自己亲生的还要亲,当然要待他们好了。”

“这可是你的福气。”镇南王妃知道她的心思,转头对豫康公主笑道:“说起来,还是公主会调教姑娘,出落得水灵灵的不说,更难得比旁人知书达理又懂事。”

豫康公主笑道:“你们再夸下去,她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已经找不到北了。”玉仪顺着话笑了笑,因见的确没有什么需要自己的事,便立着闲话了几句,然后领了人出去。

快开戏之前,小汤氏等人陆陆续续过来入座。

玉仪忙着一家一家的安排,一处一处的打招呼,深感当家主母做得不容易,特别是这种大家庭的主母。到了冯家那一圈儿时,却只看见两位冯小姐,顺口问了一句,“冯大妹妹哪儿去了?记得早上还瞧见人了。”

冯母有些不好意思,赧然道:“说是肚子疼。”

玉仪点了点头,对自己身边的丫头墨茶吩咐道:“后面的花园有些大,你到几处茅房附近瞧一瞧,别是出来迷了路了。”

墨茶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这边冯母还一脸尴尬,又对庶女有些埋怨,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出了门来丢人,赔着笑脸道:“真是……,让六夫人费心了。”

玉仪微笑道:“不碍事。”

玉娇坐在旁边不远处,朝她笑道:“三姐姐,你快过来歇会儿。”

玉仪对她的亲热有些头疼,对付了两句,转而看向肚子隆起的唐氏,说道:“等下戏散了人多得很,太太如今有身子,应个景儿便是,回头记得早点回我屋里去。”

唐氏见她百忙之中还记得自己,十分感激,自觉面上光彩万分,忙笑道:“周围一圈人看着我,你去忙吧。”

玉仪闻言点头,想来唐氏自己心里知道轻重,加上早先嘱咐过彩鹃,也就不再多说。

正打算往别处去,却见墨茶急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头,一脸哭相,这边冯母见了,脸­色­微微变了变。

玉仪走了过去,略微避了避人,轻声问道:“人呢?没找着?”

“没有。”墨茶朝那小丫头招了招手,“这个叫朵儿的,是冯大小姐身边的丫头。”

朵儿是冯家新买的,----早先在太仓乡下的时候,冯家三位小姐合起来用一个丫头,后来冯怀远一升再升,进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这才给妹妹们每人添了一个。

“你们小姐呢?”玉仪问道。

朵儿因见人多罗家又富贵,被当家主母问话,早吓得浑身哆嗦,怯怯道:“小姐说是肚子疼,让我在茅房外面等着她,我就一直等……,然后……”看向墨茶,“然后这位姐姐就过来了。”

墨茶皱着眉头道:“我带着朵儿把附近两处茅房都找了,还是没有找着。”

----这算个什么事儿?

人家来亲戚家做客的,结果把人弄没了。

玉仪有些心烦,又不好当着这么多客人露出情绪,尽量平了平气,对那小丫头和颜悦­色­道:“许是你们小姐自己出来了,迷了路,别急……,咱们一块儿过去再找找。”

“六夫人……”冯母不安的跟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没找着人?”见玉仪点头,脸­色­越发难看,咬牙道:“我跟夫人一起去找人。”

玉仪不好拒绝她,颔首道:“走吧。”

谁知道在后花园里找了好几遍,怎么也找不着,愣是把一个大活人给弄丢了。

玉仪忍不住想,这姑娘不会是穿越走了吧?

冯母在旁边跺脚道:“这个死丫头,早知道就不该带她出来!”

玉仪是女主人,对来往的客人都要负一点责任,眼下没心情去安慰冯母,只是心烦意乱的揣测,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能藏到哪儿?

刚才连假山洞、花篱什么的,都找过了。

晦气一点想,总不能是掉到池塘里面去了吧?呸呸呸,今儿是罗熙年大好的日子,怎么蹿出这种念头?

可是……,人到底去了哪儿?!

“夫人!”桂枝平日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眼下却什么都顾不得了,脚步匆忙,满头大汗跑了过来,神­色­古怪道:“那边湖心的八角亭里面,仿佛听见有人在哭。”

后宅的花园里,总不能是一个大男人在哭吧?罗府的丫头也不会不知规矩,大喜的日子在外头嚎丧,如果是女子……,那么多半就是冯大小姐了。

只是好端端的哭什么?不免让人深思。

玉仪和冯母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顾不上深究详情,只想赶快找到人好放心,因此默不作声赶了过去。

后花园的一角有一处池塘,周围假山花草布置的十分巧妙,夏天景­色­甚好,郁郁葱葱的积年古树下面,是一片片姹紫嫣红的小花圃。

玉仪沿着小石子路走过去,提裙上了小竹桥。

前面是一座可以封闭的八角亭,里面帘子一放,和一间独立的小屋子没有区别,平日都是半开半闭的,今日不知何故却都放下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皆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罗熙年的脸­色­有些红扑扑的,显然是喝了酒,神情却冷得像块冰一样,正用一种咽了一只苍蝇的表情,厌恶看着地上的女子。

那女子便是满园子都没找着的冯秀秀,此刻正伏在地上轻声抽泣,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最离谱的是,裙子尾摆还有一小块鲜艳的血迹!

这……,这是神马状况?

罗熙年不是应该在前面应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还这么巧,偏生和冯秀秀撞在了一起,两个人孤男寡女呆在一处,难道是酒后乱­性­了?!

----不是这么狗血吧。

玉仪千想万想,断然没有想到会出现眼前的这一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桂枝亦是吓了一跳,见状不对,赶忙把玉仪和冯母推了进去,自己带着墨茶和朵儿退了出来,关了门,立在不远处紧张的守着。

冯母只觉被一盆热血从头浇下,惊吓大于羞恼,话都说不囫囵了,指着庶女骂道:“你、你这个死丫头……,怎么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下贱勾当!”

“什么下贱勾当?”罗熙年脸上虽然有几分醉意,神­色­却是清醒的很,厉声打断了冯母的话,冷冷道:“我可没有碰你女儿一根头发,别往爷身上泼污水!”

冯母被他的身上霸道气势所震慑,低了头,不敢多置一言。

“夫人……”冯秀秀跪着上前扯住玉仪的裙子,连连落泪,“夫人你千万别误会,我只是小、小日子……,所以裙子弄脏了,又迷了路……,不得已才躲在这里的。”

玉仪心里十分反感,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冯秀秀穿着自己的衣服,和自己的丈夫呆在一起。

----想起自己还交代问棋,叫她不要盯着别人看,还担心年轻姑娘的面子,真是有种瞎了眼了感觉!

“后来……”冯秀秀似乎很怕罗熙年,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小声道:“没想到后来……”

“你闭嘴!”罗熙年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性­子,冷冷斥了一句,方才对妻子解释道:“原本我和容二在书房里说话,席上喝多了想歇一歇,结果倚松过来说,仿佛看见你在园子门口打转。”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是你有什么事,便跟了出来……”

谁知道那个背影一直往前走,罗熙年在后面喊了几声都没有停,----还以为是妻子没有听见,或者是等了许久生气了。

毕竟能在书房附近出现的女人,除了丫头,就只有小辣椒了,外面的女眷谁会跑到前面来?就算是嫂嫂和继母,也从来不会到书房来找自己。

惊喜(下)

罗熙年的书房离后花园不远,当时心下虽然也有些奇怪疑惑,但是一来喝了酒,二来自己家里也没有多想,便一直跟了过来。

眼见那女子进了凉亭,自己喊了一声,“小辣椒!”推门而入,拍住那女子的肩膀,将人带转回头一看,----却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上次虽然有过一面之缘,但是罗熙年根本没有正眼瞧过冯秀秀,别说她叫什么名字,就连姓什么的都不知道。

当时心下又惊又恼,毫不客气的一把将人摔在了地上。

----后来忍气问了,方才知道是冯家的大小姐。

罗熙年此刻仍是恼火,愤愤的瞪了冯秀秀一眼,“你穿着别人的衣服做什么?还鬼鬼祟祟的乱晃,到底存了什么心?”忍不住骂了一句,“不知廉耻!”

冯秀秀断然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反应这么离奇,不怜香惜玉也罢了,还……,那种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样什么脏东西似的。

心下又羞又愤,伏在地上眼泪掉落的更厉害了。

玉仪看着她冷笑,自己还真没想到冯秀秀有这份胆­色­!甚至忍不住想,她不会连那天洒了汤水都是故意的?一步一步,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

可惜冯秀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根本不敢抬头。

玉仪转脸看向某人,----嗯……,看气­色­表情不像是刚滚过床单。

----退一万步说,罗熙年真的要收冯秀秀这种人,根本用不着酒后乱­性­,直接跟冯家说一声,难道冯家的人还会不答应?

未来的鲁国公要纳良妾,只消挥一挥手,就足够小门小户的姑娘抢破头了。

只是……,怎么没穿外袍就跑出来了?不过,现场也没有衣服啊。

罗熙年见她打量自己,立即反应过来,说道:“天热,衣服还在书房里放着呢。”转眼看向冯秀秀,一脸嫌弃之­色­,冷声道:“你当男人都是­色­中饿鬼?见一个女人就想拉上床?爷的胃口可没有这么好!”

----真是好笑了,自己要女人何曾需要这般下三滥?!

“罢了。”玉仪不想事情闹得太大,毕竟今天还是罗熙年的生辰,闹得人人皆知,整个罗家的脸上都不好看,往地上看了一眼,“念你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叫妈妈们过来验身,算是给你留一条活路,你也莫要在这儿撒泼打滚了。”

----万一把人逼死在了罗家,算什么事儿?岂不是更叫人恶心?

冯秀秀脸­色­惨白,不停的落泪,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悔恨,只是头越来越低,渐渐的都快低到了地上去。

冯母又羞又窘,生平从未有这般丢人的时候,只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上前揪起庶女的头发,对准脸狠狠的扇了一巴掌,“叫你不自重,丢我们冯家的人!”

“我不自重?”冯秀秀捂了脸,眼里却尽是愤恨之­色­,痛哭道:“你们把我配给一个糟老头子,一辈子守活寡就自重了?!”

“你……”冯母见她抖出自家的丑事,气得又要上前要打人。

“够了!”罗熙年冷冷打断,没有耐心多做纠缠,厌恶道:“要打要骂回你自己家去,别再这儿哭哭啼啼的没完!”

----要不是看在玉仪的份上,就不只是难听的话了。

冯秀秀眼神灰败,断断没想到自己白送上门人家都不要,最后闹成一个笑话,----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全盘皆输。

这下名声也坏了,退路也没有了。

----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不如死了算了。

“你想做什么?!”罗熙年见她盯着柱子不转眼,冷声一笑,“你要是想不开,打算跳河抹脖子什么的,自己出去找地方,别脏了我家的地!”

最开始,冯秀秀听说哥哥要给自己议亲,先是满心羞喜,还曾满心的期盼,憧憬着嫁了人相夫教子的日子。

谁知后来一听,对方居然是一个七品官老爷,这便有些不对了。

这种好事,哥哥怎么不优先嫡亲的妹子?

仔细一问,才知原来是给人做填房的,这倒也还罢了。

毕竟家里条件不算高,自己又是庶出,填房虽然比元配矮了一等,但是给一个七品官做填房,也不算是辱没了。

即便前头有儿有女那也正常,并非完全不能接受。

唯一让冯秀秀不能接受的是,那杨典簿居然已经四十六岁,年纪太大不说,夫妻生活和不和睦也是次要的,但是孩子呢?

别的都可以忍,唯独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却不行!

不是冯秀秀母爱爆棚,而是一个­妇­人没有子女作为依仗,将来老了便要任人拿捏,那是何等凄凉的晚景?何况人家前头的儿子大了,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自己嫁过去连媳­妇­都拿捏不住,位置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本来配个半老头子就够苦的,这下简直就是苦上加苦,都快苦过黄连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给富贵人家做妾呢。

妾虽下贱,但好歹还有个生儿子的盼头,况且也得看什么人家的妾,----比方未来鲁国公的妾室,只要生下儿子,又岂是一般小门小户能比的?

再者,六夫人膝下还没有子女呢。

更何况……

之前冯怀远找罗熙年说话,后来接人时,冯秀秀曾经见过罗熙年一面,----相貌英俊、仪表堂堂,这才是女儿家最愿意嫁的人,又年轻又有权势,人物更是风流倜傥。

再者六夫人也是一个和善的,不像是那等难伺候的大­妇­。

各种因素凑在一块儿,冯秀秀便迷了心窍,正好又有玉仪的衣服派得上用场,这才自编自导了这么一场闹剧。

----可惜她挑错了人。

如果冯秀秀挑的对象不是罗熙年,而是换做顾明淳或者容珮,事情多半就成了。

顾明淳一向是个心软的,遇事多半先自责,自然不忍心跟一个姑娘计较,而容珮却是个不在乎的,多一个妾少一个通房,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但罗熙年生平最恨别人算计他,再说单论姿­色­,以冯秀秀这种只能算作清秀的姑娘,跟琼姿、瑶芳完全没有可比­性­。

连瑶芳那样的绝­色­,罗熙年都丢得开手,又怎么会把冯秀秀放在眼里?

----如今被人算计,却是正好触到了他的逆鳞。

冯家本来今天就是以贺寿为名义,借着一点远方亲戚的关系,腆着脸来赶着巴结国公府的,却不想闹出这么一出丑事。

冯母又羞又愧又恨,那眼神早已把庶女戳了个千疮百孔。

假如罗家不是让人仰望的权贵,只是平常人家,冯母完全可以以此为要挟,逼得罗熙年不得不就范,----闹他个灰头土脸,告他一个□良家­妇­女!

可惜面对的是国公府,面对的是未来的鲁国公,冯母想都不用想,一声不吭儿,当下灰溜溜带了庶女离开。

冯秀秀回家后没几天,杨典簿那边不知道在哪儿得了风声,坚决不做亲了。

----开玩笑,这个女人得罪了未来的鲁国公,两家已经结了仇,谁还会跟冯家结什么破亲?不然回头被国公府嫌弃,今后的仕途也就不用想了。

而且这种不安分的­妇­人,回头给自己戴一顶绿帽子可怎么办?

杨典簿心下暗恨,当初为了冯怀远入选庶吉士的事,费劲走了那么多的路子,白瞎了自己那么些银子!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带对冯怀远也恨上了。

冯秀秀的婚事,亦因此而暂时空置了起来。

当日送了冯秀秀离开,玉仪还要忙着招呼前面的人,偷不得懒,一直忙到晚饭后才能歇一歇。本来就累,加上出了那么一件恶心人的事,胃口自然不会太好,就着小菜喝了一碗粳米粥,便就草草完事。

罗熙年被外面的人拉扯着,脱不开身,晚饭后挨了好一会儿才回房。

一进门,玉仪便闻见那满身的酒气,蹙眉上前给他脱衣服,忍不住埋怨道:“都是些什么人在灌你?非要灌成一条烂泥鳅才甘心!”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罗熙年借着酒劲儿,故意歪曲问道。

“胡说什么。”玉仪扶着他到了浴房,扒了个­精­光,推了一把,“水都快凉透了,你先进去,我让人打一点热水进来。”

“小辣椒,我可是清白的。”

“……”

“你不许走!”罗熙年心里忍住好笑,面上还一脸委屈,扯了妻子的手,往自己□摸去,嘴里道:“你摸摸看,存粮是不是都还在?全都给你留着呢。”

“呸!”玉仪啐了一口,抽出手,----这才发觉某人眼神含着戏谑,不停闪烁,估摸这会儿脑子清醒的很,恨恨道:“谁要检查了?!还存粮?你自己留着吃吧。”

“自己够不着。”罗熙年一脸认真,嘴里的话却十分下流,“你帮帮忙。”

玉仪啼笑皆非,手又被他再次抓住抽不开,连带人都被搂了过去,只得咬牙道:“你流氓!无赖!”

“嘿嘿,爷今天还就流氓了!”罗熙年本来就喝了酒,又被妻子扒得□,三下两下就蹭出了火,带了几分蛮力使劲亲了几口,得意道:“香的!”

“你是臭的!”

罗熙年低头闻了闻自己,“嗯,是有一点。”其实不过是顺着妻子一说,心思早放在了剥衣服上头,手法相当娴熟,低声道:“今天在澡盆子里生一回儿子吧。”

“哗啦”一声巨大的水响,两个人一起浸入了花梨木的大浴桶。

玉仪头上的钗环被胡乱扔在地上,清脆的乱响,头发也被某人扯撒了,沾了水,贴在玲珑起伏的身躯上,黑白分明、分外诱人。

罗熙年眼里带着三分醉意,含笑看着小妻子,伸手摸在那凝脂一般的胸脯上,声音无限暧昧,“好像比从前大了一些……”

玉仪臊得要死,还没开口,接着耳边又响起一句,“这应该都是我的功劳。”忍不住捶了他一把,自己蹲身没入水里。

好在浴桶够大,罗熙年哈哈大笑跟着坐下去。

“你快洗吧。”玉仪含笑嗔道:“等下换一换,好好的水都给你弄臭……”话还没说完,就听“呼啦”一声水响,某人­干­脆把整个头都埋了进去,不由一声轻呼,“你做什么……”

下一秒,胸前一粒粉嘟嘟的蓓蕾被人含住。

玉仪看着那半颗湿漉漉的脑袋,又羞又臊,……又有一点小小的甜蜜,再被那柔软的舌头不住挑弄,没多会儿人就酥软了。

“哈……”罗熙年拱了出来透气,脸上水汪汪的,嘴角带着笑,继而又低头去折腾另外一粒蓓蕾,如此反反复复……,手上也没有闲着,间或加入一个浓烈的热吻,屋子里很快弥漫开□的味道。

“啊……!”玉仪在惊呼声中,身子猛地被人腾空抱了起来,继而踏着浴桶边的木阶下去,两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游鱼,洒了一地的水。

罗熙年埋首在她的脖颈间,不住亲吻,看也不看旁边,顺手从衣架子上扯了一堆衣服扔在地上,接着一起滚了上去。

在那堆凌乱的绫罗绸缎里面,两个白花花的身体不停的蠕动着,呻吟着,把夏日的气氛渲染得更加炎热,更加旖旎缠绵……

自打上次在浴房滚了地板,罗熙年便上了瘾,时常缠着玉仪再来一次,弄得玉仪都快不敢伺候他洗澡了。

偏生他还耍无赖威胁,说要是不亲自伺候他,回头就找个通房丫头进来,一脸不信你不来的架势。气得玉仪拧他、打他、捶他,可惜某人皮糙­肉­厚的,妻子那对小粉拳根本没有杀伤力,反倒让他乐不可支。

小夫妻俩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日子过得甚是舒心。

不过段嬷嬷却是有些悬心,罗熙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短时间还没什么,日子长了只怕又要有人往里钻。这日得了空,便又提起话头道:“依我说,夫人还得自己给老爷挑几个人。”语音略顿,“不然今天冯家大小姐,明儿李家二小姐,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嬷嬷。”玉仪打断她,“难道老爷有了屋里人,添了妾室,那些存了幻想的人就不幻想了?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可是……”段嬷嬷辩不过她,只得道:“可是再怎么也得放一个,不然就该有人说夫人的闲话,什么善妒,什么不贤惠啊。”

玉仪蹙眉道:“谁爱说说去。”

妒?妒你妹的!

----回头等自己怀了孕,是不是更该给某人添一、两个女人?不然的话,谁伺候他大老爷滚床单啊?这事儿不能想,越想越是肝疼得慌。

段嬷嬷见她不痛快,只得打住。

“桂枝,给我端一碗酸梅汤。”玉仪也觉得最近火气有些大,按理说,冯秀秀那件事虽然有些窝火,但是也不至于介意这么久吧?

莫非……,是自己内分泌失调了。

晚上吃饭时,玉仪的胃口还是不大好。

这种状况有好些天了,最近总是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来,什么事都没兴趣,加上如今夏天天又热,经常一睡就是一下午。

罗熙年以为她还是心里不痛快,便道:“等过两天我休沐了,陪你出去散散心。”

“也好。”玉仪点点头,笑道:“说起来,你买的那个庄子就去了一次,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取,现在天热去消消暑正好。”又有些发愁,“只可惜,现在家里的事丢不开,去一天就回来吧。”

“能有什么事?”罗熙年满不在乎,“先让五嫂帮忙看着好了。”抬眼看过去,却见她紧紧皱着眉头,心下奇怪,“让五嫂帮忙有什么不妥?”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没有,就是刚才心里不大舒服。”

“怎么了?”罗熙年放下筷子,走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她。

“说不好。”玉仪揉了揉胸口,舒了一口气,“就好像猛地喝了一口烧酒,身体里面有一点火辣辣的。”这会儿再看向桌上的饭菜,完全没有了食欲。

“怎么会这样?”罗熙年替她揉了揉后背,皱眉道:“总是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夏天犯困也没有你这样的,明儿叫大夫过来瞧瞧。”

“也好。”玉仪点点头,笑道:“没事,你坐下吃饭吧。”

----亏得四房的人都不在京城了,不然还得担一份心。

不过想到这儿,玉仪又觉得不放心了,虽然明面上已经没有对手,但……,该不会有什么又在使坏吧?嗯,明天是得叫大夫过来瞧瞧。

“夫人……”

“怎么了?”玉仪收回心思,转头看向旁边的段嬷嬷。

“那个……”段嬷嬷脸­色­带着三分欣喜,三分不确定,小心翼翼说道:“这个月,夫人的小日子好像迟了。”

诺言

----自己要做爹了?!

罗熙年等不到第二天,当即就把府里的大夫叫了过来,----虽然不是杏林圣手,但是一般的伤风感冒,诊个喜脉什么的不成问题。

玉仪有没有身孕,这可是国公府里的头等大事。

那大夫不敢丝毫马虎,隔了帘子,在搭了丝帕的手上把了半晌,捻着胡须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滑数有力,突跳如豆……”

罗熙年见他慢悠悠拽文,不耐道:“说简单清楚一点!”

大夫的神­色­微微尴尬,忙道:“看起来是滑脉,六夫人应该有喜了。”顿了顿,“只是时日还早了些……”

罗熙年装过脸看着他,一副‘你敢说不是我就捏死你的’表情,吓得那大夫一缩脖子,底下的话顿时没了音儿。

段嬷嬷赶忙拿了赏封出来,笑道:“回头有人问起,好歹替夫人遮掩一下。”

大夫捏了捏赏封,小小的一块,断乎不会是银子,而应该是金子,----前三个月的胎像变数大,不愿意让人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点了点头,“嬷嬷放心,在下知道该怎么说。”

段嬷嬷送人出去,这边罗熙年掀了床帏坐下,笑眯眯看着玉仪的肚子,问道:“什么时候跑进去的,我还不知道呢。”

玉仪含笑嗔道:“这种事儿你能知道吗?”

罗熙年有点小小的兴奋,化身好奇宝宝不断提问,“不知道是哪一天的呢?会不会是那天在浴房,嗯……,后来游过去的?”

玉仪一头黑线,----想跟他普及一下受­精­卵的知识,蝌蚪先生和卵子女王的故事,还有小蝌蚪一次不只一个,而是成千上万的蝌蚪大军。

最后还是生生的忍住了,好笑道:“你别胡说八道了。”

罗熙年又道:“不知道是儿子还是闺女。”

玉仪立马正了正­色­,认真道:“要是闺女,你也不许不疼她。”

“知道,知道。”罗熙年现在心情好着,伸出手,极轻极慢的放在她的肚子上,笑嘻嘻道:“好好呆在你娘的肚子里,别捣乱,不然回头出来了,爹会揍你。”

“……”玉仪顿时被他打败了。

经过这么一场磨磨蹭蹭,夜已经深了。

罗熙年兴奋了一阵子,上了床却变得有点沮丧,一脸哀怨的看着玉仪,“这家伙要在你肚子里呆十个月,那我岂不是要独守空房了?”

他本来是说笑逗妻子玩儿的,不料玉仪却沉默下来。

“怎么了?”

“六爷……”玉仪看着他的眼睛,心下各种不确定、没把握,有些艰难的开口,“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玉仪有些怕答案让自己失望,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道:“能不能……,在我怀孕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往屋里收人。”

----妻子怀孕,做丈夫的守身如玉。

这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要求,为什么说得这么没底气?

罗熙年怔了一小会儿,继而笑道:“果真是一个小醋缸子。”

“六爷……”玉仪有些急了,----生怕他说出拒绝的话,生怕他把自己小心翼翼垒起来的信任打碎,甚至放低了姿态,追加了一个条件上去,“只消等我生完了孩子,就一年的时间,好不好?”

----嘴里这么说了,心里却是苦涩得不行。

“怎么还哭了?”罗熙年本来还想逗妻子玩一会儿,见她闷声落泪,倒是稍微有一点讶异,伸手拭泪,“急什么?有话好好说就是。”

玉仪自己擦了擦,----心下亦是有点奇怪,怎么说着说着就掉泪了。

呃……,孕­妇­的情绪真的起伏这么大?

可若是在自己怀孕期间,罗熙年还跑去跟别的女人XXOO,估计会控制不住,直接提了菜刀过去砍人吧?

----会吧?会吧?嗯,会吧!

罗熙年看着她,眼里尽是渴望期盼还有执着,----对于他来说,妻子的这个要求有些过了,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妻子会纠结于这一段时间?妾和通房不过是个玩意儿,只要不生孩子,和一个丫头有什么分别?

玉仪等了许久,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最后翻了个身,“算了,睡觉吧。”

心下轻嘲,这可真一个愚蠢的问题。

次日到了上房,小汤氏随口问了一句,“听说昨晚叫大夫了?”

“嗯。”玉仪神情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

小汤氏还不知情,问道:“是谁身子不舒服?”倒也不是她有多关心六房,不过是顺口一问,显个人情,多两句闲话的话题罢了。

“没谁不舒服。”玉仪本来没打算说怀孕的事,但是既然婆婆问到了,还遮遮掩掩的就不大合适了,淡淡道:“大夫诊了脉,说是我有了一个多月的喜。”

小汤氏和五夫人都怔了一下,继而道:“这是好事啊!”

玉仪笑了笑,“日子还早着呢。”

“好事,好事。”小汤氏笑吟吟的,说道:“等下我就去告诉国公爷,让他也高兴高兴。”心下一阵暗喜,小儿媳自己有了身孕,肯定更不愿意留下齐哥儿了吧?稍稍再加一把力,那件事应该没有问题。

五夫人笑道:“好好养胎,早一点给晟哥儿添一个兄弟。”

----对她而言,齐哥儿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

底下说了一阵小孩子的话题,连旁边的丫头也凑趣了几句,道了恭喜,就连看待玉仪的眼神都不大一样了。

有孩子的主母,和没孩子的主母有着本质的区别。

“对了。”小汤氏看向玉仪,“你还是先养胎要紧,别的都放一放。”侧首看了看五夫人,“反正家里也没多少事,我和你五嫂暂且看着一点,等你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再­操­心也不迟。”

玉仪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天大地大,古代女人还是生孩子最大,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别累坏了不值当。

于是微笑点头,“那我就先偷个懒儿,辛苦娘和五嫂了。”

“你先回去吧。”小汤氏十分善解人意,含笑道:“往后不必晨昏定省了,想散心的时候,来我这儿坐坐便是。”

----这个小儿媳是未来的鲁国夫人,将来自己老了,还得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况且又不是亲的儿媳,还端什么婆婆的架子?搞好关系才是最要紧的。

玉仪应付了两句,没有多做客套出了门。

“我瞧着……”小汤氏看着玉仪的背影,侧首向五夫人问道:“大喜的事,小六媳­妇­怎么还不大痛快?谁惹她不顺气了?”

五夫人和婆婆一向没有太多的话,淡淡笑道:“兴许是年纪小有身子累,­精­神不大好吧。”说了几句,自己也起身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那位小弟妹为什么不痛快?自己心里太了解不过了。

当年自己有孕的时候,就安排了通房丫头给丈夫侍寝,这种事不得不做,可是谁的心里能痛快了?婆婆没有怀过孩子的经历,也没有……,自然不明白了。

可是不痛快归不痛快,难道还能不安排?

小六再宠着媳­妇­又如何?总归还是大男人一个,莫非还能为了妻子,一年时间都不碰女人?那位弟妹要是计较这个,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中午罗熙年回来,手里稳稳的拎了一个四方盒子。

玉仪含笑迎了上去,“什么玩意儿?”没有把情绪放在脸上的打算,反正日子得照过,就当是自己痴心妄想好了,死了心或许才更好呢。

罗熙年将盒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揭开。

原来是一碗晶莹剔透的豌豆凉粉,雪白雪白的凉粉上面,是翠绿的葱花,几点红红的辣椒油,还撒了炒香磨碎了芝麻。

“想不想吃?”罗熙年坐了下来,笑道:“听说害喜的人都喜欢吃酸酸凉凉的,怕你吃不了辣,没敢放太多的辣椒油。”

玉仪怔住,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权贵公子哥儿,他已经做的不错了,在别的眼里是自己不知足吧?何苦对他提出超越时代的要求?罢了,或许……

“你别担心。”罗熙年的话,打断了玉仪心里的挣扎,“我想过了,在你肚子里这个长大以前,都不会添庶子的,你只管安心养胎好了。”

----他以为自己不愿意要通房妾室,是担心生出庶子?

玉仪见他完全揣摩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是不管怎样,这也算是对自己的好意,对肚子里孩子的好意吧。

罗熙年有一点期望的看着她,指着凉粉,“你先尝一尝味儿。”

“好。”玉仪有一点点茫然,心像是在半空中漂浮,不知道该落在哪一处,夹了一口尝了尝,“嗯……,酸酸凉凉的,味道挺不错的。”

“你还能吃出酸味儿?”罗熙年戏谑的看着她,伸手卷了一缕头发,轻轻的掠在耳后,含笑道:“自己就是一个小醋缸子。”又问,“还在怄气?”

玉仪低着头,“没有。”

“撒谎。”罗熙年盯着她不转眼,“我不信,不然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没有就是没有。”玉仪不肯抬头,带了一丝小女人的倔强。

“不看我算了。”罗熙年故作漫不经心,懒懒道:“本来还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一年里不收人进来日子该怎么过呢。”

玉仪手上一顿,连嘴角的辣椒油都顾不上抹,“呼哧”抬头起来,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不确定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话?”

罗熙年跷起二郎腿晃了晃,故意道:“反正你也不想听。”

玉仪恨得咬牙,“谁说的?!”心下明知道他是故意刁难,可是怎么能放过这个确认的机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抓住他胳膊摇晃,“你再说一遍。”

罗熙年看了看自己的大腿,递了个眼­色­,“坐下。”

玉仪无奈,只得乖乖坐了上去。

罗熙年眼里含着笑意,“亲我一口。”

玉仪只犹豫了一瞬,便“吧唧”一声狠狠亲了一记。

罗熙年得寸进尺,偏了头露出另外一边的脸,“这边再来一口。”等玉仪再次亲了,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还有这儿。”

玉仪又急又恨,还少不得依了他的意思。

罗熙年哪里肯轻易放过她?捧住了,深深浅浅啃了大半天,啃到玉仪脸都憋得有些红了,嘴­唇­也有些肿了,方才意犹未尽的松开了人。

“要是我答应了你。”他的笑容坏到了骨子里,叫人又爱又恨,还一脸无赖大爷的模样,慢悠悠道:“那从今以后……,不管什么事你都得听我的。”

玉仪根本就不可能拒绝,抿了抿嘴,“都依你。”

“这还差不多。”罗熙年哈哈大笑,搂着妻子胡乱揩了几把油,又亲了亲,方才小心翼翼扶她站起来,叮嘱道:“小心点,可别碰着肚子了。”

“你最好了。”玉仪笑得无比开心,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他认真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罗熙年闻言笑道:“四百匹马也追不上!放心吧。”

----自己还是让了一步。

虽然不明白小辣椒在坚持什么,但是却能感受的到,如果自己收了通房丫头,小辣椒一定会很不开心,再也不会露出那种由心底绽放的笑容。

一年不碰女人的确有点离谱,不过相比起来,明显还是小辣椒这边分量重得多,没有太多的犹豫割舍,最终做了这个决定。

不就是当一年的寡淡和尚吗?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他不断的说服自己,----却不愿意去想,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要是被容珮那些人知道了,铁定得笑破肚皮不可。

----当然了,他也不可能跟容珮提起这些事的。

玉仪放下了心,于是开始安安心心的养胎。

一直过了头三个月,坐稳了胎,方才让人去公主府报了信。

豫康公主得了喜讯十分高兴,索­性­亲自过来了一趟,还带了明芝的礼物,看着还没大显怀的外孙女,一路叮嘱小心小心。

玉仪笑道:“平地里,不碍事的。”

豫康公主却正­色­道:“你年纪小,别不当一回事。”又细细的交代了许多,诸如怀孕该注意的细节,吃食、起居等等,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玉仪的手轻轻抚在肚子上,这个月份,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是一个小不点儿,加上如今妊娠反应消失,感觉和怀孕前没太大区别。

玉仪挺高兴的,说道:“看起来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一点不闹人。”

豫康公主闻言笑道:“你算是有福气的了。”脸上略有一点伤感,“当年你娘带着你回来拜寿,说起怀你那会儿,从怀上一直吐到生你的头一天,人都折腾瘦了。”

玉仪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接这个话头。

好在豫康公主只说了几句,便转到别的上面,为着外孙女的喜讯,拣了好些愉快的话题,絮絮叨叨说了整整半个下午。

后来还是怕外孙女累着了,方才打住。

玉仪倒不觉得累,只觉得满心都是外祖母的关爱和温暖,心里暖洋洋的,再三留了又留,豫康公主再次嘱咐了些琐事,还是告辞回去了。

段嬷嬷送了人回来,笑道:“看今儿把公主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老人家总是喜欢多子多孙的,别说外祖母了,公公知道消息以后,不是还三天两头让人送东西过来吗?真是让自己有些受宠若惊,都快被人捧到天上去了。

“夫人?”段嬷嬷见她心情好,又问了一句,“真的不给老爷收人吗?”

“嬷嬷……”

“不是我啰嗦,只是从来没见过夫人这样的。”段嬷嬷苦笑,“谁家主母怀孕了,不得给添上一、两个通房?有的还嫌家里丫头颜­色­不好,专门从外头买呢。老爷若真是有那份心倒好,哪怕夫人背个妒名儿,也能清清静静过一年好日子。”叹了口气,“就怕老爷是个三心二意的,嘴上答应了……”

玉仪淡淡道:“他若是反悔我也拦不住,且信他一回罢。”

“但愿吧。”段嬷嬷点了点头,“只要夫人和老爷和和美美的,我又何苦啰嗦?平白让夫人心头不痛快。”

“没有。”玉仪笑道:“活了这么些年,就数现在的日子最痛快了。”

罗熙年晚上回来,在饭桌上不时的给玉仪夹夹菜,美其名曰给儿子吃的,看得一众丫头又是好笑又是艳羡。

玉仪吃了一碗半的米饭和菜,又喝了一碗汤,不敢再多吃下去,----国公府里想吃什么都有,现在宝宝又小,吃太多反而可能营养过剩。

到时候长到自己身上还罢了,不过产后减减肥,万一都被宝宝吸收了,养到足月个子太大,那可就不好生了。

古代又没有剖腹产,可不敢拿自己和宝宝赌一把。

玉仪平时还怕运动少了,总是叫桂枝、问棋在身边跟着,自己就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转圈,转到饿了再回屋吃点水果,正好补一补维生素。

“在想什么呢?”罗熙年笑问。

玉仪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笑道:“我在想,这个孩子生下来会像谁多一些?这些天都老老实实的,看起来是个听话的孩子,嗯……,应该像我。”

罗熙年闻言笑道:“淘气的就像我?”凑近了一些,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小妻子,“我看你也不怎么老实,昨天晚上……,你手上为什么使坏?”

“六爷!”玉仪瞪了他一眼,用筷子敲了敲碗沿,“非礼勿言!”

昨天夜里,某人非要缠着自己用五姑娘帮忙,被他折腾的手都累了,忍不住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没想到,某人还耿耿于怀记到现在。

罗熙年哈哈大笑,坐回去道:“快吃饭,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呢。”

----日子过得平静悠缓,岁月宁静安好,一切都是那么平淡,那么温馨,让人有不知不觉的沉溺其中。

玉仪十分贪恋眼前的平静美好,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有时候想想,自己和罗熙年算是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吧?

如果认识他的时候不是二十岁,不是满腔热血沸腾的年纪,而是阅尽千帆过后,那么他还会对自己这般动心吗?还会为了自己,做出让人嗔目结舌的让步吗?

唯有真的动过心,才会牵肠挂肚、百转千回,把对方当做珍宝一样爱护疼惜,做出自己都不能相信的举动。

而现在,肚子里又有了彼此共同的孩子,在这种甜蜜的气氛里一天天长大,直到迎来他或者她的人生旅程。

嗯,这一切真好真好。

流年(上)

日子仿佛突然安全了下来,舒缓而悠长。

玉仪每天空闲时间很多,偶尔也看看书、绣绣花什么的,都是打发时间,更多的时候都在进行她的胎教大业。

古代并没有胎教这个说法,玉仪没打算让大家接受新生事物,只说是自己想听听舒缓的曲子,散一散有点闷的心情。

罗熙年二话不说,立即找来好些身世清白的教坊乐娘,让她自己挑,吹笛子的、弹古筝的,还有二胡、琵琶、胡琴,甚至连弹箜篌的都有。

玉仪一看这架势,组建一个乐器班子都足够了。

最后留下三个,一个吹笛子,一个弹古筝,最后一个完全是被乐器本身吸引,留下了一个弹箜篌的乐娘。

并没有留人在家里,但凡想听哪一个了,提前一天去说一声,第二日国公府再派轿子过去接人,然后自有丰厚的红包送上。

比起应对外面那些喝酒取乐的大爷,乐娘们自然愿意来国公府。

一来赏银十分丰厚,二来清清静静没有是非,工作量也很小;三来能被国公府专门请过来,本身就是一种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一日来得是弹箜篌的乐娘,年纪不大,身板很是清瘦,手指关节微微突起,带着­操­持职业的刚劲有力。微风徐徐的掠过她的发丝,飘在秋日的空气里,有一种略显萧瑟的气氛,曲子轻缓悠扬,让人的心情不自觉的放松恬静。

玉仪正在听着曲子吃点心——最近含量不知不觉增大了,虽然不是很多,但是半晌不吃东西,总觉得心里饿得慌。

正好借着怀孕的机会,过一把每天挑N种零食吃的馋瘾。

此时已经是秋末了,天微微生凉。

桂枝走过来问道:“夫人要不进去屋里坐着,一样也是听,别再冻住了。”

玉仪摇摇头,“今天天气挺暖和的。”一扭脸,看见一身翡­色­小通袍的齐哥儿,从院子门进来,脸上还带着没有散去的笑容。

大概是因为自己有了身孕,不知不觉中母爱就开始慢慢萌发,此时忍不住带了一点温柔,含笑招呼道:“齐哥儿,过来吃块瓜子饼。”

齐哥儿往前走了两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摇了摇头,“不吃了。”

­奶­娘显得有些尴尬,赔笑道:“齐哥儿在上房吃了许多,怕是饱了。”

最近­奶­娘常带着齐哥儿去小汤氏那边,罗熙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却似乎有放任随意的意思。

­奶­娘又道:“要不然……,我替齐哥儿拿两块等下吃。”

玉仪本来只是一片好心,没有勉强谁的意思,看她这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微微有些不快,淡淡道:“既然饱了,那就先别吃了。”

­奶­娘却有些着急,解释道:“夫人千万别多心。”搓了搓手,“我没有不让齐哥儿吃夫人的东西,实是因为……”

“今儿先回去吧。”玉仪这会儿哪里还有听曲子的心思?看了一眼旁边的乐娘,挥退了人,然后静静看向­奶­娘,——最厌烦这样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今天还非得让她说出一二三、四五六来。

——不然整天这样叫人闹心,自己还怎么安胎?

­奶­娘上次受了罗熙年的教训,早就吓破了胆。

如今玉仪又有身孕,倘若得了男胎,那可就是再下一代的鲁国公,正是她在国公府里横着走的日子。见主母脸­色­不虞,怯怯道:“因为夫人有了身孕,怕齐哥儿年纪小淘气,冲撞了夫人,所以……”声音越低,“……就、就多教导了几句。”

玉仪一声轻笑,所以就不让靠近自己?

这里头,玉仪不信­奶­娘有几分是为自己,想必还是怕碰着自己了,到时候齐哥儿会因此受罚吧。

——忠心护着小主人是没错,但这么鬼鬼祟祟的,算个什么事儿?弄得齐哥儿畏畏缩缩的,一点儿都没有个小孩子的样儿。

晚上吃了饭消食的功夫,玉仪把白天的事情跟罗熙年说了。

现在自己最要紧的事除了安胎,还是安胎、安胎,能不管的都不想管,哪怕别人闹翻了天,也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玉仪转着手腕上的一枚点翠缠丝金镯子,不紧不慢说道:“我看­奶­娘是极心疼齐哥儿的,只是见识稍短了些。小孩子身边须得一些大方正派的人,长大了,才行得正走得稳,免得小­鸡­肚肠的不成器。”

罗熙年正端着一杯热茶在慢饮,微微皱眉,“这事我知道了。”

“要不然……”玉仪手上动作停住,问道:“再给齐哥儿身边添一、两个人?齐哥儿还得一年多才入学,先把­性­子扭正了。”自己为了避嫌,又道:“我最近是没­精­力管这些事的,你得空便自己挑,不得空便让蔡妈妈帮着看看,须得妥当一些的人才好。”

罗熙年扭脸看向妻子,视线再落在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和自己嫡亲的子女比起来,齐哥儿根本什么都不是。

从前没有做人父的心里还不觉得,现在即便孩子没出生,但 那分量也不是齐哥儿能比的,一个来历不清的庶子罢了。

父亲说得没错,——为了齐哥儿,闹得六房不消停委实不值当。

罗熙年停住了各种杂念,淡淡道:“不用专门挑人了。”最终做了决定,“还是送到太夫人身边去,自然会有好的人看着齐哥儿。”

玉仪闻言一怔,缓缓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罗熙年笑道:“你就别管其他的事了,只要管好自己,管好肚子里的孩子就行。”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摩挲,“我听人说,双身子的人­精­力都不如常人,你少­操­一点心,安好了胎比什么都重要。”

玉仪轻轻点头,“好。”

——这一胎,罗熙年自己也是很紧张诉吧。

毕竟对于未来的鲁国公来说,的确十分需要一个嫡子,需要这么一个继承人,来安自己和大家的心。对于古人来说,嫡子不光是自己血脉的最好延续,同时也是家族兴旺的苗子,是一切的根本。

可是……,生男生女不是人为能够决定的。

玉仪有些担心,将身后的紫菀花挑线绣枕挪了挪,让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方才轻声道:“六爷,万一这胎是个闺女……”

——她怕,怕罗熙年因为急切的盼望嫡子,而对女儿有所不满,这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心下有些无力的感觉。

“别乱想了。”罗熙年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面隐隐有着担忧,因此尽量用平和语气,说道:“虽然我更希望是一个儿子,但就算是姑娘,也一样是我和你的亲闺女。”笑了笑,“大不了你生完以后,我再多努力努力就是了。”

玉仪稍稍宽了些心,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就给你生他十个八个的。”

“小母猪。”罗熙年站起来,扶了她到床上躺下,替她掖了掖被子,“最近好像是长了不少­肉­,比从前瞧着更圆润好看了些,就是可惜……”一副­肉­在眼前,却吃不成的遗憾表情。

“那个……”玉仪打算投桃报李,又有点小小的犹豫,“其实我听嬷嬷们说……,除了头尾三个月,中间的日子其实可以……”

好吧,其实自己对这方面没有多大想法,­精­力都被肚子里的宝宝吸引走了。

可是某人正当热血沸腾的年纪,又不是没睡过女人的愣头青,再者以他本该三妻四妾的条件,要他完完全全的禁欲一年,……似乎有些不人道。

这是外祖母听说了罗熙年不收房的决定,特意叫方嬷嬷过来交代的,怕这一年把他产憋坏了,再到外面拈花惹草,白白便宜了外面乱七八糟的人。

罗熙年先还没大明白过来,继而一喜,“你是说……”

玉仪略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就是别压着我的肚子,动作轻一点……”越说越窘,好似自己十分饥渴似的。

“那我到后面去。”罗熙年得了意外的惊喜,赶紧扒了衣服上床,动作确实轻手轻脚的,嘴里嘀咕道:“好乖乖……,爹进来看你们了。”

“……”玉仪一阵汗颜,——拜托你别说得这么猥琐好吗?

但是某人正在兴奋激动之中,哪里顾得上玉仪的心声?轻轻从后面搂了她,一只大手往怀里摸去,捏了捏,嘴里咋呼道:“嗯,比从前又大了不少……”

玉仪有些后悔了。

或许……,自己真不该多这个嘴的。

到月末,孔家那边传来喜讯,唐氏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儿子。

段嬷嬷听了不免感叹,“她倒是个运气好的。”看着玉仪的肚子,“我去给夫人备一份礼送过去,也好沾沾喜气。”

玉仪心里不是太舒服,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这种气氛太强烈,弄得自己好像不生儿子,都对不起大家似的。

“嬷嬷……”玉仪决定还是提一、两句,便道:“六爷说了,不管是儿是女都一样疼的。”

抚了抚肚子,“现在小家伙还没有出来,将来的事还说不准呢。”

段嬷嬷点点头道:“是我心急了。”又道:“夫人放心,以后再不提这样的话,免得众人传来传去,反倒不好。”

玉仪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再多说。

本来就不想去孔家,如今刚好有正当的理由不去,于是称了二两成­色­好的金子,让段嬷嬷派人送去百宝堂。打一副小孩子戴的的平安如意金项圈,要光洁不要花哨,剩下的则全部铸成小金锞子,一起装在荷包里。

唐氏没有见到玉仪,心里略微有些失望,但也知道现今玉仪不会过来,莫说人家怀的那个可能是鲁国公,便是任何一个母亲,谁又不是把孩子放在首位呢?

只是上次冯秀秀的那场闹剧,隐隐听说了一些。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但是出了这种事,谁还会对亲戚们提得起好心情?甚至有些埋怨冯秀秀下作,她这么一闹,只怕连带孔家也不遭待见。

唐氏还不知道,玉仪早就对娘家厌恶透了。

段嬷嬷把金项圈和荷包给唐氏看了,又道了几声恭喜,然后方道:“夫人还备了些礼物带过来,全都搁在外头了。”

唐氏道了谢,笑道:“难为三姑­奶­­奶­费心了。”问了问玉仪的胎像,“让三姑­奶­­奶­好生安心养胎,等我出了月子就去看她。”

段嬷嬷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含笑应付道:“我回去告诉夫人。”借口唐氏正在坐月子要多休息,说了几句便告辞出去。

谁知道刚好在孔家大门口,撞见冯家过来送礼道喜。当然不会有冯怀远,也不会有冯秀秀,来得是玉华和冯母二人,彼此一照面气氛便有些不自然。

段嬷嬷倒也没有避开,打了一声招呼,“冯太太、冯太­奶­­奶­。”

——这便很是生疏了。

当初在苏州孔家的时候,段嬷嬷是玉仪新娘的|­乳­母,一直呆到跟玉仪走,那时候见到玉华都叫一声大小姐。即使如今姐妹俩都出了阁,各自有了婆家,按照亲戚情分,也该唤一声大姑­奶­­奶­。

只是这情分……

段嬷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忍不住嘲讽。

玉华只觉这辈子都没有如此丢脸过,——尽管丢人的不是她,可是大姑子居然做出那样下作的事,叫自己还怎么有脸面面对堂妹?

人家现在只是给一个冷脸,算是客气的了。

在她出神的这会儿功夫,冯母只来得及回笑了一句,段嬷嬷就带着人上了马车,脸上不免有些讪讪,小声抱怨道:“不过是个奴才,还学会给人摆脸子人!”

玉华有些反感婆婆的嘴脸,皱眉道:“娘,咱们先进去吧。”

流年(中)

唐氏心里正对冯家不痛快,见了玉华和冯母,自然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只是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客套道:“难为你们还亲自走这一趟,快坐下说话。”

冯母笑道:“过来瞧瞧,也顺道……”看了看玉华的肚子,“沾一点喜气。”

唐氏微微皱眉,----哪有当着人前,这么不给媳­妇­留面子的?不过她只是婶娘,又跟玉华没有半分感情,懒得多说,于是笑着应付了几句。

玉华是个贤惠隐忍惯了的,虽然有些难堪,也只是默默忍了。

反正这个时代的儿媳­妇­都是如此,再要强也不敢跟婆婆顶嘴,况且她一贯都拿婆婆当长辈敬着,受了委屈也只是藏在自己心里。

----做姑娘的时候,就不是那种嘴上厉害逞强的人。

玉华自觉在亲戚家抬不起头,再者看唐氏也没有多大的­精­神,不好意思久坐,客套了几句,就劝着自己婆婆回了家。

冯母受了冷遇心里不痛快,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在翰林院任职,将来是要为官做宰的大人物。而孔家不过是仗着国公府,才捞到一个不轻不重的小职位,跟有真凭实学的儿子相比,自己亲自过去还是高看他们了呢。

偏生唐氏客套敷衍之极,一看就知道是不爱搭理。

心下忿忿之余,怒火又转向了庶女冯秀秀,要不是因为她……,国公府和唐氏怎么会是这样的态度?!

将来儿子还要仰仗国公府,好事都让她给生生毁坏了!

冯母越想越是气愤,越想越把庶女恨到了骨子里,----既然好好的亲事放着不要,还弄些下作事给搅黄了,那就别怪自己这个做嫡母的凉薄!

冯母以雷厉风行的速度,找来媒婆,把庶女夸了又夸,还许下不菲的谢媒银子,只花了几天功夫,就给庶女再次订下一门亲事。

这一回,连提前打个招呼都懒怠了。

冯秀秀一直到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才得知自己要嫁人,对方是什么人,家里是个什么样的状况,一律都不清楚。

直到坐着喜轿到了夫家,拜完了天地,入了洞房,在新郎官出去敬酒的空挡,才有一个喜娘过来说话。话很简单,只有­干­脆的一句,“曲掌柜家里是开米铺子的,往后你就是掌柜娘子。”

等到被人揭了盖头,冯秀秀抬头一瞧,一个­干­瘪矮小的瘦子站在跟前,年纪不算太大,约摸三十五、六,但是面目庸俗不堪,目光里更是充满了铜臭味儿。

对方也正在打量着自己,那种目光让人不舒服,像是花钱买了东西,正在进行验货一般,里三层外三层都被看光了。

冯秀秀心下一凉,知道嫡母这是把自己给卖了。

第二天,冯秀秀茫然的挽了­妇­人头,带着昨夜被粗暴蹂躏后的满身伤痕,开始了她的婚后生活。一到前厅,便看见拉拉杂杂的一堆人,----其中三个哥儿一个姐儿,统统喊自己母亲,另外两个体面一点年轻媳­妇­,喊自己­奶­­奶­。

冯秀秀后来才知道,丈夫前面娶过两任娘子,都是因为他爱酗酒脾气大,不断的辱骂和责打,最后生生的把人给折磨死了。

一个小小米铺的掌柜能挣几何?曲掌柜又爱酗酒,还要养活四个孩子两个妾室,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家里人都好久没有换过新衣服。

两个妾室也是半奴半主,白天­干­着丫头的活,晚上再陪男主人睡觉。

曲掌柜身边不缺女人,更不缺儿子,之所以娶了冯秀秀,只是为了商铺的生意好做一些,才巴结上吃着朝廷俸禄的冯家。

有着一个官家亲戚,那些地痞无赖会收敛不少。

至于拐了又拐的亲戚国公府,曲掌柜没有妄想过能有什么关联,----连冯家自己都还巴结不上,自己一个小小的商户就更不用提。

不过若是被官府无赖逼急了,拿出来吓吓人也不错。

三天后,冯秀秀回门归宁。

见了冯母神­色­淡淡的,反正自己已经嫁了出去,姨娘又早死了,嫡母再也拿捏不到自己。莫说什么将来娘家人的支持,----冯秀秀脑子还没有坏掉,能把庶女换成二百两银子的嫡母和兄长,还能指望他们吗?

至于丈夫觉得这笔生意划不划算,那是他自己的事。

庶女的冷淡,冯母当然能够感觉的出来,但也不在乎,反正少了一个人吃饭穿衣使唤丫头,省了钱不说,还白白赚了二百两银子呢。

玉华既不喜欢心思大了大姑子,也不喜欢卖庶女的婆婆,只是以她的身份,夹在中间不好说什么。少不得按规矩应付着,说上一些场面话,心下有点巴望这尴尬的局面快点结束,自己也不用这么勉为其难。

“太太!­奶­­奶­!”门外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惊呼声,一个小厮慌里慌张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了,哭丧着脸道:“大爷给人打了……”

“啊?!”冯母立即跳了起来,脚不沾地的发急奔了出去。

玉华和两位小姑子紧跟其后,冯秀秀和曲掌柜对望了一眼,两个人一前一后跟了上去,步子虽快脸上却没有急­色­。

冯秀秀对这个丈夫很不满意,­干­瘪矮小年纪大,又不懂怜香惜玉,还有那么多孩子和妾室,----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真是怎么想怎么糟心。

可是在曲掌柜看来,这个媳­妇­是自己花银子买来的,不过是个姨娘养的,嫁妆基本上等于没有,今后吃自己的穿自己的,还有什么资格摆脸子?

惹恼了,­操­起家伙就是一顿打,打一打就老实了。

不说他们夫妻俩各自看对方不顺眼,那边冯母已经哭天喊地的嚎了起来,----冯怀远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几乎都快要认不出人来了。

玉华虽然吓了一大跳,但是还算镇定。

一见婆婆和小姑子全都乱了,只知道哭,赶紧吩咐人去找跌打损伤的大夫,自己上前扶起婆婆,又让下人把丈夫抬了进去。

冯母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扭头,看见冯秀秀眼光闪烁,仿佛正在幸灾乐祸,顿时心头火起,上前啐道:“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还不快滚!”

这一来,不但冯秀秀的脸­色­不好看,曲掌柜也沉了脸,----没想到媳­妇­跟娘家关系这么不好,看起来自己那二百两银子是白花了。

现下大舅子挨了打,瞧着伤势不轻,养不养的好还是两说,再者敢打官老爷的人是什么人?多半来头不小,大舅子肯定是惹上什么祸事了。

反正借一借冯家的名头就是,犯不着低三下四的去讨好。

眼见岳母和媳­妇­不容水火,连带自己也脸上不好看,曲掌柜冷冷道:“岳母说这话好没道理,大舅兄弟挨了打,与秀秀有何关系?”回头朝妻子啐道:“还不走?等着人家请你吃饭啊!”

冯秀秀多年来的憋屈在这一刻迸发,有些快意的笑了笑,故作夫妻和睦的样子,专门去扎嫡母的眼,笑吟吟道:“娘,那我就先回去了。”

冯母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骂道:“都给我滚!”

----冯怀远被人打了?!

玉仪有些吃惊,问道:“为着什么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是活该!”罗熙年冷笑道:“进了翰林院就飘飘然了,还学人家什么才子佳人风流,为了个粉头打了起来,真是可笑!”

“对方是什么人?”

“谁知道。”罗熙年对这些并不关心,还是有人看在两家又亲的份上,特意跑来八卦的,“听说当时人多又乱没看清,等到找人的时候,连个影儿都不见了。”

玉仪手里端了一杯甜甜的花茶,黄莹莹的汤水,飘着淡淡的木樨香味儿,漫不经心的喝了两口,心下只是纳罕不已。

冯怀远好歹是翰林院的人,平头老百姓不可能乱来,若是官宦子弟……,看在国公府的名头上,应该也不至于随手打人。

只是不清楚冯怀远惹了什么事,让人这么不管不顾,下死手打人,听说两只手伤得特别重,连今后能不能写字都是个问题。

----很明显,对方是存了心故意要毁他。

假如自己和冯家关系很好,要在京城里查这么一件小事,太过容易,那下黑手的人基本跑不掉。

可……

这件事,自己绝对不会Сhā手去管的。

想到这里,玉仪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对冯怀远下黑手的人,很可能知道国公府不待见冯家,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

罗熙年见她一直出神,打断道:“别去想那些污糟人污糟事儿,管他们作甚。”

玉仪点点头,“嗯,知道了。”

----假如冯怀远真的再也不能握笔,失了仕途一路,今后只能靠玉华养着,是不是还会对她好一些?摇了摇头,冯家是什么样都跟自己没关系,不想再沾上一星半点,随他们去吧。

罗熙年敲了敲桌子,笑道:“跟你说个好笑的吧。”

玉仪侧首看他,“嗯?”

“容二不是快要成亲了吗?”罗熙年倾斜着身子,自己先笑了一回,方道:“你那表姐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了容二养的那对姐妹花,于是大发脾气,最后闹得容二没有法子,只得把人都卖了。”

“有这样的事?”玉仪想了想,倒的确像是明芝做事的风格。

罗熙年有点幸灾乐祸,翘着二郎腿,“嘿嘿……,活该容二那小子­肉­痛一阵子。”他说这话很是随意,好似那送走的不是两个侍妾,而是两只贵重的花瓶,损失的只是一些钱财罢了。

玉仪轻轻抚摸着肚子,最近时常爱做这个动作,好似这样就能让肚子里宝宝感受到一样,心下却是微微感叹。

在自己和罗熙年的面前,横亘着一代数千年的观念的代沟,----对于他来说,妾是物品是个玩意儿,但对于自己而言,却是一种像刺一般的存在。

眼下罗熙年只是答应暂时不纳妾,不让庶子早早出世,但是今后呢?自己又该怎么和他说明,其实自己是想过一夫一妻的生活。

----在他看来,这个要求会很无理吧?

九月十五,正是玉仪十五岁的生日。

因为挺着个大肚子,及笄礼办得比较简单,不过是小汤氏给Сhā了笄,顺便五夫人再给了礼,走了个过场便算完事。

倒是回来以后,罗熙年认真的端详了会儿,说道:“怎么觉得……,你最近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玉仪抿了抿头发,嗔道:“哪里有不一样?”

罗熙年将她揽在胸前,用手比了比,略带了一点郁闷,说道:“好像比去年长高了不少,明明从前直到我下巴的,现在快到鼻子这里了。”

玉仪有点囧然,“长高难道不好?”

“别再长就行。”对于雄­性­生物来说,还是比较喜欢小鸟依人一些,罗熙年低头看向她胸前的曲线,附耳低声,“把该长的地方长一长,就足够了。”

玉仪捶了他一下,将那双袭胸的手挪到一旁。

空了倒是想起一件事,自己现在不仅怀着孩子,而且还在拔个子,身体里应该缺钙了吧?可惜没有钙片吃,只好每天大碗大碗的喝骨头汤。

这天为着排骨汤喝腻了,让桂枝吩咐厨房,特意熬了猪手莲藕花生汤,最爱炖的软软黏黏的猪蹄筋,比往日多吃了不少。

罗熙年见她吃得香,桂枝让吩咐厨房隔三差五炖一锅,自己随意啃了一个,又给妻子夹了菜,戏谑道:“多吃点,咱家养得起你。”

玉仪咬牙笑了笑,低头对着肚子道:“乖孩子,你爹嫌咱俩吃得多了。”正说着,刚巧赶上肚里的宝宝胎动了一下,不由笑道:“瞧瞧,小家伙都不愿意了呢。”

“又动了?”罗熙年对这个十分有兴趣,好几次玉仪叫他,等过去了,偏生宝宝又不动了,总是没有赶上时候。

玉仪“嗯”了一声,“这回还挺厉害的呢。”

罗熙年这回连饭也不吃了,走了过去蹲下,一双大手轻轻放在上面,笑眯眯道:“快快快,再来踢爹一下。”

“你别急,等等就会动了。”

“小乖乖……”

“这边,这边……”

“咦,真的动了?刚才踢到我的手心了!”

“被人踢了还怎么高兴?”

“嘿嘿……”

两个人正在玩得开心,外面突然来了一个年轻媳­妇­,神­色­略显低沉,附在门口探了探头,似乎有什么事要禀告。

桂枝不动声­色­走了过去,问道:“什么事?”

那媳­妇­往里面看了看,示意桂枝往外面连廊走了两步,避开人,方才低声道:“才刚冯家的人送来了消息,冯家大爷今早没了。”

流年(下)

----冯怀远死了。

其实当初那一身伤并不致命,但得知自己的双手再也不能写字以后,----那些曾经吐气扬眉的得意,和等着青云直上的暗喜和希翼,还有呼奴唤婢、妻妾成群的美梦,统统都在一瞬间破灭了。

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吃软饭,靠老婆养活?做一个废物点心?

冯怀远心里失了生趣,脾气也变得暴躁异常,总觉得妻子看自己的眼光不对劲,分明就是带着嫌弃。于是整天不停的发脾气、砸东西,最后自己越想越绝望,再怎么折磨别人也一样灰心。

折腾了一个多月后,­干­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悬了梁。

彼时冯家的人都有些怕了他,他说要一个人呆着,再没人敢上前触那个霉头,就真的都退了出去。

等到晌午吃饭时,玉华叫了半晌没人应,只得硬着头皮叫人砸了门,一进去便吓得大声尖叫,----等到回神喊了冯母等人过来,冯怀远早就已经凉透了。

“我的儿!”冯母大呼一声,当即急痛攻心晕了过去。

冯家顿时乱成一团糟,两位小姐只知道淌眼抹泪的痛哭,下人们则一副树倒猢狲散的茫然,只剩下玉华静静的站立不动。

丈夫死了,心里自然是难过的,哪怕他平日戴自己算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多恶,只是冷淡了些,总归还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年多了,不可能半分感情都没有。

可是除了伤心以外,更多的……,居然是解脱。

玉华最怀念做姑娘的日子,简简单单、清清静静,----不需要伺候丈夫,也不需要看婆婆的脸­色­,更不需要揣摩小姑子们的心思,几乎没有任何烦恼。

不会因为没有怀孕,就整天好似矮了别人一等,在婆家都抬不起头来,整天拿着嫁妆银子做贴补,还是不能讨到婆婆和丈夫的欢心。

而这一次,丈夫居然在外头为了粉头打架!

他若是还活着,还继续做官下去的话,将来少不了要纳几房美妾,生一群庶子庶女的吧?那么自己,只能像是一个摆设一样的活下去。

冯母醒来后喝了两碗水,一时气迷了心,还没有想起儿子死了的事,只是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因为天­色­暗了下来,快该吃晚饭了,于是叫了人来吩咐道:“前几天怀远说想吃五花­肉­,晚上加一盘蒜苗五花­肉­好了。”

冯珍儿“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娘……,大哥已经没了。”

“什么没了?!你这死丫头……”冯母啐了一句,却在‘死’字上头停住,……儿子悬梁的一幕再现眼前,当时就已经没力气,人都硬了,可不就是死了。

“娘!娘……”

“怀远媳­妇­呢?!”冯母用力推开两位女儿,心头怒火中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做媳­妇­的居然不在跟前?一双眼睛四下找人,骂道:“人呢,人呢?!死到哪儿去了?!”

玉华正在外头跟人商议办后事,听到婆婆在屋里发飙,赶忙跑了过来,进门道:“娘找我有事……”话未说完,便被婆婆砸了一个绣花枕头。

“你、你……”冯母见她只是红着眼圈儿,脸上连一丝泪痕都没有,越发断定这个媳­妇­凉薄,只怕已经存了改嫁的心思,不然何以如此冷静?气得要从床上跳下来,好歹被两个女儿拉住了,嘴里骂道:“下作娼­妇­,汉子才死就跑出去鬼混了!”

冯怀远再凉薄也是玉华的丈夫,他死了肯定伤心,才刚哭了一场,只是因为要找人安排事情,少不得洗了脸出去见人。

----总不能让丈夫一直挺在房间里吧?

没想到外面的事还没安顿好,这边婆婆就闹了起来!

玉华可以忍受丈夫的冷淡,婆婆的刻薄,小姑子的难缠,甚至可以拿出嫁妆来,贴不婆家平日的花费。却断断不能忍受,被人指责名节上不清白,脸­色­一变,正­色­道:“娘怎么能说这种话?怀远的后事还要料理,总不能一直就那么躺着……”

“少在这儿假惺惺的!”冯母此刻正在激怒的状态,哪里还有半分理智?越看媳­妇­越像有了外心,甚至……,心下一阵乱想,突然直起身子吼道:“你为什么把怀远一个人留在屋子里?你是不是存心的……”

“娘……”冯珍儿比妹妹大好几岁,到底能理一些事,劝道:“娘你气糊涂了,大嫂怎么会害大哥?害了大哥,大嫂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莫要再乱想了。”

----眼下兄长死了,将来自己和母亲妹妹几个,还得靠着大嫂过日子,这种时候怎么能得罪人?便是再恨这个嫂子,面上少不得暂且忍住。

谁知她不劝还好,越劝越让冯母起了疑心,顿时哭道:“一定是的,……一定是这个偷汉子的小娼­妇­,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你偿命……”

玉华心里厌恶已极,疲惫已极,只是静静的站着,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说。

瑞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可惜自己只是一个丫头,不便顶嘴,生拉硬拽把玉华拽出了门,气恼道:“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谁知道玉华却叹了口气,淡淡道:“这样也好……”

----也好,断­干­净自己所有的念想。

瑞雪以为她是气糊涂了,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怎么把三姑­奶­­奶­给忘了?咱们去找她,有三姑­奶­­奶­给小姐撑腰,还怕什么?”

半刻都不想在冯家继续呆下去,连对小主人的称呼都换了。

天气渐冷,玉仪又是双身子的人,屋里早就放上了火盆,身上穿得也是才刚赶出来的新棉袄,又轻又暖和,手里还捧了一个泥金小手炉。

看着一脸憔悴走进来的玉华,声音柔和道:“大姐坐下说话。”又唤问棋,“给瑞雪也搬一个小杌子。”

瑞雪赶忙道了谢,挨在玉华身侧斜斜的坐了。

“大姐夫的事我听说了。”玉仪不知道是该安慰呢,还是该庆贺,只是不免想到了大太太,----当初为了一己之私,竟然下狠手设计没有冤仇的侄女,这份孽障,是不是冥冥之中转到了女儿身上?

只是自己如今怀了身孕,心也变得宽容和柔软了,忍不住为玉华叹息一声,----年纪轻轻就做了小寡­妇­,将来还不知道如何呢。

玉华沉默许久,半晌开了口,“三妹妹,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玉仪点点头,让桂枝等人在外头等候。

“三妹妹……”玉华喊得有些艰难,垂了眼帘,“我知道,当初我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原该恨我的。”忍了又忍,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可是我实在没有别人可求,只能……,只能厚着脸皮来求你……”

自己的丈夫死了。

一直忙着招呼婆婆和小姑子,打理着整个冯家,忙得晕头转向,却在婆婆那里受了一大顿气,根本顾不上伤心垂泪。

此时此刻,眼泪却像是决堤一样的涌了出来。

玉仪知道她是需要一个痛哭的机会,便静静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见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方才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玉华红着眼圈儿接了,看着玉仪笨重臃肿的身子,有些不好意思,歉意道:“本来就不该打扰你的,我还……”

玉仪温柔的看了她一眼,唤道:“大姐……”

玉华长长的舒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眼里的悲伤和脆弱隐了下去,清了清嗓子,“我还是先把事说了。”

“你说。”

“从前冯家的人不喜欢我,总觉得我瞧不起他们,哪怕我掏心掏肺,连人带银子给他们用,也一样的不领情。”玉华有些自嘲的一笑,“现如今,婆婆更是疑心我害了她的儿子,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玉仪皱眉道:“这冯家,也太不知事了。”

“三妹妹你误会了。”玉华摇摇头,“我不是来抱屈的,也没打算让你替我出头,只是不想再在冯家呆下去了。”

玉仪点点头,“大姐你还年轻,原该如此。”

玉华扯了扯嘴角,笑容凄凉,“不,我不想改嫁。”

----不是不知道寡­妇­的艰难,但却没有半分改嫁的心思,只想过回从前的日子,再也不想被这些牢笼束缚。

“哪你……”玉仪有些看不明白了,不改嫁,又不愿意留在冯家,还能有什么妥当的去处?总不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吧?那可不是一条好路子。

玉华转头看向南边,轻轻道:“我想回家。”

----纵使天底下的人都不要自己,母亲总该还要自己吧?再也不想嫁什么人了,不想伺候祖宗似的,在婆婆和丈夫面前唯唯诺诺,连跟小姑子说话都不敢大声。

况且冯家待自己又有什么恩情?有什么值得自己守的?

那一大堆的烂摊子,不想再管了。

玉华慢慢转回头,接着道:“我一个­妇­人孤身行千里,路上有诸多的不妥,所以想求三妹妹援手一回,借着国公府的旗子送我一程。”不等玉仪开口,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我也没有什么好回报三妹妹的,这一处房子就当是谢礼。”

----只要自己能够平安的回四川,回到母亲身边,再过几年清净的日子,这些身外物一分不要也没关系。

玉仪原本想着她找上门来,是让自己替冯家出头,或者是替她撑腰的,没想到竟然求了这么一件事,倒是颇为意外。

最终,玉仪决定帮玉华一把。

----虽然因为对大太太的恨,导致对玉华也有芥蒂,但是一码归一码,还没有到母债女还的地步。

只当是……,给肚子的孩子积一点福禄吧。

不过这事儿不急于一时,还得先把冯怀远的后事办了,玉华的财产分割清楚,彻彻底底和冯家断了关系,再走也不迟。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玉仪怕这段日子里再出什么事,特意从国公府挑了两个粗壮媳­妇­,两个在外院走动的小厮,以给料理冯怀远后事帮忙为名,一并派到了冯家去。

而冯母在女儿的劝说下,也慢慢冷静下来。

见媳­妇­回来,好歹收起了先头那幅怨毒脸­色­,满脸悲痛道:“怀远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一定要把那个歹人揪出来,告他到牢里去!”

----要不是那个混账打坏了儿子的手,又怎么会想不开送了命?

可惜在当初冯母乱泼脏水时,玉华本来所剩不多的一丝夫妻情分,就随之断了,眼下哪里还会一门心思给丈夫报仇?况且说出去也是笑话,为了一个粉头闹出事,自己的脸面还要不要?自己的心难道还伤得不够深?

玉华不想跟婆婆争吵,只是应付道:“入土为安,别的事往后再说,还是先把怀远的后事办了。”

冯母不免又哭了起来,一口一个“我的儿”,两个女儿在旁边劝着劝着,也跟着一起直落泪,屋子里的气氛悲伤不已。

玉华心头哽咽红了眼圈儿,默默转身出去。

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

冯家那边忙着办白事,顾家和容家这边却正忙着办红事。

十月初八,是顾明芝出阁的日子。

从天不亮就开始折腾,到了容家又是揭盖头,又是喝交杯酒,还被围观新娘子的人打量了好一番,众人嘻嘻哈哈了许久才散。

刚安静下来,接着容珮又出去敬酒了。

一直挨到晚上,顾明芝觉得ρi股都坐麻木了,容珮方才喝得醉醺醺的推门进来,踉踉跄跄扑在了床上,嘴里嚷嚷道:“啊呀,累死我了。”

“呸呸呸!”顾明芝连啐了好几口,压低声音拧住他的耳朵,恨恨道:“大喜的日子也不忌讳一点!”

----两个人实在太过熟悉了,羞涩矜持不起来。

容珮“哎哟”一声,惹得外面听房的人一阵哄笑,窸窸窣窣的,仿佛是在争相把脑袋贴在窗户上。

顾明芝这才想起外面还有人,瞪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只是努了努嘴。

容珮爬起来甩了甩头,猛地推门而出,“都散了,都散了!明天给你们一人一个大红包,再捣乱……,一根­鸡­毛也别想从我这儿拔走!”

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不过闹新房只是一个过场,走走便罢,因此大伙儿嬉笑了一阵,就慢慢的散了。

容珮一脚踢关了门,跑回床边,一把搂住了那柔软的腰肢,揉搓道:“好娘子,快让为夫给你宽衣。”又压低声音,“嘿嘿,让你见识一下夫君的真本事。”

“呸!不害臊!”顾明芝又拧了他的耳朵,扬起下巴道:“先说好,新婚头三个月不许找丫头,行不行?!”

“行……,没问题。”眼看等了多年的美味在眼前晃悠,容珮哪里还能不依?只是嘴里忍不住嘀咕,“你怎么好的不学,尽跟小六的那朵刺玫瑰学……”

“我乐意!”

“行行,你乐意……”容珮一面说,一面开始动手扒拉层层叠叠衣服,心下有些抱怨,看来成亲赶在冬日里真是费事!

顾明芝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嘴上强硬,等到身上被人剥光了,顿时羞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丈夫在身上折腾,闹到半夜也没有睡成。

第二天早起敬公婆茶的时候,还浑身酸痛不已。

容珮的父亲在同辈里面是嫡长,膝下两个嫡子,长子容珩早已娶妻生子,因为容珮是小儿子,容夫人便免不了娇惯一些。

虽说早先不是很满意顾明芝,但是既然娶回来了,对方又是长公主的嫡亲孙女,断然也不会无故摆脸子。

说到底媳­妇­的地位只凭两样,一是娘家,一是儿子。

敬公婆茶,给见面礼,一番过场按着步骤走完。

容大老爷先起身出去,容大夫人则含了笑,招呼着小儿媳过去给婆婆见礼,----现如今的平昌侯夫人,容珮的祖母。

平昌侯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开朗活泼的小辈,顾明芝算是对了她的胃口,娇憨天真又不失规矩,因而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顾明芝陪笑的脸都快酸了,日头也升上去了,才终于完成任务,从上方告退回了自己的院子。ρi股还没坐稳,就有妈妈进来问道:“二­奶­­奶­,要不要见见几位姑娘。”

容珮屋里三个通房丫头,一个祖母给的,一个母亲给的,一个自幼服侍自己的,全都是走了明路,就等着新­奶­­奶­进门封姨娘了。

假如顾绍廉后来没有收何姨娘,顾明淳没有收双珥的话,----顾明芝可能对姨娘认识不够,但是好在婚前被迫恶补了知识,再加上公主的教导,因而倒也不至于慌乱。

“让她们等会儿,我换身衣服,免得蓬头垢面的不好看。”顾明芝的这番话是早准备好了的,----按照母亲李氏的交待,一进门就得先给妾室们一点下马威,当然明面儿上不能让人抓住把柄,须得把话说周全了。

李氏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不让见人,不过女儿出嫁了,又不是关在死牢,怎么着也得让见面送一送。因此李氏抓住机会,对女儿絮絮叨叨的了好大一篇,也不管她记不记得住,只管一股脑儿的不停交待。

顾明芝在脑子里过了过,决定把用得上的理论全都拿出来。

光­阴­(上)

过了一段日子,顾明芝渐渐发现,母亲的那一套不是很好用。

仔细想想,母亲一辈子都顺心顺意,临到老了,才遇上了一个何姨娘,且没多久就被禁足,委实谈不上什么实战经验,多半都是纸上谈兵罢了。

在妾室一事上头,祖母一辈子霸道惯了,母亲一辈子舒心惯了。

大嫂徐月岚倒是有些经验,但是她在顾家是要做贤惠人的,有经验也只会对自家妹子讲,断没有跟小姑子唠叨的。峥嵘虽然相熟却没成亲,一般外人又不合适说这些,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表妹玉仪了。

顾明芝叹了口气,母亲和表妹闹得水火不容,一个被禁了足,一个被伤了心,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有时候觉得母亲做的太过了,有时候又觉得表妹有些无情,心下只是懊恼,要是当初哥哥娶了表妹,大概就不会有这么些事了。

顾明芝托腮看着天空,纠结了一上午,最终决定去鲁国公府一趟,----表妹不是正怀着孕,带点东西,过去看人串串门,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你要去罗家?”容大夫人问道。

“嗯。”顾明芝点点头,脸上露出些许遗憾的神­色­,“前几个月在家不能出门,表妹有了身孕后,我还一直都没有去看她呢。”

容大夫人习惯了长媳那样规规矩矩的,像小儿媳这么随意的说话,不似媳­妇­倒像是亲闺女,----偏生她毫不掩饰神­色­,并非作伪,自己也不能说她亲近的不对,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你要是真的想去,那我就让人派车送你过去。”

若是换个“聪明”一点的人,一准儿能听出她话里的不情愿。

偏生顾明芝跟别人不一样,不知道是完全听不懂,还是故意装傻,一脸欢喜道:“谢谢娘!那我早点回来。”

容大夫人轻轻咳了咳,觉得媚眼儿抛给了瞎子看,更有点受不了这种清清脆脆的咋呼声,等人走了,方才对身边的大儿媳说道:“到底在家里头是独女,养得娇憨,不像你这样懂事贴心。”

珩大­奶­­奶­不好说妯娌的不是,又要顺着婆婆的毛,只得笑了笑,“弟妹年纪小,过几年自然就稳重了。”

容大夫人又道:“国公府那个六夫人是极厉害的,老二媳­妇­可别跟着学坏了。”

罗家六房的门把得严实,愣是连水都泼不进,外头来了两岔狐媚子,都被六夫人轻轻松松打发了,就连原本屋里的通房丫头,也没有留住。

----京城里的贵­妇­们说起玉仪,少不了一个“妒”字,可惜心底下个个都是羡慕嫉妒恨,只是自己没那个本事去妒罢了。

珩大­奶­­奶­也是其中之一,不过当着婆婆,还是要一脸严肃鄙视的,点头道:“偶尔来往一、两次不打紧,往后娘多教导教导,弟妹自然就学得贤惠了。”

容大夫人摇了摇头,对这个新学生的前途不大看好,又不好牢­骚­太多,只得打发了大儿媳回去。自己呆在屋子里出神,下定决心,要把小儿媳的脾气拧过来,不能学得这么轻浮不稳重。

顾明芝正在去往罗家的马车上,还不知道婆婆已经把课表提上了日程,满心高兴盘算着,等下见了玉仪好好的放松一下。

结果等她见到玉仪时,当即被那圆滚滚的肚子吸引住了。

“你说小家伙会动了?”顾明芝比罗熙年还要好奇,将头贴在玉仪的肚子上,听了又听,摸了又摸,在感受到胎动的一刹那,满眼惊奇,“原来怀孕是这个样子,可惜上次大嫂……”底下觉得不吉利,又赶紧打住了。

上次徐月岚怀孕月份小,还没有胎动,后来哥哥的通房倒是有孕的,只是以她的身份,断乎不会跟个丫头凑在一起。

玉仪如今有孕不出门,在家连钗环都没有戴,只随意挽了挽,用丝带束了,脸上也没有化妆,一身浅浅的鹅黄|­色­孕­妇­专用袍子,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顾明芝坐在椅子里盯着她看,啧啧道:“我都快要不认识你了。”

玉仪让人拿了一个点翠小手炉给她,又让上了花茶,方才得空回笑道:“你这才做新娘子半个月,怎么就有空来我这儿?你婆婆不说你?”

“婆婆给我派的马车。”顾明芝抿嘴一笑,压低声音道:“我瞧着她不是太乐意,管的她呢,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只当没看见好了。”

玉仪“哧”的一笑,“你怎么还是这副­性­子?如今可是嫁了人,不比在家里。”

“那又怎样?”顾明芝撇撇嘴,说道:“反正我又不是长媳,平昌侯夫人的位置轮不到我,主持中馈也没我的份儿,将来就是跟着容二分一点薄产罢了。”

玉仪好笑的看着她,问道:“嗯,所以呢?”

“所以我为什么要那么辛苦?”顾明芝懒洋洋靠在椅子背里,端起花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比贤惠、比能­干­、比贴心,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未必比得过的前头的大嫂,何苦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不懂事就不懂事,只要我大面儿上不出错,谁又能说我什么?小儿子和小儿子媳­妇­,本来就是用来疼的嘛。”

“你呀,歪理连篇。”玉仪笑得不行,忍了半晌才道:“你婆婆要是听见这番话,只怕脸都要被气绿了。”摇了摇头,“呵……,和容二那个无赖倒真是一对。”

“少说我!”顾明芝啐道:“你跟罗小六就不是一对了?”看了看她的肚子,“再加上你肚子里的这个,三个人正好凑成一窝呢。”

玉仪笑道:“将来有你一窝的时候。”

----与玉华不同,明芝几乎是自己整个童年唯一的女伴,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用同一盒胭脂,甚至还穿过同一件衣服。

虽然对李氏芥蒂颇深,但是对明芝,还是能够做到畅所欲言。

“你就好啦。”顾明芝嘟着嘴,牢­骚­道:“容二那个混蛋,屋里头还有三个丫头,都等着封姨娘呢!”自己生了一会儿气,又叹气,“我可没你那个本事,把丈夫的心拢的妥妥帖帖的,一个屋里人都不留。”

玉仪闻言笑容微暗,轻声道:“我这里……,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暂时的也好啊。”顾明芝虽然娇纵了些,但不至于蛮横,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把那些通房撵了,----况且对于她来说,丫头就是丫头,只是要跟丈夫睡觉让人不爽,最不爽的就是怕她们生下儿子。

玉仪问道:“那三个……,你打算怎么办?”

“我就是为难啊,所以才过来问问你。”顾明芝长吁短叹的,习惯­性­的托了腮揉着腮帮子,好好的一张俏脸被她挤变了形,看起来甚是滑稽,“要是不封吧,好像有点说不出过去,只怕婆婆那边也会嫌我不贤惠。”咬了咬牙,“可是……”

玉仪靠在绣花软枕上,换了换姿势,打断问道:“有没有哪一个比较受宠?”

“不知道。”顾明芝撇撇嘴,“容二答应我了,头三个月都不去找丫头,现今天天都在我的屋子里,看不出那三个有什么区别。”

玉仪想了想,说道:“反正这事儿也不急在一天两天,那就先看三个月,到底这几个是什么样的­性­情、心思,你自己有个数再说。”

“看了又能怎么样?”

“若是看好了……”玉仪想起容珮那幅自命风流的德行,很是不喜欢,又看向满眼亮晶晶的明芝,淡淡笑道:“到时候,你就封最受宠的那个做姨娘。”

“就封一个?”

“一个。”

顾明芝坐直身体,眼珠转了转,继而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明白了。”自己想想又好笑,“亏得是三个,要是一个还不好看热闹呢。”

玉仪有些担心她,劝道:“若是她们面上老实本分,你也和善一点,别傻乎乎的意气用事,反倒便宜了别人。”

顾明芝笑嘻嘻道:“知道,知道,我可不会傻到去做­棒­槌。”

玉仪趣道:“你本来就是一根­棒­槌。”

----妾这种事还真不好说,那些不安分还能用手段处理,遇上一些老实的,……比如甘菊那样儿的,反倒更加棘手,只能放在那里刺着自己。

这一天,冯怀远那边刚过完了七七。

玉华在打点好冯家的一切后,终于开了口,向冯母表明了自己的去意,又道:“朝廷发下了抚恤银子,还有早先怀远的俸禄,平日里剩下的一些零碎,我全都放在这个里面了。”

冯母怔怔的看着推过来的小匣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

两位冯小姐也傻了眼,断断没想到大嫂不声不吭,任凭母亲乱发脾气,原来竟然是存了离开冯家的心思!

“你……”冯母颤声道:“怀远尸骨未寒……”

“娘。”玉华打断了她,静静道:“我是回四川娘家,不是要去改嫁,怀远的孝我会替他守着,而且……,这一辈子也不打算再嫁人了。”

冯母哪里肯信她的话?当家哭天喊地抢呼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怀远被你害死了……,给你开了路……”

“冯太太!”旁边一位五大三粗的­妇­人开了口,“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无凭无据的就乱泼污水,只当我们大姑­奶­­奶­娘家没人了吗?”冷声一笑,“便是娘家隔得远了些,京城里还有一位叔叔,还有我们六夫人呢。”

冯母又气又怒又恨,可是当着国公府的下人却强硬不起来,浑身不停发抖,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欺人?”那­妇­人虽然身形高大了些,嘴角却是伶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大姑­奶­­奶­是无父无夫无子的自由身,她要去哪里都随她的意,外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另一个­妇­人却道:“还在这里啰嗦什么?还没呆够?”来冯家是执行任务的,小地方又破又寒酸不说,还一股子晦气,早就巴不得离开了。

这两个­妇­人一边说,一边拉了玉华出了门。

冯母在屋子里抖了半晌,想要骂没有对象,想要闹闹不起来,一口气憋在心里差点噎住,最后一头磕在桌子上,嚎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冯家姐妹俩也是惊慌失措,……大哥没了,大嫂自行走了,眼看母亲年迈,姐妹二人又是年轻姑娘家。

不说别的,就连今后的生计都是一个大问题。

说起来,冯家早年不是没有过过苦日子。

自从玉华嫁了过来,大把大把的嫁妆银子往外掏,吃穿用度买下人,冯家人的生活档次提高不少。早先几姐妹一直做针线活变卖,后来慢慢的停了手,好不容易养了一年多,养得水水­嫩­­嫩­的好似一把子水葱。

可惜……,往后只怕又要重­操­旧业了。

现如今,玉仪虽然暂时不管罗家的琐事,但是要拨一艘船、几个人却也容易,因此玉华一出了冯家的门,便上了马车直奔码头。

玉华带着瑞雪上了船,朝那两个­妇­人道:“本来该去辞别你们六夫人的,只是如今我还守着孝,你们夫人又正怀着身子,怕去了冲撞了。”鼻翼有些酸酸的,忍了又忍才没有掉下泪,“替我转告你们夫人,她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可惜无以为报,唯愿她一生安乐随喜。”

“大姑­奶­­奶­一路珍重。”那两个­妇­人感动不起来,----不过是来占罗家便宜的人,只是象征­性­的应付了两句,办完差事就下了船。

玉华一直到船开动了,方才真的松了一口气,静静的坐了半晌,随手打开玉仪让人捎来的手信,----一个绣花的锦缎荷包。

“银票!”瑞雪轻呼了一声。

玉华拣起来一看,是一张大钱庄全国通兑的银票,整整一千六百两,和当初自己拿出去买房子的银子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瑞雪叹了口气,“三姑­奶­­奶­真是个好人。”

----当初玉华执意要把京城的房产送给玉仪,虽然看着大方,但也多多少少有些甩麻烦的意思。

毕竟冯怀远虽然死了,但要自己把婆婆和小姑子都赶出去,那也做不到,一则是心没有那么狠,二则若是不借外人之力,自己也没有那个能力。

因此便想着不如给了堂妹,国公府肯定是能收回房子的,自己也算是答谢了她的援手之情,并没有想过还会有这张银票。

以堂妹如今的身份,自然不缺这一千六百两银子。

但是,假如她不主动给自己,自己也不可能去要,更不可能要的到,----说到底,还是堂妹心底善良,怜悯了自己。

“小姐。”瑞雪红了眼圈,小声道:“等我们回去,就给三姑­奶­­奶­立一个长生牌位。”

玉华淡淡一笑,“好人自会有好报的。”

这边罗府的下人回去,先去六房给玉仪回报了消息。

玉仪点了点头,心里面略有些淡淡的伤感,让人赏了那两个外院媳­妇­,又赏了跟去的两个小厮,下人们皆是欢喜不已。

晚上罗熙年回来,只顾忙着跟他的心肝­肉­玩游戏,对妻子的堂姐关心不起来,至于冯家的人是死是活,那就更没有兴趣了。

唯有玉仪在晚上入睡前,想起玉华,想起她因为大太太一再挑剔,而误了姻缘,以至于无奈嫁入冯家,最后竟然落到这样的结局。

----不知道等大太太见到了女儿,会不会悔不当初?

如果当初玉华早早的嫁了,那时候孔家还没有落败,以知府家的孙小姐嫁出去,对方肯定不会太差。

大太太因为女儿嫁得好了,也就不会妒恨自己,不会让汪婆子下狠手,----可是那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遇不到罗熙年了?

玉仪看了看某人,----心里居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竟然……,不愿意看到那样的蝴蝶效应,不愿意没有和他在一起。

“怎么还没有睡?”罗熙年倦倦的一翻身,睡眼惺忪看向妻子,嘟哝道:“是不是小家伙不老实,又闹你了?”

“没有。”玉仪笑了笑,圈住他结实的胳膊,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心里觉得特别的安宁祥和,轻声道:“睡吧,我们三个一起。”

光­阴­(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玉仪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再加上最近天气又冷,罗熙年每每从卫所回来就没出去过,专心专意的陪老婆,两个人窝在屋子里玩乐,旁边有丫头们陪着说笑,六房的气氛很是温馨安宁。

日子一晃,很快就到了十一月。

这个月,夏峥嵘也该嫁到江家去了。

玉仪闲话间有些遗憾,叹道:“偏生赶上这个小家伙来了,结果两家的大喜事都去不成,还想看看她们俩做新娘子的样子呢。”

罗熙年一心只在老婆孩子身上,低头摸着她的肚子,头也不抬道:“新娘子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隔得近,等生完孩子什么时候去都行。”

玉仪笑了笑,也只得如此了。

罗熙年说着说着又乐了,笑道:“容二从前总是打趣我,没想到他自己更惨,新婚三个月都不许招丫头。”

玉仪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心下犹豫了片刻,问道:“要是表姐一直都不让呢?甚至……,叫容二把丫头们都散了。”

罗熙年有些诧异,抬头道:“哪能这么不讲道理?”

玉仪心下微微一凉,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那身宝蓝­色­云水纹的袍子上,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罗熙年的反应极为迅速,一怔之下,已经明白了妻子的试探,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理解,起身坐下道:“丫头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你真的这么介意?”

“我介意。”玉仪认真道。

罗熙年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闪。

玉仪决定实话实说,----哪怕罗熙年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有可能让引起他的反感,仍然坚持争取这一次,或许说完了就彻底死心了。

“在六爷看来,丫头是个可买可卖的玩意儿?”

“是。”

玉仪微微苦笑,缓缓道:“可是这个玩意儿,却要分享我的丈夫,还要跟我的丈夫生下孩子……”她道:“六爷换个位置想一想,又是否愿意跟别人分享妻子呢?”

“那怎么能一样?!”罗熙年顿时脸都绿了。

“又什么不一样呢?”玉仪静静的看向他,视线没有任何回避,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还有坦然、认真、执着,“男人和女人不都一样是人?便是女子卑微,可是感情上又有什么不同?谁会愿意把心爱的人,和别人分享?谁愿意拥有的不是全部,而是几分之一?”顿了顿,“我不愿意。”

罗熙年被妻子的“歪理”绕晕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玉仪接着道:“更何况,若只是分享丈夫还罢了。等到妾室有了子女,还要和嫡出的子女分享父亲,便是我能忍受,孩子们也不会乐意的。”

这一点,罗熙年倒是更能体会一些。

小的时候,私下对父亲不是没有过怨言。 '

如果父亲偏向五哥,最多只是有些小小的嫉妒和羡慕,而如果父亲偏向四哥,或者其他庶出的哥哥,心里就会很不痛快,甚至非常恼火。

说到底,只是因为那些人和自己并非一母所出。

多少后宅的勾心斗角,都是因此而起,非同胞的兄弟姊妹,总是没有一个娘的那样亲近,一到利益跟前,谁都不愿意旁人占了便宜。

“如果可以……”玉仪微微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向往的神­色­,“我愿意,为你生下很多很多的孩子,……都是我和你的孩子。”

罗熙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抿嘴没有出声。

玉仪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心里畅快了不少,反而冷静下来,淡淡笑道:“六爷不必放在心上,大凡有些嫉妒心的­妇­人都是如此,说说罢了。”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我从前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的,等到生完这个孩子,六爷想收人就收人罢。”

罗熙年这会儿对妻子浓情蜜意,倒还真没有急着要收人,----不过这和永久的再也不纳妾室,还是有区别的,一时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观念。

“六爷待我够好的了。”玉仪往隔壁偏房走去,临到门口顿住脚步,“不管怎样,我都记着六爷的救命之恩,记着六爷待我的好,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夏峥嵘出嫁的那天,玉仪不能亲自过去,让人备了一份厚厚的新婚贺礼,一来是为了两个人的私交,二来也是官宦圈子里的一种交际。

玉仪自己也没有闲着,上个月倚云的娘进来求恩典,说是给自家女儿找了一门相当的亲事,恳求开恩放人出去。

倚云的年纪不小了,该嫁人了。

况且她又一贯的老实本分,玉仪对她谈不上亲近,但也不会为难她,比着彩鹃、素莺的例子,赏了五十两银子陪嫁,只是没有再给压箱底的钱。

倚云母女没想到主母这么好说话,又大方,千恩万谢磕了头。

隔了几日,玉仪单独留下了落英私谈,说道:“我如今没有功夫替你挑人,今儿给你一天假,回去给自家父母说了,什么时候挑好了人就来回我。”

“夫人……”落英先是吃惊,继而滚出泪来,----还以为玉仪一直恨着自己,不会给自己好出路,却不料……,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开了恩。

玉仪不愿多谈,淡淡道:“去吧,别哭了。”

----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与其留着她们悬心不好过,让自己也不安心,还不如统统打发了出去。

于是连着两个月,先是嫁了倚云,紧接着又嫁了落英,想来她们两个也不敢在六房多留,免得到时候夜长梦多落了空。

玉仪懒怠去计较别人的想法,惟愿自己眼前清静一点。

只可惜……,人生不能事事如意。

这日中午,罗熙年刚到自家大门就有小厮迎上来,垂手道:“国公爷让小的在这儿候着,等六爷回来就去书房一趟。”

罗熙年以为是什么要紧事,立即去了书房。

鲁国公正在写字打发着时间,见小儿子进来也不急,慢吞吞的写满了一页,方才放下笔,然后又去旁边洗了手,再走回来坐下。

“爹找我有事?”罗熙年见老子不急,自己便端了一碗热茶喝了起来。

鲁国公也慢悠悠的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道:“我听说……,你房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空了快有一年了吧。”

“爹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你呀。”鲁国公摇了摇头,“可算是野马套上笼头了。”

罗熙年“嘿嘿”一笑,不好说什么。

鲁国公又道:“你跟自己媳­妇­好原是正理,只是如今不比从前,你将来还要从我手里接下罗家,不开枝散叶怎么行?你媳­妇­虽然有了身子,可生男生女还不一定呢。”

罗熙年笑嘻嘻道:“管得是男是女,大不了接着再生就是了。”

“这种事,谁能给个准儿?”鲁国公微微皱眉,“你别忘了,齐哥儿现在是你名下的庶子,万一你媳­妇­三、五年里生不出儿子,将来他可就先长大了!”

----如果玉仪短时间没有儿子,齐哥儿以庶长子身份长大,将来占着年纪优势,在某些方面,很容易对后面的弟弟们形成打压。

如果齐哥儿是罗熙年的庶子,是正常情况下的妾室所生,鲁国公还能不太计较,偏生他对瑶芳深恶痛绝,连带齐哥儿也跟着不待见。

更要紧的,罗熙年是未来国公爵位的继承人,膝下空悬让人担心,很容易被有心人觊觎图谋,继而惹出乱子来。

鲁国公不是做婆婆的,没­精­力长篇大论的跟儿子细说,只是问道:“你看是在丫头里面收人,还是去外头小门小户里面找?通房也罢,良妾也罢,别的什么都不说,总得在我闭眼前看见你的儿子!”

罗熙年沉默了一小会儿,回道:“马上就是年底了,媳­妇­也快该生了,等开了春再说吧。”

鲁国公冷哼道:“你这爆炭脾气,也有被人降伏的时候!”

罗熙年有点讪讪的,上前给父亲捏了捏肩膀,说了几句笑话,方道:“要是爹没别的事儿,儿子就先回去了。”

罗熙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房后并没有说起这件事,等玉仪辗转从小汤氏那里得到口风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小汤氏存了跟六房交好的心,才特意卖了这个人情,拍了拍小儿媳的手,一脸理解的神­色­,“你要大方一些,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玉仪微笑点点头,“娘,我知道。”

小汤氏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还故意趣道:“说起来,小六可是为你收了心了,都一年多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添。”

玉仪依旧保持着微笑,淡淡道:“六爷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陪着说了会儿家常话,又说了会肚子里的孩子,缓缓起身,“有些发困,我先回去躺一躺,改天再来跟娘说话。”

“去吧。”小汤氏得了齐哥儿,对玉仪怎么看怎么顺眼,笑吟吟道:“说不定,下回就是带着小家伙一起来了。”

玉仪勉力笑了笑,由桂枝等人扶着回了房。

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原本段嬷嬷等人都让她在房里歇着,可是玉仪觉得还是走动走的好,闲逛逛就到了小汤氏这边,不料正赶上这么一个“好”消息。

回房避了人,段嬷嬷方才叹道:“看我说的吧,便是老爷愿意守着夫人一个,可是在这规矩上,也是……”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玉仪的心思却早飘远了。

----鲁国公让罗熙年广纳妾室,可他却没有告诉自己。

从某些角度来说,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在乎自己,不愿意让自己不痛快,所以才会可以隐瞒了?仰或是……,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

看来……,自己剩下的清净日子不多了。

“夫人你说……”问棋有些着恼,愤愤道:“是谁这么多嘴多舌的?跑去跟国公爷乱嚼舌头,真是讨人厌!”

“谁知道呢。”玉仪轻声笑了笑,一脸嘲讽,“总归是不愿意让我痛快,或者不愿意让六房痛快的人吧。”

段嬷嬷凑近了些,伸出一个巴掌来比了比,“会不会是这一位?”

玉仪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

段嬷嬷却道:“虽说夫人没有得罪过她,可是齐哥儿呢?说来说去,都是六房惹出来的事,若有迁怒也并非不可能啊。”

“可是……”玉仪想了想,觉得有些离谱,“好歹她也是儿媳,哪有到公公面前说这些的?”

一个做嫂子的,去说小叔叔的什么屋里人,也未免太不堪了。

“这种事,何必亲自去说?”段嬷嬷轻声一哼,说道:“只消让底下的人散一些流言,也就足够了。”

玉仪无奈道:“但愿不是吧。”

----如果五房和六房离了心,即便没有什么激烈的正面冲突,但若在暗地里使绊子、看热闹,那也有够闹心的。

“我就是瞎说说罢了。”段嬷嬷当然不希望五房藏­奸­,况且没有证据,又道:“要说起来,四房的主子们虽然走了,可是那些从前依附四房的奴才还在。如今换了夫人主持中馈,他们那些人受了冷落,难免会对夫人有所不满,乱嚼舌头亦不是不可能。”

玉仪微微苦笑,“现在是谁都不要紧了。”

----不管是下人们还是五夫人,这种流言都是挡不住的,眼下最棘手的事,自己该怎么面对妾室这个问题。

光­阴­(下)

有关妾室的问题,一直在玉仪的心头萦绕。

可是罗熙年不开口,自己也没有说起的道理,反正说不说都一样,----总不能直接说你别纳了吧。

从前还好,现今还要抗住鲁国公那边的压力呢。

因为彼此间留了这么一个芥蒂,又暂时没有结果,玉仪的心情不太愉快,但是为了宝宝着想,尽量多做事转移开情绪,不让自己整天心情郁郁的,故而表面上看起来,六房还是平静无波。

转眼到了年底,去年的这个时候四房的人还在。

虽然彼此不容水火,到底人多显得声势浩大也热闹。今年人少不说,玉仪还有孕不能多坐,只漏了个面说了几句话,就被小汤氏催着回了房。

早在年前,玉仪就给顾家和孔家备了年礼,连带明芝和峥嵘那边也送了。

现下年夜守在屋里无事,一直挨到罗熙年回了房,小夫妻俩说了会儿话,大都是关于肚子里宝宝的话题,直到倦了,方才彼此相对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又是新的一年。

因为没有婆媳矛盾、妯娌矛盾,六房又没有妾室通房庶子庶女,玉仪暂时也没主持中馈,整天就顾着安心养胎一事,可以说是闲到了极点。

这一日天气晴朗,玉仪便让丫头们扶着自己,在六房的院子里转转圈儿,不敢去踩地上的雪水,只在连廊上来回走动。

此时树梢上的积雪还没有化完,问棋为了哄她开心,走下连廊捧了一把,转身朝连廊上笑道:“夫人等着,我给你堆一个雪人玩儿。”

“数你淘气!”段嬷嬷含笑斥了一句,又道:“夫人站站便进去吧,等下问棋堆好了再看也不迟,免得被外头的凉风吹着了。”

玉仪笑笑刚要回屋,却听见外面传来一记脆脆的笑声,“别走,等等我们。”

段嬷嬷探头瞧了瞧人,欢喜道:“原来是贵客来了。”

顾明芝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挑花对襟小袄,一袭鹅黄|­色­泥金遍地撒花大裙,头上围了卧兔儿,衬得面容娇俏明丽。一贯的说话爱笑,还没有到跟前,就先朗声笑道:“今儿我把峥嵘也拽过来了!”

夏峥嵘一样挽了­妇­人头,只是穿戴上没有她那么高调,很寻常的茜红­色­缠枝花纹窄袖褙子,倒是有个八、九新,看起来应该是年下才做的新衣。

上了台阶,先扶住了玉仪的手才笑道:“你慢着些,怎么还跑出来了?”

玉仪被她们俩一边搀了一个,左右看看,笑着进了屋子入了座,方道:“屋子里火盆烤久了闷得慌,出来透透气,再说走走也好,免得回头生了的时候没劲儿。”

顾明芝瞪大眼睛,歪了头道:“还有这么一说?”

玉仪笑道:“你别急,回头我全都告诉你。”

“稀罕?”顾明芝微微有些害羞,啐道:“什么好话!”

夏峥嵘抿嘴一笑,从桂枝手里接过了小手炉,那边明芝也拿了一个,三个人围着一张圆桌说着话,旁边不远处放了几个银炭火盆。

玉仪因为身子笨重了,特别坐了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面铺得柔柔软软的,可以随时换个舒服的姿势,慵懒笑道:“我正闷得发慌,可巧你们两个都来了。”

顾明芝等着丫头们上了茶,便撵人道:“我们几个清清静静的说话,你们都下去。”

段嬷嬷和桂枝等人应了,都笑着退了出去。

夏峥嵘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客人?随便撵主人家的丫头,好生不客气。”

“你懂什么?”顾明芝故作一本正经,说道:“这叫不拘小节。”

“有你这样不拘小节的吗?”

“怎么没有?”

“哎,好一个厚脸皮的小媳­妇­。”

“你也一样是小媳­妇­!”顾明芝故意鼓着腮帮子,做出生气的模样,伸手去捏夏峥嵘的脸,“哼哼,居然敢对表嫂不敬!”

夏峥嵘是容珮的表妹,如今论起亲戚关系来,顾明芝的确是她的表嫂,虽然年纪比她小,却因为从男家论而占了便宜。

“呸!”夏峥嵘拍开她的手,啐道:“什么表嫂?那是在外人跟前给你的脸面,私下里少跟我摆架子,我可不吃这一套。”

玉仪见她两个争吵的有模有样,不由掩面笑道:“你们俩真是来看我的?不是来我这儿吵架的吧。”

----仿佛回到了做姑娘的日子,那时候在顾家虽然是寄居,但是长辈们待自己都很不错,表哥又温柔体贴,表姐也是爽朗爱笑的好脾气。

偶尔叫上峥嵘凑在一起,说些胭脂水粉的话题,无聊无趣但却令人怀念,不比现在都嫁了人,要考虑挂心的事情太多。

“对了。”顾明芝停住了笑闹,看向玉仪,“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我哥他添了一个姐儿,双珥新封了姨娘,估摸要到满月才会给各家送信呢。”

----表哥有女儿了?

玉仪是早知道顾明淳收了通房的,也认识那个丫头,但是罗家一直事情多,没有闲情顾得上多问,现下觉得才一眨眼,人家就把闺女给生出来了。

唐氏生了儿子,双珥却生了女儿。

不知道自己……

虽然对于玉仪本身来说,女儿反倒更贴心一些,但是所承受的压力太大了,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都在等着自己生儿子。

万一生下来的是女儿……

玉仪心下摇头苦笑,那就自己一个人心疼小棉袄吧。

夏峥嵘瞧见了她的心绪恍惚,对着明芝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笑道:“听说小家伙会动了,让我摸摸。”

玉仪收回了神,笑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没个准儿。”

夏峥嵘运气还不错,没多会儿就赶上小家伙动了动,十分有劲儿,有点小小激动抬头道:“呵,这可真是有意思。”起身坐了,又道:“我给小家伙做了两套新衣,还没有做完,过几天给你送过来。”

玉仪笑道:“不用那么多,有个意思就行了。”

“啊,针线上头我可不在行。”顾明芝一脸憋屈,想了想,“我回去给小家伙做一件肚兜吧?反正穿在里面,难看也没人知道。”

夏峥嵘笑道:“你就不能用心一点做?”

“比不得你。”顾明芝皱了皱鼻子,哼道:“谁让你是一个贤惠人呢。”叹了口气,“反正我是贤惠不了了。”

“说到贤惠……”夏峥嵘弯了弯嘴角,看向玉仪,“别看那些长舌头短舌头的,一个个不知道多羡慕你,巴不得像你这样,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呢。”

玉仪闻言笑道:“难道我不贤惠的名声都传开了?居然人人都知道。”

“管别人的闲话做什么?”夏峥嵘不以为意,一双手在手炉上转着圈儿,“只要罗小六把你放在心上,他不愿意纳人,谁还能强塞进来不成?那些长舌­妇­再眼红也管不了。”

玉仪心下苦笑,----罗熙年可没有说过永远不收人。

况且现在还有鲁国公的压力,几乎不用想,等着自己生完孩子以后,便算是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也该开始纳妾收通房了吧。

----实在不想因为这些心情不好,免得肚里的宝宝不愉快。

“小玉?!”夏峥嵘瞧着她脸­色­越来越白,有些惊慌,急忙上前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不安的看了看她的肚子,“是不是……”

“肚、肚子疼。”突如其来的剧烈绞痛,让玉仪死死咬着牙,忍了又忍,手上的关节都握发白了,“你们俩都帮不上忙,快把段嬷嬷叫进来。”

“这是要生了吗?”顾明芝早就慌了神,急忙跑去出喊道:“段嬷嬷!表妹她好像要生了,你快进来!”又跑回来看玉仪,急得团团转,“是不是很疼?!要不要我们扶你道床上躺下?嗯……”

玉仪忍了片刻,过了那一阵儿绞痛劲儿,缓了口气,勉力笑道:“没事,这会儿又不疼了。”

段嬷嬷急匆匆领着人进来,小心搀扶她走到床边,手脚麻利铺了软东西,让玉仪缓缓躺了下去,“夫人的日子差不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生。我已经让人去叫稳婆了,让她们从现在就开始守着,免得回头抓了慌。”

玉仪前世可没生过孩子,心里没个谱儿,自然一切都是以小心为上,点了点头,又对顾、夏二人道:“也不知道几时才生,万一生了,等下肯定乱作一团,你们俩留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回去吧。”

段嬷嬷也道:“正是呢,免得到时候招呼不周。”

“好。”夏峥嵘抢先点了头,笑道:“那我们就先回去,要是真的生了,过几日让人来送个信儿,我们也好放了心。”

玉仪靠在绣花软枕上,含笑应道:“放心,还要找你们要红包……”话没说完,突然肚子又狠狠的绞痛了一下,亏得忍耐力高,只是轻轻“咝”了一声,加上这一次阵痛时间短,咬咬牙又挨了过来。

顾明芝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又有些害怕,连带对生孩子都产生了恐惧,想一想自己以后也要这样,真是头皮一阵阵发麻。

“走吧。”夏峥嵘上前强行拉人出了门,小声道:“咱们留在这里也是添乱,回去等信儿好了。”

顾明芝一脸沮丧,“生孩子真的这么痛?我都不想生了。”

夏峥嵘低声道:“别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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