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上)
送走了孔家的人,玉仪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顾家算是彻底得罪了,舅母自不用说,舅舅必定正在烦躁着,明淳难过,徐月岚厌恶自己,明芝想来亦回介怀。
即便是外祖母,只怕也会因为这些事头痛吧——
玉仪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一步步闹到这种田地。
娘家是祸害累赘,外家情分疏离,——原本应该感到难受的,不知怎地,玉仪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太松了,同时也太孤单了。
早上甘菊过来请安的时候,手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本来玉仪没在意,以为是她给自己做什么针线,谁知等到说完了话,还不见甘菊开口,——这便有些不合规矩了。
若是甘菊的东西不给自己,岂有乱拿着东西来请安的?
未免有些不尊重主母。
即便玉仪心里不太在乎这些,但是也忍不住奇怪,甘菊一向都是循规蹈矩的,断不是那等张狂的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段嬷嬷在旁边瞧了一早上,亦是微微皱眉。
“夫人,婢妾先回去了。”甘菊嘴里这么说着,眼神却像是粘在了正屋一样,颇有点一步三回头的感觉。
玉仪瞧着有些意思,只在椅子里含笑打量着她,并不主动开口。
甘菊见主母不搭理自己,眼看就要走出门口了,——再往外走,手里的东西送不出去不说,还会被主母平白怀疑。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咬牙鼓起了勇气,顿住脚步,又一路低头走了回去。
“怎么了?”玉仪知道她一定是有事要说,并没有刁难,“有什么事便说吧。”
“婢妾……”甘菊一脸小心翼翼,将手里的包袱往前递了递,“婢妾给老爷做了一双靴子,手艺不好,留着让老爷在家里穿吧。”
玉仪顿时笑了——
甘菊的手艺嘛……,上次能给自己做月华裙,难道还做不成一双靴子?更何况她又是自幼服侍罗熙年的,别的不说,大小舒适程度上肯定不会错。
最好笑的是,谁会在家穿得一本正经的?在家闲着的时候,不论男女,大都是随便套一双步屣,方才自在又舒服。
玉仪打量着甘菊,她做靴子的心思很好理解,无非是想让罗熙年穿在脚上,想起是谁的针线来,念及旧情再想起她的好处——
只是奇怪,听她说话总觉得像是多长了几个心眼儿。
“你放下吧。”玉仪含笑点头,见甘菊还一脸不放心的模样,心下好笑,看来还信不过自己,怕把她的心血给隐瞒了。
段嬷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有点恼火。
区区一个通房丫头升上来的姨娘,竟然怀疑夫人的人品?难道还要夫人做个承诺不成?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更不想一想这个姨娘是怎么得来的!夫人上次没有追究她的责任,难道就以为自己毫无错处了?
段嬷嬷冷淡道:“甘姨娘,若是没事就下去吧。”
甘菊诺诺应了一声,赶忙躬身出了门。
“夫人实在是太面软心善了。”段嬷嬷回头说道:“回头有机会了,就该好好让甘姨娘立一立规矩,免得成日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敢跟夫人较劲了。”
玉仪淡淡笑道:“何苦去生那个闲气?”——
整天弄得鸡飞狗跳让人看笑话,闹出事来又给人添了把柄,而且也增加了甘菊的曝光率,还不如忽略了的好。
至于鞋子,自己也不会特意瞒下不说。
罗熙年若是心里有旧情,又岂会差这一双鞋子提醒?若是本来分量就不重,多做一双鞋子,还是少做一双鞋子,效果也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玉仪略作收拾,去了上房给小汤氏请安——
古代媳妇就是这点麻烦,只要婆婆在一日,就得天天过去晨昏定省,别说周末双休日,一年到头也没有一天的假期。
这还是小汤氏不是正经婆婆,又对六房不算苛刻。
若真是赶上了那种整天对媳妇挑刺,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那才有得气受呢!玉仪想想都觉得头皮一紧,觉得对每天去请安也那么难熬了。
“每天都是你来的最早。”小汤氏迎面笑道。
玉仪上前笑着请了安,落了座,从丫头手里接了一碗热热的茶,却只是端着暖手并没有喝,——其实彩鹃拿了手炉,一般路上用用,反正每次几房的人都没话说,坐不了多会儿就散了。
小汤氏嘴里说着家常闲话,打量了小儿媳几眼。
一身茜红色的撒花金线窄袖小袄,头上雪貂毛的卧兔儿,越发衬得脸庞娇小、白里透红,——到底年纪轻,怎么看都是一掐一把水出来。
可若她年纪小吧,人却又不是不懂事,比着同龄的小姑娘成熟稳重的多,——难怪把丈夫的拢得死死的,本来就只得一个通房丫头,现今还明升暗降失了宠。
听说自打小儿媳那次病了以后,甘菊就再也没有侍寝过。
四房的人和五夫人陆陆续续过来了。
四房像一个有组织的小团队,每次都是有四夫人领头,两位媳妇和庶女押尾,间或还把三个孙子带过来。
因此每次一来就是半屋子的人,气势那是相当的足。
小汤氏瞧见了贤哥儿,笑道:“不是说天冷了,哥儿几个不用常过来吗?”朝贤哥儿招了招手,“快来,还给你留着窝丝糖呢。”
贤哥儿赖在奶娘怀里,不肯挪步。
当着众人的面儿,弘大奶奶有些下不来台,上前斥道:“忸忸怩怩的做什么?”
“贤哥儿还小呢。”四夫人闻言不乐意了,“他想吃便吃,不吃便不吃,又何苦勉强他?”朝着贤哥儿伸手,“来,到祖母这里来。”
贤哥儿果然走了过去,歪在四夫人的怀里,十分亲昵的样子,还看着自己的母亲抿嘴儿笑,——看得出来,四夫人的确很疼爱这个嫡孙。
玉仪不由看了看小汤氏,——不被人当一回事,连小辈都对自己不尊重,居然还能保持一样的笑容。
看来不是习惯了,就是暗暗忍怒记在心底了。
罗府每天的晨昏定省,就跟玉仪前世的公司例会差不多,领导们每天重复话题,下属们心不在焉,大家一起撑完场面就算完事。
不过今天还没撑完,会议就被打断了。
外面来了一个穿绿比甲的丫头,站在院子里的台阶前,脸上神色有些焦急,却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
恭二奶奶一回头瞧见了,见是自己的丫头,——都急得找到上房来了,必定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
因此赶忙朝小汤氏告了罪,出去问道:“怎么了?”
“奶奶快回去吧。”那丫头急得不行,又打量了周围一圈,旁边的丫头立即识趣的散开了,然后才道:“二爷刚才一回来就发火,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陆姨娘赶着过来问话,也被二爷骂了出去。”
恭二奶奶先是一喜,——为了陆姨娘挨骂,继而一惊,能让丈夫气急败坏连宠妾都看不顺眼,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少不得又回了上房,朝小汤氏和四夫人道:“方才是篆儿过来了,说是世恭有些不大舒服,问了半天也问不清楚,我先回去瞧瞧。”
小汤氏忙道:“你先去,不用在这儿伺候了。”又道:“回头让人来递个话儿,免得大伙儿担心。”
恭二奶奶还不敢走,只拿眼看着四夫人,等婆婆开口说了一句,“去罢。”方才转身出了门,急急的往自己的院子赶。
罗世恭的确很生气,——自己才靠着小叔叔的帮忙,得了一个员外郎的职位,谁知道凳子还没做热,就办砸了一件差事。
这还不算什么,原本想着赶紧弥补弥补糊弄过去。
谁知道今天偏生出奇的巧了,正好赶上上司过来查阅东西,——见了自己的那一堆烂摊子,当场就大发雷霆,连带着两个下属也跟着一起遭了秧。
“官职丢了?!”恭二奶奶瞪大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的,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把官职丢了呢?”——
不光丢了官职、扣了俸禄,还要等着上头查办。
罗世恭气得急火攻心,听得妻子连声追问更是烦不胜烦,暴躁道:“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我已经够烦的了,你就别再烦人了行不行!”
“我……,我烦人?”恭二奶奶咬了咬牙,想起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忍了忍,去拉丈夫道:“趁着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赶紧去找人啊。”
“是啊,找人。”罗世恭也冷静了一点,——官职丢了就丢了,大不了回头再想法子补一个好了。
但是万万不能查出什么罪名来,哪怕问题不大,那也是为官者身上的一个污点,以后还怎么去混官场?看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的失误抹平过去。
可是——,找谁呢?
第一个人选,当然是自己的父亲罗晋年。
可惜不巧的是,父亲前几日去了京畿附近公干,——那么剩下的便是小叔叔,和自己的长兄,这两个人都应该能够帮忙。
恭二奶奶也想到了,建议道:“还是去找一找大哥吧。”见丈夫还在犹豫,急道:“上次为着小叔叔给你谋官职,我到现在还受着气,哪里还经得起再加一层?咱们到底是四房的人,以后还要过日子呢。”
罗世恭觉得妻子言之有理,点了点头,“对,找大哥。”
可惜罗世弘没有回来,最快也得晌午去了。
罗世恭大半个上午都坐立不安,不停的让小丫头去打探消息,好容易挨到晌午,自己的兄长总算回来了。
恭二奶奶已经让人布置好了碗筷,听说兄长回来,顾不上留丈夫吃饭,催道:“我给你留着饭菜,你先赶紧去吧。”
序幕(下)
“怎么会弄出这种娄子?”罗世弘皱着眉头,有些不满的看着庶出的弟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别人给他铺好了路也能摔跟头。
罗世恭眼下哪有心情解释?急道:“大哥,趁着刘尚书还没来得及处置,赶紧帮兄弟遮掩遮掩,不然回头坐实了可怎么好?这员外郎不做也罢,大不了今后再谋一个,断不能落下污点啊。”——
还要再花费家里的精力谋差事?
罗世弘想想都觉得烦躁,——不怨他没有半分手足之情,一来弟弟是庶出的,到底隔了一层肚皮;二来生母四夫人和柯姨娘斗了几十年,关系早就是水火不容,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哪里还会用心帮忙?
四夫人只得罗世弘这一个嫡子,柯姨娘却生下了罗世弘和罗世良,且兄弟两个相差了十三岁,——在姬妾众多的四房里,庶出的小姐好几位,只有柯姨娘生了两个庶子,宠爱历时十几年不衰,这就尤其显得有本事了。
罗世弘敷衍道:“我又不在礼部任职,官阶也低,哪里能替你说得上话?还是等爹回来再说吧。”
罗世恭心里一阵阵发凉,——等到父亲回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大哥……”罗世恭一阵冷笑,“何苦来?将来这国公府都是大哥你的,兄弟又不跟你争什么,不过求一点蝇头小利,但求养活一家子大小罢了。”
罗世弘哪里会听不出其中隐喻,着恼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世恭一语双关,“没意思。”——
兄长的确不在礼部任职,但是周旋这种事情凭的是关系网。
假如出事的兄长自己,不消说,这件事必定能洗白的干干净净的,绝对不留一点痕迹,而不是像兄长说得那样,完全没有Сhā手的能力。
“罢了。”罗世恭故意刺他,叹气道:“既然大哥忙那就算了,还是去六房一趟,或许小叔叔正闲着呢。”
罗世弘立即斥道:“你少跟六房的人纠缠不清!”
“这是怎么说?”罗世恭故意装作不懂,讶异道:“自家的亲叔叔,找上门求帮一个忙也不行?亲戚间本来就该多来往,如何是纠缠不清呢?大哥说这话,当心祖父听了不依的。”
“你吓唬谁?!”罗世弘不料弟弟胆子这么大,居然不听管束顶起嘴来,“你以为六房的人安了什么好心?上次给你安排一个员外郎,不就是为了让咱们四房不痛快吗?说不定,这次出事也是他们捣的鬼!”
“真是荒唐!”罗世恭冷笑道:“人家吃饱了闲的,自己拆自己的台!”
罗世弘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皱眉道:“你别不信!六房不就是看不得咱们好,想让四房的人自己先吵起来吗?你是个傻的,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我傻?”罗世恭对于关系自己一生的大事,丝毫不肯退让,“我当然傻了,第一个就巴巴的来求大哥,结果呢?”冷声一笑,又道:“既然大哥这么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六房的诡计,那就帮兄弟一回,咱们不就不上他们的当了。”
罗世弘开始才拒绝了,这会儿怎么可能又把话咽回去?况且今日兄弟态度太坏,更没有丝毫相助的心情,不耐道:“我说了,这事儿我帮不上!”
“哼!”罗世恭一而再、再而三的恳求,还是没有成效,心下气极,一甩袖子道:“既然大哥帮不上,那就当兄弟当傻子去吧!”
罗熙年中午没有回来,罗世恭走了一趟失望而去。
到了晚间,玉仪方才见着了罗熙年,说道:“晌午的时候,世恭过来了一趟。”替他脱了官袍,随手递给倚云,又披了一件家常穿得直裰,“我看世恭慌里慌张的,像是出了什么急事,早起请安的时候,世恭媳妇就急着先走了。”
“我回来时在门口碰见了。”罗熙年一脸淡然,从妻子手里接过了热茶,喝了两口暖了暖胃,方道:“没什么事,年轻人不稳重闹了点小乱子。”
“行了吧。”玉仪“哧”的一笑,“论年纪,世恭就比你小一个月罢了。”
“那又如何?”罗熙年一本正经,说道:“别说世恭年纪比我小,就是世弘比我大上几岁,不也一样是做侄儿的。”
“是是是。”玉仪笑道:“有你这个做叔叔的点拨着,侄儿们都长进了。”
“没错,是的点拨点拨。”罗熙年勾了勾嘴角,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一扭头看见桌子上包袱,问道:“什么东西?”
“哦。”玉仪上前解开了,说道:“早起甘姨娘过来请安时,说是给老爷新做了一双靴子,留着在家穿的,我怕忘了就放桌子上了。”
“什么稀罕东西!”罗熙年眉头微皱,看了旁边落英一眼,挥手道:“拿下去。”
玉仪暗叹,自己竟然松了一口气。
罗熙年似乎心情很好,吃晚饭时一直有说有笑的,还耍赖缠着玉仪,在她手里喝了半碗汤,方才酒足饭饱的放了筷子。
夜里做体力运动时,两个人的感觉都特别的好。
因此很是胡闹了一阵,——平常这个时候,都是玉仪唤人打水放到门口,结果因为体力消耗太多,加上浑身酥软便不大想动。
罗熙年喊了一声,“打水。”
自从甘菊封了姨娘之后,就没有丫头进来做特殊服务,一般都是倚云或者落英,把水打好了放在门外。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玉仪不想让自己的陪嫁丫头做这件事。
玉仪算着日子是安全期,也就懒得去“洗澡”了,想着略作清洁便是,因此也没急着下床出去。
两人躺了好一会儿,还是罗熙年先下去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罗熙年在潜移默化中,接受妻子有意培养出来的新观念,况且对他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太费劲的事。谁知道水声刚刚响起,便听外面落英喊道:“老爷,要不要人进来帮忙服侍?”
玉仪眉头一挑,抢在罗熙年前头粗着嗓子“嗯”了一声。
落英和倚云打水的机会基本是五五分,私下观察了好久,一般夫人都是自己去偏房沐浴,很少亲自动手服侍老爷。
夫人到底年轻,仗着自己如今颜色好正得宠,就恃宠而骄,连基本的为妻之道都不顾了。
要是玉仪知道了,一定要大呼冤枉。
早先自己的确是服侍罗熙年的,结果每次都是越弄越糟,很容易点了火,接着又回去滚一次床单。
可偶尔一、两次还行,玉仪到底年纪小,哪里经得住这么反复折腾?——
要么辣手摧花,要么自己憋住。
罗熙年总归还是心疼妻子多一些,但总是忍自己也受不了,索性打发了妻子,不去没事找事,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人,倒也未必是专情什么的,只是从前被甘菊服侍惯了,不习惯唤其他人做这件事。
反正也不是什么难事,稍稍收拾便可。
落英并不清楚具体的原委,只是每天看着这么一个机会,白白的放在眼前,心下便像猫爪一样,越看越挠得慌。
她自认不像甘菊那么一根筋,心里只有老爷,殊不知在这后宅里讨好了夫人,那才是最最要紧的。等自己做了老爷的人,必定事事以夫人唯马首是瞻,私下里再哄住老爷的心,这样两面都不得罪,里外都讨好了。
倚云一门心思要去外头做平头夫妻,却是个傻的。
一个丫头能嫁什么好人家?顶了天去,也就是衣食不愁罢了。
哪些个男人有几个好的?自家的一位远方亲戚,不过是秋天多收了几斗粮食,就觉得有钱了,说话气儿也粗了。
这边娘子刚刚换了银子回来,那边转手就去买了个妾!
把他家娘子气病了,反倒便宜了那个小妾,一口气怀了身子,第二年就生下八斤重的儿子。前头娘子因为没有生下男丁,现今反倒要受那个小妾的气,每天还要田间劳作辛苦,那种日子真是想想都受不了。
落英在罗府做丫头十来年,从小丫头一直做到一等丫头,受了多少气,后来又有过多少风光。一双手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自持花容月貌、雪肤冰肌,不是甘菊那等粗鄙颜色能比得,因此更加不愿意配出去受苦了。
可惜先前罗熙年身边美人太多,虽说好些都是摆设,但……,那位瑶芳姑娘可真是顶顶绝色,又兼狐媚温柔,那时候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机会!
眼下甘菊明着封了姨娘,但是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是被夫人厌弃了,也失了老爷的心,估摸一辈子也就只能如此。
可是高门大户里面,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
老爷身边总不能只有夫人一个吧?
彩鹃、素莺年纪大了,而且听说早就许配了人家,只怕过了今年就要放出去,底下的二等丫头又小,还不通人事呢。
算来算去,竟然只有自己最为合适得宜,——
人便是这样,潜意识里总是会往有利自己方向想。
若是迷了心窍,则更会在这条道上越走越偏,越走越远,不撞南墙不回头。
此刻的落英大致如此,特别在犹豫挣扎了好几天后,终于鼓起了勇气主动询问,并且听到里面的答复,——惊喜和兴奋简直溢于言表。
一进门,便看见只披了一件外袍的罗熙年,胸膛半露,下面两条腿也没遮完,身上还带着一种特殊的味道。
落英顿时羞红了脸,原本俏丽的脸迅速的飞上了一层红晕,更凭添几分姿色,好似一朵粉红透艳的桃花。
可惜的是,这朵桃花在下一瞬便枯萎了。
落英一扭头,正对上玉仪那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眼睛,嘴角更是微微弯起,带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罗熙年扭头看向妻子,因为刚刚才进行过房事,脸上还残留着□之色,嘴角微微红肿,一副娇娇软软的诱人模样。
虽然明知道妻子是故意捣乱,但因为被眼前旖旎风光所诱惑,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疼惜,摇头笑道:“你也学会淘气了。”
玉仪含笑眨了眨眼,十分妩媚迷人。
落英打了水以后,在二房纠结了好久才过来,还以为玉仪去沐浴了,断断没想到主母还在房间里——
此时此刻,不由生出一种被人撞破奸情的感觉。
落英死死咬住嘴唇,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低了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下对自己的懊悔不已,只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你出去吧。”罗熙年对身边的大丫头没啥兴趣,不过是平时用着顺手,要是真有什么色心的话,早就拉到床上去了。
落英连话也不答,慌里慌张的就跑了出去。
玉仪俯在床榻上抿嘴直笑,肩膀抖动,——原本还想开两句玩笑的,不知怎地,心里却有一点涩涩的,玩笑话也就没有说出口——
尼玛,这叫什么?——
这叫一个甘菊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甘菊站起来!
“吃醋了?”
罗熙年笑着走了过来,——跟妻子过了小半年,隐约也看出来了,她很不喜欢在鱼水之欢后,还有外人进来打搅。
至于自己要去甘菊那里过夜,似乎还不那么在乎。
“正吃着,还没吃完呢。”
玉仪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情绪,反正也掩饰不了——
再说只要不是无理取闹,男人不就喜欢这个调调吗?以为自己多有魅力,女人们都为他抢破了头,看着争先恐后邀宠的妻妾,大大的满足了虚荣心。
罗熙年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尝了一下,“咦,果然是酸的。”
玉仪仍旧趴在床上,拿眼瞪他,“小心酸掉你的牙!”
“酸掉我也愿意。”罗熙年的心情越发好了,含笑坐在床边,伸手去拨弄妻子凌乱的衣服,露出一抹雪白的酥胸,“你不想让人进来服侍,对不对?”
玉仪看着他的眼睛,揣测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是觉得自己善妒了?
呸!古代男人最会双重标准,自己三妻四妾是寻常,妇人只能圈养在后宅,还得表现出“贤惠大度”,最好是妻妾一家欢。
说起来,古代男人可真是傻透了。
试问同是竞争对手,怎么可以真的亲如姊妹?况且还有嫡庶、儿女和家产,这些因素搅和在一起,想要和睦那也是个难。
“以后不要通房丫头也行。”罗熙年开出了一个诱惑的条件,手却不安分,轻轻捏住一粒殷红的茱萸,轻柔慢捻的拨弄,“不过嘛……,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玉仪被他弄得胸前酥痒,却也顾不得了,不敢打断他,急问:“什么要求?”
“就是……”罗熙年松了手,转而捏住了柔软纤细的腰肢,俯身贴在妻子耳畔,暧昧道:“上次我给你看过的那本册子,可还记得?回头咱们得了空,照那上头换几个花样如何?”继续诱惑,“这个要求很简单吧?”
“不行!”玉仪一下子涨红了脸,想起那些奇怪的姿势,还有奇怪的道具,扯了扯衣服,啐道:“那上头的样子太荒唐了。”
“有什么荒唐?”罗熙年不以为然,滚到旁边继续拨弄挑逗,笑眯眯道:“这本来就是夫妻之道啊,而且……”声音放柔,“我保证,到时候你也会喜欢的。”
玉仪的脑子在高速运转,但是想的却是另外一些——
呃,不就是一些高难度的瑜伽姿势嘛。
想一想,如果能让罗熙年以后再也不用通房丫头,……似乎,……好像,还是挺划算的啊!罢了,拼着腰间盘扭伤豁出去了。
反正床单都滚过了,难道还要矫情这一点点小情趣?
再说往理智一点的方面想,——丈夫的宠爱,是自己在今世安身立命的保障,完完全全没有理由拒绝他,更加没有那个底气。
略略拿个架子,让他觉得难得知道珍惜也就罢了——
可是……,理智真是一个让人沮丧的东西。
“怎么了?”罗熙年眼见妻子先是害羞脸红,继而神游,接着眼里有些黯然,以为她十分厌恶那种事,——心下不免有些失望,但他没有在床上强迫别人的习惯,更何况是心爱的小辣椒,于是道:“你要真不愿意就算了。”
“也……,也不是不可以。”玉仪的脸还有些红,忍了忍羞意,认真道:“那你答应过我的话,将来可不许反悔!”
罗熙年顿时高兴起来,搂了妻子亲了又亲,拍着胸脯连连保证,“不反悔,绝不反悔!你只管放心好了。”
“我去洗澡。”尽管玉仪是现代人的灵魂,可是一想起那本荒唐的春宫册子,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更兼某人眼神火辣直白,当然得赶紧逃离现场。
玉仪在偏房呆了好一会儿,原本懒得动的,反倒特意泡足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方才揉了头发回来。爬进了被人工暖热的被窝,问道:“世恭找你到底什么事?你也不用跟我说详细的,大致讲一讲,我心里也好有个谱儿。”
罗熙年轻描淡写道:“他捅了篓子,估计在礼部呆不下去了。”
玉仪微微吃惊,——罗世恭的差事出了岔子,怎么第一时间来六房找人?
上次因为罗熙年的“帮忙”,四夫人可是做足了黑脸,不光不待见自己,连恭二奶奶也不好过,整天提心吊胆的样子。
罗晋年前些日子外出公干,玉仪是知道的,可是不还有罗世弘吗?
难道说……,看来四房本身就很不和谐啊。
只是时机未免太巧太巧,玉仪扭头去看自己的丈夫,对方却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下去。谁知道,正在玉仪准备合眼睡觉时,罗熙年却轻轻一笑,声音里没有任何暖意,“不着急,这才刚开始呢。”
毫无缘由的,玉仪猛地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但她没有追问,这个时代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是任何一个时代的男人,都一样有着雄性的骄傲。
既然他觉得自己无须知道,那就只消乖乖听话好了。
玉仪看向仍然闭着眼睛的身边人,有着一张漂亮干净的侧面轮廓,散去了平日在面上的玩世不恭,透出有些迫人的冰冷坚毅之色。
玉仪突然意识到,——如果罗熙年真是一个无知的纨绔子弟,真的事事都叫四房算计了去,那他就不可能平平安安活到如今,并且还整天过得有滋有味的。
或许……,那只是他用以伪装的保护色。
玉仪有一点点小感动,他既然能够在自己面前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情绪,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明,——他对自己是信任的呢?
而且还是非常信任,不设防。
于是伸了手过去,侧身抱住了那个慢慢熟悉的身体,静静贴在旁边,就这样沉沉的安睡过去吧。
嗯……,这种感觉真好。
开戏(上)
经过那天的“落英事件”,玉仪觉得自己有些工作没做到位,——比如下属们的婚姻大事,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了。
先前事情一堆一堆的,自己连喘口气的功夫的没有。
现在静下来一看,几个一等丫头的确年纪不小,特别是彩鹃、素莺、倚云三个,这一、两年内都得嫁掉,不然耽误了人家的花期。
落英升做一等丫头的时间不长,今年才得十六岁,原本还可以多留两年,但现下还是早点打发了的好。
前段儿落英还殷勤的紧,天天早上赶着服侍自己,今儿连人影儿不见了,倚云陪着小心道:“说是脸上的桃花癣犯了,怕夫人见了有碍观瞻,还是在屋里做活计的好。等过两天消了癣就上来,并不是存心偷懒。”——
是没脸见自己吧?
玉仪心下明白,对彩鹃道:“你去拿两包上好的蔷薇硝,亲自给落英送过去。”
不是自己要跟她过不去,而是这些大丫头太看轻自己!
别说你脸上长癣了,就是长疮化脓了,那也得看主母的意思,岂有自己给自己放假的道理?是时候,该给这些人立一点规矩了。
倚云的脸色有些慌,陪笑道:“婢子跟落英住一个屋子,我拿回去就好。”
玉仪的眼光轻轻扫了过去,嘴角微微含笑。
倚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下暗自后悔——
怎么能因为主母素来宽厚,就大大咧咧的忘了本分?
等下彩鹃过去一瞧,自己不光要落一个包庇之罪,还有糊弄主母的嫌疑,真是不该趟这一趟浑水。
彩鹃虽然是个口直心快的性子,但也不是傻的。
到了耳房,在外头喊了一声,“落英,夫人让我来给你送蔷薇硝。”一开口,并不等话说完便推门而入。
落英哪里会半夜长什么桃花癣?
一样因为玉仪平时不计较,就没放在心上,想着找个借口先避开两天,免得越发看自己不顺眼,却没把撒谎的工作做好。
“哟,不是说脸上长癣了吗?”彩鹃没有关门,径直走了过去细瞧,“我怎么没有瞧见癣啊?难不成……,说话的功夫就都消了?”
落英有些着恼,但心思稍转便明白过来——
这是夫人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加上昨夜的事,存心要发落自己了。
自知今日是躲不过,反倒硬气起来,朝彩鹃冷笑道:“不用你瞧!有什么罪,我自己找夫人领去!”
怕什么?自己有没有做过什么?
不就是昨天多踏了一步,——就不信,那种事夫人还能说得出口?自己好歹是老爷身边的大丫头,又没有犯错,顶多过去领一顿骂罢了。
心头气归气,——那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受,怎能不气?但是脑子还是清楚的,知道主母正在气头上,因此一进门便低了头,先跪下认错道:“夫人,婢子知道错了。”
玉仪见她一脸恭顺谦卑的模样,含笑问道:“哦,哪里错了?”
落英等得就是这句话,立即回道:“婢子一时偷懒不想动,便哄了倚云,说自己脸上长了桃花癣,还请夫人处罚。”
玉仪微微一笑,——倒有几分小聪明,知道先把帮忙的同伴摘开,然后避重就轻,只拣无关痛痒的事来说——
认为昨夜的事自己说不出口是吧?
没错,自己还真不方便说。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不愿让罗熙年生出反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自己是六房的主母,要让一个丫头有苦说不出,难道还会伤脑筋不成?还会被一个丫头难为住了不成?真是可笑!
“快起来。”玉仪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一副关心体贴的样子,说道:“彩鹃她们几个笨手笨脚的,一向都是你和倚云最辛苦。”说着,还不经意的扫了倚云一眼,“我早说了,只怕是累坏你们了。”
倚云忙道:“没有、没有。”
落英却是一怔,断乎没想到主母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这似乎也太软和了吧。
玉仪又道:“前几日,你还做了一条裙子给我。”看了看落英,“瞧瞧,眼睛都熬抠了。”问道:“想必是这几天熬不住了,才偷了个空儿吧?”
落英见主母给自己搭台阶,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也没有不顺着下的道理,于是陪笑道:“是有些眼睛疼,其实也不觉得怎么难受。”
玉仪忍住心里的冷笑,一脸关切道:“既然如此,那就好生歇几天罢。”侧首看向段嬷嬷,吩咐道:“我记得,落英的娘是在浆洗房上当差的,去叫了人过来,让她把女儿接回去歇几天,等休息好了再说。”
落英顿时着了慌,——若真是被自己的娘接回去,那脸可就丢大了。
试问哪有做丫头的嫌累,还让主母开恩放回家歇息的?外人知道了,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事,那都一样的说不清,没错也要添上三分错。
更何况,这一去老爷会怎么想?
万一夫人发狠,再也不叫自己回来又怎么办?
看昨晚老爷的态度,对自己是没啥兴趣的,断不会放在心上记挂着,时时刻刻惦记人在不在。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为了一个丫头,跟夫人过不去,……那自己这一辈子岂不是完了?
一个失了体面的大丫头,还能配个什么好人家?
而且……,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
落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忍不住抬头看了主母一眼。
夫人斜斜的倚在美人椅里,一头青丝挽了堕马髻,Сhā了一支镂空的“牡丹花开”金步摇,盈盈晃动之下,颇有一番妩媚温柔的风情。
此刻正在悠闲的拨弄着茶盏,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落英突然觉得自己错了,大错特错了。
断不该小瞧了夫人,更不该高看了自己,——夫人的确是年纪小不假,可是那里是好糊弄的?想不到竟然这般厉害,随随便便就设了一个套儿,等着自己往里跳!
到最后落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蔡妈妈听得正房有事,赶过来问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没事。”玉仪让人搬了小杌子,指了给蔡妈妈坐,“就是落英有些累,我让她回去歇几天,等休息好了再回来。”
蔡妈妈回头看向落英,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做什么了,有何可累的?居然闹到夫人跟前,提出这等不知高低的要求。”
“不怪她,是我让她去歇着的。”玉仪笑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千万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叹了口气,“可怜见的,早上都爬不起床了。”
蔡妈妈是何等精明的人?一听便听出首尾来,她不知道落英的心事,只当她见主母面善心慈就拿大,不由骂道:“夫人平日待你们好一些,就越发的上脸了,快给夫人认个错儿!”——
心下却有些佩服,大宅门里年轻主母压不住下人的多了。
若是闹将起来未免太难看,似玉仪这般不打、不骂,也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就处置了人,才是最最厉害的手段。
想到此处,不由对年轻的主母敬服了几分。
落英心里却只有后悔和绝望,——看来今天不把昨天的事认了,主母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可是离开六房……,那还不如抹脖子死了算了。
似自己这等人,能够挣扎到大丫头位置上的并不多。
到了这个份上儿,要么给爷们做了屋里人,要么是风风光光的外嫁,甚至将来再做管事娘子,一辈子的前程都指望在这上头了。
自己一旦就这么出去了,能不能再回来且是两说,但身价一定会大贬,将来等于毁了一半。而且拒不认错,那便是实打实的得罪了主母,万一主母一个不高兴,随便配个阿猫阿狗,简直就是生不如死——
怪只怪,自己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
蔡妈妈见她一直发呆,斥道:“还不快点跪下?!”
“夫人……”落英脸色惨白,咬着嘴唇跪了下去,眼泪直流,——倒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又害怕又后悔,哽咽道:“昨儿是婢子一时糊涂,不该……,不该厚着脸皮进去服侍老爷,求夫人饶了我这一遭吧。”
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这等隐情,闻言皆是大吃一惊。
玉仪环视了屋子一圈,蔡妈妈、段嬷嬷、彩鹃、素莺,还有问棋几个二等丫头,一个个神色各异,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古怪——
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落英还算聪明伶俐,又让众人都知晓了内情,那也没必要赶尽杀绝,何苦给自己白白竖立一个敌人?她虽然只是一个丫头,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倚云留下,其余的人都出去吧。”玉仪敛了笑意,挥了挥手,等人退得干干净净了,才道:“旁的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句。”
倚云早被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落英竟然存了那样的心思,做了那样的事,而且听她的口气还没成,却反被夫人撞破了。
心下叫苦不已,自己怎么会卷进这么一场阴私里来?
玉仪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方道:“你们是老爷身边的人,我总会给你们留几分体面,到了合适的年纪,自然给你们挑一个般配的人家。”
倚云战战兢兢的,想要谢恩又不敢随意开口。
落英则是一直垂着泪,低头抽泣。
“若是你们不信,那我也没有法子。”玉仪现在是在领导的位置上,断没有给下属做保证的道理,只是冷冷道:“切莫生出别的心思来,到时候便是我肯放你们一马,老爷也不会答应的,连翘便是前例!”——
眼下正值罗家内乱之际,实在不想生出事来,况且落英并没有勾引罗熙年,更没有做出什么恶毒的事,实在不值得太过斤斤计较。
再说自己本来就没打算撵人,不然罗熙年回来知道了,即便嘴上不说什么,但也肯定觉得自己小心眼,整天跟个丫头过不去。
“是!”倚云赶忙应承道:“婢子记下了,断不敢忘!”
落英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抽搭道:“夫人……”
“下去吧。”玉仪懒得跟她再多说,该说的都说了——她若非要往死路上走,那也拦不住,若是聪明学乖了,将来自己当然会兑现承诺,末了补了一句,“你要记住,你没有别的选择。”——
生死都在别人手里捏着,难道还想再谈条件?那样的话就太傻了。
等倚云和落英出去,玉仪又把段嬷嬷等人叫了进来,正色道:“你们从前怎么对待落英,今后也是一样,切记别给我惹事,闹出什么主母跟丫头过不去的笑话!”
“是。”段嬷嬷等人先是有些讶异,继而都明白过来。
中午罗熙年没有回来,根本不知道内宅唱了这么一大出戏。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没那功夫去理会,——他自己要唱的戏正在准备上场,哪里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眼里?
“安排好了?”
“好了。”容珮笑眯眯的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饶有兴趣的倾斜了身子,“我倒是好奇,回头你要怎么应付自家夫人?”
罗熙年淡淡道:“有什么好应付的?”
“死鸭子嘴硬!”容珮一脸不信,又被满心的好奇挠得心痒痒,“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弟妹?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姿国色,把你迷得转了性。”
“无聊!”
“都小半年了,新鲜劲儿也该过了吧。”容珮拍了拍自己,说道:“你看我,虽然整天惦记这顾家那丫头,身边也不缺娇花软玉啊。”指了指,“你倒好,越发过得跟个和尚似的了。”
和尚吗?罗熙年想起昨夜的新鲜花样,嘴角不由微弯,——再想到妻子那叫人欲罢不能的小模样,那抹笑容就更深了。
“我说……”容珮还是不死心,问道:“你这回又找上从前的旧相好,不会是真想念了吧?我就不信,弟妹的颜色还能比那位更甚几分!”
“你闭嘴!”罗熙年说变脸就变脸,冷声道:“那是个什么东西?焉能与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相提并论?!你以后少说这种混账话!”
“完了,完了……,你彻底完了。”容珮身子往后仰,靠在椅子背里连连摇头,“不过白说一句,你就恼成这样,可见是已经真的中毒了,而且还不浅啊。”
“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罗熙年冷笑道:“你那顾小姐的娘,可不是一个能讲道理的人,若是你们两家真的结了亲,回头可有你小子好受的。”
容珮一下子垮了脸,嘟哝道:“我看这辈子是没希望了。”
自己素来就喜欢顾明芝不假,但是当年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过一房妻室,虽说并没有留下子女就没了,——但顾明芝一嫁过来,可就成了续弦。
若在当初公主府落难的时候,或许还有几分希望,现在公主府正得势,怎么可能让嫡出的孙小姐做续弦?——
最近家里又在催着娶亲,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说到底,自己也没有非她不可。
不像眼前这位,倒像突然改了性子似的,一门心思守着娘子过日子了。
嗯……,有机会非得见一见孔氏不可。
罗熙年断乎想不到,发小一番自怨自艾过后,又想到了自己夫人头上,饮了几口酒放下杯子,只是道:“别的我不管,记得把事情尽量弄得自然一点。”
容珮回过神来,笑嘻嘻道:“你放心,我还想看看热闹呢。”
开戏(下)
初冬的旭日明亮而温暖,照得人懒洋洋的。
一艘华丽的双层画舫游荡在湖面中心,雕栏画梁、珠帘悬挂,好似一座在水里移动的大房子,一应玩乐设施样样俱全。
画舫前端有一处小小平台,四周设有栏杆,是绝佳的眺望之处,专门供人在上面观看湖光山水景色。罗熙年躺在长长的美人椅里面,没有心思看风景,只是任由旁边的女子吹了松子皮,巧笑倩兮的送进自己嘴里。
容珮身边也坐了一个女子,两人贴得极为暧昧,说是缠在一起也不为过,此刻正在对面笑道:“对啦,这样才像是爷们过得日子嘛。”
他这个样子若是被玉仪和夏峥嵘看见,保证再也不会打趣明芝,特别是对于玉仪这种现代人来说,更加难以接受这种一边左拥右抱,另一边却又款款深情的姿态。
罗熙年心不在焉的,懒懒道:“你话真多。”
“呵……”容珮身边的女子掩面一笑,一双大眼睛水光盈动,娇声道:“二爷,妾身巴不得你话多一些呢。”
另一个女子附和笑道:“不错,妾身也爱听二爷说话。”
两个女子皆是一样的装束,挑花窄袖的小袄,再配以多幅的襕边儒裙,只是颜色略有些艳丽,一看就是歌伎之类的出身。
在姿色上实在难分高下,好似一个娇花、一个软玉。
“回头二爷慢慢说给你听。”容珮捏了身边娇花一把,又对另一个软玉道:“今儿你好生服侍着六爷,别惹他生气。”
“是。”软玉姑娘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她本是容珮买下的人,最近正在跟同伴暗暗较劲,今儿却输了一棋,被吩咐过来陪这位冷脸的客人。
容珮才没心情顾及歌伎的感受,朝罗熙年笑道:“你瞧着这个如何?要是中意,我就把她送给你做丫头。”
娇花姑娘见有机会赶走同伴,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而要被送人的软玉姑娘则吃了一惊,她根本不知道罗熙年是谁,只清楚容珮是平昌候的孙子,哪里愿意随便被人转手?憋了一早上的气,这会儿顿时落下了脸,松子也不剥了,扁嘴道:“二爷好狠的心,亏得妾身日夜惦记着二爷的好……”
“滚!”罗熙年没等她把话说完,就抓了一个碟子砸过去,正巧砸在了软玉姑娘的额头上,顿时起了一道红印子。可就这样也没让他消气,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有人稀罕不成?!”
“好好的,生这份闲气做什么?”容珮劝了一句,然后推开身边的美人儿,又扫了另外一个一眼,皱眉道:“都退下去!”
两个歌伎吓得不轻,赶紧跌跌撞撞的离了席。
“原是带人出来让你取乐的。”容珮叹气道:“你看看……,何苦来呢?你要是不想见瑶芳,咱们立马就掉头回去。”
罗熙年闭着眼睛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容珮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改变,摇了摇头,“快了。”
云霞寺位于京城郊县的一处深山上,地势十分偏僻,但是胜在周围景色迷人,寺庙的香火灵验,故而前来上香的人群络绎不绝。
罗熙年下了画舫,往山腰那半遮半掩的寺庙眺望了一眼,回头问道:“时辰对好了没有?要不要等会儿?”
“正好。”容珮看了看日头,笑眯眯道:“嘿嘿,今儿可有好戏看了。”
罗熙年瞪了他一眼,“欠揍!”
容珮没有半分着恼的神色,反倒一脸兴奋,“那我再把人叫上来了啊。”又道:“咱们既然是出来赏景色的,身边总不好没个人吧。”朝里唤了一声,娇花、软玉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罗熙年勾起嘴角笑了笑,朝软玉道:“倒酒。”
容珮知道他这会儿不会发脾气,便开始存心逗人玩儿,侧身凑到娇花耳朵旁边,努了努嘴,“你猜猜,这位六爷是什么人?”
经过刚才那一吓,两个歌伎都不敢再乱撒娇,娇花姑娘又不敢不答话,陪笑道:“妾身愚钝的很,猜不出来。”
容珮又问软玉,“你猜呢?”
这位吓得更加厉害,额头上还正在隐隐作痛,生怕罗熙年再扔个什么过来,连话都说不囫囵了,结巴道:“妾身也……,也猜不出。”
“真是笨!”容珮也不管罗熙年如何黑脸,打量着他这会儿耐性好,故意没完没了的玩儿开,“爷来告诉你们吧。”提高了一点声音,“这位就是……,京城里头赫赫有名的小霸王,堂堂鲁国公府的罗六爷!”
两位歌伎都怔住了,不想这位坏脾气公子身份如此之高。
二人齐齐朝罗熙年看过去,却发现他的视线飘出了画舫之外,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了岸边零零星星的人群中,其中一个年轻女子特别显眼——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那女子的身量十分高挑欣长,体型略微丰腴,更兼肤色白皙莹润,螓首蛾眉、美目流盼,便是一身素衫亦不能掩其惊人颜色。
“可惜了。”谁也没有留意到,容珮轻轻叹息了一句——
隔了三年时光,瑶芳依旧还是那样叫人惊艳。
罗熙年想起最初见到瑶芳之时,便是被她的容色所惊艳,不由赞了一句,“好似瑶台仙子,艳冠群芳”,故而才因此得名。
“六爷?”瑶芳有些不可置信,心中的巨大惊喜更是难以掩抑,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看清了人没有错,“六爷……”声音哽咽,泪水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罗熙年似乎不愿意相见,皱了皱眉,喊道:“开船!”
瑶芳吃惊不已,顾不得许多,径直提着裙子奔上了画舫,“扑通”一声跪在罗熙年面前,急急道:“六爷且听妾身说一句,就一句!”
容珮“咦”了一声,“哎哟,这不是瑶芳姑娘吗?”
瑶芳顾不上跟他打招呼,先朝罗熙年磕了头,哭诉道:“齐哥儿病了!”见罗熙年抬了抬眼皮,似有听下去的意思,急忙补道:“打上个月开始,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脸色黄黄的,瞧了几个大夫都不见好。”
“咳……”容珮清了清嗓子,朝娇花、软玉招了招手,“走,先陪你们二爷到里面去喝酒。”回头看了罗熙年一眼,摇头笑了笑。
“六爷……”瑶芳见人都走了,更是打起一万分的小心精神,朝着地上磕了头,然后仰面道:“便是贱妾千错万错,可那也不关齐哥儿的事啊……”
罗熙年微微皱眉,仍然不说活。
瑶芳心中生出无限绝望,——今日原是出来给齐哥儿祈福的,不想意外的碰见了最想要见到的人,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或许一辈子都再没有可能了。
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痛哭落泪之际,也好似一枝娇嫩的带雨梨花,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瑶芳一面落泪,突然心念微动,抬起泪汪汪的双眸,哽咽道:“齐哥儿这一病,吃了好些药都不见起色,也不知道……,还好不好的了。”
“青天白日的,你少咒人!”罗熙年听了这一番话,果然忍不住开口了。
虽然口气很不好,但对瑶芳来说无疑是天籁之音,——只要他还肯开口,那就代表总还是有一丝希望,总好过当即撵了自己走。
“六爷本事大,替齐哥儿找个好大夫瞧一瞧吧。”
罗熙年似乎也有些担心,但是过了许久,却只淡淡道:“行了,我知道了。”
“六爷……”
罗熙年斥道:“下去!”
瑶芳是深知罗熙年的性子的,断断不能撒泼打滚,亦不能死死纠缠,他这人好起来好得不得了,心冷起来却是软硬不吃。
可是既不想惹恼了他,又不肯就这么放弃离开,于是便一语不发的跪在地上,继续默默的流着泪。
她原本就生得颜色比旁人好许多,哭起来也是楚楚可怜。
罗熙年心里不住的冷笑,——这个女人从前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太久,又太亲近,深知自己的脾气,眼下便是拿捏准了才敢如此!以为自己断不舍得一脚踢上去,见她跪得久了便就心软了。
要不是还有用……
罗熙年忍了忍心头火气,端起酒饮了一口,尽量让脸色神色缓了缓,方道:“我会让人送大夫过去的,你走吧。”
就这样?!瑶芳为齐哥儿松了一口气之余,又万分不甘心——
自己的确是担心齐哥儿的,能找个好大夫过去当然最好,可若是罗熙年不能过去,那……,将来还不是跟从前一样吗?不……,不能这样。
“还不走?”
“六爷……”瑶芳真的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内心纠结了许久,又来不及仔细的斟酌说词,于是直接开口问道:“六爷可否能来看齐哥儿一眼?”
罗熙年看了看她,冷声道:“你话真多!”
“齐哥儿是个福薄的孩子,自幼落在外头……”瑶芳情知这样会遭厌恶,却也顾不得了,——这次一别,还不知道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不把所有的法子都试一试,如何能够甘心离去?
她一面拭着泪,一面哭道:“可是……,齐哥儿到底是罗家的血脉,不知本姓也就罢了,竟然连罗家的人都不曾见过。”似心痛的不能自已,哽咽半晌才抬头,一双迷人的眼睛微微发红,声音颤抖,“六爷……,好狠的心。”
这话前头的软玉姑娘才刚说过,惹得罗熙年“哧”的一笑,——可见妇人的手段都是差不多的,翻来覆去无非也就那几样罢了。
瑶芳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了,有些惊慌的看着他。
罗熙年没有给她再表演的机会,径直起身,找到正在和美人说笑的容珮,挥手撵了美人出去,说道:“把她打发了,今日就到这里结束。”
容珮问了一句,“你要真要等着……”
“嗯。”罗熙年打断他,“快去打发了人,咱们俩好好的喝一回酒。”
也不知道是容珮说了什么,还是瑶芳见到了罗熙年的无情,不再心存幻想,不多会便听见有人下了船,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容珮推门而入坐下,皱眉问道:“那个什么齐哥儿,难道是你和瑶芳……”
罗熙年挑眉看了他一眼,脸色十分阴沉。
容珮脑中火光一闪,瞬间过了好几种猜测,顿了顿,被其中的一种可能吓住了,立即识趣不再提起这个话题,倒了酒,“来来来,今儿咱们俩不醉不归!”
罗熙年一杯接一杯的下了肚,好似牛饮一般。
容珮先还看着好笑,过了会儿忍不住劝道:“慢着些,你别喝过头了。”想要开解他几句,又有些沉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不由轻轻叹气。
罗熙年本来就没吃什么菜,空腹饮酒最容易醉,容珮的话没过一多会儿,头便开始有些晕乎乎的,——也好,醉了才好呢。
紧锣(上)
外面发生的事玉仪无从知晓,不过这几天她也没闲着,正在筹备着彩鹃和素莺的婚事,——因为她们俩都是订了亲的,所以十分简单,只消定好了吉日,再添些嫁妆就可以风风光光出嫁。
彩鹃年纪大一些,玉仪打算让她先出嫁,又因为这个月十八是鲁国公的寿辰,再往后很快就到年关,所以日子定在了年后。
彩鹃的吉日订在二月里头,素莺的订在了四月。
一般主母身边的心腹大丫头嫁了人,都会接手外面的事,成为新的管事媳妇,所以说起来是出嫁,实际也不过放几日婚嫁,以后还是在玉仪跟前当差。
这也不急,反正都是年后的事情。
另外对于倚云和落英,玉仪也不打算长留,更没有管事媳妇的位置给她们,眼下正在找人说亲,要订日子还得稍后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四个一等丫头都陆陆续续出去,原有的位置便空了出来,——这可是内宅里的美差,底下的丫头们少不得心思浮动。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玉仪决定赶紧把预备人选定下来。
主要是彩鹃和素莺空出来的位置,比较费脑筋,这是放在身边贴身使唤的,还会负责保管一些重要的东西。
玉仪先挑了一个素来喜欢的问棋,可惜问棋性子活泼,不够稳重,身边还得有个老成持重的丫头。
左挑右选,最后选中了一个叫桂枝的二等丫头。
段嬷嬷听了主母的意思,皱眉道:“桂枝可是罗家的人,不比夫人的陪嫁丫头用起来放心。”
玉仪笑道:“她从前是罗家的丫头,现今我来了,便是她的主母,难道还敢吃里扒外不成?自己的身家性命要不要了?”
段嬷嬷不以为然,说道:“倒也未必要去吃里扒外。”努了努嘴,“若是也学得像落英那样,可不是叫夫人心烦?”
玉仪抚了抚手上的翡翠镯子,淡淡道:“若是有这个心的丫头,不论几等,都一样会往爷们的床上爬。”顿了顿,“这还没定呢,最近先留心看一看再说。”
至于剩下的两个一等的位置,不过是补倚云和落英的缺儿,不值得太费思量,多拿一些月银罢了。
玉仪很快拍了板,点出问棋、桂枝、扶琴、清霜四个,作为预备人选,先跟在彩鹃几个身边学着,正好一人指导一个。
又把三等丫头绿竹和墨茶挑出来,预备提为二等丫头。
“其余的人就不动了。”玉仪不想越搞越乱,交代道:“空着的就先空着,回头有了合适的人再说。”——
若是急着补人进来,用着不顺手不说,没准儿还会被外人钻了空子。
玉仪忙完了这一团乱糟糟的琐事后,收到了一个喜讯——
夏家和江家订亲了!
玉仪兴冲冲的忙着翻箱倒柜,要给夏峥嵘添一份厚厚的嫁妆——既要有了心意,又要不落了俗套,又要和旁人送的东西不一样,还颇有些费功夫呢。
罗熙年见妻子忙得热火朝天,饶有兴趣问道:“忙什么呢?”
“给峥嵘添嫁妆。”玉仪让彩鹃关了箱笼,上来服侍他,因为做得多了,有种行云流水的顺畅,“今早儿飘了几粒雪花,我还怕六爷冻住了呢。”
“那么一小点儿。”罗熙年根本不当回事,从妻子手里接过了爱心热茶,大口大口的喝着,问道:“你方才说的人是谁?”
玉仪这才发觉自己失口了,笑道:“就是夏尚书家的七孙小姐,我与她自幼认识相交的,说名字说惯了,也难怪六爷不知道是谁。”——
古代小姐的闺名,那都是轻易不会让外男知道的。
罗熙年手上的茶盖顿了顿,略想了一下,“是不是跟江家订亲了?早起在宫里的时候,仿佛听人说了一句。”
“是。”玉仪的心思转了转,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不该提起这事儿,不然牵扯到了江廷白,眼前这位不会又瞎想些什么吧?可是说都说了,再遮遮掩掩未免更让人疑心,还不如坦荡荡的来得好。
罗熙年“嗯”了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峥嵘算是有福了。”玉仪见他似乎不愿多说,便想随便说一句,打住话题,——然而越紧张越是出错,一不小心便说岔了。
罗熙年本来还好好的,听了这一句顿时沉了脸。
玉仪说完便悔得直想打自己的嘴,——这话说得,就跟江廷白多招人稀罕,自己还多惦记着,又有多羡慕夏峥嵘似的。
“六爷?”
罗熙年的目光落在茶盖上,仿佛在欣赏上面的花纹,对妻子的声音充耳不闻,看了半晌,随手将茶碗墩在了桌子上面,径直站起身来。
“六爷……”玉仪暗骂自己嘴欠,含笑耍赖抱住了他,拦着不让走,道歉道:“方才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罗熙年勾起嘴角看着她,仍然不为所动。
“峥嵘算什么有福气啊?”玉仪故作不屑,使劲眨巴着眼睛,做出小猫似的讨好模样,一本正经道:“看我……,嫁给了堂堂国公府的六爷,又体贴又疼人,我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呢。”
“哼!”罗熙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咬牙道:“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没脸没皮!”
玉仪知道他这是消了一半的气,赶紧趁热打铁,跟牛皮糖似的粘了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笑道:“六爷不闻‘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又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我天天跟六爷在一起,好的坏的,都自然是跟六爷学的了。”
“你还敢诬赖我?!”罗熙年原是有些不快的,后来见妻子耍赖的样子,又厚着脸皮缠自己,心里哪里还会有火?便是有也早给扑灭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哪里黑了?看你胡说八道,等晚上就把你染成一块黑炭!”
玉仪笑嘻嘻道:“早就连心肝都染透了。”
罗熙年忍不住也笑了笑,在她ρi股上拍了一巴掌,威胁道:“哼哼,下回再惹老爷生气,都是一顿巴掌伺候!”
玉仪只是一味娇憨的傻笑,看着他不说话。
罗熙年看着妻子的小模样爱得不行,不但打不下手,而且还把人搂到了床上,用特殊的方式惩罚了一番。
要不是顾及着眼下是大白天,只怕就要一番颠鸾倒凤了。
玉仪方才说错了话,只好任由着他胡闹了一阵,起身时嘴唇肿肿的,脖子上、胸前也落下不少印迹。“我今儿下午都没法出门了。”忍不住小声嗔了一句,抿了抿头发,结果到妆台前一看,实在乱得不成样子,是好拆了重新挽一个发髻。
罗熙年搬了个凳子走过去,一脸满意坐在她身后,含笑道:“我来给你梳头。”
“算了。”玉仪对于“蜡笔小新”的形象记忆犹新,更加不相信,罗熙年会是巧手能梳妇人头的,三下两下挽好了,起身道:“你的头发也乱了,我来梳好了。”
罗熙年得寸进尺,要求道:“上次你给捏头捏得挺舒服的,再捏一捏。”
玉仪看着镜子里的那张大爷笑脸,一副理所应当的享受样,忍不住在肩膀上捏了一把,啐道:“等下给你捏两个大包!”
罗熙年哈哈大笑,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就你那蚂蚁似的手劲儿?”
“蚂蚁?”玉仪下狠手捏了一把,“有这样的蚂蚁?”
“可不是就是蚂蚁。”罗熙年肩膀上有些疼,可对他来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不恼反笑道:“来来来……,再加一把劲儿。”
两人正在屋子里笑闹不停,彩鹃在外面喊道:“夫人,五夫人让你过去说话。”
玉仪一怔,继而捶了罗熙年一下,“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出门?!”咬了咬牙,到底不好随便缺席,只得换了一件立领的挑花褙子,又多扑了一些粉,恨恨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方才领着人出去了。
罗熙年看着妻子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歉意。
那件事情,需要妻子面对意外事件的表现,只能暂且瞒住,——到时候,要面对那么多人的目光,私下还要担心,她的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至于四房那边,想来应该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过几日便是国公爷的寿辰。”五夫人向玉仪说了开场白,然后道:“按照咱们罗家旧年的规矩,到了寿诞正日子那一天,前头几房都会派长子长孙过来拜寿。”
玉仪点了点头,“先前听六爷提了一句。”她知道五夫人不会无故叫自己,更不会无故说起这些,虚心道:“五嫂可是有什么事要交待?”
“交待倒谈不上,不过白嘱咐几句。”五夫人笑了笑,轻轻的抚着雕花手炉,“上次你和小六成亲的时候,因为圣旨颁了以后婚期太紧,几位哥哥嫂子来不及上京,说起来还没见过面呢。”
“嗯。”玉仪颔首,“五嫂请说。”
“我想着小六是个粗枝大叶的,就多说几句。”五夫人略微沉吟,似乎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说词,“大嫂和二嫂都是好说话的人,且年纪也大了,你只消以礼相待,想来她们自然会喜欢你的。”
玉仪心念一动,那就是说三夫人比较厉害了?
果不其然,底下五夫人接着便道:“三嫂一向心直口快,论年纪,比四嫂还要小上一年呢。”微微一笑,也不多说太深,“你可能还不知道,从前大太夫人在的时候,亲手抚育过三哥一阵子,曾经还准备过到名下呢。”——
也就是说,当时的鲁国公元配廖氏,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曾打算把庶子养在自己名下,罗三爷差一点做了名义上的嫡子?嗯,这倒的确得留心一下。
五夫人一向不是啰嗦的人,交待完正事,底下的话便不多了。
玉仪陪着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出了五夫人的院子,正准备回去的路上,刚好撞见四夫人领着弘大奶奶路过,看其方向应该是去小汤氏那里。
当初连翘害得玉仪差点殒命,罗家却秉承要烂就烂在锅里的原则,只是处置了连翘和章妈妈,而身为主谋之一的四夫人,仅仅只是禁足了一段时间。
罗晋年明着不再让四夫人主持中馈,但时间一长,四夫人还是照样去小汤氏那里回话,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的去揭开。
马上就是鲁国公的寿辰了,罗家各房的人都会到,到时候来贺寿的权贵公卿人家也不少,怎么可能让四夫人缺席?那不是当着外人扇她的脸?扇四房的脸?也就先头在家里做做样子罢了。
唯一让四房受到损失的,大概就是四夫人少了连翘一个眼线,和章妈妈这一个得力的臂膀,还有就是以后更难往六房Сhā人——
不过反正都撕破脸了,这些暗地里的把戏也就意义不大。
“四嫂。”玉仪上前笑盈盈的打了招呼,该有的面上情还得有,因为弘大奶奶是自己的晚辈,只是对她点了点头。
“六弟妹。”四夫人往她身上扫了一眼,视线在领子口停了一下,那里有一个不大明显的印迹,——心头顿时泛起了厌恶、不屑和轻视,却又有某种酸溜溜的奇怪感受。
四房的姬妾那是相当的多,四夫人的年纪也过了四旬,早就没有跟丈夫过夜的经历了,更别说大白天的弄出暧昧的痕迹来。
玉仪不自然的抚了抚衣服,侧身让路道:“四嫂你忙,我先回去了。”
四夫人转身也走了,在去往上房的路上一直阴沉着脸,——心下却在冷笑,等过几天那件事情闹开,倒要看看这位不知廉耻的弟妹,还能不能够高兴的起来!
京城郊县,某处青瓦白墙的大户宅院。
瑶芳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若春山、眼似秋水,莹润而白皙的皮肤,衬得唇色不点而红,几乎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庞。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虚耗美好的时光,无人欣赏。
虽然看在齐哥儿的份上,六爷给了一处地方安置,并且还提供日常花费的银子,但是自己真的不甘心,就这么任由花样颜色渐渐褪去。
因为平日里保养的很好,自己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好几岁,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完全不似寻常生育过的妇人。
只是这样的美好容颜,还经得起几载岁月的消磨?
难道真的要整日独守空房、对镜自怜,看着一个没有名分的孩子长大?难道要一直熬到自己脸上爬满了皱纹,头上生出了华发,再慢慢的老去离开人世?
不……,这简直生不如死!
瑶芳连连摇头,却仍然不能将内心的恐惧挥散。
唯一让她感到好受一些,甚至可以说是黑暗里看到了一点曙光,——那就是,罗熙年不光专门找了大夫,并且人还亲自过来了——
如果六爷能够留宿,而不是只看看齐哥儿就更好了。
可惜瑶芳的愿望一直都没有实现,罗熙年后来又来过两次,依旧是对齐哥儿怜悯温和,对她自始至终都是冷冰冰的。
瑶芳有些绝望了。
如果那天没有“遇到”罗熙年还好,或许还能自我催眠,继续安守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守着那个漂亮的孩子过下去。
可是她那颗压抑太久的心,却被罗熙年的出现拨乱,再也按捺不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枯水般的日子!更加无法忍受,看着自己的容颜一点一点老去!
瑶芳想要改变一点什么,可是却又害怕罗熙年。
因为她深知罗熙年的脾气,不敢自动去京城找人,若是自行去了……,只怕连现今的平安日子都没得过——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瑶芳被这个问题纠结的吃睡不安,每天对着镜子越看越发伤心,就连齐哥儿过来讨她欢心,也只有剩下心烦而已。
这一天,瑶芳终于不用再心烦了。
“奶奶,你真要跟他们走?”一个仆妇上来问道。
“哪儿那么多话?”瑶芳委实不耐烦,更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心虚,对下人也就没了耐心,厉声道:“快去把齐哥儿抱过来,一起走。”
“可他们……”
瑶芳冷笑道:“我知道,不用你来多说!”
四房的人之所以会来接自己,不就是想着明天是国公爷的生辰,好借着自己去闹六房一个没脸吗?这回自己就称了他们的心意好了!
那位爷不让自己去找他,如今“被迫”过去的总可以了吧?
瑶芳的心里有说不尽的怒火,——当年那件事自己有错不假,但自己何尝不也是被人算计了?结果却落了个被人嫌弃厌恶,一辈子守活寡的下场——
与其这样憋屈难受的活下去,还不如拼个一死。
紧锣(中)
一大早起来,玉仪的眼皮就开始乱跳个不停。
若是在前世里她是不信这些的,可是灵魂都穿越了,由不得有些相信鬼神之说,心下便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日要出一点什么事儿。
玉仪想起了罗家的那一大群人,不免有些头疼。
昨儿下午的时候,罗家在外地的几房就已经陆续到了。
玉仪以新妇的姿态拜见了三位嫂嫂,——果然一如五夫人说的那样,大夫人和二夫人年纪都大了,对自己十分的和蔼,至少面子上看起来是如此。
三夫人则拉着自己问了好些话,尽管脸上笑眯眯的,口气却有些尖锐,目光里更有一丝轻视,——自己耐着性子听完了,一律用年幼娇憨听不明白挡了回去。
想到这里,玉仪决定今日打扮的华丽一些。
反正自己的贵重首饰多得很,历年来积攒的、外祖母给的、小汤氏等人给的,罗熙年给自己私下添置的,就算把全身挂满都足够了。
当然了,不可能真的满头珠翠戴出去。
随着年龄的长大,玉仪的面容比从前长开了不少,加上挽了妇人发髻,以及她本人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举手投足间,基本上都已经脱去了稚气。
“今儿梳一个飞仙髻。”玉仪对着镜子抿了抿发丝,吩咐道:“把那支九尾衔红宝石滴珠的凤钗拿出来,镯子要嵌五色宝石的那对。”
因为有了足够华丽的饰品,衣服便要相应的简洁大方一些。
上身姜黄|色的暗莲枝纹锦缎小袄,领口和对襟处皆为素白色,下着一袭湖蓝色的素面襕边绣裙,颜色撞在一起十分鲜明惹眼。
玉仪的皮肤甚白,而且又是一掐一把水的青葱年纪。
在她刻意的打扮装束下,衬得脸面越发的干净利落,飞眉入鬓、眼若黑丸,唇角微微翘起,一副宜嗔宜喜的招人小模样儿。
玉仪去请安时,上房熙熙攘攘挤了一屋子的人。
没错,是毫不夸张的整整一屋子!
小汤氏自然是坐在大厅正中,然后左右两排椅子,十分对称的坐了六位儿媳,底下还站了五位孙媳,——这还是前三房只带了长孙媳,其余孙媳没来的缘故。
早在前年长房就新添了大胖曾孙,|乳名唤作元宝,现今已经两岁有余,早就会满地乱跑喊人了——
算起来,罗家居然是五代同堂!
玉仪一阵汗颜,自己这辈分都排到哪里去了?
这次长房上京拜寿,就特意把那个第五代小宝贝带了来,好拜见高祖爷爷,权当是给鲁国公高兴乐一乐。
此刻小汤氏正搂了元宝,笑道:“这个名字起的好,可不正是咱们家的小宝贝疙瘩吗?”又对众人笑道:“昨儿国公爷瞧见了,乐得半晌都没有合上嘴,还生怕元宝受了委屈,嘱咐我好生照看着呢。”
底下众人都是一起跟着附和,屋子里欢声笑语不断。
“呵,我想到一样有趣儿的。”三夫人抿嘴一笑,待众人的目光移了过来,方道:“回头等六弟妹生了孩子,虽说只是一个奶娃娃,若是让咱们元宝见了,那还得唤一声叔爷爷呢。”
众人都笑,“可不是嘛。”
三夫人又朝玉仪道:“弟妹你可得抓紧了,不然元宝一天天长大,回头都能抱着叔爷爷玩了。”
三夫人大概在外省做老封君做惯了,被儿孙媳妇奉承的心情好,保养的很不错,面相要比四夫人年轻不少。虽然年逾四十,看起来却似三十五、六左右,柳眉凤眼、瓜子脸,颇有几分风韵犹存的味道。
玉仪知道她有些瞧不上自己,但这几房的人,不论怎么看待自己都呆不长,过几日便会回去,也就懒得去计较。
故而只是对三夫人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无怪乎三夫人对这位弟妹看不顺眼,——当初大太夫人廖氏在的时候,曾经有意将三爷记在膝下,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进行公布,廖氏就因病亡故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有机会够上鲁国夫人的位置。
说起来,还是自己的福气差了一点。
谁知道公公也不肯消停,后面居然一口气娶了三次继室夫人,继室子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弄得前头的庶子再没有了希望。
可若是四房得了爵位也罢了,——毕竟老四正当年富力强,膝下又是儿孙满堂,并且四夫人也是出自高门大户,父亲是正一品的太傅。
即便输了,那也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六房的这两位算个什么?
老六整天吊儿郎当的没个整形,还才得二十多岁,底下别说儿子,就连丫头都没生出半个来!这位弟妹就更用说了,那家世破落的简直都没法提,——勉强仗着有个公主府的外家,又算得上什么?
听说公公似乎有意六房的人,凭什么?!
三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一口气,自然怎么看玉仪怎么不顺眼,加上过几日就要离京而去,索性顺着自己的脾气来个痛快。
原本打量着玉仪年纪小,最近几年怕是难以会有孩子,便想故意刺一刺,谁知道自己一拳砸了棉花上,心里头好不憋屈。
小汤氏见气氛不好,正要开口打个圆场,——今天可是自己丈夫的寿辰,闹出什么不痛快来,未免显得自己治家不利,还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谁知还没开口,便有丫头前来禀报,“太夫人,威北公府孙家的人来了。”
小汤氏赶忙笑道:“瞧瞧,客人都到了。”——
这一打岔,罗家媳妇都打起精神迎接客人。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虽说也是罗家儿媳,但她们远道而来算是客,并不去张罗迎客事宜,主要的责任落在了四夫人和弘大奶奶身上。至于五夫人和玉仪,因为不是主持中馈的主母,也没有太多的事,等下陪着招呼说笑几句便好。
来拜寿的女眷一拨接一拨,都是先到小汤氏这里说笑几句,有的身份高的,继续留下说话,也有年轻的撤到了偏厅里,自成一群友爱的话篓子。
玉仪坐在旁边,不时的附和旁人说笑几句。
一面想着,今儿峥嵘是不会过来的了,还要躲在家里绣嫁妆,而明芝会不会因为上次的事迁怒自己,心里还真是没个底儿。
正在走神之际,有个穿桃红比甲的丫头进门来,叫了一声,“六夫人。”脸色却是怯怯的,还一脸紧张的看了看周围的人。
“嗯?”玉仪以为是有什么琐碎事务,问道:“什么事?”
那丫头低着头,声音却是十分清脆,“外面来了一个抱孩子的年轻媳妇,说是要找六夫人,门房的人不让她进,那妇人便站在门外一直不肯走。”——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古代也是一样。
在这种热闹的日子里,有年轻媳妇带着孩子找上门,一般都表示有好戏看,且多半是诸如“外室”“私生子”之类的话题,如何能够不吸引人?
原本女眷们还各自聚成一个小圈子,说着自个儿感兴趣的话题,结果一听到“年轻媳妇”和“小哥儿”,顿时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过来。
玉仪顿时变成万众瞩目的焦点!
大厅里一阵奇异尴尬的静默,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胆敢如此放肆?!”最先开口的,居然是远道而来的三夫人,一脸气恼得不行的样子,对着玉仪道:“六弟妹你别着急上火,待把那不知规矩的妇人叫进来,让嫂子替你出一口恶气!”
玉仪皱眉阻道:“三嫂……”
三夫人不等她说完,便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你去,把人领进来瞧瞧!”
那婆子是常年跟在主母身边的,如何不明白主母的心意?心下好笑,脸上却跟着一副气恼模样,嘴里道:“我这就去,教一教她咱们罗府的规矩!”
眼看那婆子就要去领人过来,——不管对方是什么来意,明显不是善茬儿,难道还要当众闹开,让自己回头没脸见人?玉仪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夫人,此时来不及跟她计较,先朝那婆子一声断喝,“站住!”
那婆子先头见这位六夫人年轻面嫩,故而才敢目中无人,冷不防这一么一声,吓得立时停下脚步,有些犹豫的看向子自己的主母,似乎进退两难。
三夫人得意一笑,故意道:“六弟妹,你怎么逮着谁都发火啊?”
“你且等着!”玉仪连着几步走了过去,先冷冷的交待了那婆子,然后回头看向三夫人,含笑道:“三嫂说哪里去了,什么火不火的?倒是叫人奇怪。”
“哦。”三夫人存心拆台,“那六弟妹这是……”
玉仪冷笑道:“今儿是国公爷大好的日子,不论谁来了都是客,想必是有人送礼来了,三嫂如何倒怪罪起人家来?!更是不明白,三嫂如何觉得我会生气?”就不信,你敢当众怀疑来人是个不正经的女子!——
在座的都知道玉仪是在扯谎,可是谁也不好拆穿。
毕竟不管是什么人闹上门,也没有自己在脸上写“狐狸精”的道理,从大面儿上来讲,要说是来送礼的也不为过。
只是这份“礼”,恐怕罗府的六夫人不愿“收”罢了。
三夫人被玉仪问得无言以对,只得道:“既然是送礼的,那叫进来瞧瞧也好啊。”
“还不知道是什么礼,三嫂就这么着急?”玉仪对着三夫人掩面一笑,忍住心下的各种猜疑,面上做出镇定的样子,对段嬷嬷道:“快去把客人带去六房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五夫人忙道:“你快去吧。”
玉仪朝她投以感激的一瞥,正要出门,就见段嬷嬷在院子门口拦住几个人,远远的人多看不真切,但是其中有一个抱孩子的女子,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不是门房不让进吗?结果话还没有说完,人就进来了。
玉仪想起那回话清清楚楚的丫头,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下冷笑不已,回头看了四夫人一眼,在袖子里捏了捏拳,顾不上许多便先夺门而出。
三夫人先头被撂在了半空中,有些下不来,眼下正好逮着了把柄,颇有几分快意的朝众人笑道:“到底年纪轻不懂事,说走就走,行事全凭自己心意,真是让大伙儿看笑话了。”
“看三嫂说的。”五夫人声调不紧不慢,淡淡道:“六弟妹这是出去待客,哪里有什么不懂事的?况且即便真有了,她年纪小,难道我们做嫂子的也年纪小吗?谁还会跟小弟妹计较不成?”顿了顿,“我说的没错吧?三嫂。”
三夫人的嘴角抽了抽,——这位妯娌是不好的得罪,若论身份,眼下罗家的女眷没一个比得上她,只得忍了忍气,冷笑道:“还是五弟妹最会心疼人。”
小汤氏微微皱眉,可是当着客人们又不好多加指责,又担心外面闹起来,正琢磨着是不是让人过去一下——
也不知道玉仪说了什么,只三言两语的功夫,院子门口的人就安分下来,出去的出去,退下的退下,那个抱孩子的妇人也跟着她走了。
玉仪坐在厅堂中间,端了一盏木樨花茶在手里慢慢拨弄。
别看她刚才在前面说得振振有词,心下确实明白的很,自己在这个世界认识的人有限,根本没有生了孩子的闺蜜。
假如是一般的仆妇,那又不会有这般大的胆气,敢上大门直接求见自己,甚至还僵持不走,——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
在今天这种曝光率超高的时候,一个陌生妇人来找自己,并且还带着孩子,那么十有**都是认祖归宗的。
只是这种事……,估计没人敢随便冒充吧。
玉仪心下微微难受,理智和情感在心中不断打架,半天也没有一方占据上风,只好自嘲一笑,——看来这位是琼姿的升级版,买一送二?
“叫进来。”玉仪不愿再胡思乱想的头疼,还是先问清楚再说。
冬日的阳光清冷而明亮,逆着光,一位身姿婀娜的丽人袅袅走了进来,举止好似行云流水,一进门便俯身行大礼下拜。
“瑶芳!”落英不待那丽人说完话,便失声喊道。
玉仪看了她一眼,继而在倚云脸上也找到了震惊之色,再看向蔡妈妈,一贯冷静的她亦是微微动容。见六房的众人都是这般反应,一颗心不由微微生凉,不用说,这位必定是罗熙年的旧相好了。
“婢妾瑶芳,给六夫人请安。”瑶芳缓缓抬起头,尽管努力做出谦卑的样子,但是在她的眼神里,依然掩饰不住对自己容色的骄傲。
玉仪微微一笑,眼前这位的确是一个大美人儿——
为什么,为什么心会感到难过?从前不是有过琼姿吗?再来一个又何妨?是因为她有了罗熙年孩子吗?可是甘菊,自己也没有想过她不会生孩子啊。
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
玉仪有一点想不太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这……,这个孩子。”蔡妈妈的视线不在瑶芳身上,而是盯着紧跟着进来,站在瑶芳身边那个小小男童,粉雕玉琢、唇红齿白,几乎和母亲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段嬷嬷冷冷道:“夫人在这儿,有话便说!”——
心下恨不得撕了瑶芳的皮!不光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打了夫人的脸,居然还挑在今天这种日子,闹得全京城的贵妇女眷都知道了。
瑶芳仍旧跪在地上,朝着玉仪磕了一个头,声音娇软甜糯道:“婢妾别无他愿,只是恳求夫人收留我们呣子。”
段嬷嬷附在玉仪耳边,低声道:“这妇人长得妖妖娆娆的,绝对是一个狐狸精!夫人莫要叫她欺负到头上,先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给人家一点颜色?什么颜色?
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罗熙年的,那就是庶长子,自己有什么理由给人颜色?玉仪心里越难越难受,忍不住想,……只怕回头罗熙年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瑶芳打量着这位新主母,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小脸尖下巴颌儿,五官没有特别叫人惊艳的地方,但却十分精致可人。在那双晶莹乌黑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了一丝难受的神色,——想必小小年纪,委实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吧。
六爷居然娶了这样一位夫人?听说这位孔氏的娘家很是不好,嫁进来是实打实的高攀了罗家,现今瞧着也不过如此,就是一个面目尚可的小丫头罢了。
瑶芳先前有过无数种得担心,此刻消散了不少。
“你怎么不早些来?”玉仪说了一句让众人莫名其妙的话,竟然不再管瑶芳,自顾自的走出门去,弄得屋子里的人都是面面相觑——
或许,那孩子不是罗熙年的呢。
玉仪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可是情感上却愿意相信这荒唐的念头,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一定要面见罗熙年问个清楚明白。
终于在二门上找到扫药,倒吓得一众小厮低了头,玉仪也顾不上了,只道:“你去前头把六爷找回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谁知扫药却道:“六爷不在前头,刚才和容二爷到书房说话去了。”
“好。”玉仪转身便走,又折回了六房的院子,绕过连廊往书房走去,心里早已经是纷乱如麻,——想要去问罗熙年,又怕他真的告诉自己那个答案。
临到门口不由止了脚步,只听里面一个声音说道:“这会儿前头应该已经闹起来了吧?也不知道你那夫人是气得要杀人,还是自己偷偷哭鼻子呢。”
罗熙年没有说话,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不是自己要让夫人演这出戏的吗?”前头那声音笑了笑,又道:“如今又舍不得了?瞧你倒似傻了一样,为了一个妇人牵肠挂肚的,何苦来?哪里值得如此,回头好意儿哄两句便罢了。”
玉仪原本发懵迷糊的脑子,突然间清醒过来——
那人的话是什么意思?罗熙年早就知道瑶芳的事,并且还知道今天会闹上门,甚至有可能是他一手安排的?不告诉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真情出演?!
也就是说,自己刚才是在白白浪费感情。
“上次你见过的那两个妇人如何?真的没有兴趣?”那声音不管罗熙年如何沉默不语,仍然在喋喋不休,“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找来的,谁知道你这家伙还不领情,真是白效力了。”又嘻嘻一笑,“你真的不要?那我可就不给你留了啊。”
书房的门本来就是半掩着的,玉仪轻轻一推,“吱呀”一声便开了。
里面的人吓了一跳,倚松慌忙上来请安,“夫人。”又打量了一下情况,低了头,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你就是容珮?!”玉仪先没有去看罗熙年,而是看向另一个穿翡色锦袍的公子哥儿,——严格说来,自己从前算是见过容珮一、两次的,大都是他给明芝递东西,远远的瞥了一个侧影罢了。
容珮冷不防进来一个满面杀气的女子,还将怒火对准了自己——
回头看了看罗熙年的反应,便知道这位是人家的宝贝娘子,自己得罪不起的,心下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陪笑道:“正是,不知嫂夫人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玉仪眼里更是闪过一丝厌恶,冷冰冰道:“今日方才知道,我那表姐真是瞎了眼!”
容珮被骂得狗血淋头,大致也明白过来,眼前这位是为了什么在生气,有些讪讪的朝罗熙年笑道:“罢了罢了,这种刺玫瑰也只有你才消受的起。”生怕这小夫妻俩的战火烧到自己,摇了摇头径直出门走了。
紧锣(下)
夫妻俩彼此凝望对视着,一阵无言沉默。
罗熙年今儿为了父亲的寿诞,穿了一身绛红色的云纹锦袍,头戴束发金冠,一个很标准的豪门公子哥儿形象。此刻正靠在椅背上,一手搭在椅子扶手,身子微微倾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妻子不说话。
“瑶芳是什么人?”最后,还是玉仪先开了口。
“从前我屋里的一个侍妾。”
“她有孩子,六爷可曾知道?”
“知道。”也不知道是觉得瞒不住,还是不愿意当面对着妻子撒谎,罗熙年居然没有遮掩,老老实实的应承了。
“瑶芳今天会带着孩子来罗家,六爷也知道?”
“知道。”
“很好。”玉仪气极反笑,点了点头,——再掂量容珮的话,很快便能猜出七、八分。
罗熙年一早就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那么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最合理的解释是,连瑶芳带孩子都是他养着的,目的就是今日送上门来。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
罗熙年淡淡道:“你以后会知道的。”
玉仪再也无法忍受,怒道:“我现在就要知道!”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一直等到不想再等下去,自嘲一笑,走到门口回头,“那么今儿我的表现,有没有让用心良苦的六爷失望?”
半晌背后还是一阵沉默,叫人难受的沉默。
玉仪不再问了,反而有一种解脱似的奇怪冷静,最后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把人安置好的。”——
如果罗熙年肯说一句“不必留了”,又或者,“不用,我另有安排”,那么玉仪或许还能相信,那个孩子只是用来演戏的,而不是罗熙年自己的儿子。
可惜身边除了一阵冷风吹过,什么都没有——
已经刨根究底到这步田地了,难道还不死心吗?
玉仪掉了头,没有任何表情的原路离去。
罗熙年心里清楚的很,小辣椒这是气极了,恨极了,伤心透了。
可是关于齐哥儿的来历,那是一段自己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是一段流了血、烂了脓的往事,到如今仍是想一想都会心痛。
早先以为就算不能告诉别人,至少可以坦然告诉妻子,现在却发现,自己居然什么也说不出口,原来揭开伤疤需要相当的勇气——
不论如何,从今往后齐哥儿就是自己的儿子。
玉仪回到正房时,脸上已经没有了早先的难过之色。
瑶芳因为没有得到允许,不敢挑衅正室夫人的权威,便一直跪在地上,正在摇摇欲坠支撑不住,见她进来忙道:“夫人厌烦婢妾没关系,可是齐哥儿还小……,只求夫人给一口饭吃……”
“够了!”玉仪冷冷打断她,——做女主角上瘾了是吧?奸夫淫妇合起来演戏,看正室心痛难受很有成就感是吧?要演你TMD怎么不早一点演?!其实是自己错了吧,不该像一个二八少女似的,相信那个混蛋!——
不许难过,不许哭!那样只会让你更加狼狈不堪!
瑶芳有些拿捏不透,小声道:“夫人……”
玉仪看着那张楚楚可怜却目光闪烁的脸,心下冷笑不已,问道:“你打量我是一个胆小怕事,遇到一点烂事就只会哭鼻子的主儿,对吧?”
瑶芳被她凌厉的目光所刺,低头避了避,“婢妾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把孩子带下去安置。”玉仪吩咐了段嬷嬷一句,然后回头看向瑶芳,问道:“会不会写字?”
瑶芳是一名前朝犯官的女儿,父亲出事后,家中女眷都被罚为奴婢,——时光若是往前倒回十年,也是一个呼奴唤婢的千金小姐。
写几个字自然是不成问题,小声回道:“略略会写几个。”
“那纸笔来。”玉仪轻声一笑,缓缓道:“那就自己写一张卖身契吧。”
瑶芳有些跟不上节奏了,——虽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卖身契岂是能随便写的?当初六爷自己被送出罗府时,也不知道六爷是念及旧日情分,还是看在齐哥儿的份上,将卖身契当面毁了。
“怎么?”玉仪用无限嘲弄的眼神看向她,微微倾身,“孩子都好几岁了,难道还等着敲锣打鼓的娶进门,做二房奶奶不成?!”
“婢妾……”瑶芳有些慌乱,这位新夫人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只要一口饭吃吗?”玉仪心里的一腔伤心和怒火,此刻悉数化作嘲笑,“等你做了我的丫头,这辈子吃穿肯定是不用愁的。”
瑶芳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目光,心里不断的琢磨着化解的办法,——突然想到出了那样的事,六爷仍然对自己颇为优待,应该是有几分旧情的吧?仿佛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道:“婢妾……,婢妾要见老爷。”
“怎么……”玉仪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现今甚至连个姑娘都不是,就敢不听主母的话了?你便是做了姨娘,我也一样是你的女主,想打就打、想卖就卖,便是生生打死你,顶多不过落个妒妇的名声罢了。”
别看瑶芳来之前自觉不怕死,可真要说到这上头,却是比谁都怕,——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如花似玉的容貌,岂会真的愿意就这么死在棍棒之下?顿时失了锐气,一张俏脸花容惨淡之极。
正好彩鹃端了一碗滚烫的热茶上来,玉仪二话不说端起来,揭了盖子,兜头兜脑泼了过去,厉声道:“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要么写卖身契,要么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
怕什么?还有什么好处处顾忌的?!
自己是圣旨御赐给罗家的儿媳,是享受朝廷俸禄的三品诰命夫人,代表了天家的颜面,只要不谋逆、不反叛,他们国公府照样休不得!
真的逼急了,——当初能炸了孔家那一家子,现今也一样能放火烧了罗家!
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半分出了气的爽快,只有无尽的、深深的伤心和难过,心口噎得生疼生疼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瑶芳“啊”的一声尖叫,捧着自己的脸不停的颤抖——
直到此时,她才相信这位夫人说得出做得到,惹恼了她,真的会一顿乱棍把自己打死!就算不死,毁了自己的脸也足够可怕了——
而且夫人说的话不假,即便自己做了罗熙年的妾室,有了姨娘的名分,一样要在她的手下讨生活。
一张卖身契算得上什么?
瑶芳冷静下来,没有任何犹豫的写好了
玉仪又叫人拿来了红泥,提醒她道:“手印。”
瑶芳咬了咬唇,一手扶着仍旧发红的脸,一手摁了上去。
众人都是看得目瞪口呆,落英更是暗自庆幸不已,亏得自己当初没有做成老爷的通房,不然看看眼前就知道下场了。
连老爷千宠万爱的心肝肉瑶芳,夫人都可以如此随意作践,更何况别人?落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期盼玉仪能够遵守诺言,看在自己如今老老实实的份上,将来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玉仪没工夫去管别人的想法,站起身来,往书房方向看了一眼,——不是要自己真情出演吗?那这妒妇的本色真性情够不够?!一声冷笑,拂袖独自进了屋门。
玉仪没有在屋子里呆太久,今儿是鲁国公寿辰的好日子,前面还有一堆客人,——特别是那些听到了“私生子”八卦的客人,自己若是迟迟不出去,更加会惹得流言蜚语漫天飞了。
让彩鹃打了水进来,自己动手净了面,三下两下补了胭脂水粉,对着镜子努力的练习了一下笑容,然后抿了抿鬓角,起身道:“走吧,等会儿前面该开席了。”
“夫人……”彩鹃脸上既有愤慨又有担心,小声道:“虽说那个瑶芳看人让人倒胃口,可是夫人何苦明着跟她过不去?万一老爷知道了……”
玉仪闻言失笑,“他知道了又会怎样?”——
罗熙年若是真把瑶芳看得重,当初就不会撵出去;若是心里还有旧情,就不会不把孩子接回来,而是偷偷摸摸的养在外头;若说是为了算计四房,暂时委屈了瑶芳,那么自己去告诉他的时候,就不会是那样冷淡的反应。
玉仪可没有被怒火烧坏了脑子,心下门儿清着呢。
况且一个连妾室身份都没有的女人,漫说自己只是泼了她一脸茶,就是扇了几大巴掌嘴巴子,又算得上什么?
罗熙年脑子又没有进水,还敢公然的宠妾灭妻不成?!嗯……,灭得这位还是皇帝赏赐的妻,他有胆倒是试试看!
“走吧。”玉仪懒得解释,淡淡道:“我心里自有分寸。”
到了前面,先撞见了一脸看好戏神色的三夫人,含笑问道:“六弟妹,到底收到了什么礼啊?”
“一份大礼。”玉仪回以一笑,“三嫂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我也让人送一份过去。”
三夫人的脸色顿时变了,——谁会要私生子这种大礼?可是又抓不着把柄,心下着恼不已,想不到小姑娘家家的嘴这么厉害。
当着满院子的官宦贵妇女眷们,终究不好发作,忍了又忍,冷笑道:“既然是难得的好东西,那还是六弟妹自己留着吧。”
玉仪用一种看小孩子玩闹的无奈眼光,对着三夫人摇头一笑,一转身自己走了。
三夫人在后面气得打跌,偏生旁边又有人忍不住窃笑,闹得她心里更是恼火,又不好追上去理论,绷着个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玉仪没空和三夫人吵嘴,找来一个丫头问道:“豫康公主府的人来了没有?”
“来了,正在和太夫人说话呢。”
玉仪很快找到了外祖母,心思略动,对着小汤氏露出些许委屈之色,“娘,媳妇想跟外祖母单独说说话。”
“应该的。”小汤氏连忙点头,“你多陪公主一会儿,不用着急。”——
好容易见着了外祖母,见着了不是娘家但却胜似娘家的亲人,怎么能不诉一诉委屈?今儿闹出那么大的事,也难怪小姑娘受不住了。
小汤氏却是估量错了。
玉仪不过是故意打了个幌子,根本没打算对外祖母说瑶芳的事,——哪能事事都等着外祖母来解决?更何况,处理妾室是自己份内的工作。
“你这丫头。”豫康公主有一丝埋怨,“婆婆好说话也是婆婆,下回可别这样了。”
“嗯。”玉仪见外祖母待自己一如从前,心里头暖暖的,连带今天发生的那件屁事也不算个事儿了。
现下冷静了想一想,若是不管自己的那一点点少女情怀,嗯……,不管了,——其实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啊!
不就是多一个妾和一个庶子吗?
甘菊生的和瑶芳生的,又什么本质的区别?
罗熙年又不是什么情圣,难道这辈子就再也不纳妾了?指不定将来还有甜菊、苦菊、酸菊,瑶圆、瑶扁、瑶三角呢?——
这时候给自己泼一盆冷水也好,免得到时候受不住。
豫康公主笑道:“偷偷摸摸的,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今儿我见着容珮了。”玉仪起了个开场白,看了看外祖母反应不大,便知道她老人家对容珮并不反感,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古代人的要求还真是低,只要男人给予正妻足够的尊重和体面,那些妾室通房什么的,再她们看来都不是什么问题吧。
“容珮怎么了?”
“也没怎么。”玉仪斟酌着说词,顿了顿,“就是听他说话,好似在女色上头心思挺多的,我想着……,将来表姐怕是要受委屈的。”
“就为这个?”豫康公主果然没有当一回事,不以为意道:“富贵人家的年轻哥儿那个不是如此?便是你们家的落小六,难道就不好女色的?你这丫头成了亲,就只看见自己夫君的好了。”
哎……?自己根本没有这么想过啊。
豫康公主笑道:“瞧瞧你,现今不也过得好好的。”
玉仪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有些泄气,“我这个人脾气坏,不似表姐一向都是个没心眼儿的,就是怕她受欺负了。”
“好了,我知道了。”
玉仪嘟哝道:“不知道那容珮屋里有几个人……”
豫康公主却道:“便是有十个又如何?若是芝丫头真的嫁了过去,难道还不能辖制几个小星?你呀……,从小就把芝丫头当妹妹看。”
玉仪无言了,无奈了——
像是一只鼓足了气的气球,被人一戳漏了气。
“走吧,到前面说话去。”豫康公主挽了她的手,——在别人家做客,没完没了的咬耳朵不大合适,一面走一面道:“你也别赌气,得空记得回来看看外祖母。”
玉仪有些黯然,“都是外孙女儿不好。”
“傻丫头。”豫康公主怜爱的搂了搂她,微笑道:“你娘也是这么一个硬脾气,可见母女都是一样的。”
玉仪对此不好说什么,只低了头。
豫康公主又道:“你就别替芝丫头操心了。”叹道:“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罗家,娘家也靠不住,先管好自己才是正经的。要知道像小六这样的身份,不知道多少女人眼馋着,便是他心里有你,也架不住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人家早就勾搭上了一个,不光金屋藏娇许多年,还是外带赠品的。
玉仪在心里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气闷。
豫康公主发现外孙女情绪低落,不由问道:“你今天怎么了?闷闷的。”
“没事,就是替表姐瞎担心罢了。”玉仪撒了个谎,又问:“表姐今儿怎么没见?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的事。”豫康公主笑道:“在前头呢,方才还找你说话来着。”
“嗯。”玉仪心念微动,琢磨着自己要不要跟明芝说说,不会说了,没准儿反倒得罪了她吧?回头再等她和容珮成了亲,连带把容珮也得罪了。
唉……,还是看看情况再说。
倒是四房的人……,玉仪一想起那个说话清脆的丫头,还有拦不住人的门房,以及送瑶芳进来的婆子,——心头就是一阵难抑的恼火!
连瑶芳都泼了,再打几个奴才算得上什么?可惜今儿是鲁国公的寿辰,只能暂时忍着,且让那几个刁奴再嚣张一天!
玉仪拼命的用各种琐事填满脑子,希望自己可以遗忘那个不痛快的角落,不去想那个让自己闹心的混蛋,而且似乎也快要做到了。
可惜这一切的努力,在罗熙年出现的那一刻化成了泡影。
“啊……”罗府的后花园里,花团锦簇的女眷们惊起一阵轻呼。
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哥走了进来,眉目清晰、英气飞扬,配上他那高大修长的身形,有一种掩饰不住的骄傲霸道之气。
有人窃窃私语,“那就是国公府的六爷……”
“真的?”一个少女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害羞之意,“真是没有想到,居然这般年轻……”底下的声音越说越低,渐不可闻。
玉仪没功夫理会是谁在议论,只是直直的盯着某人——
怎么……,难道还要来替瑶芳报仇不成?难道自己低估了瑶芳的实力,其实为了她,某人居然要当众给自己没脸?来就来,索性大家都不要脸算了,让外人看看到底是谁无耻一些!
“跟我走。”罗熙年向来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也不管在场一堆女眷,直接走到了玉仪面前,而且还似乎不走就要拉人了。
玉仪咬了咬牙,当着人尽量做出夫妻和睦的样子,微笑道:“好,回去再说。”一直走到下了连廊口,见不着人了,方才恼道:“什么事?六爷说吧。”
罗熙年见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眼下也顾不上多问,只低声道:“顾家大小姐在前面摔倒了,你快带着人过去,悄悄儿的把她接回去,免得人来人往的闹出闲话来。”
“前面?”玉仪怔了怔,继而狠狠一跺脚,“好你个容珮!”
罗熙年一直留意着妻子的神色,见她除了对表姐的担心着恼以外,并无其他,心下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免有一点小小的失望——
原以为小辣椒会很伤心,害得自己先前心神不宁,琢磨着该怎么跟她说清楚那件事,然后再给她好好的赔个不是,却不想是多余的了。
“六爷去前面照应着,我这就回屋带人过去。”玉仪的自我保护系统,第一时间把明芝和容珮的事补上,放在了第一位,顿时觉得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不等罗熙年回答人便走远了。
罗熙年不是女人,那种感慨只不过在心间一瞬而过,心思很快又回到了正事上,仔细的盘算着后面的步骤,要求自己不要算错任何一个细节——
这一次,自己一定要成功。
密鼓(上)
玉仪带着人接回了明芝,不过是在假山小坡上崴了脚,暂不方便走路,别的倒是没什么大的问题。安顿了好人,留下彩鹃等人在里面照顾着,径直出了门,看着在一边搓手的容珮,冷声问道:“我表姐摔倒,是不是你故意使坏的?”
“故意?”容珮先是一怔,继而总算明白过来,哇哇叫道:“哎哎哎……,嫂子你可不能冤枉人啊。”朝上比了一个发誓的手势,“我今儿要是故意的,就让天上降一道雷把我劈死!”
“雷都劈不死你这种人!”
“天地良心……”容珮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抓住罗熙年发牢骚,“你们小两口吵架,怎么老是拿着我来开火?我真是要冤屈死了。”
“三妹妹。”顾明芝在里头听得外面在吵嘴,赶忙一瘸一拐走出来,拉住玉仪,“是我自己和他约好的,不怪他。”
容珮忙道:“你们瞧,我没有撒谎吧。”
“我不管你有没有撒谎,也不管是你有意还是无意。”玉仪冷冷打断他,说道:“我只知道,今天罗家宾客盈门、人来人往,即便我把表姐接了回来,流言蜚语一样的挡不住。”
顾明芝闻言红了眼圈儿,低头咬住嘴唇,
“容二爷……”玉仪心下止不住的恼火,眼下闹到这步田地,明芝便是不想嫁给容珮都不行了。因而眉宇间有了几分厉色,正色道:“你若还是一个男人,今天就在这儿给一句准话!”——
尽管明芝素来都是念着嫁到容家的,但是通过正常的程序嫁过去,和现在这样无奈之下嫁过去,那可是有本质的区别!
罗熙年亦是微微皱眉,开口道:“你既然喜欢顾大小姐,就去上门提亲吧。”
容珮不料他们夫妻二人才吵了架,这会儿却又一致对外了,况且当着明芝的面,断不敢说不娶的话,半晌才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娘她……”
“容珮!”顾明芝一脸恼恨,质问道:“都这样了,你还说这种话?!你……”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这个骗子……,你说话不算数……”——
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
玉仪看得心里直叹气,唤来彩鹃,让她陪着明芝在旁边坐着,折身回来走到容珮面前,连声问道:“这些年来是谁整天山盟海誓?又是谁口口声声非顾家女不娶?你从前对我表姐说的那些话,难道全都是放屁不成?!”
容珮闻言张大了嘴,苦笑道:“嫂子,你看你说得难听的。”
“难听?!”玉仪要不是看在明芝的份上,看在明芝非他不嫁的份上,底下还有更难听的等着,问道:“容二爷,这吐出去的口水还能收回来?”接着一声冷笑,“你要是能现场示范一个,咱们就不提从前的话!”
玉仪可不是明芝,容珮根本就招架不住,连忙辩白,“我说的话自然是真的,可是我娘脾气拧的很,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玉仪恼火的简直想打人,再看向低头啜泣的明芝,更是恨她像个面团儿似的撑不起来,怒道:“只怕还没等你从长计议完,我表姐便先毁了!”
顾明芝闻言“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厉害了。
“容夫人就那么可怕?”玉仪直直的盯着容珮,冷笑道:“我就不信,你要是上顾家提了亲,你娘还会打断你的腿不成?顶多不过一顿骂罢了,竟然比我表姐的一条性命都重要!”越说越是恼火,故意刺他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真打算一辈子做缩头乌龟了?”
“你说谁是王八?!”容珮被玉仪骂得炸了毛,跳起来道:“行了行了,就算我娘真的要打死我,也会上门去提亲的!真是……”看了看旁边一派淡定的罗熙年,到底不敢说玉仪半句不是,一拂袖,气鼓鼓的推门出去了。
玉仪心里明白,要不是看在罗熙年的面子上,容珮断然忍不了这么挨骂,这事儿算是自己欠了他的人情。而且现下自己黑脸唱完了,还得要他唱一回红脸,只得把瑶芳的事暂且压下,上前道:“还请六爷帮我表姐一回,去哄一哄容二爷。”
“你呀,还是这么牙尖嘴利。”罗熙年细细看了看妻子,勾起嘴角出去。
“出什么事了?”豫康公主从前面闻讯赶来,身后还跟着略显消瘦的徐月岚,两人都紧张的盯着明芝,上下打量想看出个究竟来。
顾明芝的眼睛肿得跟个桃子似的,抽抽噎噎的说不出话。
“没事,就是崴着脚了。”玉仪先解释了一句,然后招呼外祖母和表嫂坐下,视线掠过徐月岚的时间稍短,彼此间终究还是有些不大自然——
崴着脚也值得哭成这样?豫康公主断然不信,不等玉仪详说,便先朝明芝沉声问道:“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
顾明芝哪里敢说?低了头,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豫康公主又将视线转向玉仪,“你说。”
玉仪看了看徐月岚,——这终究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不想让明芝落了面子,可是当面撵表嫂走,未免又有点不拿人当一回事——
只怕本来就僵硬的关系,以后还会变得更糟。
好在徐月岚是个机敏的人,起身道:“我到外面去坐坐,喝口茶。”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玉仪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玉仪让彩鹃到外面守着门,然后方道:“表姐和容珮在前面约了见面,结果不小心崴了脚,六爷来告诉我的,我便带了人去接表姐回来。”
“你、你好糊涂啊!”豫康公主气得要打人,却被玉仪拉住了,朝明芝斥道:“你到别人家里做客,反倒和外男见面,存心不给自己留脸面了是吧?!”
“外祖母……”玉仪劝道:“容珮已经应下了,说是很快就会上门提亲。”心里实则也没有底,——自己去前面接人动静不小,不可能一丝风声都不露。
唯有平昌候和公主府早日结亲,才能把这一段小Сhā曲遮掩过去。
可是容珮是个花花肠子,纵使心里对表姐有几分喜爱,也不妨碍他左拥右抱,况且表姐先失去了婆婆的欢心,即便嫁到了容家,将来却也不知道过得如何——
只可惜,如今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只盼容珮稍微有一点点良心,罗熙年能够舌灿莲花说动他,别弄得表姐吊在半空下不来,连带女儿家的名声都毁了。
此时容珮正在发牢骚,说起玉仪好生着恼,气道:“你这夫人浑身都是刺儿!也亏得你下得去口,回头扎你一个浑身窟窿眼儿。”
罗熙年眉头微皱,冷声道:“我那夫人就算带刺儿,也好过那些遇事没脑子,动不动只知道哭鼻子的!”
容珮以茶代酒狠狠喝了一口,不满道:“我看你跟那孔氏呆久了,说话都是一样的口气,一个调调儿。”
“这位顾大小姐也是一个缺心眼儿。”罗熙年想起顾家,倒是勾起他的火来,“她哥是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她妈又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一家子都是二!”顿了顿,“配你容二刚刚好!”
“哎哎……,你这话可就难听了啊。”容珮赶忙打断,顿了顿,舒了一口气,“不过你那宝贝娘子虽然嘴利,说的话也有一点道理,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断然不会打死我的,先前倒是我想岔了。”
“你要真的喜欢顾家的丫头,就别磨磨唧唧的了。”
“知道,知道。”容珮嘲笑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一准儿是受了自家娘子的嘱托,过来做说客的吧。”
罗熙年不答他,只是跷着二郎腿闲闲喝茶。
“我饿了。”容珮站了起来,说道:“走,先到前面吃饭去!”
罗熙年跟着起身,走出门外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等会宴席一散,来得宾客们都各自回去,小辣椒独自静下来,只怕又要想起齐哥儿的事了。
密鼓(中)
——忙碌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玉仪一如罗熙年猜想的那样,空下来了,便坐在窗台前托着腮发呆。
此时已经进入初冬,虽说还没有一片银装素裹,但是也没有花木可赏,院子里只剩下一个积年古树,上面零星挂着几片残叶——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一片萧瑟凄凉。
因为明芝崴了脚不方便,早由徐月岚陪着提前避开人走了,外祖母用完宴席也离开了罗家,现□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罗熙年也不知道是在前面应酬,还是不想见面,天都快黑了,还是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见着,——玉仪正好乐得一个人清静,就是心里头有点闷闷的。
又不能上网去树洞,只好铺了纸、磨了墨,用写字来发泄心里的怒火。
一行又一行,一篇又一篇,最终连墨汁都写完了。
玉仪懒得再磨,方才叹了口气撂下笔。
继续托腮坐在窗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一看,却是彩鹃走了进来。
心下闪过一丝失望,继而又暗骂自己没志气。
“夫人,晚饭要摆上来吗?”
“摆!”玉仪十分干脆,——才不要等那个混蛋呢!
走出门去,却发现甘菊、瑶芳和齐哥儿站在厅堂里候着,——妾室是来服侍主母吃饭的,庶子是来孝敬嫡母的。
呃……,尽管齐哥儿自己还要人照顾,但规矩是没错——
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玉仪看了看齐哥儿,又看了看瑶芳,一样优美的脸部轮廓,一样漂亮的眉目,不由微微叹气,基因遗传学真不是一般的强大啊。
瑶芳牵住儿子的小手,往前走了两步,教他道:“齐哥儿,快叫母亲。”
母……,母亲?你是故意的对吧?——
玉仪顿时被噎住了。
齐哥儿才得四岁左右的年纪,到底还小,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生人,有些害怕,低着头往瑶芳身后缩,就是不肯开口。
瑶芳有些急了,下手拍了他一下,“来的时候怎么教你的?快叫啊。”
玉仪不由微微皱眉,——这是怎么说?等下小孩子不懂事,吓得哇哇乱哭起来,让外人听见了,还以为自己把他怎么样了呢。
“行了。”玉仪叫住了瑶芳,淡淡道:“小孩子认生,不着急。”心里略想了想,“先叫夫人,等以后熟了再说别的。”——
母亲什么的太难以消化,还是算了吧。
瑶芳的眼神闪了闪,应道:“是。”
“齐哥儿年纪还小,不用每天过来晨昏定省。”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话的语气自然一点,“你也不用过来,好生照看着齐哥儿就行了。”
瑶芳忙道:“那怎么行?婢妾不敢乱了规矩。”
“怎么不行?”玉仪不管她是真贤惠,还是想趁机见罗熙年,没有耐心多啰嗦,打断道:“在这六房的后宅里,我就是规矩!我说行就行!”
瑶芳顿时不敢再辩,低头应了。
玉仪又看向甘菊,问道:“不是说了,不用过来服侍吃饭的吗?”
“从前夫人体谅婢妾等人,得了个闲。”甘菊慌慌张张解释,看了看瑶芳呣子,“现今六房的人多了,婢妾不敢再偷懒,所以……”——
好嘛,这有竞争对手还有压力了。
玉仪在心里直叹气,好吃好喝供养着,丫头奴婢使唤着,那个混蛋要去你们那里留宿,我也不会拦着,到底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拜托你们就别在跟前晃悠了.
我不去为难你们,你们也别整天来闹心好不好?——
主母的脸色很难看,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站了十几个人的厅堂鸦雀无声,恐怕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谁也不敢先开口惹这份晦气,皆是识相的闭了嘴。
“怎么这么多人?”罗熙年从外面走进来,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古怪,环视了一圈,只见妻子绷着个脸不说话,瑶芳、甘菊战战兢兢的——
心下觉得不过是些妇人们的小别扭,没有理会便进了屋。
“都先下去吧。”玉仪挥了挥手,也不管甘菊和瑶芳如何的不情愿、不舍得,跟着进了里屋,按照既定程序服侍丈夫更衣。
罗熙年见她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手劲儿也比平常重,不由忍笑道:“你轻点,衣服都叫你撕烂了。”
玉仪心道,把人撕烂了才解恨呢!
罗熙年换了家常的衣服,洗了脸出去坐下,吃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小辣椒今天好像失忆了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挑到盘子里的那些菜,自己没一样愿意动筷子。
玉仪又盛了一碗冬笋火腿汤,面无表情的放在跟前。
罗熙年端起了喝了一口,顿时“嗯……”的一声闷哼,憋了半晌,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喷出来,半晌咽下去——
方才差点没有把自己的舌头烫掉!
罗熙年看着妻子像小孩子一样闹情绪,不但没有生气,反倒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若在小辣椒刚过门那会儿,她断乎不会如此。
于是这一顿饭,一个人心里憋着火等着发作,一个人心里暗爽笑到乐翻,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下,好不容易艰难的吃完了。
“这是什么?”罗熙年躺在美人椅上,瞥见窗台小几上一摞写满字的纸,起身拣了一张,在纸的最右边一列写的是,“蛋蛋蛋蛋蛋蛋……”,又看了两眼,发现自己好像看错了方向。
似乎……,应该是横着看才对。
因为上面写的内容,全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罗小六是混蛋!
罗小六是混蛋!
罗小六是混蛋!
…………
自己是混蛋??
写一遍不够,还要写整整一摞纸!
罗熙年的嘴角抽了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拿着纸走到玉仪跟前,递过去问道:“你一下午,就全都在写这个?嗯……?”
玉仪面无表情扭头,不说话。
“写了这么多,气儿消了没有?”
“……”
“手疼不疼?”
“……”
“还在生气?”
“……”
“看着我。”罗熙年扔了纸,伸手去捧玉仪的脸,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了手,接着便是狠狠的一口,“啊!”钻心的疼让他忍不住呲牙,但是自家夫人还在下死劲,强行忍了忍,索性不吭声儿,倒要看看这位能咬多狠?
玉仪的嘴里,突然尝到了一丝咸咸的味道,狠不下心,渐渐的松了口。
“不接着咬了?”罗熙年勾起嘴角,偏头看向她,故意问道:“怎么停下来了?我还没喊疼,你就先心疼了?舍不得咬……”
“你混蛋!”玉仪泪盈于睫抬起头,心里疼得难受,眼泪一行行的往下流,泣不成声道:“是你让我相信你的,你亲口说的……”
“是我说的。”
“结果呢?”玉仪心头一哽一哽的,咬了咬唇,“你在外面养了女人瞒着我,生了孩子也瞒着我,还让我蒙在鼓里陪你们演戏!”反手抹了一把泪,“是我傻,是我笨,你现在满意了吧?!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要把心交出去呢?弄得自己这么狼狈不堪。
玉仪突然不那么讨厌甘菊和瑶芳了,连自己两世为人,都被给这个混蛋骗了,更何况她们还是青葱少女的年纪?
女人都是傻的,自己就是最傻最笨的那一个!
“你心里已经有我了。”罗熙年笑眯眯的,轻声问道:“对不对?”
“没有!”
“你在撒谎。”
玉仪闭上了眼睛,咬牙道:“很快就会没有了。”
“我不许。”罗熙年捧了她的脸,轻轻拭去了脸上晶莹的泪水,在那颤抖的睫毛上吻了吻,柔声道:“听见没有,我不许。”
玉仪心里一面骂自己不争气,一面止不住的掉眼泪。
“别伤心了。”罗熙年不顾手上的鲜红牙印,揽了她,不让挣出自己的怀抱,附在耳边轻声道:“齐哥儿……,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不是?
玉仪顿时如遭雷击,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不是你的……”
“不是。”
“那……,怎么可能?”尽管玉仪十分愿意相信,但是理智告诉自己,——没有那个男人愿意戴绿帽子,还戴得这么毫不介意。
如果说瑶芳跟别的男人鬼混,生了一个野种,依照罗熙年的脾气和手段,即便不当场打死,事后也绝对不会留下活口。
可是……,他却把瑶芳和齐哥儿养了下来。
难道说齐哥儿是四爷的种?
这一切只是为了算计四房,才暂且忍耐?
可是……,这得需要多大的乌龟精神,才能咽下这一口气啊?并且齐哥儿已经进了罗家门,就等于承认了是罗家的子孙。
玉仪觉得脑子混乱了,喃喃道:“你骗我,你还在骗我……”
“我没骗你。”罗熙年的眉宇间浮起一丝戾气,让人不寒而栗,“这件事,只有我和瑶芳心里清楚。”生生揭开往日的伤疤,血和脓一起汹涌流了出来,又痛又难受,忍不住紧紧的握住了拳……
次日一大早,罗熙年先去了父亲鲁国公的书房。
“昨天是怎么一回事?!”鲁国公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沉着脸问道。
“这种事,又不是一回两回的了。”罗熙年轻声一笑,颇为嘲讽,“爹若是想知道的更清楚一些,还不如问四哥呢。”略微停顿,“问问他,为什么要在爹寿辰之际,送上这么一份大礼,让满座的宾客都知道罗家出了丑事!”
“够了!”鲁国公被儿子们的争斗闹得心烦,只想各打一百了事,“就算是别人有心让你出丑,那孩子呢?总不是别人替你种下的吧?!”
“齐哥儿不是我的……”
鲁国公一口气没提上来,“你说什么?!”
罗熙年却是心头一痛,缓缓道:“……是五哥和瑶芳的孩子。”
“……”鲁国公好不容易提上来的气,又咽下不去了。
罗熙年心血在胸腔里沸腾,一声声道:“当年若不是四哥存心算计,让五哥阴差阳错和瑶芳出了事,他又怎么会觉得对不起我,然后羞愧之下去了南疆?又怎么会在战乱中染上瘟疫,丢了性命?!”——
当初四房应该没有算计得太多,更无法预料后面的事。
原本只是简单的一个挑拨之计,想让四房和六房两兄弟反目成仇,却不想收到了意外效果,居然让最强劲的对手送了性命。
罗熙年心头恨意滔天,痛声道:“这是永远都抹不去的血债!!”
“你住口!”一想起心爱的儿子枉死,鲁国公心里亦是万分难受,可是那个算计爱子的人,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
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再杀了另一个,替死去的那个报仇吧?
“爹……”罗熙年明白父亲的心理,也没指望,父亲能够大义灭亲毁了兄长,只是争取能争取的,“你也知道我是一个不成器的,论人品、才智和心胸半分不及五哥,可是即便这样,四哥他仍然还是步步紧逼。”
鲁国公脸色凝重没有出声,神色苍老无力。
“从前的事就不说了。”罗熙年接着道:“自从我娶了亲以后,先是闹出琼姿的事情来,弄得六房丢了脸不说,还让我媳妇和外家生生疏远了。”
屋子里一阵静默。
罗熙年轻声冷笑,又道:“接着是连翘的事,要不是我媳妇她福大命大,差一点就送了性命!而我……,也要被弹劾一本宠妾灭妻!就在昨天,他们又把瑶芳和齐哥儿接了来……”
“行了,不必再说了。”鲁国公颇有些心力憔悴,说道:“爹不会不管你们的。”
“爹……”罗熙年声音伤痛,三分真、三分假,更多的是对四房的痛恨,居然有了一丝悲凉之意,“儿子不跟四哥争什么,只是想守着媳妇过日子,真的不想……,将来也死得不明不白的。”
“谁敢?!”鲁国公看着最娇宠的小儿子,颤声道:“不要胡说,……折了老五一个已经够了,不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罗熙年心下一片寒凉,——即便父亲心里清楚四房所为,亦是下不了狠心。
对于自己来说,罗晋年是害死同胞哥哥的凶手。
对于父亲来说,那怕他做错了事,亲手害了兄弟,也一样流着罗家的血,一样延续了罗家的后代,永远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爹……”罗熙年先头说到情动之处,已经跪了下去,现下却缓缓站了起来,脸上是无尽的伤心,“四哥是你的儿子,难道我和五哥就不是吗?”
鲁国公皱眉道:“你就别说气话了。”
“别人做了,我连说说都不行吗?五哥人都死了,他们还不放过、还要折腾,还要把瑶芳和齐哥儿送回来,让儿子屋里过不清净!”罗熙年情绪有些激动,结果还真说了一句气话,“既然如此儿子无话可说,要生要死都凭四哥一句话吧。”
鲁国公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没有开口回答。
“齐哥儿是五哥的儿子,我替他养了。”罗熙年已经完全不指望父亲了,心下虽然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也在预料之中。临出门前,最后说了一句,“儿子全凭父亲的安排,便是将来屈死了,也只当是给父亲尽孝了吧。”——
撒娇、耍赖、装软弱,打苦情牌,自己把种种手段都用尽了,仍然不能让父亲痛下决心,那么……,往后得事还是自己来吧。
他却不知道,父亲鲁国公的心里刚做了一个决定。
罗熙年从父亲的书房失望走出来,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刚回到六房的院子,只见瑶芳袅袅娜娜迎面走了过来,根据她出现的位置估计,应该是再就等候着的了。
“什么事?”罗熙年现在耐心极差,冷冷问道。
瑶芳有些迟疑,——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改天再说,可是眼见老爷脸色越来越差,若是自己不说点什么,平白无故的拦着他,结果只怕会更糟。
“就是……”瑶芳斟酌着说词,小心回道:“昨儿夫人说不用晨昏定省,婢妾回去想了想,总觉得不大合适……”
罗熙年听她一口一个“婢妾”,心下一阵冷笑——
还以为是从前那会儿的光景?难道对于一个害死兄长的女人,自己还会有旖念不成?这个女人怎么会这般可笑,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
罗熙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当初瑶芳出了丑事,自己就找借口把她打发了。后来兄长去南疆的事,以及染了瘟疫亡故的事,她应该都还不清楚。
难怪……,总是一门心思的要跟自己修好。
瑶芳小心的打量着他,继续说道:“婢妾若是不去请安,只怕外人知道会说不懂规矩,这也不打紧,只是连带齐哥儿也……”
正巧甘菊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虽然远远相隔,但是瑶芳也不便再多说,不然万一传到夫人耳朵里,指不定就成了自己勾搭老爷,有嘴也说不清。
好在甘菊的老实脾气,瑶芳从前就是知道的,稍稍放心了一些。
“我知道了。”罗熙年的神色缓了缓,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给了瑶芳一二个不置可否的答复,便径直走进正房了。
瑶芳一路低着头回了房,——心下叹气,想不到这位夫人年纪虽小,霸占男人的手段却是不简单,自己上了半天的眼药,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老爷既然肯善待自己,总归是有几分情分在里头的吧?夫人的身体还没长开呢,老爷就算有点兴趣,能够新鲜几天也算不错了。
瑶芳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罗熙年过来留宿挽回旧情的机会。
走到妆台面前对镜自揽,镜中是一张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面庞,眼角眉梢尽是楚楚风情,再往下则是饱满傲人的曲线。
试问哪个男人看了能够不动心?
当年五爷那么要强,见了自己不是也没把持住么?——
即便有那么一些熏香的效果,可是自己尚且有一丝理智要逃,五爷却没能管住自己的身体,不然的话……
瑶芳一想到被人设计的往事,就忍不住恨恨咬牙。
继而又舒了一口气,当初六爷最宠爱的人可是自己,现今也不能大变口味了吧?难道放着一颗成熟的水蜜桃不要,反倒喜欢天天啃那半生不熟的酸杏子?
齐哥儿毕竟不是老爷的亲生骨肉,即便看在五爷的份上,疼爱有加,但终究隔了一层,况且还是一道抹不开的伤疤。
现在夫人年纪小不好生养,如果能趁着这段时间的空挡,为老爷生下一个真正的宝贝儿子,自己将来才算有了依靠——
瑶芳觉得自己不是没有机会,只是需要时机。
密鼓(下)
与此同时,玉仪正在上房陪着婆婆说话。
今儿罗家六位媳妇都来到了上房,前面三房虽然只是上京拜寿的,但是也不会立即就走,按照惯例一般会住上个五、六天。
底下六个儿媳妇,却只有一个比自己年纪小,年纪大的那几位,做自己的婆婆都足够了,——不知道坐在上座的小汤氏,心里是个什么感受。
玉仪一袭鹅黄|色喜上眉梢纹挑花褙子,下着天水碧的湖丝儒裙,堕马髻,耳上一对雪白浑圆的珍珠坠,十分清新可人的小模样儿。她在罗家的辈分高,只消坐着陪婆婆和嫂嫂们说话,底下自有五位侄媳妇儿忙活,一派淡定悠闲的姿态。
可惜有人偏生不让她闲着。
“六弟妹。”三夫人今儿一身靛蓝色的团纹褙子,当着儿媳的面,摆出一幅严肃的婆婆架子,只可惜说得话却有些八卦,含笑问道:“听说昨儿来的客人是瑶芳?想不到她命这么好,不是从前被撵了出去吗?居然还能生下小六的孩子,并且又回来了。”
四夫人在旁边淡淡一笑,“这是咱们六弟妹贤惠大度,容得下人的好处。”
比起三夫人的唯恐天下不乱,玉仪更加讨厌四夫人,总是一副标准的贤良妇人榜样姿态,做起事来却是叫人不齿。
自己昨天憋着的火气还没有发完,她又再次浇了一盆油。
对于儿媳们的勾心斗角,小汤氏真的看太多了,也没有半分兴趣卷入进去,——反正没有一个儿子是自己生的,偏向谁都贴不到自己身上去。
不待玉仪说话,小汤氏便先道:“今儿就先这样,都回吧。”
玉仪并没有跟妯娌逞口舌之利的念头,对着小汤氏说了两句便出门,谁知还没走出上房的院子,便被身后的五夫人叫住了。
“三嫂说的话是真的?”五夫人眉宇间有一丝凌厉,全然不似平日的柔和,——她素来不好去打听他人是非,得知消息便慢了一拍。
玉仪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颔首道:“是。”
对于五夫人这种标准的古代妇人说,假如只是一个寻常女人和丈夫滚过床单,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但是这个女人却是丈夫兄弟的姬妾,让丈夫丢了大脸,更是间接害死丈夫的背后凶手,那可真是千刀万剐都不足以消恨!
果然五夫人的眼里闪过悲痛之色,恨声道:“好好好,她居然还活着?!”
当初出了那件事以后,瑶芳就被小六送出了罗府,还以为即便不死,也一定是被人牙子买走了。
没想到居然还活蹦乱跳的活着,并且还生下了孩子!
对了,孩子!难道……
五夫人突然一挑眉,不敢再深想下去,——当年六房的姬妾可不少,即便有些小六没有收用,但是也足够生孩子的了。
但是罗家的规矩,主母没过门之前姬妾不许生庶子。
一般都是事后喝一碗避子汤,如果避不了,那就再来一碗更厉害的汤。
倒不是罗家的媳妇待遇好,一般大户人家都会这么做,因为豪门权贵家的媳妇一般出身不低,娘家大都势力十分强大。
为了联姻的效果着想,当然不会给未过门的媳妇心里添堵。
六房也不例外,小六身边的人一直都没有怀孕。
那么,那个孩子会不会……?
五夫人将身边的人都挥退下去,正色问道:“还有一个孩子?”——
齐哥儿是五爷的孩子。
这件事只要自己和罗熙年不松口,瑶芳是不会脑残说出去的,那么即便五夫人心下怀疑,也不能够确认吧。
站在罗熙年的立场,希望为兄长多留下一份血脉。
可站在五夫人的立场,若是知道齐哥儿是自己的庶子,并且是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生下的孽种,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事。
玉仪不敢露出知情的神色,故意微微皱眉,带了一丝妒恨之意,做出恼恨罗熙年的样子,“六爷好本事,都已经三岁多了。”——
齐哥儿的个子有点偏小,稍稍隐瞒一下年纪,错过了当年出事的时间,应该能够打消一些五夫人的怀疑吧?
和四房斗就够心力憔悴的了,玉仪实在不想再多一个敌人,把一向支持六房的五夫人也卷进来,那样只会更加忙乱不堪。
五夫人的目光果然有一丝闪烁,不知道是在确认齐哥儿的身份,还是在猜测玉仪知不知情,反正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道:“小六中午回来了,让他别出去,等下我去找他有话要说。”
玉仪原先还以为她要过去扇瑶芳几巴掌,看来是小瞧了人家,哪怕面对的是间接杀夫仇人,居然也能淡定从容如斯——
当然了,也可能是五夫人以为自己不知情,不想透露当年的丑事,才在自己面前故作镇定,等到回头找罗熙年单独面谈。
不管是什么,玉仪都随之松了一口气。
走到半路,玉仪突然止住了脚步,对段嬷嬷道:“去找到昨儿门房上当差的人,就说是我有话要问。”
段嬷嬷问道:“夫人这是……”
玉仪想起四夫人那不阴不阳的笑容,想起门房的人故意拦着瑶芳,让来往宾客把热闹看了够,然后又再放人进来,不由冷冷一笑,“我要教他们一点规矩!”
至于那个进来报信的小丫头,还有领着瑶芳进门的婆子,暂且放过一马,回头让她们自求多福,千万别再撞到自己的手里!
玉仪的规矩就是——,给门房上的两个人一顿实打实的板子。
顺带也给六房的人立一立规矩,索性把甘菊、瑶芳以及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叫了出来现场观摩,只有齐哥儿和奶娘留在了后院。
“啊……,六夫人饶命……”
“六夫人……”
两个门房被摁倒在长板凳上,板子一次又一次重重落下,顿时鬼哭狼嚎的声音此起彼伏,让听的人都忍不住一阵阵哆嗦。
先头还仅仅只是声音的效果,打到后面打得狠了,渐渐出了血,两人的ρi股已经开了花,血肉模糊的一片,视觉冲击相当强烈!
甘菊、瑶芳,以及好些丫头们都不敢再看,纷纷扭了头。
今儿找的是打板子的两位好手,不管你是想打烂肉,还是想打断骨头,全凭人家多年来练出的手下功夫,任君选择效果绝佳。
段嬷嬷上前道:“外院的刘妈妈来了。”
“先停下吧。”玉仪冷笑,四房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
今儿不过是打了两个奴才,四夫人是不至于亲自过来的,也不好让自己的爪牙冲锋陷阵,——想必这位刘妈妈,多半是其中一位门房有瓜葛吧。
玉仪一面想着,一面隔着细纱屏风往外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穿靛蓝色比甲的中年妇人,身形微微有些发胖,脸上带着担忧焦急之色,隐隐还有一丝愤怒。人走得近了,隔着屏风行礼道:“给六夫人请安。”
“妈妈起来说话罢。”玉仪神色平淡,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刘妈妈并没有太看得起玉仪,这位六夫人不过是个破落户罢了。
自己有主持中馈的四夫人撑腰,那可是未来的鲁国夫人,还怕什么?因此说话很是有些不客气,问道:“不知我那孙子犯了什么错?惹得夫人如此生气。”——
就不信,六夫人敢把自己的一腔妒忌说出来,让众人都知道,她是个容不得妾室和庶子的!居然二话不说就打人,今天倒要看她怎么下得来台!
玉仪见对方一脸恼火和看好戏的样子,不由有些好笑——
真是赏你几分颜色,还就拿着开染坊了!
“彩鹃。”玉仪伸了手,搭着彩鹃站起身来,懒懒道:“外头有些冷,进去把火盆子拨一拨。”也不理会那刘妈妈,头也不回的走了。
刘妈妈在后头喊道:“夫人……”
段嬷嬷上前一步挡住人,冷冷道:“你虽然是在外院当差的,也该知道一点内宅里的规矩,夫人要进去歇息,你还想拉扯人不成?”——
说不清就这么走了?
刘妈妈如何甘心孙子被打,恼道:“夫人要进去歇着我是管不着,但是打人总得有个说法吧?哼……,不然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岂不是叫人笑话!”
“笑话?!”段嬷嬷对着她冷笑,指了指旁边的瑶芳,“知道这位是谁吗?”并不等刘妈妈回答,说道:“这是我们新封的芳姨娘,小齐大爷的生母,昨儿在门口求见六夫人,偏生被你的孙子拦住不让进,害得呣子俩都被冻坏了。”
刘妈妈有些转不过来,怎么……,合着六夫人要倒打一耙不成?
段嬷嬷又道:“你瞧瞧,芳姨娘到现在还脸色不大好呢。”
瑶芳的确脸色不大好,——方才看了现场版的生生打死活人演示,虽然人没有死,但是那血淋淋的样子,却是叫自己不寒而栗。
再联想到昨天玉仪说过的话,生怕哪天板子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刘妈妈无言了,强辩道:“后来……,不是让人进来了。”
“后来?”段嬷嬷眉头微皱,冷声道:“你当谁都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任凭风吹雨打也不碍事?芳姨娘且不说了,小齐大爷是何等金贵的身子,年纪又小,哪里经得住外头的冷风直吹?昨儿夜里就烧了起来,饭也没吃,惹得六老爷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到现在还没有消呢。”
刘妈妈越听越是心凉,心下恨恨咬牙——
这种主母之间的争斗,最后却落在下人头上的事实在太多。
六夫人不好直接找四夫人理论,就找到自己的孙子出气!依照四夫人的脾气,断然也不可能为一个下人出头,自己孙子这一顿打算是白打了。
刘妈妈只好自己认栽,冷冷道:“打也打了,人总可以带走了吧!”
段嬷嬷却道:“先等等。”
刘妈妈恼怒不已,咬牙道:“难道还要再打一顿,把人生生打死了不成?我那孙子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吧。”
段嬷嬷笑道:“妈妈想到哪里去了?”朝栖霞递了个眼色,“大夫呢。”——
这是玉仪早让人准备好的,当年检查无误才准放人,免得四房事后使坏,给自己弄一个打死仆从的悍妇罪名。
“不要紧,只是皮肉之伤而已。”三位大夫分别给两个门房看了伤,下了同样的结论,又分别推荐了上好的金疮药,方才领了赏银退下。
刘妈妈看得脸上的肉一抽一抽的,眼中恼恨不已——
这位六夫人真是一个狠辣歹毒的,自己的孙子算是吃了大亏了,而且还没有伸冤的机会,最后只能含恨带着人离去。
段嬷嬷进屋回话道:“人都走了。”
玉仪淡淡笑道:“叫那些一门心思赶着讨好四房的,动不动就给六房使绊子的,都好生瞧一瞧,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这倒罢了。”彩鹃在旁边笑道:“那个狐狸精吓得脸色都白了呢。”
玉仪秀眉微蹙,交代道:“以后别说这样的话。”
“是。”彩鹃应了,又小声道:“这口气,夫人打算就这么咽下去了。”——
不咽下去又能如何?
莫说齐哥儿不是罗熙年的儿子,就算真是,自己也不能直接把人撵走,富贵人家妾室和庶子实在太平常了。
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面上都得一样的好吃好喝供着——
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忍。
如果是在现代的话,另一半隐瞒实情并且等着表演,那么少不了一顿理论,惹恼了老娘,还可以一拍两散走人。
可惜对罗熙年,自己却不能、也无力如此洒脱。
除了尽力争取他的心,实则根本就不能拿他怎么样,除非不想好好活了。
别说“和离”“义绝”什么的,首先国公府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其次即便真的是最好结果——和离,吃亏的也一样是自己。
没有妻子的罗熙年,自有一大把黄花闺女等着要嫁给他。
而有过一次婚姻的自己,难道还会有比罗熙年好的人等着?还是自立女户,整天因为没有男人支持门面,担心被外人和刁奴欺负?——
说白了,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
罗熙年把事情都解释清楚了,齐哥儿也不是他的儿子,瑶芳更是写下了卖身契,一切都好似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在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丝抹不去的淡淡悲凉。
“又有什么事?”罗熙年一进六房的院子,又被瑶芳唤住。
上午段嬷嬷的话倒是给了瑶芳灵感,小声道:“齐哥儿昨儿受了冻,我瞧着他像是有些不大舒服,他前些日子病才好……”
“我去瞧瞧。”罗熙年没有啰嗦,直接去了瑶芳和齐哥儿的屋子。
一进门,便看见小小的齐哥儿缩在奶娘怀里,有些怯怯的,漂亮的眼睛里透着对陌生人的戒备,悄悄的往后缩了两步。
罗熙年瞧了瞧,倒是没有瞧出什么明显的不妥,蹲□,招了招手,“过来。”
齐哥儿揪住奶娘的衣服不肯挪步,瑶芳不由急了,上前将他拉了出来,不料反倒把齐哥儿吓哭了——
倒不是怕自己的母亲,而是害怕面前这位身形高大的陌生人。
“他没大见过人,胆子小。”瑶芳解释道。
“罢了,不用勉强。”罗熙年没有哄过孩子,现下也没有那个耐心,仔细打量了齐哥儿几眼,吩咐奶娘道:“你先带齐哥儿下去。”等人走了,对瑶芳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语气冷淡而疏离,更有一丝不耐烦。
瑶芳低了头,小声道:“婢妾刚刚回到府里,不大清楚夫人的规矩,昨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惹恼了夫人……”
“所以她就泼了你一脸茶。”罗熙年冷冷接口,不耐问道:“你专门哄了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难道你还想泼回去不成?!”
“老爷……”瑶芳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几年不见,眼前的人似乎陌生的不认识了。
从前那个任由自己使小性子的人,买东西哄自己开心的人,独宠自己一人的人,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难道还是因为……
可那件事……,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啊。
瑶芳突然跪了下去,伸手抓住罗熙年的袍角,仰起那张妩媚动人的俏丽脸庞,眼里蓄了泪,“这么些年了,老爷还是不肯原谅婢妾吗?”有太多太多的不甘心,流泪道:“当年的事,婢妾也是被人陷害啊……”
“你被陷害?!”
瑶芳被他的语气吓到,——当年出了事,还以为会被罗熙年转手卖人,或是胡乱打一顿配个小厮,没想到却留下了自己。
难道不是心里念着旧情?
为什么……,似乎怒火到现在都还没有消?
自己原本是不想生孩子的,也是在他的要求下,才会生下齐哥儿,——自己事事都顺从了,怎么到头来还是错?
瑶芳喃喃道:“当年……,婢妾的确是被人设计……”
“好,那我问你。”罗熙年打断了她,“后面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但是最初呢?你是为了什么去找五爷?这难道也是别人逼着你去的?!”
瑶芳顿时低了头,她没有料到隔了这么多年,罗熙年还会提出如此犀利的问题,一下子就直指事件的关键!——
当年自己为什么要去?
这个答案,事后几乎让自己把肠子都悔断了。
“老爷,老爷……”瑶芳眼泪刷刷的流,紧紧抱住罗熙年的腿痛哭,“当年是婢妾一时迷了心窍,四夫人让我过去送一样东西,说是事后给我一对孔雀珠……”心中悔意滔天,“婢妾打开看了,见里面只是一枚印章……”
当时被那对可遇不可求的孔雀珠迷了心,只想着得了以后做成首饰,如何为自己增光添彩,又见送的东西并无问题——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看来,至于印章有什么含义那就管不了了。
事实上印章的确什么问题都没有,有问题是五爷,四房双管齐下的设计,最终促成那一段不该发生的床事。
罗熙年满目厌恶的低头看向瑶芳,——这个从前以美色和小聪明,获得自己专房之宠的女人,居然为了一对孔雀珠,就明知四房有问题还是不管不顾!——
若不是她,后来又怎么会引出哥哥的死?!
瑶芳并不知道罗熙年的一腔恨意,见他冷冰冰的看着自己,顿时慌了神,匆忙间想要改变这种气氛,抬起泪眼道:“老爷,你难道忘了从前……”
她不提从前还好,一提更让罗熙年恨意难消,——一个姬妾算得上什么?即便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那也比不上哥哥一根头发!
“闭嘴!”罗熙年一脚踹开了她,声音冰冷,“再提‘从前’二字,就让人把你扔到护城河里去!”一拂袖,没有再做半分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写玉仪和罗六的,手软了,下一章吧~~
PS:大家不要把古代的妻和妾看得差不多,两者有云泥之别~~~
妾乃贱流通买卖,只是大户人家的X工作者而已~~用妾换物品乃是风雅之事,朋友看上了,转手送人也是平常~~~贾珍和贾蓉父子俩,不是还有聚麀之诮的嗜好~~~~~所以瑶芳不会因为跟五爷滚了一回床单,就觉得羞愧的活不下去,不过是被另一个男主人占了便宜罢了~~~
罗六深恨瑶芳,主要不是因为瑶芳跟哥哥滚了床单,而是因为她促使了哥哥的死~~~另外,瑶芳还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又以为罗六对自己多年厚待是有旧情~~
疏离(上)
罗熙年进门的时候,玉仪正坐在窗台边翻书抄着诗句,——微微侧脸,得益于当年公主府的培养,握笔的姿势很优雅,给她平添了几分淡淡的书卷气。
这样子的小辣椒并不多见,罗熙年情不自禁静静停了门口。
冬日的阳光投洒进来,勾勒出玉仪优美恬静的侧脸轮廓,使得罗熙年一颗原本烦乱的心,亦随之安抚平静下来。
“六爷。”玉仪随意的挽了个纂儿,侧Сhā了一只浑圆的珍珠钗,配以一身素面的藕荷色褙子,行动间很是飘逸灵动。
“不写我是混蛋了?”罗熙年心情好了许多,笑问。
玉仪淡淡一笑,“六爷要是想看,那我就天天写一篇好了。”伸手替他解腰带,动作熟练轻快恍若流水,又将外袍脱了,转身挂在了梅花衣架子上面。
不知道是何缘故,罗熙年觉得今儿的气氛有些不对。
玉仪又端来了热茶,笑道:“早起才泡的,六爷爱喝的云雾银针,这是第二遍出了味儿的,尝一尝看。”
罗熙年端了茶慢慢的喝着,心下思量着到底哪里不对劲。
小辣椒没有继续再着恼,举止也和平常没有两样,为何自己会觉得有一点奇怪?那种感觉有点陌生,又有一点熟悉。
这会儿功夫,玉仪已经出去让人摆了饭。
罗熙年放下茶到了饭桌上,玉仪先给他盛了一碗热汤,暖暖胃,一面说道:“今儿五嫂问我话了,说是等下过来找你,她是嫂子,不如六爷吃完饭过去一趟吧。”
罗熙年“嗯”了一声,心思还没有收回来。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跟老爷说。”玉仪挥退了人,然后道:“我怕五嫂疑心,就说齐哥儿只得三岁,回来时交代过芳姨娘,回头六爷可别说漏了。”
罗熙年听她说“芳姨娘”如此顺溜,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因为要给齐哥儿一点体面,所以给瑶芳一个虚名儿。
但是小辣椒昨儿还哭得稀里哗啦,明明万分介意的,今儿怎么全不当一回事了?而且看得出来,她的淡然觉得不是装出来的,好似……,真的不在意了。
妻子大度贤惠了,自己居然还有一点失落!
罗熙年觉得自己是在找抽,看着面含微笑给自己夹菜的玉仪,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再次涌了上来,……这个情景,从前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
玉仪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胃口没有特别好,但也没有食不下咽,——依旧是对着喜欢的菜多夹了几次,然后别的也尝了一点。
罗熙年闷闷的吃完了饭,起身去了五房那边。
玉仪喝了消食茶,又把屋里的花花草草收拾了一番,再逗了逗鹦哥,然后去了钗环到床上倚着,拣了上午没看完的诗册闲闲翻着——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不光没有八点档的肥皂剧,更没有互联网可以上,甚至连一本狗血一点的小说都没得看。
嗯……,言情小说神马的都是**邪书。
可是诸如诗词史记之类的,又实在是太催眠了。
玉仪本来是要等着罗熙年回来,好问一问五夫人说了什么,结果看着看着,就跟周公鬼混去了。
“齐哥儿是谁的孩子?”五夫人冷冷问道。
“我的。”
“你要是稀罕庶子,难道瑶芳早些年不能生吗?出了那样的事,为着他有了你的骨血,就怜香惜玉了?”五夫人眼神犀利,一连串的质问之后,冷声一笑,“小六,你是在哄你媳妇呢?还是你们两口子合起来哄我?”
“五嫂……”
“你五哥死的那么惨……”五夫人痛声打断,恨恨道:“说到由头,不都是因为这个贱婢吗?!你舍不得让她死也就罢了,到底你们从前有过几分情分,我不怪你,可是……”咬了咬牙,“你居然又把她弄回来,是嫌嫂子心里还不够难受是吗?还留下那个孽种……”——
自己这位嫂嫂一向聪慧机敏,罗熙年知道瞒不住了。
“母亲、六叔。”罗世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大约是失去了父亲的庇佑,显得有些少年老成,配以一副面如冠玉的模样,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风姿。扶着五夫人坐下,说道:“如果齐哥儿真的是父亲的,那就是我庶出的兄弟……”
“什么兄弟?!”五夫人一贯娴静淡定,眼下却不自禁的有些失控,连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分,看得出来情绪很是激动。
“六叔坐。”罗世晟眼里闪过一丝悲色,默了默,像是冷静了下来,方才转头对五夫人道:“若是父亲还在世的话,母亲自然不用在乎有无庶子,大可以给我添一、两个嫡出的兄弟,可是父亲已经不在……”
五夫人忍不住低声啜泣,用手捂了嘴。
“母亲,这件事上六叔并没有错。”罗世晟先低头安抚了几句,然后才道:“将来我便是再有能耐、再有本事,终究只是一根独木,庶出的兄弟虽然隔了一层肚皮,总归多一个臂膀不是吗?所以,母亲你就别再怪罪六叔了。”
五夫人听了越发难受,抚着儿子哭道:“晟哥儿……”
罗熙年心里也一样的不好受,只觉堵得慌,再呆下去不知道说什么好,起身道:“往后齐哥儿就养在我的名下,免得回头又闹出什么风波。”
五夫人仍然低头流着泪,一声儿也不吭。
罗世晟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上前道:“母亲这会儿有些难过,我送六叔出去吧。”
罗熙年看着自己的侄儿,因为这几年蹿得快,走在一起比自己矮不了多少,就是年少身板还有些单薄,拍了拍他的肩,“有你这么一个又听话又懂事的儿子,你爹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
罗世晟腼腆一笑,“侄儿愚笨,当不起六叔的夸赞。”
“你回去吧。”罗熙年只觉得最近烦心事特别多,又还惦记着玉仪,和他说了几句鼓励关心的话,便径直出了院门。
罗世晟回到母亲的房中,见她还在落泪,上前递了一块绢子,说道:“齐哥儿就算真是父亲的血脉,也不过是一个庶子而已。”
五夫人冷冷道:“纵使我只生了你一个,并且今后没有机会再生,也一样不需要什么庶子!”
“母亲无须为这件事生气。”罗世晟蹲下了身,轻轻依靠着五夫人,很是孝顺体贴的好孩子模样,脸上却没有半分稚嫩之色,说道:“六叔不是应承了,要把齐哥儿养在自己的名下,左右他的身份是不能公开的,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五夫人意气稍平,但是心里仍然像是扎了一根刺。
罗世晟接着道:“六叔虽然拿齐哥儿当亲侄子,焉知六婶会怎么想?如果六婶知道齐哥儿的身世,或许还好些,若以为是六叔的庶子……,指不定怎么为难他呢。”
不得不说,罗世晟的劝慰很有技巧性,一层一层消散了五夫人的不痛快,自个儿仔细一想,的确没必要太放在心上。
罗世晟打量着母亲的神色,知道劝慰起了作用,于是说了自己最终想要说的话,徐徐道:“母亲,何苦为了一点小事得罪六叔?不值得。”
五夫人慢慢的从悲伤中走出来,心念豁然一动——
眼下自己孤儿寡母的,儿子又还没有成家立业,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依靠,六房乃是最佳的人选。
五夫人沉默良久之后,颔首道:“你说得对,是母亲一时着急糊涂了。”
罗熙年回到房中,只见玉仪正合眼睡得十分香甜。
那个样子,好似一只慵懒贪睡的小猫。
罗熙年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触手滑腻的肌肤,在指尖下轻轻滑过,——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极轻的动作,却把玉仪惊醒了。
她睁开眼的一刹那,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冰冰的戒备保护。
罗熙年心口微微一缩,那种眼光像是一根针,瞬间刺进了自己的心房,虽然极其细微却叫人不由一颤。
脑海中火光一闪,终于明白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什么。
当初玉仪刚嫁进罗家做媳妇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对任何人都带着一丝警惕戒备,有一层保护自己的冰冷外壳,很难让人接近——
怎么又回到从前去了?
但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从前的小辣椒是不让人接近,现在好似放任不管,仿佛任何人和事都不在乎了。
罗熙年在对女人上面,难得有这般心细如发的时候,却是越想越闷得慌,——即便他是个不拘小节的男人,心里大抵也明白,这种事情没有任何人强求得来。
玉仪倚在软枕上,一头青丝凌乱散开,衬着枕下半遮半掩的紫菀花绣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姿态。嘴角含了一缕笑意,偏头打量着他问道:“难道我今儿特别好看不成?都看得不转眼了。”
罗熙年闷声道:“是挺好看的。”
玉仪笑了笑,下床走到妆台镜子前挽了头发,依旧将那根珍珠簪别上,套了一件常穿的藕荷色素面褙子。回头看去,罗熙年还坐在床边发呆,不由好笑,“六爷今儿这是怎么了?”走过去问道:“是不是五嫂说了什么?”
“不是。”罗熙年有些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小辣椒……”
“夫人。”彩鹃在外头喊人,打断了他底下的话,隔着帘子道:“孔家来人了。”
玉仪闻声走了出去,看见一个穿秋香色比甲的中年妇人。这位自己的认得,是唐氏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人,同出一姓的唐妈妈,因而笑道:“难为妈妈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唐妈妈如何敢在这位姑奶奶面前拿大?赶紧陪笑,回道:“太太让我过来跟六姑奶奶说一声,昨儿家里不得空没有亲自来,还望姑奶奶莫要见怪。”
玉仪见她满面喜气盈盈的,只怕并非专门过来表示歉意这么简单,多半还有什么好事,于是问道:“是什么事,要不要紧?”
唐妈妈笑道:“是我们太太有喜了。”——
继母怀孕了!
玉仪有点尴尬的笑了笑,——便宜爹别的本事没有,但是在生孩子这上头,倒是很有心得,拉出去做种马最合适了。
“这是大喜事啊。”玉仪还是挺高兴的,这对自己来说的确算得上是好事。
唐氏有了身孕,最好是能够一举得男,那么以后在孔家就更能说得上话,对承文几个便有了约束力。先头暖衾虽然生下了承福,但毕竟是庶子,身份终究差了一等,和继室子无法相提并论。
当然玉仪也有一点头疼,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万一弟弟们过得不济了,上门打个秋风什么的,只怕很难推脱的掉。
数一数,加上唐氏肚子里的这个,一共有七个弟弟妹妹!
玉仪笑道:“最近几日我不得空,过几天会过去一趟瞧太太的。”
唐妈妈自然是欢喜不尽,奉承了好些顺耳中听的话,因为怕玉仪听烦了,方才打住了话头,说道:“那我先回去告诉太太,也好高兴高兴。”
玉仪不由感慨,这还真是地位决定待遇。
假如自己嫁的人不是罗熙年,不说太差,就算是像玉华婆家那样的寒门小户,也得不到唐妈妈这般巴结,随便一点人情就感恩戴德。
想到这里,心头不禁又松了一松。
管他什么姬妾庶子,自己现在吃穿不愁、呼奴唤婢,就算罗熙年不来自己这儿,好歹也得给嫡妻几分面子,至少可以做一只舒服的米虫。
看看书、绣绣花,每天数着大把的银子过日子。
心情好了还可以开个店,当一当甩手掌柜,想做什么做什么,这种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让那些无聊的后宅勾心斗角,都见鬼去吧!
疏离(下)
六房的小夫妻俩最近有些不和睦,整个罗府都知道了——
众人觉得这也不奇怪,任凭哪个做嫡妻被妾室和庶子打了脸,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更何况还是一个艳冠群芳的妾。
除了玉仪身边的人着急以外,罗府里暗地偷笑不已的人不在少数,加上人多嘴杂是非多,估摸京城贵妇圈子都会略有耳闻。
传来传去,不知怎地就传到了李氏的耳朵里。
“活该!”李氏听了以后,十分快意的说了这么一句。
前天平昌候府派了官媒上来提亲,为候府的二孙少爷求娶顾家大小姐。
本来这是一件大喜事,以公主府的条件和平昌候联姻,虽然算不上如何高攀,但也不算辱没顾明芝了。
李氏高兴的很,——被禁足这么长时间,总算听到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
但接下来听到的流言蜚语,顿时给李氏浇了一盆冷水!——
顾家大小姐在鲁国公府跟人私会,对象就是平昌候府的容珮。又有人说,平昌候容家是迫不得已,才会结这门亲,更有甚者居然怀疑起顾家小姐的清白。
李氏气得差点没晕过去,叫来明芝一问,事情居然是真的!又气又怒之下,狠狠拍了明芝几下子,但最终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若是不跟容家结亲不单丢人,将来女儿的亲事也一定会糟。
也不知道李氏是哪根神经不对,想来想去,觉得这是玉仪故意设计的,抓住明芝问了又问,诸如“当时是谁让你去的?”“是不是罗府的丫头做了手脚?”“听说那个罗六和容珮走得近,会不会是早先预谋好的?”等等。
顾明芝被母亲问得莫名其妙,止了泪,有些不解问道:“是我自己去找容二的,如何怪上三妹妹了?”
李氏便哭,“你少哄我,一定是那个祸害精使得坏!”一声声数落,“她不光害你哥哥和嫂子,还害了我,如今居然连你都不放过?这种祸害还活着做什么……”
正巧顾绍廉在外头听到,怒不可遏,“你一个做母亲的,没有把自己的女儿教导好不说,还要怨别人?明明没有事,都要被你瞎掰出事来!”又冷声道:“我妹妹早早去了不够,你居然还暗地咒她的女儿?!”
顾明芝从未见父亲如何恼怒,不由吓坏了。
顾绍廉本来是为着女儿的亲事,要来问一问妻子的,——毕竟她再不对,一双儿女都是她生的,婚姻大事理应问一问,结果不料听到这么一番言语。
“你莫要以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我就不敢动你了。”顾绍廉心里失望透顶,不留一丝感情的冷声道:“好自为之,否则我便一封休书与你!”——
李氏彻底吓住了。
以前不论什么时候都总想着,顾家就丈夫这么一房血脉,自己又生下了唯一的嫡孙明淳,总想着这就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保障!
却从来没有想过丈夫年纪并不算老,若是逼急他休了自己,再娶一房夫人,完全可以生下继室子女来!
底下的——,她真的不敢再想了。
没多久,玉仪收到了顾家送来的消息。
不由松了口气,容珮这个混小子总算还有一点良心,到底拧过了母亲,派了官媒上公主府提亲,明芝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只是玉仪并不看好明芝的前景,还没进门就先失了婆婆的欢心,这门亲事容夫人肯定添着堵,又占了婆婆的优势,只怕少不了要给媳妇摆摆脸子,立立规矩。
可惜明芝从小生长的环境太好太单纯,父亲没有妾室,她自己上有长辈疼爱,身边又有同胞哥哥照顾,从小到大几乎没受过半分委屈。
不似自己在顾家时,总是存了看亲人们脸色的小心。
玉仪叹了口气,明芝的将来自己担心也没用,还得看她自个儿的本事,能不能够管住容珮,并且把婆婆讨好了。
可是这个时代的男人……
玉仪想起了某人,不由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最近六房的气氛不太好,罗熙年话很少,自己也懒得去搞什么气氛,反正让人挑不出错,把面上功夫都做足就行了。
彩鹃道:“夫人,老爷又去瑶芳屋里了。”
玉仪微微皱眉,“他爱去哪里去哪里,我还能拦着不成?”
管他是真去看齐哥儿也好,假借着和瑶芳勾搭也好,反正嫡妻都应该贤惠大度,管不了又何苦自找没趣?白白的给自己心里添堵,不划算。
彩鹃见她这副放任不管的态度,不由着急,可是也想不出好的法子缓和,更是劝不动主母。偏生玉仪又交待过,断不许为难瑶芳和齐哥儿,焦急之下,只能暗暗恼恨瑶芳罢了。
罗熙年的确在瑶芳的房间里,旁边也没有齐哥儿。
近几天,他不是第一次过来了。
虽然没有留宿,但是饮个小酒吃个小菜,或者听个小曲儿却是有的,颇有点打算重修旧好的意思,给了瑶芳莫大的希望。
“明天你去四房一趟,替我送一样东西。”罗熙年取了盒子出来,放在桌上,——正是当年四房让瑶芳送给五爷的,里面是一方普通的印章。
瑶芳吓了一大跳,——难道六爷也要如法炮制,再让自己跟四爷苟合一回不成?还是接着这个东西敲打自己?
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当年的事是婢妾错了,求老爷莫要再把婢妾送给别人……”
“你在想些什么呢?!”罗熙年眉头一挑,冷冷道:“你以为,我要把你送到四爷的床上去?真是荒唐!”
“那……,老爷是……”
“你只说去不去吧?”罗熙年对瑶芳的心理拿捏的很准,——眼下自己正在跟小辣椒怄气,瑶芳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更绝对不敢违逆自己的意思。
果不其然,瑶芳急忙应道:“去!为了老爷,上刀山下火海婢妾也去。”
罗熙年厌恶的听着她表忠心,心内丝毫不为所动。
等他走后,瑶芳捧着印章仔细的看了又看,确认还是当年的那一枚,还是一样的普普通通,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可是……,老爷让自己去找四夫人送还印章,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瑶芳想到头疼也没有想明白,但其实也不需要明白,罗熙年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叫她去东她绝不敢往西,生死全凭他一句话而已——
眼下犹如黑暗里见着一线光明,哪怕前面是火也顾不得,没有任何选择,只有朝着那个方向扑过去,其余的已经管不了了。
次日瑶芳收拾的十分素净,未免再重蹈当年的覆辙,还叫上了丫头婆子,方才去了四房找到四夫人。因怕出事并不敢深留,简单的说了几句,言明印章是罗熙年让自己转交的,便急匆匆的走了。
四夫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皱眉看着印章,低声道:“什么意思?难道还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成?”——
在她看来罗熙年有点可笑,先不说那种事没机会能成,即便瑶芳真的爬上了自己丈夫的床,那又能如何?睡了还不是白睡了,顶多给自己添一点堵罢了。
难不成丈夫也会因为睡了兄弟的小妾,就愧疚的逃避出去?再倒霉的死掉?!
看来看去,也就是罗熙年拿这方印章来示威,表示自己知道当年的内幕,想发泄一下不满,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其它。
这种无聊的小孩子把戏,真真可笑!
又隔了几日,前面三房差不多该离京回去了。
三夫人这次上京很是不舒心,主要还是给玉仪闹得,——虽然明明是她去找茬,但人都是不会怪罪自己的。
三老爷罗孝年听她念叨了几次,不免有些烦,说道:“不过几句口角之争,也只得这般成天挂在心上?况且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一大把年纪……
三夫人心头更加添堵了,暗暗把丈夫的那些小妾全骂了个遍,自己消了消气,方才说道:“我就是看不惯六房小人得志的模样,孔氏一个破落户出身,还猖狂成那样,好似自己真要做鲁国夫人似的!”
“狗咬狗,管他们呢。”罗孝年乃是庶子出身,连去竞争的机会都没有,因此乐得看四房和六房斗,冷笑道:“当年斗死了老五,这一回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输。”
三夫人比了比四个指头,撇嘴道:“我虽然不喜欢这一位,可是再怎么也比孔氏强一些。若是叫一个破落户的女儿做了鲁国夫人,我的脸还往哪里搁?!”
“你们这些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罗孝年一副看不起妻子的口气,手上的两枚大理石球不停转动,“若是老四那般厉害的人得了位,能有咱们的好果子吃?还不如老六那个不成器的呢。”
三夫人被他说得一怔,半晌点头,“倒也对。”
“说起来,老四也是可怜。”罗孝年的笑容里是无尽嘲讽,快意笑道:“当年他亲娘在的时候,多么风光,以为自己这辈子是做定世子,做定鲁国公的了。可惜他命里偏偏不济,后来爹又添了蔡氏,还生下老五、老六两个儿子,老四反倒吊在了半空中。”
三夫人也是一笑,“等着做世子等了四十多年,还是没有轮到,亏得他面上还沉得住气,心里只怕都要急疯了。”
“可不是疯了。”罗孝年哼了一声,“不然你以为,老五如何会年纪轻轻死了。”
三夫人压低了声音,“当年的那个瑶芳又回来了,那个贱婢可是和老五……,不知道老六是不是在筹划什么,不会出大乱子吧?”又问:“咱们要不要多留几日?”
庶出几房没有资格争夺爵位,但是对未来的继承人也很关心,最要的是,还惦记着国公府的一大笔家产。
罗孝年心里对这些事关注的很,点了点头,“我看爹的年纪大了,如今是过一天算一天,到时候指不定如何乱套,我们不在跟前怕是要吃大亏的。你想想看,万一老四那种精明人得了位,等到爹百年之后,怕是连残羹剩汤都没得剩下。”
三夫人着急了,“那咱们怎么办?”
“我去找爹说话。”罗孝年没有再跟妻子多说,起身去了上房。
“你想把世敬留在京城?”鲁国公慢悠悠问道。
“是。”罗孝年虽然孙子都满地爬了,在亲爹面前还是毕恭毕敬,小心回道:“一来让他在京城长长见识,能够得爹指点一下那就更好;二来儿子长年在外省,不曾对爹孝顺侍奉,心下愧疚不已,便想让世敬这孩子代为尽孝。”
“不必了,我知道你有孝心。”鲁国公哪里看不出儿子的算盘,但并不点破,“我身边还有老四和老六,你们几个大的有这份心就行了。”
“爹……”
鲁国公的表情没有变化,眉头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略微沉吟之后,说道:“既然你如此有孝心,那就把苏氏接去你府上养着,便如同孝敬我了一样,也不枉她也生养了你一场。”
罗孝年这辈子输就输在出身上面,论个人实则并不比罗晋年差不了多少,他的生母苏氏是嫡母的丫头,当年几乎算是养在嫡母跟前,和生母并不亲近。
原是想把儿子留在京城做个眼线,到时候万一父亲去了,也好多分到一杯羹,不料父亲却跟自己装糊涂,还把姨娘塞给了自己!
大户人家的父子手足之情甚薄,特别是庶出的子女,因为自己身份比别人矮一等的关系,跟父母和兄弟姊妹都不会太亲近。
对于急于分到家产的儿子来说,长寿的父亲委实叫自己烦不胜烦,而父亲又偏心的厉害,眼里只看得见嫡出的儿子,庶子好似不是自己亲生一般。
罗孝年原本只有一分的父子情,现下连半分都不剩了。
迷雾(上)
今天是罗熙年的休沐的日子,没有出门。
早起用完饭,就一直呆在瑶芳的房里歇着,也不说话,只是翘着二郎腿喝茶,时而闭上眼睛假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近罗熙年时常过来,瑶芳在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些担心,——自家的主母可不是好惹的,万一那母夜叉恼了,暗地里指不定怎么为难自己呢。
而且老爷人虽然来了,但却又不曾留宿,明显是在和夫人赌气,等到两人和好的那天,只怕就是自己倒霉的日子。
瑶芳最近被吓怕了。
玉仪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成功的从一只小猫升级为母老虎,动不动就要用板子打死人,甚至还要毁了她的容,如何能够不怕?
“老爷——”瑶芳小心的打量着,细声细语道:“是不是因为婢妾的事,惹得夫人不高兴了?”
罗熙年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
瑶芳见他没有反感拒绝的意思,便接着道:“其实妇人都是受哄的,夫人再聪明伶俐也是一个妇人,老爷何苦怄气,说几句软和话也就过来了。”
罗熙年勾起嘴角一笑,“你可真是贤惠。”
瑶芳有些讪讪的,陪笑道:“婢妾自然希望老爷夫人和和睦睦,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单为私心着想,我们这些人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如果罗熙年是个宠妾灭妻的,此刻少不得要问一句“是不是夫人难为你了?”,可惜他什么话也没说,并且还闭上了眼睛。
瑶芳越来越拿捏不准了,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罗熙年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一直坐到晌午,方才推了推面前的盒子,看着瑶芳吩咐道:“把这个东西给四夫人送去。”
又送东西?!
瑶芳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罗熙年懒得答她,径直起身出了房门。
瑶芳也不好追上去问,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打开那盒子,——里面居然是一锭金元宝!
这是个什么意思?
瑶芳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但也不敢违背罗熙年的意思,再加上上次送东西半点事都没有,心下便不那么紧张了,想着早送早丢开手,因此赶在午饭前去了四房一趟。
瑶芳看见四夫人一脸诧异不解,怕等下她多问,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撂下东西便走了。
回到六房的院子,一个小丫头过来传话道:“芳姨娘,夫人让你带着小齐大爷过去,说是裁年下的衣裳。”
瑶芳不敢怠慢,紧着找到了齐哥儿去了正房。
再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罗府上下人口多,因此衣物都是提前好些日子开始做,不然针线上的人根本不来不及。
玉仪坐在正厅中间,看着桌上小山似的各种料子和皮毛,手里捧着手炉,正在漫不经心的拨着香炉灰,动作轻柔优美。
一如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妇一般,十分悠闲从容。
甘菊和瑶芳呣子前后脚进门,两人的关系明显很一般,进屋行了礼,居然各自站了一边候着,谁也没有要跟对方说话的意思。
玉仪突然想笑,要是罗熙年的姬妾也像四房那么多,只怕一样会拉帮结派,三三两两各自构成一个小团体。有儿子的,得宠的,年老色衰的,把主母伺候的比男主人还要周到的,细想想来倒也有趣。
段嬷嬷冷淡道:“你们俩先挑,剩下的是丫头们的。”
甘菊一向不为人先,没有急着挪步。
瑶芳大约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先上去挑了几匹缎子,大都是桃红色、玫红色之类,想来是习惯了这些花俏的颜色。末了又给齐哥儿挑了几样,看得出来眼光还不错,平日颇又心得,选的花纹颜色都挺漂亮。
甘菊则是往素净里面挑,石青色、湖绿色等等,唯一鲜亮的一匹是枣红色,应该也是为了过年应景才选的。
玉仪没有留她们多说话的念头,朝彩鹃道:“去把那张小的火狐皮拿出来,给齐哥儿做一件裘衣披风。”
彩鹃有些舍不得,也不乐意,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抹了玉仪的面子,只好不情不愿的取了出来。
瑶芳赶忙拉着齐哥儿上前,推他道:“快点谢过夫人。”
“罢了。”玉仪没兴趣表演什么呣子情深,——即便齐哥儿不是罗熙年的孩子,但是因为瑶芳也喜欢不起来,只是稚子无罪,自己不去难为他便是了。
等人走后,彩鹃忍不住道:“夫人也太好心了一些,真是大方!”
玉仪淡淡道:“面上情总是要做做的。”
“夫人!”彩鹃有些着急,“你看那个狐——、芳姨娘一回来,就把老爷的心给迷住了。这些天老爷总是有事没事过去,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她都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夫人可还没有动静呢。”
玉仪皱眉,“都说了,我拦不住。”——
自己算是明白嫡妻的难为了。
遇上得宠卖弄的小妾,难道还要自甘下流对着丈夫邀宠?且不说能否放下脸面,只说平日原不是那样的性子,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丈夫看着难道不觉得别扭奇怪?有些东西是学不来的,勉强了倒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白惹人笑话罢了。
玉仪不是没有自知之明,若是单论容貌、身材,自己的确比不过瑶芳,甚至说道感情,——自己才和罗熙年相处半年,人家可是七、八年前就滚过床单了。
那时候,罗熙年还是个不知情事的半大少年,往恶心里了想,没准儿瑶芳还是人家的初恋呢。
呸呸呸,真是给自己添堵!
午饭罗熙年没回来吃,玉仪知道他断然不会饿着,也不担心,说不定人家正在外头风流快活呢。自己一个人吃饭反倒自在,不用跟服务员似的,时不时替某人夹菜,而那享受的人还一副理所应当的大爷样。
从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想想真是不痛快,——娘的,以后要吃饭自己吃!
人便是这样,情浓蜜意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都是小情趣,到了不合便全成了让自己讨厌的理由,随便想哪一件事都不顺眼。
玉仪清清静静过了一下午,又自己吃了晚饭,临到铺床时却犯了愁。
前几天刚好是自己的小日子,不滚床单也罢了。
今天身上都干净了,过两天那个混蛋兽性大发怎么办?这年头可没有婚内QJ的说法,自己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要不……,假装生病不舒服了?
让玉仪纠结的事没有发生,——因为罗熙年晚上也没有回来,松了一口气之余,忍不住又把某个混蛋暗骂了一顿。
彩鹃抱怨道:“老爷这算怎么回事?一赌气,就又在外头不回来了。”
“他不会来正好,我一个人睡才舒服呢。”玉仪没有留下彩鹃陪夜,自己在床上摆了一个“大”字,享受好久不曾放肆的心情,还舒服在床上滚了几滚。
可惜滚到最后停下来,心头却浮起一丝淡淡的伤感。
作为古代婚嫁妇人,自己轻易离不得婆家罗府,离不开罗熙年,所以哪怕他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还跟小妾卿卿我我,甚至动不动就彻夜不回,自己也一样奈何不得。
甚至往深了想,自己还得求着他对自己爱重一些,求着他让自己生下儿子,以便后半生好有依靠,——于是他肯哄自己算是给面子,就算不搭理,反正最后自己也要求着他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与其在家看着不顺眼的夫人,还不如去外头找痛快呢。
自己逼着自己看清了真相,心里是沉甸甸的不好受,所以人还是傻一些的好,有些事情想得太清楚,心也就跟着凉了。
玉仪想起了前世里看过的一句话——
动什么,都他妈别动感情!
然而事情却朝着不正常的方向发展,在玉仪又感慨了一天之后,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因为罗熙年还没有回来。
即便是跟自己赌气,但不管他想要去外头找粉头也好,纳个良妾也罢,都没有理由不回家啊?至于躲自己躲成这样吗?
玉仪想了想,让人去问了容珮——
结果送回来的消息更让人讶异,罗熙年今天居然连卫所都没有去!
要知道,罗熙年可是有公职在身的人,跟老婆赌气可以,但总不能连正事都丢在一边不管吧。
莫非……,那个混蛋出了什么事?
玉仪叫来了倚松,问道:“老爷出门前,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什么?”
倚松回道:“老爷好几天都没来书房,之前也没说过什么。”
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整天,晚上罗熙年还是不见人影儿。
玉仪有些坐不住了。
千奇百怪的念头在脑中闪过,越想越是不安。
内心更是感到无限的惶恐,这时候才发觉,哪怕罗熙年真的是个混蛋,也比自己没有这个混蛋要强!
没了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下去。
将来鲁国公一走,如果四房忘了自己,兴许还有让做寡妇的机会;如果四房存心跟自己过不去,——那么殉夫便是一个现成的好法子。
玉仪一夜没睡,快要被纷乱涌出的念头折磨疯了。
即便他对自己不够好,又大男子主义不体贴人,可是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对自己亦没有太多的对不起,自己更是从来没有想过要他出事。
更何况,纵使这一切的一切都不管,自己还欠着他两次救命之恩呢——
三天没有回家,这不是出事能是什么?!
玉仪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既不能去报警,亦不能亲自出去找人,只能坐在家里干着急,——不,不能再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了!
“小六三天都没有回来?”鲁国公闻讯吃了一惊,急色问道。
“是。”玉仪忍住内心的慌乱,回道:“头一夜没回来时,媳妇以为他去找人喝酒去了,也没有太在意,可是现今……”
“你不用说了。”鲁国公抬了抬手,止道:“现在就让人去找!”
“爹!”玉仪急急叫住他,“也不知道六爷现今是什么景况,但是他出门时,并没有跟家里的人说,身边想必没有带人。若是大张旗鼓的去找人……,闹得人人皆知,只怕反倒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鲁国公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小儿媳,——虽然一脸心急如焚之色,但却并没有急得乱了主张,反倒能够一眼看清事件里的关键,有着超出年纪的冷静机敏。
“嗯,知道了。”
玉仪松了口气,好似找到了一点主心骨,又道:“六爷出门的那天,最后见过的人是芳姨娘,要不要叫来问一问?”见鲁国公目光似有探究,于是解释道:“外人都说媳妇不喜欢芳姨娘,怕问不出话,回头反倒问出个好歹来。”
鲁国公没有多做废话,点头道:“把人叫来。”
即便是在从前得宠的时候,瑶芳也没有机会单独面见鲁国公。
从本质上来说,鲁国公是她的男主人的父亲,是备份更高一层的主子,绝对和“公公”二字不沾边儿。
因而不免显得有些战战兢兢的,上前磕头行了礼。
鲁国公直接问道:“听说小六临走的那天,在你的屋子呆了一上午?”
“是。”瑶芳打量了玉仪一眼,小心回道:“六爷来找婢妾说了会儿话。”
“说什么了?”鲁国公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