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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京城篇中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不要紧的闲话。”

玉仪忍不住Сhā嘴问道:“大半天时间,就没有一句要紧的话不成?”

瑶芳暗暗叫屈,“真的没有。”

“也没说他要去哪儿?”

“没有。”瑶芳摇了摇头,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且自己还会因此受到牵连。

因为屋里带有压迫感的冷淡气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越发害怕,——要知道自己去过四房两趟,万一真闹出点什么事,再加上从前的旧账,那可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好在鲁国公没有再问,挥手道:“都先回去吧。”

玉仪顾不上瑶芳,回屋又找来了倚松,交待他道:“你悄悄的找到容二,就说六爷三天都没有回家,让他带人在城门口等着,万一人回来了也好接着。”

倚松连忙点头,“夫人放心,小的知道该怎么说。”

等人走后,玉仪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罗熙年真的是出事了。

那么自己唯一能想到的幕后黑手,就是四房的人。

若是让罗府的人去城门等着,只怕不等还好,越等罗熙年越回不来了——

不是自己信不过鲁国公,而是府里下人盘根错节十分杂乱,谁能保证鲁国公身边没有一、两个眼线,正好是四房安Сhā或者收买的呢?

容珮虽然也是一个混蛋,但凭着他和罗熙年的交情,这种事不会不管,有时候比罗府的人还来的放心一些。

至于城内,一则不是个藏人的好地方,二则稍稍一打听,很容易就打听出消息,估计鲁国公这会儿已经派人出去了——

到底去了哪里?——

你这个混蛋,我还没有骂你、揍你,还没有解气,还不快点滚回来?!

玉仪连去小汤氏那边请安都免了,只让人去打了个招呼,说是自己不舒服,——眼下的功夫,可顾不上小汤氏心里怎么想了。

“夫人,出事了!”段嬷嬷神­色­惊慌跑了进来。

玉仪心头突得一跳,急问道:“六爷怎么了?人在哪儿?”

“不……,不是老爷。”段嬷嬷走近了两步,避开人压低声音,“方才有人来报,芳姨娘落水了。人已经捞了上来,不过……,早就没气儿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玉仪大惊失­色­,——方才自己急着回来吩咐人,没空去管瑶芳,再说即便是平时,自己也没空去管她的闲事。

从鲁国公的书房到六房的院子,才多长的一段路?自己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先头还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这也……

即便玉仪不喜欢甚至厌恶瑶芳,但也没想过她会突然死去。

“跟在身边的人呢?”

“只跟去了一个丫头,也没了。”——

也就是说,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更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主仆二人就被人溺死在罗府的池塘里!

这件事的诡异程度,越发加深了玉仪对罗熙年的担心——

瑶芳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突然就这么死去,其中怎么可能没有隐情?可是想来想去,又是乱糟糟的没有一天头绪。

“去。”玉仪觉得头疼,纷乱中脑海里闪过一丝灵光,吩咐道:“去,把齐哥儿接到我屋里来,再嘱咐底下的人,不准提起芳姨娘的事!”

“夫人这是……”

“我也不知道该点什么,让我静一静。”玉仪抬了抬手,然后道:“你们替我看好齐哥儿,跟我同吃、同睡、同住,眼下这种乱糟糟的局面,可不能再出别的事了。”

过了一会儿,­奶­娘带着小小的齐哥儿过来——

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玉仪每次见了,都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感慨。

齐哥儿穿了一身翡­色­的小通袍,头上却梳着两个总角,用绸缎带子束了,衬出落落分明的大眼睛,粉嘟嘟的嘴­唇­,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只是玉仪这会儿没有功夫欣赏,心烦意乱中,勉强忍耐住保持平静的样子,免得吓坏了小孩子,吩咐­奶­娘道:“看好齐哥儿,先到里屋歇着去吧。”

­奶­娘还不知道瑶芳的事,对于玉仪的态度有些畏惧,又不敢不从,一双眼睛都落在了齐哥儿身上,生怕会有人突然抢了似的。

倒是齐哥儿还什么都不懂,一脸无辜的样子。

玉仪看着不免叹气,——自己对于齐哥儿的心情太复杂,做不出,也不想假装亲热的样子,懒懒挥手道:“进去吧。”

迷雾(下)

这几天,玉仪都没有去上房请安。

罗家前面三房的人已经离京,四夫人又犯了头风病,只让两个儿媳过去应景,剩下去上房的便只有五夫人了。

不过小汤氏也没心思享受儿孙福,——反正素日除了玉仪,另外两个儿媳和孙媳最多就是面上功夫,甚至还一副高高端着架子的模样。

罗熙年这么一个大活人,好几天都不见人,私下里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

而且风向越传越不对,传着传着,就传成了罗熙年怕是被人害了,将来国公府必定落在四房手里。

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加紧巴结四房的人——

尽管从前也上赶似的,但却没有眼下这么热火朝天,别说四房的人了,就是猫儿狗儿都是珍贵的。

小汤氏不由有些担忧,对窦妈妈道:“看来我从前是白做功夫了,没落着好,还白白的得罪了四房的人,往后少不得要受气的。”

当初以为鲁国公有意让六房继承爵位,但是又拿不准,因而小汤氏在不得罪的四房的大前提下,对玉仪的态度亲近了不少。

但这只是相对来说,说到底还是伤了和四房的情分。

假如小汤氏是罗晋年的生母,当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汤家拿捏小汤氏有些太狠了,——嫡母不光掐着她的两位兄弟,而且当初嫁人的时候,小汤氏根本就是一个牺牲品。

以豆蔻年华的少女,嫁给足以做自己爷爷的花甲老翁,一辈子守活寡的日子,那可真不是人过的。

最可怜的是,连生孩子的机会都没有。

汤夫人为了嫡女留下的亲外孙,为了四房罗晋年的利益,为了让小汤氏在国公爷耳边吹风,居然狠心葬送了庶女一生的幸福!

嫁人,小汤氏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是那种强烈的痛苦和委屈,足以让她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去寻找突破点,以求摆脱嫡母对自己的控制!

难道自己还是摆脱不了?

小汤氏有种无力感,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与小汤氏相比,玉仪则是浑身的劲儿找不到地方使。

罗熙年那个混蛋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玉仪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恨不得自己冲出去找人,这么­干­等着,不疯也要被各种念头给逼疯了。

“夫人,公主府的方嬷嬷来了。”

“嬷嬷……”玉仪迎出门去,有一种见到了亲人的委屈感,拉着人进了屋,忍不住落泪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姐别急。”方嬷嬷回京以后见面机会少,还是用了旧日称呼,“公主已经派了人四下打听,原是想亲自过来看你的,又怕在这当口弄得动静太大了。”

“我知道。”玉仪还是不停的掉泪,——大约在别人的眼里,自己已经是一个寡­妇­了吧?如果外祖母再亲自过来一趟,只会更加坐实这种猜测。

“小姐……”方嬷嬷叹了口气,哀怨的话却是说不出口。

玉仪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从小没了娘,虽说在顾家有长辈疼爱着,但自幼就十分的懂事,言行举止都十分的谨慎,从来就没给大人添一份乱。

后来去了孔家就惨了。

先是路上差一点丢了­性­命,继而回家连番遭到继母的算计,伯母、祖母祖父,亲爹也撒手不管,三番五次差点把小命折了。

好不容嫁到了国公府罗家来,一路也是磕磕绊绊的。

婆婆不亲、妯娌不和,外室小妾庶子轮番找上门,似这般年幼的姑娘,没一点韧劲儿还真撑不下来。

如今居然连丈夫也……,真是命苦啊。

玉仪狠狠的哭了一场,把这些天的担心、紧张和压抑,全部都发泄了出来,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很好,又有­精­力继续处理事情了。

让彩鹃打水进来洗了脸,重新扑了粉,慢慢平复着情绪,起身对方嬷嬷微笑道:“现下觉得好多了,嬷嬷回去吧。”又道:“就跟外祖母说我没事,等六爷一回来就让人过去送消息。”

方嬷嬷听她的口气,倒似十分笃定罗熙年会回来一样,倒也不好泼冷水,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到时候早记得点送消息过来,省得公主担心。”

玉仪含笑送了她出去,然后一个人回来静坐——

要是罗熙年真的被四房害了。

自己可不是那种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还等着他们来发落作践,妈的要死大家一起死,逼急了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小六你的救命之恩我报不了,报仇总可以吧!

瑶芳当初不愿意生孩子,是迫于罗熙年的要求才生的,再加上大户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是­奶­娘丫头陪着长大,故而呣子俩并不特别亲近。

玉仪不知道这些,因为这几日齐哥儿一直都很安静,并没有哭着闹着找亲娘,于是便觉得他十分听话乖巧。彼此连着几日一起同吃同住,虽说没有睡一张床,但是也比从前熟悉了不少,齐哥儿不那么认生胆怯了。

吃完饭的时候,玉仪顺手递了一块桂花糕给他。

齐哥儿怯怯说了一句,“谢谢夫人。”

这是玉仪第一次听见他说话,­奶­声­奶­气的,见自己看了过去,赶紧害羞的低了头下去,又慌张的四处寻找­奶­娘。

玉仪突然想到,如果罗熙年真的不在了,自己是齐哥儿的“嫡母”,那么将来就要和他生活一辈子。

只要自己不死不改嫁,就得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可是自己和他,明明只是婶婶和侄儿的关系!却要扮演呣子一辈子!

即便四房不来逼自己,估计这种日子自己也过不下去。

玉仪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念罗熙年,甚至超过了心里的难过和害怕,不断对自己默默的念叨,“只要人回来就好,人回来就好……”

“六爷回来了!”外面传来一声高呼。

玉仪怔了一下,花了两秒时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出门,想要揪住那个混蛋暴揍一顿!

可是看到人了却法下手,——罗熙年被人抬在藤椅上,浑身是伤,大片大片的血迹染透了衣服,已经分不出是什么样的伤口。

玉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喊道:“叫大夫!”

罗熙年被人抬了进去,玉仪一路跟随,视线没有片刻移开过,——有一千一万个疑问萦绕心头,最终却化作了一句话,“你……,怎么样了?”

到底忍不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还好。”罗熙年说话有点费力,脸­色­也不好,嘴­唇­也微微­干­裂,却还牵强的扯出一个笑容,“放心,死不了。”

玉仪一面流泪,一面上前去解他的衣服。

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碰着了哪处伤口,实在不敢乱脱,索­性­拿了剪子把衣服拆了。

四肢上的伤口也罢了,即便横七错八,只要不伤着筋骨就没大碍,最凶险的是胸口上面的一处伤,——那个位置,几乎就是在心脏的边缘!

往下看,腹部也有两处伤口。

玉仪双手直发抖,不知道当初刀剑进去了几分,有没有伤到心脏和肠子,不敢再看,轻轻的用一床被子盖了上去。

府里是现成大夫,把了脉,只战战兢兢说了一句,“平日里看的都是伤风小病,对外伤不在行,这⋯⋯,这须得外伤上的大夫才能看。”一副怕担责任,不敢多做处理的样子。

“那就快滚!”玉仪可没有什么好话赏给他,——顾不上他是真害怕,还是因为四房的缘故不敢掺和,一面小心的守着罗熙年,一面专治外伤的大夫过来。

罗熙年有点虚弱的笑道:“几天不见,你的脾气倒是见长了。”

玉仪恨恨咬牙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六爷,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怎么可以出门连个人都不带!”一想到他伤得那么重,实在说不下去。

没多会儿工夫,好歹能瞧外伤的大夫赶来了。

这种时候,玉仪也顾不得避忌什么的,站在旁边看大夫一面问询,一面做检查,又配合着打来清水擦拭,好让伤口看得清楚一些。

“六爷福大命大,­性­命并无大碍。”来的大夫道了一句。

玉仪松了口气,还是有些担心,问道:“胸口上和肚子上的伤呢?有没有伤到里面的脏器?尤其是心口上的那道,会不会太凶险?”

她担心的是,这个时代的大夫会不会闹不清心脏的位置,毕竟他们可没有机会去解剖开刀,不会以为心脏是在正中间吧。

那大夫却道:“夫人放心,那伤口离心还有几分距离。不然若是伤到了一分半点,就得大出血不止,断不会是现在这般轻松了。”

玉仪这才放下了心,又问了治疗和调养的事宜。

因觉得这个大夫比较靠谱,索­性­把人留了下来,好方便随传随到,免得再像方才一样,看着府里不治病的大夫­干­着急。

正在说话间,听得外头传了一声,“国公爷到!”

“金哥儿……”一声颤巍巍的声音,以鲁国公的年纪走得步子快了,有些踉跄,旁边的小汤氏一路紧跟着搀扶,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这是罗熙年的|­乳­名,平时也就听蔡妈妈唤过一两次。

看来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哪怕孩子已经长大,已经成家立业,在他们的心里始终都是孩子,是那个需要自己庇佑的心肝­肉­。

玉仪悄悄的退开了一步,给鲁国公让了位置。

“爹。”罗熙年倒没有太过激动,只是挣扎要坐起来,被鲁国公一把摁住,盯着小儿子看了又看,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半晌了,鲁国公才带着怒气问了一句,“怎么会弄成这样?!”

利刃(上)

罗熙年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玉仪一样急于知道。

“爹……”罗熙年有些吞吞吐吐的,看向父亲,“儿子说了,爹可千万别生气。”

这会儿功夫了,鲁国公哪里还顾得上跟他怄气?

只催着他道:“快说!”

“那天……”罗熙年换了换姿势,不知道牵动了身上哪一处伤口,惹得他呲牙咧嘴一下,眉头扭成了一团。

“别动,让爹瞧瞧!”鲁国公伸手去掀被子,——不掀还好,只看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打开被子一看,好好的儿子已经千疮百孔了。

小汤氏站在旁边瞧了,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这……”鲁国公气得要拿拐杖打人,却找不着对象。

小儿子自幼就是一个淘气的,可是他嘴甜又体贴,最是会哄父母开心,所以他淘归淘,从来没舍得真的打他几下子。

眼下这横七竖八的刀伤,就跟错格窗户上的窗棂一样,且暗红浮肿,看得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单是四肢上的也罢了,那胸口和腹部岂是能随意伤的?

鲁国公只觉得心痛­肉­痛肝也痛,只恨不得把下手的人千刀万剐,甚至剁成­肉­酱,也不能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小汤氏见罗熙年晾得久了,小声道:“还是先让大夫包扎一下,等会儿再说,可别再碰着蹭着了。”

这一回,鲁国公给玉仪让了个位置。

棉布带子用了一层又一层,无奈罗熙年浑身都是伤,等到玉仪小心翼翼包扎完,基本上就是一个木乃伊了。

轻轻叹了口气,又更轻更温柔的替他盖上了被子。

鲁国公坐了回来,罗熙年这才开始说道:“那天在瑶芳屋里说了会儿话,说到比临湖的景­色­好,正巧我心头有些不顺,便想出去透透气。”

“就为这个?!”鲁国公有点恨铁不成钢,恼道:“大冬天里,外头有什么景­色­好不好的?你便是想要出去散心,那也要叫几个人跟在身边!”

“是,爹你别生气。”对于父亲雷声大雨点小的脾气,罗熙年早就习惯了,象征­性­的劝了一句,往下道:“这都怪儿子运气不好,好端端的出个门,偏生遇到几个劫财夺命水匪,结果弄了这么一身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歹儿子福大命大,把小命捡回来了。”

鲁国公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目光亦是闪烁。

“瑶芳呢?”罗熙年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不快,“要不是她说那地方景­色­好,我不会无故想着跑去,差点要爷的小命,怎么到这会儿功夫还不见人影?”

玉仪见他伸长了脖子找人,轻声道:“六爷,芳姨娘已经溺水死了。”

“什么?!”罗熙年先是满脸惊诧之­色­,继而沉默下去——

罗熙年跟瑶芳说完了话,临时起意去了比临湖,连下人都没有带。

也就是说,当时只有瑶芳知道罗熙年的行踪,可是他……,却偏偏那么巧的遇到了水匪,然后瑶芳又死在罗家的池塘里,这一切由不得让人多想。

玉仪想起瑶芳死得蹊跷,罗熙年又弄了一身伤回来,还几乎送了命,心下有无数个猜疑和迷惑,一时还找不到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连串的事件,必然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四老爷和四夫人来了。”

随着外面丫头的一声通传,屋子里顿时变得更加安静。

罗晋年一进门便发觉气氛不对,他还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只是听说弟弟回来了,满身是血十分吓人——

不管兄弟俩私底下有多恨对方,面上情还是要做的。

此刻的罗熙年已经清洗包扎过伤口,又盖了被子,出了脸上的淤青伤痕之外,看起来并不像传言中那样可怕。

罗晋年先对着鲁国公叫了一声,“爹。”又朝罗熙年问道:“听说小六你受伤了,现下觉得怎么样?”

罗熙年冷冷道:“四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小六你这是什么意思?”罗晋年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敌意,不由脸­色­难看,“当着爹的面,不要再像小孩子似的乱发脾气。”

“四哥。”罗熙年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无奈和绝望之­色­,痛声道:“你和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好歹也是一个爹。”顿了顿,“何苦赶尽杀绝?!”

“小六!”罗晋年又惊又气又怒,——他算是听明白了,弟弟这是在暗示众人,他受伤是因为自己暗下杀手,这种罪名如何敢轻易揽上身?顿时一声冷笑,“不知道你在外头闯了什么祸,我好心过来看你,反倒要接一盆污水不成?!”

“哦?”罗熙年问道:“那瑶芳是怎么死的?!”

罗晋年动怒道:“你的妾室,我如何会知道?越说越离谱了。”

“你不知道?”罗熙年满眼痛心的看向他,一声声问道:“当年四嫂许诺瑶芳一对孔雀珠,让她去给五哥送东西,你不知道?后来五哥中了迷|药,你也不知道?如今瑶芳死了,兄弟我也差一点就死在外头,你还是不知道,对不对?!”

“小六!”罗晋年见他不但翻出旧账,还东拉西扯的套在一起,便知道自己被卷进了一个局,盛怒之下不由往前走了一步。

“四哥,你这是要做什么?!”玉仪瞧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赶紧上前拦住,生怕罗晋年就这么冲上去,二话不说把罗熙年暴揍一顿——

这可不是在平时,罗熙年本来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让开!”罗晋年根本不会当着父亲的面,上去抡胳膊揍弟弟,但他眼里哪里会看得上玉仪?只觉一个小小的­妇­人都敢挡道,不由十分厌恶。

玉仪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中电光一闪,伸手抓住罗晋年的袖子,可怜兮兮央求道:“四哥你看在兄弟受伤的份上,有话慢慢说……”

罗晋年出于礼教大防的本能,不自禁的甩了甩手。

玉仪便顺着那股子力道,一狠心一咬牙,往旁边的六边形花盆上栽了过去,顿时磕得脑子一阵阵发晕——

但好歹效果出来,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眉角流了下来。

“夫人!”

“小辣椒!”

罗熙年原本躺在被窝里看着还好,因见玉仪被哥哥推到了,一着急,没顾着身上的伤便用力挣扎起来——

于是他惨大了。

大夫说伤不及脏腑虽然不是假话,但多少也有安慰人的意思。

毕竟罗熙年身上的刀伤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他猛地一用力,身上刚刚凝结的伤口再次迸裂,雪白的棉布上,顿时洇出大团大团的鲜红血迹!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屋子里面顿时乱了套。

一直神­色­复杂沉默着的鲁国公,急得跟着站了起来,用力拉住小儿子不让动,嘴里骂道:“你作死!都这副样子了,还起来做什么?!”

玉仪看见某人要往自己这边来,像是一个浑身染血的木乃伊,顿时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任凭额角的鲜血往下流,也只是抬手抹了一把,踉踉跄跄跑了过去,急忙摁住他哄道:“轻一点,轻一点……,慢慢的躺下去。”

“四哥!”罗熙年却瞪圆了眼睛,直直的看着兄长,厉声道:“今儿当着我的面,你居然敢这样欺负我的媳­妇­?你有本事,现在就先过来杀了我!”——

想要动爷的女人,那就先从爷的身上踏过去!

玉仪突然怔住了。

原来……,当初的话他还记得。

罗晋年冷声道:“明明是她自己摔的……”

“自己摔的?!”罗熙年挥开匆匆赶来的外伤大夫,凭着一口气支撑,声音倒比平日还要高几分,“今儿大家瞧在眼里,四哥你都能这样黑白颠倒!难怪当初五哥是自己命里不济死的,瑶芳也是自己倒霉落了水,你兄弟我要是这次死在外头了,一样是自己闯的祸!”

罗晋年见他越发的胡搅蛮缠,不由斥道:“小六,你发什么疯?!”

“有你这样的兄长,早就该疯了!”

“六爷……”玉仪见他伤口迸裂,鲜血连棉布都快兜不住,心下着急,又恨罗晋年咄咄逼人,——焉知他不是故意的,心里巴不得气得兄弟吐血而亡呢。

反手将额角的血迹往脸上抹,对着罗熙年嚎啕大哭道:“你都伤成这样了,何苦还要去跟别人生气?万一有个好歹,可不就真的只能怨自己了。”

罗晋年恼火的瞪向他们两口子,正要开口,却被鲁国公一根拐杖扔了过去,气得胡子直抖,“你爹还没死呢?!滚出去!”

罗晋年额头的青筋涨了涨,手也握成了拳,看得出来恼怒已经到达了极点,但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四夫人拉了拉他,最终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四房的人刚出院子门,五夫人就带着罗世晟过来了。

其实呣子俩到了有一会儿,但是听见里面似乎正在吵得激烈,不想牵扯到是非里面去,便在门外停了一停。

一进门,便看见涕泪纵横、满头失血的玉仪。

“六弟妹……”五夫人吃了一惊,难道方才里面还打架了不成?丫头婆子们断然不敢对主母动手,那么……,就只有那一对兄嫂有可能了——

这也太过分了!

要是以后公公不在了,自己家一对孤儿寡母的,那还不被人欺负死?小六又在外头受了伤,瑶芳也不明不白没了。

五夫人的危机感越发浓厚,——是时候该给儿子找一门亲事了,好歹多一门亲戚,将来万一分家了,自己呣子俩亦能多一个依靠。

且不说五夫人有自己的打算,小汤氏也是心思动个不停——

六房这一次,真的是被四方给算计了?

还是……

不管怎么说,六房这位总算把命拣了回来了。

若是小六死在外头,那么必定是老四得了爵位,将来自己是个什么景况,大致也能猜得到,无非是好吃好喝供养的泥菩萨,权当是一个牌位吧。

可是小六既然回来了,老四又跟这次意外脱不了­干­系,再看看丈夫的脸­色­,只怕爵位的人选已经换了人,——至少会对四房有所处置。

那么今后……

小汤氏觉得,自己应该在丈夫面前吹吹的耳边风,让他原本摇摆的心思,变得更加坚定一些才行。

不过……,这还得等小六养好伤再说,不然失去了意义,也不划算。

屋子里的人各有各的心思,鲁国公一直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开口,交代罗熙年不许出门胡闹,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病,然后起身出了门。

小汤氏自然也是跟着走了。

五夫人虽说是嫂子,也不好紧盯着没穿衣服的小叔子看,纵使隔了被子亦不妥,况且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

于是象征­性­的问了几句,让罗世晟上前给叔叔问了好,方才看向净了面的玉仪,说道:“你好生照顾着小六,自己也是一样。”站起身来,“若是缺了什么,记得让人到我那边问一声,需要银子只管说就是。”

“有劳五嫂费心了。”玉仪道了谢,把人送到门口方才折身回来——

所有的人都走了,丫头们也退了出去。

玉仪坐在床边看向某人,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又该作何态度,半晌过后只是给他掖了掖被子。

“还在生我的气?”

“……”

“小辣椒?”

“……”

“让我看看,额头还疼不疼?”罗熙年伸手想要去抚一抚,却扯到了肩上的疤,轻轻“咝”了一声,嘴里道:“你怎么那么傻?去拉扯人做什么?万一磕坏了呢。”

玉仪觉得心里乱乱的,又担心某人的伤,没有心情去解释是自己磕的,只是道:“别乱动,先好好把伤养好再说。”见他还要张口,还要乱动,皱了皱眉,“你再说话,我就出去了。”——

瑶芳都死了,自己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还能鞭尸不成?即便罗熙年当初隐瞒了情况,甚至利用了自己的感情,那又能如何呢?他如今半死不活的,还理论个什么?

眼下罗家就快乱成一锅粥了,自己那点小情绪不值一提。

人活着,当然是要先生存再说其它。

利刃(中)

京郊,某一处不显眼的宅院里。

一个中年男子靠着窗户负手站立,正在听心腹之人回报。

“六老爷昨儿被人送回来了,听说身上到处都是伤,血染得到处都是,瞧了大夫好歹­性­命无碍。今儿一大早,国公爷不放心,又从宫里找了御医过去瞧病,得了话,说是大伤元气需要调养。”

中年男子一声冷笑,“哼,全都死了才­干­净!”

“昨儿府里可是热闹了。”那心腹继续说道:“里头说了什么不知道,但仿佛是四老爷和六老爷吵起来了,连带六夫人也被推倒弄伤了。后来国公爷大发脾气,把四老爷给骂了出去。”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琢磨的神­色­,沉吟道:“若真的是四房下的手,找的人未免太不济事了点……”眉头一皱,继而玩味的笑道:“若是小六自己下得狠心,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小的也是这么想。”心腹微微弯着腰,一副对主人毕恭毕敬的样子,“看来老爷这次暂且留下来,算是留对了,不然可就错过这一出热闹了。”

“错过看戏?”中年男子想得更深更远,冷冷说道:“这件事闹得太不像话,万一老爷子有了什么打算……”

“老爷是说,国公爷会定下世子人选?”

“难道等着再看儿子们厮杀?!”中年男子用手指在窗台上点了点,琢磨着哪一个兄弟情势更有利,自己又该如何去做,才能够分到更多更大的一杯羹——

其实,并没有太多可琢磨的。

在最初,老四的确是世子的不二人选。

随着蔡氏的入门,并且渐渐的笼络住了国公爷的心,生下了老五以后,老四的世子之位就开始出现了危机。

然后老五慢慢长大,并且才能、人品、出身样样不输给兄长,而且越来越有压过去的趋势,父亲的心开始了动摇。

一年一年加深的危机感,促使老四再也耐不住­性­子。

老五意外的死了。

假如蔡氏没有生下小六,那么老四即便身上有污点,但身份摆在那里,父亲也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儿子,世子之位毫无疑问。

可惜的是……

罗孝年的笑容带着浓浓的­阴­霾,——别看小六整天颠三不找四的,其实那才是一个真正的人­精­,把父亲哄住了不说,还哄住了老四!

从前人人都当他是一个学坏了的,不成器的,怎么看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料人家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成|人,还不靠着家里,自个儿挣了一个三品大员。

等到老四回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父亲若是想立老四为世子,早就立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在,——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还勾出了当年老五的意外之死,老四在父亲心里的分量再次减轻,只怕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老四,你的美梦该醒了!”罗孝年在窗台上狠狠一点,最终下定决心。

“国公爷,妾身有句话不知……”

“有话就说!”鲁国公心情糟透了,粗暴的打断了妻子小汤氏。

“其实……,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小汤氏在心里犹豫了许久,才下了这个决心,但是面上却是一派平常淡定,徐徐道:“国公爷早就该坐享儿孙清福,何苦再去整日­操­那些闲心,不如……”

鲁国公隐约猜到她要说点什么,冷冷道:“不如什么?”

小汤氏一脸犹豫之­色­,迟疑道:“不如早点把世子之位定下来,家里好有一个立得起来的顶梁柱,今后外头再有什么事,也不用国公爷亲自去­操­劳。”——

小汤氏为什么会嫁进罗家?不就是汤家的人不放心罗晋年,想找一个给自己吹枕边风的人吗?

牺牲了一个庶女,大概就是为了今日的这番话吧。

鲁国公大概再也想不到,小汤氏早就不愿意做汤家的人了,因而越听越觉得她是在给罗晋年吹风,于是淡淡问道:“依你看,立谁做世子好一些呢?”

小汤氏讪讪笑道:“这种事妾身怎么会懂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反正有规矩在那儿搁着,到时候比着来不就行了。”——

按规矩自然就是立嫡长了。

小儿子浑身流血躺在床上,伤口不知几时才能愈合,小命都还悬在半空,这边汤家的人就等不及了!自个儿活了七十多年,多少事情都早就看淡了,似眼下这般愤怒恼火的情况,几乎从来没有过。

鲁国公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用力一巴掌扇在小汤氏脸上,“滚!滚出去!”

小汤氏捂着脸逃出了门,眼里却没有一丝委屈之­色­。

鲁国公自己在屋子里坐了良久,慢慢消了消火,懒得再在上房里面呆着,起身去了书房。可是心头那股子邪火还在萦绕,喊人道:“去把老四叫过来!”

罗晋年知道父亲肯定会找自己,过来的相当快。

鲁国公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里,沉着脸问道:“听说那个芳姨娘,在死前去找了你媳­妇­儿?做什么了?”

罗晋年恨得青筋直跳,但是在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垂着眼帘回道:“那贱婢的确来过两趟,说是小六让她送东西的。”

“什么东西?”

“一枚印章,一个金元宝。”

“有什么讲究?”

罗晋年眉头一跳,“儿子不知道。”

鲁国公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叫来了近身服侍的丫头,吩咐道:“让四房把收到的两样东西拿出来,再到六房过过目,然后叫小六媳­妇­过来回话。”——

罗熙年现在还下不得地,只能玉仪来了。

玉仪拿了那两样东西,进里屋给罗熙年看了,又听他细细的交待了,跟着那个丫头来到了书房,先福了福,“爹,四哥。”

罗晋年侧首看过去,目光在玉仪额角上的疤痕上一滞,目光颇为冰冷锐利,……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

玉仪知道他对自己很不满,但是当着鲁国公的面,不信他敢对自己做什么,便顺着目光看了回去,没有任何表情,然后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就不信,你还能盯着兄弟媳­妇­不转眼!

另外还真是可笑,当初四房夫妻视自己的命如草芥,透过连翘的手,差点害得自己死于非命!一对幕后杀人的夫妻档,有什么资格对着自己一脸厌恶?要厌恶痛恨的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这个仇,有机会一定要报了!

鲁国公虽然目光依然锐利,但却透出一丝疲惫,没有半分多说的兴致,问道:“小六说什么了?”

玉仪心里明白,这种时候不宜添枝加叶什么的,免得越弄越错,因而只是照着罗熙年的原话,打开其中一个盒子,“这枚印章,是当年四夫人让瑶芳送给五哥的。”放了下去,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有关这枚元宝,六爷只让我转告三个字……”再次看向罗晋年,说道:“张-惟-仁。”

罗晋年的脸­色­瞬间变了,目光锐利的仿佛是一把夺命的刀!

“爹,我先回去了。”玉仪没打算较劲,自己在罗晋年这儿可占不到便宜,——为了给他安个倚强凌弱的罪名,自己的额头到现在还疼着呢。

屋子里只剩下鲁国公和罗晋年父子俩,一阵凝重的沉默。

良久,鲁国公开口道:“为了小六知道了你的把柄,你就下了狠手?!”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老五死了还不够?你还要把小六也葬送了?!你这个逆子,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弟弟啊!”

尽管在罗晋年的心里,这两个都算不上亲弟弟,但是当着父亲如何能说?让他恼怒异常的是,自己掉进了一个泥潭似的陷阱,不论跳不跳的出,都要沾上一腿的污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吊儿郎当的异母兄弟心机有多深,——留下瑶芳,那可得在五年前就做决定了。

当年瑶芳就应该被处死的,小六却把人留下了,然后再故意诱使自家媳­妇­上当,接了瑶芳回府,让四房踏入了泥潭的第一步。

当时自己对媳­妇­发了一通脾气,接瑶芳和齐哥儿回来,能让六房没脸,能让六房夫妻不和睦,但是同样能让父亲想起老五的死。

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些年了,父亲要发作早该发作了,又岂会等到现在才来处置?

现在想来,都怪自己小看了作为对手的兄弟。

那天他和瑶芳说了什么,现今只有他知道,故意弄出被瑶芳说动,然后临时起意出门的迹象,再让瑶芳过来送东西,无疑等于是来报信的。

反正现在瑶芳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罗晋年心里一声冷笑,——不知道那瑶芳到了地下,会不会想明白,其实自个儿五年前就该没命的,多活了这么几载倒赚到了。

“不说话。”鲁国公的声音冷得像块冰,厉声道:“你这算是默认了?!”

“爹。”罗晋年知道父亲心里的天平早已倾斜,兄弟又伤成了那样,自己又根本没法解释的清,所以懒得再解释,“儿子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没有就是没有。”——

这种事情,不论是真是假都不会有人自愿承认的。

鲁国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滚!”看着退到门边的儿子,冷冷道:“在你心里,罗家没有任何一个是你的兄弟,不念半分手足之情,亦没有因为年迈的父亲而退让半步!”

这些都是实话,罗晋年完全没有办法否认。

鲁国公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只觉格外的陌生,更有一种无力控制的感觉,令自己对其他子孙悬心,对罗府的将来悬心。

“你这样冷面冷心冷情之人,不配做罗家之主!”

当父亲的这句话吐出时,罗晋年听见心里“轰”的一声巨响,那些压抑了几十年的不满和怨恨,一起决堤喷薄而出!

不配?父亲说自己不配!

意思是,不打算立自己为世子了?!——

忍了几十年,居然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罗晋年的指甲快要把掌心扎破,额头青筋直跳,终究还是顾忌着父子纲常伦理,没有上去对着父亲大吼大叫。

即便发泄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现在不需要在父亲面前理论是非曲直,因为已经放弃了。

自己需要做的,是赶紧回去找到幕僚清客们,想个妥当的对策,在父亲给弟弟上表册封世子之前,把爵位拽在自己的手里!

罗晋年甚至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便决然的转身走了。

鲁国公的心再次凉了凉,父子情分几乎被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根极细的弦,只要再有外力,轻轻一碰就断……

“啊……”罗熙年张大了嘴,把大半个荷包蛋带着汤一块儿吞了下去。

玉仪急得想拿勺子敲他,埋怨道:“你就不能一口少吃一点?等会噎着就好了!”紧着补了一勺子汤水,才把剩下的小半个喂了。

“不生气了?”

“好好吃东西!”玉仪这会儿学­精­了,先用勺子切了半边再喂,某人便心满意足的一口一口的吃,最后连汤水都喝了个­干­净——

御医说了,六爷现在是虚不受补,只能慢慢温养,所以人参、鹿茸什么的,都被打入了冷宫,荷包蛋姑娘成了新宠。

“额头还疼不疼?”

“一点皮而已。”玉仪看着面前支离破碎的某人,又恨又气又怨,还有一丝忍不住的心疼,最后叹道:“你好好养伤,别的就不要瞎­操­心了。”

罗熙年突然觉得自己伤得很值,除了本来的作用之外,还把小辣椒给套住了。

要不是这一身伤,只怕轻易不肯理会自己的。

看她一脸担心埋怨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悄悄的做了一个决定,不把小辣椒哄好之前,这伤就先养不好了。

玉仪正在担心着,要是知道罗熙年这些鬼鬼祟祟的心思,一准气得炸成辣椒面,非呛死他不可。

可惜罗熙年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一副难受的样子,原本能忍住的,也要故意夸大三分做出来。

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哪儿疼,总之不让玉仪离开视线就对了。

可惜罗熙年的如意算盘没打多久,公主府那边就来了人。

玉仪自然是要出去说话的,好不容易等她送了人回来,ρi股还没坐热,外头小丫头又进来通报,孔家的人来了——

都是听说罗熙年回府,大约也听到了受伤的消息,纷纷过来探望问信。

公主府只是派了方嬷嬷过来,玉仪与她亲近,不过也没敢说得太凶险,只说罗熙年已经平安无事,安抚了几句让人走了。

孔家来的人是唐妈妈,一脸不安的打探之­色­。

玉仪明白,——罗熙年对于孔家的重要­性­,绝对不亚于对于自己。

甚至说得让人心寒一点,如果自己有个一男半女的话,估计孔家宁愿自己挂了,也不希望罗熙年有什么事。

反正有那么个亲戚情分在就行了。

以前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想到了,玉仪对孔家又厌恶了一分,对于唐妈妈的打探有些不快,淡淡道:“回去告诉我爹和太太,六爷这边没事。”

唐妈妈还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玉仪没有心情,也没有功夫对她寒暄敷衍,只道:“六爷还在里面等着我,妈妈且先回去吧。”又道:“等回头六爷养好了,我再过去看太太。”

唐妈妈忙道:“不着急,姑­奶­­奶­还是照顾姑爷要紧。”

玉仪没有多说,喊了彩鹃亲自送人出去,转身回房,心情却是十分的低落。

“怎么了?”罗熙年问道。

玉仪摇了摇头,静静的凝视了良久,方道:“快点好起来吧。”

利刃(下)

“国公爷,吏部郎中江大人求见。”

姓江的吏部郎中?

鲁国公皱眉想了想,脑海中没有这么一号相熟人物——

吏部左侍郎倒是知道,那是前江阁老的二儿子,点头叫了人进来,却觉得看起来有点眼熟。

“见过国公爷。”来人一袭海水白牙的掐边通袍,剑眉凤目的面容,不卑不亢的站在下面,很有几分世家公子的大方从容。

鲁国公仔细看了看,终于想了起来。

早先那个叫琼姿的歌伎闹事时,正是这位小江公子解了围,似乎他跟小六还挺熟识的,因而颔首笑道:“世侄有什么事?”

“这是抄本。”江廷白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折子,递了过去,“今日一早,吏部收到一个匿名的折子,是弹劾府上六爷的。”看着脸­色­难看的鲁国公,继续道:“听说六爷受了伤,我想他一时来不及周旋,便冒昧过来找国公爷了。”——

好好好,动作真是够快!

鲁国公恨不得立即叫了罗晋年过来,把折子摔在他的脸上,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忍了忍,最后只是道:“有劳世侄辛苦这一趟,我会让人处理的。”

江廷白还不知道,罗家已经内斗到了昏天暗地的光景,只是有些担心罗熙年,也有一点担心玉仪——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归自己担心了。

只要罗熙年能够平安无事,她就不会有事。

江廷白告辞出了门,本来想要送给罗熙年的东西也没送,不想引起误会添乱,但是又因不知道详细而有些悬心。

回了江府,沉思了一会儿叫来人,“到夏家送个信儿。”细细的附耳嘱咐了几句,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这才叹了口气,独自坐在书房等着消息。

“七小姐,江家来人送了一盒点心。”

夏峥嵘听清楚是“江家”二字,脸上不由红了红,——这还没有成亲,送东西叫人知道未免要笑话了。

来的是一个伶俐的年轻丫头,进门行了礼,“我们家大爷还有几句话,让婢子单独转告小姐。”

夏峥嵘的脸不免更红了,心下觉得未来夫君好生不正经,巴巴的让丫头送一盒子点心就算了,还要单独传什么话。

抬头时,身边的丫头都含笑出去了。

江家的丫头一脸凝重,上前关了门,方才把主人吩咐的一番细细说了。

夏峥嵘顿时收起害羞之­色­,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罗府的六爷受伤了?!

夏峥嵘原是极为冷静沉稳的­性­子,略想了想,便就明白了过来。

因为江廷白和玉仪订过亲,所以避嫌没有亲自过去打探消息,但又急于知道罗熙年的情况,故而婉转的让自己去看玉仪,以便知道详情。

或许是出于对嫡妻的尊重,又或许是不想弄出什么误会。

早在之前,江廷白就让人专门来递过话,说了自己和玉仪订过亲的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甚是出人意料。

有些事,越是捂着越是容易出问题。

况且这种大事也捂不住,只要自己有心的话,稍微让人去打听一番,就能知道确切的信息,到时候反而成了疙瘩——

他这样做,算不算是心里坦荡荡呢?

夏峥嵘的念头一闪而过,眼下没有功夫细细琢磨,担心玉仪那边,便领了丫头去找自己的伯母,说明了要出门的意思。

夏夫人微微皱眉,“你都是订了亲的姑娘了,没事出去做什么?”

夏峥嵘却道:“听说国公府的六爷受了伤,六夫人不知道怎么难受着,我去陪她说说话就回来,不用太久就回来。”——

心下却在懊恼,要不是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小姐,要不是自己没有亲爹亲娘在,恐怕早就知道消息了。

夏夫人略微沉吟,——一来侄女不是亲女儿,不便也懒得管太多;二来她订了亲,马上就不是夏家的小姐,而是江家的媳­妇­,将来回来就是姑­奶­­奶­了;三来跟国公府交好也有益处,指不定什么时候用得上。

于是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还让人捎带了东西,算是去看望罗熙年的,交待道:“那我派几个妥当的妈妈跟着,你记得早去早回。”

“小玉。”只有夏峥嵘会这样叫玉仪,有着独一份儿的亲密,问道:“那位到底伤得重不重?没事吧。”

“没有大碍。”玉仪不想过多的说起这件事,只是报了个平安,含笑嗔道:“倒是你怎么不躲在家里绣嫁妆,还亲自跑过来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夏峥嵘没有提起江廷白,回道:“那还不是担心你。”这话倒是不假,——万一罗熙年有了什么事,手帕交可就要变成小寡­妇­了。

“你来了也好。”玉仪笑盈盈道:“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没有,正闷着呢。”

夏峥嵘打量着她,或许因为一身素­色­褙子的原因,头上钗环也少,所以看起来人有点憔悴,不由担心道:“你也别太熬了,记得顾惜自己一点。”

来自罗家内部的压力实在太大,可惜这没法跟别人说。

玉仪朝着她笑了笑,点头道:“我知道。”

“对了。”夏峥嵘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有好消息了没有?”

“没有。”玉仪摇摇头,——以前是因为自己刻意避孕,现在罗熙年这个样子,就是想怀也得年后去了。

“可惜你出嫁的早了点儿。”

玉仪打趣道:“等你出嫁就不早了,刚刚好。”

“呸!”夏峥嵘红了脸去捏她,两人笑了一阵,又家常里短的说了一阵,再次确认了罗熙年真的没事后,方才起身告辞。

玉仪送了人回来,见罗熙年的脸­色­不大好,赶忙问道:“是不是胸口又疼了?”

“没有。”罗熙年脸上没有半分嬉笑之­色­,冷哼了一声,“刚才倚松过来递了话,说是上房那边的消息,有人递了一本弹劾我的密折!”——

他也没有提起江廷白。

“那……”玉仪看着还不能起身的某人,先是有些着急,继而见他一派镇定,又想起是上房送来的消息,问道:“爹已经派人处理了吧?”见罗熙年点了点头,方才松了口气,“这是四房的人弄得吗?”

“不是他,还能是谁?!”罗熙年的眼角直跳,这是他怒极了想要发作征兆,可惜眼下委实动不得,只能狠狠的握了握拳头。

玉仪无声在床边坐下,想了想道:“我觉得有一点奇怪呢。”

“哪里奇怪?”

“我也说不大好。”玉仪给他掖了掖被子,倒也没什么可扭扭捏捏的,“听说爹找了四哥说话,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四哥若是着急了,暗地里绊你一脚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却折子递到吏部,还让人给拦下了。”她问:“是不是有点巧了?”

罗熙年反应很快,认同道:“没有一击而中,的确不大像是那一位的做派。”

以罗晋年的官职和地位,是有机会向皇帝递密折的——

那样的话,岂不是更加稳妥高效一些?

要知道,以鲁国公府罗家在朝中的势力,没有人敢轻易乱告,如果折子不是直接交到皇帝手里,很容易被盘根错节的关系给拦下。

今日即便江廷白不来,吏部往上也一样不容易走得动——

会是谁呢?

夫妻俩彼此对视着,一时间谁也猜不出确切的答案。

鲁国公在书房呆了很久,当然不是一个人。

出来的时候,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和­阴­霾,回了上房,对小汤氏吩咐道:“去把我的朝服取出来,等下进宫一趟。”

“进宫?”小汤氏难以掩饰惊讶的神­色­,但是被丈夫的眼风一扫,不敢多问,赶紧领了丫头进去开衣柜,取国公朝服。

鲁国公年纪大了,穿着这一身隆重华贵的繁琐服饰,不胜累赘,手里还得捧一块洁白的象牙笏,连拐杖都用不成,只得让身边的丫头们搀扶走动。

小汤氏的心口“扑通”乱跳,一面给丈夫整理着衣服和头冠,一面抑制不住的胡乱猜想,——这……,是要进宫上表册封世子吗?

爵位会落在六房的头上吗?会吗?

鲁国公也不着急,反正又不是赶着点儿去上早朝,穿好了朝服,坐在椅子里慢悠悠的喝茶,抬头道:“让人问问,马车怎么还没有备好?”

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报,“大马车拔了缝,说是很快就能修好用了。”

鲁国公皱了皱眉,“下去。”

小汤氏挨了一巴掌,眼下就算满心急切也不敢多问。

马房里的人并没有说得那么快,一直磨蹭了快小半个时辰,鲁国公手里的茶都喝了两碗了,不由恼道:“再弄不好,一人赏一顿板子打死!”

也不知道是马房的人怕死,还是刚好赶上了,没多久有人来报,“回禀国公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小汤氏心慌意乱的送人出去,回来后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甚至不自禁的抓住了窦妈妈的手,问道:“国公爷这是去宫里上表了吧?他会立谁?!”

窦妈妈苦笑道:“太夫人,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不管立谁,你都是国公府的太夫人,且安心等着消息吧。”

小汤氏渐渐冷静下来,坐下道:“不管是谁,都不是我能够改变Сhā手的。”

如果是六房,那么自己后半辈子会过的安生一些。

如果是四房,就算罗晋年这个人刻薄寡恩,看在自己姓汤的份上,又对他没有任何威胁,想来也不至于赶尽杀绝,总会给一口饭吃——

反正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小汤氏突然心头一跳,神经质的看向窦妈妈,“方才马房的人拖拖拉拉的,不会是去给四房报信的吧?国公爷……,他、他会不会有事?!”

窦妈妈吓了一跳,脸­色­难看道:“应该……,不会吧。”

断弦

鲁国公让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到了大门口,小厮们正在忙着拆门槛,好让马车驶出去,因此停了片刻,外面一阵仓促的忙乱。

马车里并不只是鲁国公一个人,还有一名国公府供养的清客,伴在国公身边已经四十多年,罗府子孙都得尊称一声“尹公”。

此刻尹公正坐在马车一侧,一身葛麻­色­的素面通袍,面容肃然、胡须半白,却十分清瘦­精­神,淡声道:“国公爷,方才马房里的人真是胆子不小。”

鲁国公的脸­色­甚是­阴­霾,眼睛微微眯起。

----看来下人们都觉得自己老得不行了,活不了几天,国公爵位迟早要落在四房,居然如此明目张胆的拖延时间!

就是不知,那位冷情冷心的儿子知道消息以后,会如何应对此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在马车外面停下。

外面来人静了一瞬,方道:“爹,听说你要去宫里?”没有任何意外,是四爷罗晋年的声音。

鲁国公的脸又沉了一分,却没有回答,只是朝外道:“策马!”

“爹!”罗晋年居然不管不顾,拦住马车掀了帘子,身边的人早退得­干­­干­净净,他低着头道:“爹这是要去请封世子吗?儿子想要知道。”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鲁国公应道:“是。”

“爹要请封谁?”

鲁国公冷声反问:“我打算让谁做世子,还要跟你商量?”

“儿子不敢。”罗晋年仍旧低着头,不知道是害怕看父亲的眼光,还是不愿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眼光,回道:“儿子只想听爹一句话。”

鲁国公眼里的­阴­霾越来越重,原本浑浊的目光,陡然间清明起来,“今天我若是不告诉你,又或者,请封世子的人选不是你。”冷冷问道:“是不是就不能出这个门?”

罗晋年突然跪了下去,诉道:“当年老五的那件事,儿子即便有错,可是也无法预料后面的结果。至于小六……”他冷声一笑,“儿子若是有心害他,又岂会等到娶妻成家以后?”声音里有几分伤心,亦有几分委屈,“爹……,儿子真的想不明白。”

----明明自己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个,父亲居然放弃了。

罗晋年又道:“儿子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爹指出来,往后一定会改。”这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一番话说得颇为费力。

然而等了许久,却只等到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话,“你回去吧。”

----这下总算彻底死心了。

一阵无言的沉默之后,渐渐有了人声。

马车缓缓的驶出了罗府大门,朝着皇宫方向前进,走了约莫小二里地的距离,一旁的尹公开口道:“国公爷,真的做好决定了?”

在尹公看来,四爷虽然有些地方做得狠辣,但是胜在年富力强、枝叶繁茂,这才是大家族的嫡支的首选。

----便是当年鲁国公得了这个位置,不也一样一番明争暗斗?

六爷的身份虽然不输什么,近些年又入朝做了官,但是六夫人身份有些低,而且两人还没有子嗣,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还有就是,如果四爷得不到想了四十年的国公爵位,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那么罗家势必要陷入无止境的内斗,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道理,不用说鲁国公一样明白。

两个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生嫡子,一个是看起来更适合继承嫡支的老四,一个是素来得自己欢心的幼子。

如果没有当年老五的枉死,没有后来被算计入门的小汤氏,没有老四对小六一连串的设计,甚至差点害得小六媳­妇­丢了命。

----那么即便对老四有些失望,最终还是会忍下选择他的。

小六受了重伤,自己自然是十分心疼。

但当年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往深处想一想,自己亦不能百分之的确定,一定就是老四下的手。

这种家族争斗,很难看得清真相究竟是什么。

假如是老四下得手,那自然不用说。

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老四的算计,如果这一次真是小六豁出去了,那么他也只敢用伤害自身的方式,来让自己做一个决断。

而不是像老四那样,对兄弟一步一步紧逼不放。

如今四房的两个孙子已经成家立业,算是后继有望了。

小六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如果得了爵位,即使讨厌四房两个侄儿,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应该不会去做什么手脚。

况且,还有老四坐镇几十年把持。

等到老四不在的时候,世弘和世恭早就儿孙满堂了。

假如反过来的话,……老四在心里憋了几十年的委屈,一旦得位,只怕不会轻易放过六房,这一支很有可能延续不下去。

鲁国公想起了蔡氏,那时候自己比老四还要年轻一点,跟那个美而惠的小妻子,有过一段不短的恩爱时光。

蔡氏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出类拔萃,一个孝顺讨喜,却可惜早早的走了。

----难道,连一点血脉都不给她留吗?

繁华的街区中,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大路中间穿过。

这在皇城根儿下实乃常事,周边的商贩和行人都已经见惯不惯,依旧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儿,只是偶尔有一、两声感慨。

“瞧见没有,是国公府的马车。”

“啧啧,好生气派。”

“啊……”不远处突然有人惊呼,惹得众人慌忙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一头受了惊吓的疯牛,正没头没脑的朝这边冲了过来,“砰砰砰”一阵乱响过后,街上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被吓得摔在地上,有人被牛带翻,旁边商贩的东西洒落满地,一片狼藉。

然而就这样,还是没有止住疯牛的劲头,居然直奔前方路中间的马车而去,“轰隆”一声,边上跟的人没有拉住,马车被撞坏了好大一块。

“国公爷!!”

“快瞧瞧,国公爷碰着没有?有没有受伤?”

外面的人一团忙乱,里面却很安静,直叫人等得不耐烦了,方才传出一声,“国公爷受了惊吓,先回府吧。”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瞬间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之中。

马车还能勉强行驶,又按着原路返回了国公府,刚到门口,就有小厮紧着往里面报消息。

这边门槛还没来得及拆完,罗晋年便“闻讯”赶了出来,一脸担心之­色­,朝车里面问道:“爹,你还好吧?”

----父亲受了“伤”,年纪又大,势必要留在府里慢慢调养。

若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请封世子的事就有了转机,托人送折子进宫也是有的,到时候想做什么不容易?

这不是上策,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然而帘子掀起,走出来的人却只有尹公一人。

罗晋年的脸­色­变了变,迅速的往里面看了一眼,的确是空荡荡的,父亲居然不在马车里面!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浑身顿时僵硬起来。

尹公揉了揉磕破的额角,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复杂之­色­,对身边一个青衣男子说道:“按国公爷先前的吩咐行事,你去吧。”

“四爷,请!”那青衣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语气却不容商量。

尹公见罗晋年不肯动身,上前挥退了小厮们,淡淡道:“四爷回去吧,何苦闹得太难看呢?外面可是人来人往的。”

罗晋年心里明白,尹公能够如此悠闲的跟自己说话,周围必定不止青衣人一个,况且一看那青衣人的身手,便是三、五个自己在这儿,也一样逃不出他的手心。

成王败寇,此刻再说什么皆是无益。

“逆子!!!”鲁国公脸­色­铁青,坐在书房正中的太师椅里面,痛心的看着面前的儿子,沉声道:“为了世子之位,你居然泯灭人伦胆敢弑父!”

罗晋年心里清楚,父亲既然早早的就谋划好了一切,那么此刻自己落败,养着那些清客幕僚肯定一样落网。

----自己输了,全盘皆输!

但不论自己处于何种形势,“弑父”这种罪名一样沾不得!

“爹,儿子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你不知?那我来告诉你!”鲁国公用拐杖狠狠的点地,痛声道:“你不就是想把亲爹圈在家里养病,然后做床前孝子吗?我若是识相的少不得要感念,没准儿把折子直接给了你;若是不识相……”心痛难抑,“只怕这病就养不好了吧!”

“爹无凭无据,就非要把罪名往儿子头上戴……”

“无凭无据?!”这话更是勾起了鲁国公的恨意,老五的死、小六的伤,小儿媳差一点枉送­性­命,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歌伎小妾,不都是无凭无据吗?气得浑身乱颤,朝外喊道:“来人!”

“国公爷……”

“拿板子来,今儿我要好好训诫一下儿子!”

那小厮虽然有些吃惊,但没敢丝毫的犹豫,慌忙跑了下去拿东西。

开玩笑……,这种时候再没有眼力见儿,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倒是四爷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受不受的住。

罗晋年也怔住了。

父亲居然要打自己的的板子,----这……,且不说传出去是多大的笑话,单是父亲的怒气有多少,就值得细细衡量。

这板子底下,打死人也是有的。

----四爷“病”了。

这个消息正在以风一样的速度传播,很快罗府上下人人皆知。

“外头说……”段嬷嬷略略低头,详细道:“说是早上国公爷出门,结果路上受了惊吓,正在上火的当头,偏生四老爷又出言顶撞,结果更是火上浇油。后来国公爷大发雷霆,不光骂了四爷,还让人取了板子过来打了一顿,所以就病了。”

做父亲的打儿子天经地义,甚至不需要理由。

但是以罗晋年的岁数和官职地位,还被年迈的父亲打,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大家皆是心知肚明。

段嬷嬷又道:“后来还是四夫人赶了过去,连哭带诉好歹才停了下来。”

“好,知道了。”玉仪挥退了段嬷嬷,坐下道:“你好好养伤,家里应该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罗熙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即便自己心里再恨异母的哥哥,但对于父亲来说,都一样是亲生的儿子,容不得谁算计谁,谁动手谁就是反逆!

没法子,自己不能亲自动手杀了他,亦不能毁了他。

----前者自然不用说,后者若是自己将哥哥的把柄揭发,那么罗家亦会受到牵连,父亲绝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不到最坏的地步,自己实在不想弄个鱼死网破。

----如果当初走错一步,今天“病”的人就是自己了吧。

落定

罗晋年“病”了以后,罗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宁静。

仿佛一出热热闹闹的大戏,还没有唱完,就因为外界原因戛然而止,让人觉得非常的突兀不舒服——

并且因为罗晋年病得诡异,弄得上下人惶惶不安。

一直到了第二天,鲁国公再次穿戴一身整齐的朝服出门,众人的心弦不由都跟着绷紧,——只要世子之位一定,该松的、该断的弦,都会各有分晓。

如果说没有作天的事,对于舍弃罗晋年的爵位继承权,鲁国公心里还有一丝丝犹豫的话,现今已经完全没有了。

只是要让他对亲生儿子痛下杀手,还是有些做不到。

虎毒尚且不食子,——尽管这是一个烂掉了的,但也是亲生骨­肉­。

但是鲁国公心里也明白,眼下罗家已经到了危机关头,若是再不把世子定下来,只会更添许多乱子出来。

昨儿自己气得半死,闹到最后有些晚了,只好挨到了今天。

“把国公爷的折子拿上来。”因为鲁国公年纪太大了,皇帝为了表示优渥老臣,还特意赐了一张凳子,从内侍手里接过折子翻了翻,略微有点意外——

鲁国公居然请封幼子为世子?

皇帝看了鲁国公一眼,神­色­有些憔悴、疲惫,脸­色­也不是太好。

心里念头飞快而过,罗家的幼子不是才告了假吗?照这么看来,这病只怕很有一番蹊跷在内,并且和他的兄长有关,才会让鲁国公放弃了嫡长子。

毕竟这个时代是嫡长为尊,单凭私心喜好,很难让一家之长逆大流而行,做出不立嫡长的举动。

但这是臣子们的家务事,皇帝没打算多问。

继而心下一笑,那个小辣椒居然要做鲁国夫人了?

“皇上,汤通政求见。”

皇帝将折子推到一边,颔首道:“宣。”——

这边鲁国公刚刚递上折子,那边罗晋年的舅舅就来了,看来倒是等得辛苦,心下不由笑了笑。

汤通政一进门,先看了一眼旁边的坐着鲁国公,然后上前行了臣子礼,方道:“臣有一份折子,请皇上御览。”

皇帝高高在上坐在龙椅里,把下面的动静看得清清楚楚,也不多言,只是接了折子翻开了看,——果不其然,汤通政正是为了外甥的事而来。

大意是说,风闻国公府有意立幼子为世子,实乃违逆自古立嫡长的规矩,希望皇帝圣裁云云,莫要让年迈神智迟钝的鲁国公,做出让人诟病之事。

皇帝看着两位臣子,笑道:“今儿可真是巧了。”顿了顿,“你们一个要立长,一个要立幼,这倒叫朕有些为难了。”

“皇上!”汤通政抢先道:“自古以来都是以嫡长为序,万万改不得!”

“汤大人……”鲁国公一声冷笑,“这又不是皇家立储,实在我罗家的私事,不论立谁,难道还要一个外人来Сhā手?!”

汤通政张了张嘴,有些接不上话。

论理的确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可是外甥能不能成为世子,做上国公之位,关系到了汤家今后的依仗,不得不强出头争一争。

鲁国公又道:“便是按规矩,难道不也有立贤?”颤巍巍站起身来,躬了躬身,“我朝正是有了贤明之主,方才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

若论嫡长,龙椅上坐的这位可就不合适了。

汤通政不料他扯到皇帝身上去,不由大急,大冷天的快要弄出一头汗,这话实在是不好答,只能硬撑道:“还请皇上圣断!”

皇帝看着底下两位臣子争论,不置一词,心下却在迅速的思量。

照规矩,罗家的嫡长子继位是理所应当,即便自己顺手帮了一把,也谈不上是什么大恩。而如果是罗家的幼子继位,那么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连带着公主府也能笼络几分,怎么看都是后者划算。

更何况,这是鲁国公本人的意愿,自己何苦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光给臣子添上不快,对皇家亦无任何助益。

至于嫡长……,自己身上是说不上了,而罗家只是一个国公府,跟将来皇储之事挂不上钩,想来想去,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汤通政。”皇帝终于开了金口,问道:“不知这份折子是你的意思,还是罗侍郎的意思?”

“当、当然是臣自己的意思。”

“原来如此。”皇帝点了点头,“鲁国公说得不错,这的确是罗家自己的私事,实在不需要外人Сhā手,况且……”继而一笑,“想必罗侍郎知道了,也不愿意违逆了父亲的意思,而失了‘孝义’二字,反倒让他为难了。”

汤通政心里一凉,完全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不顾“嫡长”的规矩,反倒说了这么一通套人的话,——难不成真的因为自己不是嫡长,就不管这些规矩了!

可是又不能驳,只得不死心的低头站立不动。

“都下去吧。”皇帝可没有耐心跟臣子做思想工作,冷冷的挥退了人。

鲁国公心里谈不上半分高兴,只有一丝解脱,再次躬了躬身,口中道:“谢皇上圣裁恩典,老臣告退。”

汤通政虽然万分不甘心,但是却也无可奈何——

跟外甥的爵位相比,到底还是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紧一些,顶撞皇帝是不明智的,因而满含颓丧低头告退。

皇帝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第二天就颁了圣旨。

罗熙年带着浑身的伤痕,在玉仪的小心搀扶之下,勉强下地接旨,看着明晃晃的圣旨和世子册,心内真是五味陈杂。

如果这个位置是同胞哥哥得到,自己一定会更高兴一些。

只可惜……,故人已矣。

颁旨的内侍拿了赏封走后,六房的人顿时欢喜沸腾起来。

蔡妈妈和段嬷嬷都是喜极而泣,一个高兴自己­奶­大的孩子做了世子,一个欢喜小主人修成正果,将来便是身份赫赫的鲁国夫人。

彩鹃等人自然也是高兴的,很是激动不已。

“夫人,这下可好了!”

“嗯。”玉仪原本想交待几句,不要太激动,但是看着大伙儿正在兴头上,也就没有扫兴,只道:“有话在屋里说便是,出去了且收敛些。”

彩鹃等人应了,可是眼下哪里控制的住?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只有罗熙年和玉仪各有各的心事,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却投入不到欢庆的气氛里面去。

别的不说,单是罗晋年还活着就是一个心头大患。

可是要让他消失,却太难了。

在这一点上,玉仪和罗熙年的忧心是一样的,因而劝道:“到底算是把大局定了下来,只要四哥还没有糊涂,就不会违逆爹的意思,违逆皇上的意思。”

罗熙年点头道:“但愿吧。”

玉仪又道:“我已经交待过了,让底下的人都别得意忘形,要比平日更加小心,免得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叹了口气,“只盼时间一长,四房那边能够接受平静下去。”——

还能怎么样呢?

总不能当着鲁国公,把罗晋年生生害死Ъ死吧?有时候太过咄咄逼人,反而会让人厌烦反感,况且罗熙年现在只是世子,还不是国公爷。

罗熙年的伤看着凶险无比,其实也就是皮­肉­伤,加上人又年轻,养了一个多月,虽说没有完全愈合,但是基本上都结疤了。

玉仪起先还小心伺候着他,慢慢的也回过味儿来——

某人根本就是故意赖在床上!

玉仪没有揭穿,只是渐渐的懒怠了,不像前段那么小心翼翼了。

罗熙年如果不叫她,就平静如水的做着针线活儿,或者翻翻书、写写字,总之自己过着自己日子,不惊不恼——

有关罗熙年身上的伤,他虽然没有开口说,自己也没有傻到去问,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不会真的没有一个数儿。

罗熙年最近连着装了几天,见效果不大好,便有些装不下去了。

“小辣椒?”罗熙年皱着眉头,喊道:“你过来。”

“要喝水还是别的?”

罗熙年笑眯眯的抓住了她,一把搂在自己怀里,想要改变一下最近沉闷的气氛,细细声道:“想要你。”

这原是男女调弄气氛常用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玉仪忽地觉得十分反感,眉头一皱推开了他,继而反应过来这个动作不合适,于是道:“六爷别胡闹,小心把身上的伤口碰着了。”——

自己不希望他死去,可以为了他不计生死去报仇,但是……,心里到底还是有芥蒂的,回不到从前那段甜蜜的时光了。

先头忙着罗熙年的伤,忙着思量四房的心思,顾不上自己的感受,如今世子之位定了下来,反倒有些不合时宜的平静——

四房那边虽然还让人悬心,但大势已定,没有整天提心吊胆的道理。

人一闲下来,反倒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小烦恼。

比如现在……

罗熙年怔了一下,刚才分明看到了一丝厌恶之­色­。

于是慢慢松了手,自己抓了一件衣服披上,边穿边道:“我这伤好得差不多,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躺着,闷得很,出去走走透透气。”

玉仪“嗯”了一声,没有太多的反应。

罗熙年有点失望,但是眼前的气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更让人觉得压抑,——原来前段日子她对自己的关心,都是出于伤重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心里已经原谅了自己。

小辣椒不是那种矫情的女人,依照她的­性­格,即便现在自己强拉着她鱼水之欢,纵使心里不太愿意,但应该也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样,彼此间还有什么意思呢?

这种叫人气闷的感觉不好受,罗熙年“呼哧”一下站了起来,却不防在床上躺得太久,猛地站起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六爷!”玉仪上前去拉人,没拉住不说,反倒把自己也一块儿带倒了。

“怎么了?”外面彩鹃等人闻声进来,——看见主人和主母一块跌在地上,都有些不明所以,因为罗熙年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慌忙赶上去扶人。

“没事。”玉仪淡淡道:“六爷想下来走走,一时起猛了有些头晕。”

罗熙年不耐的挥手,“都出去!”

玉仪上来替他整理衣服,打量问道:“摔着伤口没有?”

“瑶芳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跟我继续怄气下去?”罗熙年突兀的说道——

和瑶芳有什么关系?!

这是玉仪的第一反应,继而心念微动,倒也不能说和她没有关系,但让自己一直解不开结的,并非罗熙年养了一个外室。

所谓饱暖思□,人的劣根­性­本来就是这样。

罗熙年继而问道:“你是怨我事先没有跟你打招呼?”情绪有点激动,“这种事稍微出点岔子,就不知道会走向何方,我能不小心谨慎一点吗?就算是我错了,难道错了这一次,你就再也不给人改过的机会?”

玉仪沉默了许久,才道:“六爷……”

说什么?说他忘了当初的承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还是说你为大局考虑,你做得对?仰或是顺着丈夫的心意,说我跟没就没有埋怨过你,即便有一点小不满,也早就揭过去了——

罗熙年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后半生的依靠,将来还会是自己孩子的父亲,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么……,那一点小委屈实在不值一提。

而且,也没有那个底气。

可是有些事情,即便理智告诉自己可以接受,但是情感就是那么奇妙,不是想强迫就能强迫的了。

玉仪的理智和情感在交战,半晌也没有分出个胜负,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起身喊了倚云,侧首道:“我去看看,今儿晚上做了什么饭菜。”

秘诀

罗熙年觉得自己没有错。

或者说,即便有那么一点点小不对,也没有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女人真是难懂!”罗熙年不免有点忿忿然,对着容珮大发牢­骚­,“好起来时,就跟那化了的蜜糖似的,不理人了,便如同冻了千年冰山一般。”

容珮闻言乐不可支,好笑道:“这首诗做得挺对仗的啊。”

罗熙年一个眼风扫过去,“你少幸灾乐祸!”

“嘿嘿……”容珮往后闪了闪,得意道:“这事儿你来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

“没问你。”

“别不好意思嘛。”容珮哪里肯放过打趣他的机会,笑嘻嘻道:“那朵刺玫瑰是心里头有你,才会表现的这么忽冷忽热,偏偏你还不懂,真是好生不解风情呐。”

罗熙年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一脸不在意的喝着酒。

“看看,这方面就没有我经验丰富了吧。”容珮一贯的嘴贱,非要挠人几下心里才够痛快,“你想一想,换做那些贪慕荣华富贵的女人,即便心里恨得要死,面上不一样对你温柔体贴?趁机再撒个娇儿,或者拿捏拿捏,多哄一些东西进了自己的腰包,那才落了实惠呢。”

罗熙年有点无言,“什么歪理?”

“你别不承认,还真的就是这么一个理儿。”容珮继续道:“你从前何曾把女人放在心上?还这般患得患失整天惦记个没完?你那媳­妇­若是稍稍有点心机的,早把你算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罗熙年真的没法反驳,——不管玉仪对自己好也罢,冷也罢,的确没有趁机要求过什么,或是给别人上点眼药、说说坏话之类。

终于叹了口气,说道:“当初瞒着她,只是不想走露风声罢了。”

“你是这么想,人家可不会这么想。”容珮撇了撇了嘴,“俗话说得好,真心还得真心换,凭什么给你十分真心,只换来九分?巴巴的信了你,偏生你就信不过人家。”

罗熙年冷哼道:“我再混账,也比你对那顾丫头好几分。”

“哎,我可是好心好意疏导你,怎么还埋汰上我了?”容珮一脸不满,端起酒杯连喝了好几口,方道:“你要么就别当一回事儿,反正她人都是你的了,还能怎样?要么就哄一哄,女人不就是这么吃这一套嘛。”

罗熙年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悠悠道:“回头把你今儿说的话,告诉顾家的那个丫头,有你好受的。”

容珮不由气得直瞪眼,拿手指道:“你……,少乱来!”

“你怕什么?”罗熙年“哧”的一笑,学着他的口气道:“反正人家一只脚都踏进你们家门了,左右还能跑得了不成?”

容珮恨得不行,恼道:“活该刺玫瑰不理你,这真是恶人还须恶人磨!”连吃了好几口菜,还不解气,想了想道:“本来还想传授你一个好法子,既如此便罢了。”

罗熙年拍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哎哎哎,我还没说呢。”容珮反倒着了急,一拍ρi股跟着追了出去。

“把我的马牵来。”罗熙年悠闲的站在台阶上,看着慌张撵上来的容珮,伸手勾了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别慌,慢慢说。”

容珮先是一怔,继而笑道:“这会儿又忘了。”

“那我去公主府走一趟。”

“你少威胁我。”容珮哼哼道:“我就不信,人家还让你到内宅去不成?”

“那倒不会。”罗熙年嘿嘿一笑,“我就去让人递个话儿,把你新纳的那一对娇花软玉供出来,然后再看看你是怎么哄人的,学一学就会了。”

容珮的嘴角抽了抽,气道:“算你狠!”

眼下已经是腊月,天气寒冷,古代的屋子只有几个火盆取暖,很少有人还会再睡午觉,不然睡了一觉被窝都没捂热,反倒着了凉。

玉仪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碎花小袄,棉裤外面套了双层的儒裙,脚边就是一个大大的火盆,里面是半红半百的­干­净银炭,几乎没有一缕烟丝冒出。

彩鹃在旁边通了通炭,说道:“这么大冷的天,夫人怎么也不拦着老爷,别身上的伤才好,回头又给冻住了。”

玉仪淡淡道:“他又不傻,难道会在大雪地里站着不成?哪里用的着我担心?自然有好地方喝酒吃菜,说不定……”——

说不定,正软玉温香的搂在怀里呢。

“谁吃醋了?”罗熙年正好走了回来,在门外夸张的嗅了嗅,掀起帘子进来,看着妻子笑道:“酸溜溜的,味道都飘到外面去了。”

彩鹃识趣的没有吭声儿,退了出去。

玉仪放下手中的书卷,上前给他解了披风,拿到外屋交给彩鹃抖掉雪花,然后折身回来,到了热茶递过去。

因为闻到某人身上一股子酒味儿,不由皱了皱眉。

“哎呀,脚都快要冻掉了。”罗熙年一边喝着茶,一边朝着地上连连跺脚。

玉仪拦住他道:“别把雪花撒在毯子上,旁边又有火盆,这一烤全都化成了水,回头毯子都沤坏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罗熙年使出容珮传授的秘诀之一,——那就是没事找事,让对方不得不开口,不然一直没话说,什么法子也使不出来。

玉仪哪里知道他是故意的,说道:“好好的,又换毯子做什么?”

“是牡丹富贵的好一些?还是喜鹊闹春好一些?”罗熙年根本不理她的态度,继续不停问道:“要不福禄寿三喜?嗯……,百子戏春的彩头也不错。”

容珮传授的秘诀之二,——不要让对方做是或者不是的选择题,而是提供多项准备好答案,让对方至少要挑其中一个。

玉仪见他在兴头上,不好太扫兴,便道:“那就牡丹富贵的吧,看着大方喜庆。”

“颜­色­呢?”罗熙年又问:“大红的?还是橘红的?马上就快过年了,总得用点红­色­才配气氛。”

“你今儿怎么了?”玉仪看了看他,“话这么多。”低头一看,罗熙年靴子上的雪花到底都融化了,暗暗骂他糟蹋好东西,起身去给他拿了家常穿的布履。

罗熙年自己动手换了,翘起脚左看右看,侧首道:“这还是你秋天做的吧?最近几个月也懒怠了,连个荷包都没给我做。”

玉仪不知道某人今儿吃了什么药,怎么纠结起这些来了?但是妻子给丈夫做针线原是份内之事,因此道:“六爷想要什么?下午就做。”

罗熙年一脸认真,支着下巴想了想,“先做两套里面穿的衣服,一套素­色­的,一套­肉­桂­色­的,再做一双冬天穿的厚靴子,配两双素绫袜,还有……”

玉仪打断他道:“就这些都够做到过年的了。”

罗熙年隔着小几握了她的手,倾身向前笑道:“要不咱们换一换?明儿你陪我出去卖几身成衣,顺带挑一挑毯子,针线就先不做了。”

玉仪这才回过味儿来,——扯了半天,原来是要诓自己跟他出门。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摆脸子说不去,未免有点不识好歹,再说自己闷了好些日子,出去透透气也好。

心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道:“早上冷,明儿下午吧。”

罗熙年借着伤病的缘由,在卫所里报了假,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干­脆报长点,一直要到年后才会去卫所公­干­。

因此眼下多得是大把时间,陪娘子逛逛街什么的。

晚上到了床上,罗熙年开始对玉仪动手动脚的。

根据容珮的理论,一般女人生气的时候,只要缠着鱼水之欢一场,多半就能消去四、五的怒气,如果丈夫在床上表现得好,那估计就去了十之了。

至于这是什么道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不过说实话,罗熙年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滚床单,出于年轻雄­性­的本身需要,也是十分渴求这种事的。

只不过前段一直碍着伤口没好,不得实施罢了。

“你不要命了!”玉仪扯了扯衣服,盖住红底掐绿牙的绣花肚兜,蹙眉道:“等会儿碰着伤口怎么办?还没长牢固呢。”

这种事不想还好,想了只有越发不能抑制的,更何况,一块肥­肉­就在眼前放着,怎么可能不流口水?罗熙年看着半嗔半怒的妻子,只觉十分撩人,原本没有火也要不自控的上火了。

伸手去解她的肚兜带子,含笑道:“我等下会注意一点的,轻一些。”

玉仪恼道:“多忍几天,就能憋死你了不成?!”

“能!”罗熙年­干­脆耍赖了,四仰八叉往床上一躺,大声嚷嚷道:“我要憋死了。”

“你小点声儿!”玉仪慌忙去捂他的嘴,心下恨得咬牙——

外面还有丫头们,等下传出什么房事不满的话,自己还不得臊死?可是自己又不能把人全都撵走,不然就成欲盖弥彰,更是让人笑话。

“要不这样?”罗熙年伸手握住她的腰,暧昧笑道:“我有一个好法子,等下你在上面我躺着,你动我不动,可不就两全其美了。”

“呸!”玉仪啐道:“什么下流混账话!”——明明听了叫人脸红的话,难为他还说得这么自然,好似吃饭喝水一样。

“真的挺不错的。”

“……”

“你不理我,我就喊了!”

“你……”玉仪咬了咬嘴­唇­,到底不能由着他乱喊,又气又恨,红了脸道:“反正今儿是不能胡闹的,年后吧。”

“那你过来,让我抱一抱。”

玉仪拿他没有法子,只好翻身到了外面,就这伤得比较轻的左边胳膊,躺下道:“你老实一点,先把身上的伤要好了。”

罗熙年继续无理取闹,侧身笑道:“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你得补偿我。”

玉仪有点后悔莫及,不明白怎么就一步步掉进来,跟一块热糯米饭团似的,怎么甩也脱不了手,恨恨道:“你没完了?”

“你过来亲我一口,就一口。”

玉仪看着那张俊秀骄傲的脸庞,眉目分明、神采飞扬,偏生嘴角含了一缕孩子气的无赖,心里突然猛地一酸——

怎么办?自己就是喜欢他,该怎么办?

明明先前还恨得要死,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个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可是真的面对时却硬不起心肠,做到一点都不在乎。

往事一幕幕,仿似倒带一般的在眼前掠过。

最开始的那一次意外见面,自己把他气得不行;然后在被伯母算计之时,碰巧被他施以援手相救;接着是在孔家被逼到绝境,是他宛若踏着五彩祥云,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并且还娶了自己——

他是自己这一世的依靠,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说,“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都信任对方一次呢?”

结果呢,他瞒着自己养了瑶芳和齐哥儿,还看着自己不知情的演戏,后来又去弄了一身伤回来,一样没有提前让自己知道。

自己就像是被下了咒,困在原地。

哪怕他跑出去再远,只要回来了就无法拒之门外,一次一道裂痕,自己不知道还能坚持多少次?原来自己伤心的,不是他偶尔一、两次有原因的撒谎,而是无法控制的内心,一割舍就疼痛的感情。

“怎么哭了?”罗熙年有点惊慌失措,抬手替她抹去泪水。

玉仪低着头,来不及拭去的眼泪滑落到了下颌,顺势滴落下去,一点一点汇聚,把他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小片,并且还在不断的扩散——

时间陡然缓慢起来,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别哭了,我都说了是我错了。”

“六爷……”

“嗯?”

“答应我一件事。”

罗熙年连连点头,“好好好,十件我都答应。”——

从前倒还不觉得,也没怎么把女人放在心上,可是经历了那一段甜蜜,越发忍受不了最近冷淡,弄得看什么都吧顺眼。

原本还想着怎么哄好小辣椒,却不想她先让了步,既然台阶都给自己铺好了,哪有不顺着下的道理?莫说十件,百件也不嫌多。

玉仪缓缓止了泪,轻声道:“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再瞒着我。”眼里有一丝难过,一丝央求,“好吗?”

“好。”

“一定?”

“一定。”

“不会变?”

“不变。”

“不会忘?”

“不忘。”

罗熙年深谙趁热打铁这个道理,含笑问道:“还有别的吗?我全部都答应你。”

玉仪摇头,“没有了。”——

只要你不骗我、不哄我,就足够了。

“傻丫头,好了别再哭了。”

“但愿你不会忘记。”玉仪眼里闪着泪光,带了一丝让人心动的柔软,声音有些飘忽,她说:“因为……,我怕下一次就不肯原谅你了。”

儿孙(上)

不让步又能如何呢?

自己已经嫁给了他,亦没有更好的其他选择,日子还得继续过,最要命的是,内心并不想离开这个混蛋!

从来婚姻便是如此,不乏妥协。

至少,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如果不算齐哥儿占了庶长子之位,不算琼姿和瑶芳闹得自己没脸的话。

自己还欠着他两条人命,况且目前以及将来的安稳生活,都还得仰仗这个混蛋,实在没有太多的资本一直僵持。

假如他要是真去寻花问柳、左拥右抱,自己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还得面对那些妾室通房的麻烦,只会烦不胜烦。

至少比起大多数的古代男人,这一位还不算太糟。

说透了,罗熙年在乎自己的感受日子要过下去,不在乎也是一样。

一直别扭下去,只会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玉仪不断的用道理来说服自己,把那一丝小小的意难平压下去,丢在一个角落,尽量不让自己再想起,祈祷能够渐渐的遗忘了。

第二天下午出门,玉仪穿了一件明蓝­色­的挑花小袄,月白的主腰,再配一条大红­色­遍地金的撒花裙,颜­色­搭配很是出挑。

冬天又冷,头上便围了一圈雪白的卧兔儿,又华贵又暖和,手上再捧一个泥金小手炉,妆容明丽、顾盼含情,很有几分小­妇­人的袅袅风姿。

罗熙年为了讨好她,配了一身宝蓝­色­的夹层金线团纹通袍,下着红绸裤、青面雪底小朝靴,头上紫金冠,旁边两颗雪白的大珍珠,一路小跑出来还颤巍巍的抖动。

“今年的雪下得真好。”某人没话找话,凑趣道:“回来我给你堆一个雪人,保证又大又好看,嗯……,就照你今儿的打扮堆一个好了。”

“不要。”玉仪拒绝道:“我不相信你的手艺,你还是堆一个自己吧。”

“好主意!”罗熙年连连拍手,赞道:“正应该一人堆一个的,男的貌比潘安,女的赛过貂蝉,谁看了都免不了要夸上几分。”

玉仪笑话他道:“你的脸皮,厚得都快赶上城墙了。”

罗熙年便把脸伸了过去,“你捏捏,哪有那么厚?”

玉仪也不客气,直接伸了手上脸,悠着劲儿狠狠的捏了一把,一松手,某人脸上便是两个红红的印子。

罗熙年大约没想到她会真动手,怔了一下,又把另一边伸了过去,大方道:“捏吧,捏吧,看看两边厚得均不均匀。”

后头彩鹃等人都是想笑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逗个乐儿便罢了,哪里真能让他在众人面前太过没脸?玉仪抽回了手,忍笑道:“你脸皮太厚弄得人手疼,那一边先留着,回头手上有劲儿了再说。”

罗熙年便捧起她的手,假意吹道:“还疼不疼?”

“走吧。”玉仪不想在人前闹得不像话,催道:“快点上车再说,不然天都黑了还没出门。”丫头婆子们在后面跟着,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出了门。

一扇窗户后面,甘菊满目不可置信之­色­,只觉得方才看到的好似做梦。

老爷为了哄夫人开心,居然连人前的脸面都不顾了。

夫人也真下的去手,——到底有哪里好了?竟然迷得老爷团团转,进门半年连个丫头都没收过,自己恼了,还要老爷倒赔笑脸去哄她。

甘菊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够和明媒正娶的夫人一个待遇,即便夫人出身不高,那也不是一个丫头能比的。

可是也从来不曾想过,老爷会对夫人宠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捞月亮,……老爷他,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一天天的等待,让甘菊的心一分分凉了下去。

自己没有瑶芳那样的姿­色­,年纪也大了,照着如今的情形发展下去,只怕连伺候老爷过夜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这个姨娘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一天天圈在屋子里,简直就是泥菩萨一样的日子。

自己不敢奢望得个儿子,以后享尽荣华富贵什么的,哪怕是个女儿呢?到底也是一个盼头,看着她长大、成|人、嫁娶,日子方才有点趣味。

可是……

这种事,不是自己一个人想就能行的。

今天正好老爷和夫人都不在……,甘菊突然灵机一动,叫了丫头樱桃,“你到二门找个小厮,去把西街的朱道婆请来,记得快去快回。”

樱桃见她催得紧,没有多问便跑出去找人了。

朱道婆时常出入大户人家后宅,得了脚程银子,便带齐了东西赶了过来,进门先给甘菊福了福,笑道:“甘姨娘,今儿得闲说话呢。”

“你先出去。”甘菊对着樱桃递了个眼­色­,让她守在门外,等门关了方道:“今儿找朱妈妈过来,是想让帮一个忙。”

但凡来找朱道婆的后宅­妇­人,大都是这样的开场白。

寻生儿子秘方的是帮忙,寻让人小产汤药的也是帮忙,——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大户人家里的那些龌龊事,十有跟这些道婆们脱不了­干­系。

“姨娘只管说就是。”朱道婆拍了拍胸脯,一副古道热肠的仗义模样。

甘菊虽然­性­子老实一些,但也不是傻的,知道要求人办多大的事,就得给人多少好处,先推了五十两银子过去,“这是给朱妈妈的一点茶水钱。”——

尽管玉仪在她的眼里,是一个不合格的妻子和主母,但是却从没克扣过她,逢年过节出手都很大方,再加上以前罗熙年赏的,历年积攒的,因此拿出这些银子实在不算很难。

朱道婆一看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便知道是大生意上门了,心花怒放道:“不管姨娘有什么为难的事,只要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压低声音,“有些事姨娘若是不想沾手,我也自然是有法子的。”

“朱妈妈想哪儿去了。”甘菊微微皱眉,然后道:“只是我年纪大了,想要一个孩子做依靠罢了。”

朱道婆细细听了,问道:“姨娘是想一举得男?”

“这种事,谁人不想?”甘菊一脸苦笑,“从前夫人没有进门的时候,府里不准我们这些人有身孕,后来……”——

后来夫人进门了,倒是可以有孕,偏生老爷的心又被拢走了。

夫人进门这大半年里,老爷就只来过自己屋里一次。

倒不是自己嫌少,一年一、两次也不打紧。自己现在担心的是,看夫人如今得宠的程度,只怕老爷再也不会来了。

朱道婆在旁边笑道:“上回四夫人请我过去求平安符,正巧见了你们夫人一面,看起来人年轻又面­嫩­,不想竟是一个厉害人呢,”

“夫人倒不算厉害。”甘菊心中越发苦涩,语音里不自觉的带出几分哀怨,“只是老爷一心一意都在夫人身上,再也见不得旁人罢了。”

哟,这位六夫人竟然是个狐媚子。

朱道婆心里略略吃惊,面上依旧堆着卖家的职业笑容,小声探询问道:“姨娘是不是想……,求一个让男人回心转意的方子?”

甘菊的脸红了红,小声道:“我是不敢跟夫人争什么的,只盼我们老爷能来那么一、两次,也不敢妄想得个哥儿,便是有个姐儿我也心甘了。”

朱道婆悄悄打量了一眼,心下不免嘲笑。

这种面目平庸又不够风情的丫头,多半都是熬资历、论本分上去的,哪里争得过花骨朵一般的新夫人?听说六夫人过门这半年,屋里硬是一个人也没有添,便可知是个面上看着和善,私下手段厉害的女人。

至少……,笼络男人的心思很有一手。

可是这些跟朱道婆都没关系,反正自己赚自己的银子,只要买家挑不出错就行,管别人的闲事做什么?于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拍手道:“可算是巧了,刚好才得了两份宜子嗣的神符,一份已经出手,眼下就剩独一份等着给姨娘了。”

“真有这样的符?”甘菊惊喜之余,又有些不大敢相信。

“姨娘这说得是什么话?”朱道婆故作不满,撇嘴道:“姨娘可知另一份是谁家买走了?”将身子凑近了些,低声道:“是公主府里顾大爷的新姨娘,人家可是巴巴的给了我六十两银子。”

朱道婆做这种生意经验很足,十分懂得推销技巧。

并没有狮子乱张嘴,一开口说个千二八百的,而是在对方能承受的范围,适当的抬一抬价,反倒显得东西珍贵可靠。

甘菊果然放心了一些,有些不安,“那我再给妈妈添上十两吧。”——

不是她出手大方,是宁可多花一些银子也要买个真,免得朱道婆一时不满意,就随便糊弄了自己。

“那倒不用,我和姨娘什么交情。”朱道婆半推半就,最后还是又拿了十两银子。

甘菊像得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打开锦囊看了看,细细听了朱道婆的嘱咐,方才把锦囊收好,起身送了人出去。

这个时侯,罗熙年正在陪着玉仪挑首饰。

昨儿说是到街上买成衣,但是像他这样公卿权贵家的公子哥儿,何曾穿过外面买的衣服?便是玉仪不动手,底下自然有一大堆丫头做针线,再不济,还有罗家养的针线上的人呢。

他存了心要讨妻子一个好,玉仪也是有心和解,因此自然是做什么都合拍,这会儿两人正在并着头,对着一支碧玉簪子左右端详。

大约是以前在孔家受惊吓太深,玉仪并不太喜欢收藏玉簪子、翡翠镯子之类,总觉得一不小心就碎了,有一种不安全的感觉。

因此最后还是放下了,继而拣了一颗近龙眼大的鸽血红宝石,对着手背比了比,又透过光线细细的看,似乎有些犹豫,然后放回了盘子里。

罗熙年瞧了瞧,说道:“你喜欢?买下就是了。”

玉仪并没有太大的逛街兴致,便点了点头。

“夫人真是好眼光。”喜得珠宝铺的­妇­人连连夸赞,问道:“夫人是想单买回去收着呢?还是嵌在首饰上头?我们这里有上好的匠人,还有京城里最时兴的式样,一准儿能给夫人增光添彩。”

玉仪笑道:“你都吹出花来了。”想了想,“打一支九尾的衔宝石滴珠凤钗,每一尾上再嵌一粒小的石头,钗身要足金的,等我回去称了金子和小石头,让人一起送过来。”

罗熙年含笑道:“还看不看别的?”

“不用了。”玉仪摇摇头,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在手炉上暖了暖,说道:“听说状元楼的八珍鸭血粉丝汤好喝,过去喝一碗暖暖身子。”

罗熙年好笑道:“你出一趟门,就为喝一碗鸭血粉丝汤?你喜欢吃,在家吩咐小厨房的人做就是,想吃多少鸭血吃不得?”

“你懂什么?”玉仪鄙视道:“家里的东西虽然好,可做出来就是不如外面的,总是少了那么一点味儿。”

“行行行。”罗熙年马上表示投降,“只要你喝得下,现杀十只鸭子也使得。”

“你说的那是母猪。”

“母猪我也爱。”

“放……”玉仪回头看了一眼,弄得旁边那­妇­人十分尴尬,赶紧找了借口出去,屋里只剩下小夫妻二人。

罗熙年见她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模样十分可爱,趁着不备上前亲了一口,颇为得意的笑道:“走吧,把我吃穷了也不亏本。”

玉仪下死劲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疼得某人“哎哟”一声。

鸭血粉丝汤里,当然不只是鸭血和粉丝两样。

鸭血、鸭肝、鸭肠、鸭心、鸭胗都是必不可少的配料,姜、葱和香菜,更是既能点缀又增香的辅料,不过最最关键的还是一锅鸭架子高汤,还有上好的绿豆粉丝。

嗯嗯……,还有红艳艳的飘香辣油。

白的粉丝、红的辣油,再配以几点绿­色­的小点缀,玉仪越看越是赏心悦目,还没吃便叫自己忍不住咽口水。

罗熙年面前也摆了一碗鸭血粉丝汤,不过没有太大兴趣,目光都被对面的秀­色­吸引走了。看着妻子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心下笑得打跌,又怕她臊了,勉强忍笑道:“看你馋得那样儿,好似罗家克扣了你的吃食一样。”

玉仪不理他,低了头小口小口的开吃,感受着舌尖又香又辣的滋味,——前世里那种路边喝啤酒、吃烧烤的感觉,仿佛又再一次重温到了。

罗熙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吃,还笑道:“够不够?不够我这碗也给你吃。”

“六爷……”倚松在外面探了个脑袋,有点怯怯的,——这种破坏情调的事,自己是在不愿意做,可是事情要紧也顾不得了。

罗熙年脸­色­不悦,“什么事?”

倚松快速回道:“刚才我在楼下见到一个人,是三老爷身边的青溪,已经让扫药带着人跟过去了。”

玉仪停下了筷子,问道:“你没看错?”

“不会错的。”倚松愤愤道:“上次那小子输了我二两银子,一直都还没给呢。”

罗熙年挥了挥手,然后对玉仪道:“你吃吧,又不用你我跟着追过去。”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来……,我的那位三哥还在京城里呢。”

玉仪哪里还有心情吃东西?擦了擦嘴,说道:“让人跟着记住地儿就行。”心下不免有一番琢磨,“你才得封了世子之位,闹出动静来,未免让人说你仗势逼人,连庶出的哥哥也容不下。”提了建议,“依我看,还是让爹来处理更好一些。”

“他便是真的在京城,我也不能去抓人。”罗熙年冷声一笑,嘴角勾起一缕嘲讽,“京城又不是我的,人家爱住便住,说不准是有不得已的缘故呢。”

玉仪突然想起一件事,迟疑道:“上次那个弹劾你的折子……”

“我心里明白。”罗熙年跷着二郎腿,一派悠闲从容的样子,笑眯眯道:“快点喝你的粉丝汤,等会儿都凉了。”

儿孙(下)

将近年关,玉仪抽了个空去了孔家一趟。

出嫁的姑­奶­­奶­给娘家送年礼,这是人之常情,玉仪避不开也不打算避,——自己不是从前待字闺中的小姐,孔家不再是什么龙潭虎|­茓­。

唐氏的肚子刚刚显怀,坐在绣花靠垫上,背后还塞了一个软枕,见了她高兴道:“上回多承了姑­奶­­奶­的吉言,可就盼来喜讯了。”

玉仪笑道:“这是太太福气好。”

唐氏便叫了女眷们过来,——如今不比先前,这位姑­奶­­奶­可是未来的鲁国夫人,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回了娘家待遇自然得提高一些。

先进门的是玉娇和承文三兄弟,玉清一贯的落在后面,见了姐姐,入了座,然后是三位姨娘进来,给姑­奶­­奶­见了礼。

玉仪当然不会空着手来,笑吟吟道:“今儿带了些年货过来,都是年下用得上的东西,回头太太看着给大家分了吧。”

“让姑­奶­­奶­破费了。”唐氏看着外面那两口硕大的箱子,心内不免感叹,国公府便是手缝里头漏一星半点,也够养活孔家的人了。

平白得了实惠,大多数的人都是欢喜的。

承文几个虽然不喜欢嫡出姐姐,但心里亦明白眼下的情势,况且年纪小,又是男孩子,心思简单,只是有些别别扭扭罢了。

唯有玉娇心里发酸不已,看着打扮得宛如神妃仙子一般的姐姐,还有那满面的春风得意,都快从心里酸到牙根儿了——

她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本来自己应该比她嫁得更好的,又有父母庇佑、兄弟依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回了孔家才改变。

呸,这个扫把星!

把自己的好运都转到她的身上去了。

可是如今继母跟姐姐一条心,一个鼻孔出气,自己的将来就拿捏在她们手里,爹爹又怕了姐姐不管事,再不忿也只能心里暗恨,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发作。

玉仪的眼睛余光扫到玉娇这边,只见她面上端着架子,脸­色­却是变了又变,一副又酸又恨的怪模样。心下微微不舒服,但是却懒得自掉身价理会她,说了几句闲话,便借口要换身衣服,领着彩鹃去了侧屋。

坐了一会儿出来,唐氏早心神领会的分了东西,把其余的人都打发了。

玉仪过来不是是礼节­性­的,特意给唐氏带了些贵重的滋补药品,还有好几匹小孩子用的细纱,一如既往的细心体贴。

唐氏自然是感激不尽,人情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足够了。

她并不清楚玉仪和孔家的恩恩怨怨,只觉这位姑­奶­­奶­对娘家人大方,还当靠上了一个大靠山,盼着以后能提携一下自己的子女呢。

玉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估摸着差不多便就告辞。

自从上次罗熙年受了伤,唐妈妈过来探头探脑的问消息,心里便添了几分厌恶,对唐氏也比从前多了几分疏离。

当然了,本来两人之间也谈不上亲近。

反正唐氏好好的约束着玉娇几个,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拉一把,说穿了,就是一个互相合作的关系。

“姑­奶­­奶­。”唐氏小心打量着,问道:“要是不忙,不如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还是等年后吧。”玉仪微笑婉拒,“眼下太太还要安胎,年底下的事情又多,哪里顾得上招待我?反正彼此隔得不远,得闲了再来就是。”

唐氏微微失望,但是也不敢强行要求,只得笑道:“还是姑­奶­­奶­想的周到。”

之所以想留玉仪下来,是因为自己有个读书的兄弟,去年秋天新中了举人,明年春天就要进京会试。想着罗家人脉广,能推荐几个有资历的官员,见见世面,顺带拜会拜会提点一下。

只是这事儿不急在年前,反正兄弟也得过了年才上京,她不敢惹得玉仪不快,因此心里暗自压下了。

玉仪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门,见唐氏要起身相送,忙拦住道:“太太别动,眼下外头寒气太重,且回去暖和暖和再说,不然父亲也该埋怨我了。”

比起跟罗家拉好关系,当然还是肚子里的胎儿要紧一些。

唐氏没有再坚持,笑道:“那我就偷个懒儿。”

玉仪笑了笑,客套了几句出了内院,方才对段嬷嬷道:“我看太太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能有什么好话?”段嬷嬷撇了撇嘴,“无非是求着夫人给东西,或者办事,他们倒还真不客气,太拿自己当一盘菜了。”——

有着如同烂疮一样的娘家人,真是不胜烦恼。

玉仪心下冷笑,四房还真是会恶心人,——他们惦记世子之位几十年,如今一切算计落了空,不会又在琢磨什么坏点子吧?可得多防着一点。

出门找到罗熙年,二人一起上了马车回去。

到了罗家,在回六房的路上碰见了恭二­奶­­奶­。

罗熙年是做叔叔的,不便多留,便自己先回去了。

玉仪觉得有点巧,——这条路,既不是通往上房去的,也不是通往四房,恭二­奶­­奶­多半是专门等着了。

“六婶婶……”恭二­奶­­奶­拉长了声调,颇为委屈,“你评评这个理儿。”又道:“贤哥儿他们几个玩闹,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不磕着碰着的?偏生怨我没有教导好,说了许多埋怨的话,心里好不难过。”

玉仪听着这段掐头去尾的话,略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

应该是几个小侄儿玩闹,贤哥儿被磕住了,惹得心疼嫡子嫡孙的四夫人不愿意,把庶出的媳­妇­骂了一顿。

只是……,跑来跟自己诉苦做什么?

玉仪含笑不语,四房的是非可没打算掺和进去。

恭二­奶­­奶­不过是拿话起个开头,顺带也有发泄的意思,能够不去婆婆面前告自己状的,大约也只有六房的人了。

见玉仪端着架子,心里暗恨,忍了忍笑道:“眼下就快过年了,一转眼就开春,世恭在家整天闲得发慌,总念叨着要出去做点事。”叹了口气,“上次多亏六叔帮忙,给世恭弄了一个位置,可惜他没本事,倒把差事给弄丢了。”

玉仪总算听出点味儿来了——

大概在恭二­奶­­奶­的心里,公公和兄长都指望不上,婆婆更是偏心到了爪哇国,现今公公连世子之位都没保住,于是­干­脆放弃了。

恭二­奶­­奶­见她没啥反应,索­性­挑明道:“反正将来轮到世恭和我的头上,也就是一点剩汤剩水罢了。”求人办事,语气里终究带出一丝央求来,“好歹六婶疼我们一些,看在亲侄儿的份上,给世恭谋一个前程罢。”

“这事儿我也不懂。”玉仪不好乱搭腔,笑道:“回头让世恭去找他六叔,叔侄俩坐一块好好的细说罢。”——

这种麻烦,还是推给罗熙年来处理好了。

恭二­奶­­奶­见她没有拒绝,心下便松快了几分,凑近了些,小声道:“听说今儿老爷子很是生气,在书房发了一大通脾气。”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丫头,确定她们听不到方才继续,“隐隐约约听到消息,说是老爷子打算分家呢。”

玉仪眉头微皱,——分家?!

这可是个大消息了。

恭二­奶­­奶­见她还是不大开口,有些着急,又道:“前几天西街的朱道婆来了一趟,娘叫了她进去说话,好半晌才出来,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玉仪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是神­色­不动——

恭二­奶­­奶­是在提醒自己留意?这事儿真的假的?

“六婶婶,我先回去了。”过来找玉仪说话,恭二­奶­­奶­是担了风险的,没时间细细说,只盼看在自己的消息有用的份上,六房能够心动帮忙一把,说完便匆匆走了。

玉仪接收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讯息,回去的路上静不下来,忍不住一阵乱想,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国公府就要开始枝归枝、叶归叶的散开了。

进门见了罗熙年,留了丫头们在外头方道:“方才世恭媳­妇­啰嗦半天,盼着你再给世恭谋一个前程。”

“猜都是这。”罗熙年轻声一笑,“要我说她也太着急了,这回乱糟糟的,自个儿都还顾不过来,哪有心思管别人?”顿了顿,“别理她,让是世恭来找我就是了。”

玉仪抿嘴笑道:“我已经这么好说了。”

罗熙年伸手去捏她的脸,点头笑道:“好哇,你倒是会甩烫手山芋。”捉了那一双柔如无骨的手,放在掌心里揉搓,“回头记得拿着手炉,别长上冻疮了。”

玉仪伏在他的怀里腻歪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道:“听说爹要准备分家?也不知道事情真不真,方才世恭媳­妇­说的。”

罗熙年本来缠绕她的一缕头发,闻言手上一顿,“看来……,爹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三哥了。”

玉仪坐起身来,说道:“不会是三哥跟爹说了什么气话吧?不说爹现今还健在,等闲是不会轻易分家的,就说眼下快要过年,也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出来啊。”

罗熙年脸­色­­阴­霾的很,冷哼了一声,“三哥说话,一向都是­阴­阳怪气的。”

玉仪叹气道:“找个空儿,你去劝劝爹吧。”——

可怜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膝下儿孙虽多,但还真没享到几天儿孙福,只怕寿数都折了几年,不由让人唏嘘。

“儿孙福?!”鲁国公正在上房里大发脾气,骂道:“全都是债,都是债!”

丫头们早吓得退出去了,小汤氏不停替他的揉着胸口,劝道:“何苦动气?气坏了自个儿可怎么好?”——

虽说跟丈夫没有夫妻之实,但是凭心而论,这些年丈夫待自己还算不错,至少给足了正室夫人的脸面。

不然的话,底下几个媳­妇­早就踩到脸上来了。

鲁国公方才大骂了一通,渐渐平静下来——

自己还没有死呢。

两个嫡出的儿子争来争去不说,庶出的三子还鬼鬼祟祟的,藏在京郊,一副等着自己死了,好分上赶着家产的架势。

前段那么些乱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子的功劳在里面。

鲁国公甚至忍不住想,自己活这么长做什么?别人都说是长寿有福气,可是看着这些不争气的儿孙,还不如早死了眼前清净呢。

第二天,便传出鲁国公不舒服的消息。

眼下罗府的气氛十分紧张,先是四房罗晋年争夺世子之位失败,还挨了一顿打,到现今也没有露一个面。然后是六房罗熙年得了未来的爵位,水涨船高、风头正盛,可惜六房并没有子嗣,这可是一个让人闲话的话题。

接着传出三房的罗孝年还在京城,并且被国公爷抓了回来,父子两在书房大吵了一顿,连带着老爷子都病倒了。

最后还闹出要分家的谣言,罗府上下的人心晃动得更加厉害了,各人都有各人的私心和打算,都在为将来小心的谋划着,因而时不时的闹出一些小风波来。

在这种风雨飘摇之际,甘菊的事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早在十来天前,就是那天和罗熙年吃了粉丝汤回来,倚云便回禀过,——当时彩鹃几个也跟着上了街,倚云和落英带着小丫头在家,还有蔡妈妈坐镇六房。

据倚云说,自己和罗熙年出门没多久,甘菊也让小丫头出去了,没过多久朱道婆便赶了来,去了她的屋子关门说话。

玉仪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是知道这些道婆的,无非是求什么符、什么水,只是不知道甘菊求得哪一样罢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猜的,甘菊不是那种歹毒的人,也没有那么大胆子,——不然也不会公然的找人,应该还不至于求个害人的东西,多半是求子嗣之类的吧。

隔了几天,朱道婆又去甘菊房里一次。

那天玉仪也在家,但即便她是主母,也没有拦着妾室求子嗣的道理,因此只是让人多加留意,并没有开口阻拦。

假如单单如此,倒也犯不着揪着她不放。

只是昨儿恭二­奶­­奶­说了,朱道婆后来还去了四房,这就不得不让人悬心了。

玉仪留意了几天,找不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四房真的通过朱道婆做了手脚,那么第一个针对的,应该就是罗熙年吧。

眼下六房没有子嗣,如果罗熙年出了什么意外……

玉仪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顾不上再找证据,晚上罗熙年从外面回来,便摒退了丫头直接说了,又道:“不是我要跟她过不去,实在是眼下太乱了。”仔细的往罗熙年身上找了找,“甘姨娘没给你荷包之类的吧?”

“没有。”罗熙年的脸­色­很难看,厌烦道:“眼下都什么光景了,她还有心思跟这种人瞎来往?!”

玉仪对此不好评论什么,只要某人没事就行。

“罢了,你也不用烦恼了。”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缓了缓,说道:“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先看着她几天,年后我就让人送她到庄子上去。”

玉仪点了点头,让甘菊安生一会儿也好,年前是不好送人走的。

又仔细的想了想,最近甘菊都没来过正房说话,应该不会留下什么东西,不由稍微松了口气。不过朱道婆去过四夫人那里,到底还是不放心,明儿先叫甘菊来问一问,今后也不能再放朱道婆进门了。

“睡吧。”罗熙年最近心情不是太好,脸上没什么笑容。

玉仪脱了外衣躺下,一直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半天的烙饼,突然叹气,“要是我早点给你生个儿子就好了。”——

甚至有点后悔,当初如果不避孕那么多次,是不是已经有了?

罗熙年听了一笑,翻身过去搂着她,暧昧笑道:“你想生,现在也来得及啊。”伸手去解她的肚兜,“要不……,就今天晚上吧?”

玉仪啐道:“人家说正经的!”

“我也是说正经的啊。”罗熙年嘴上说着,手上却正经不起来,动作熟练的剥了个粽子,低头亲了一口,“没事,我死不了。”

“呸呸呸!”玉仪拿眼瞪他,“大过年的,你嘴上也不忌讳一点。”伸手抚着那还没褪­干­净的伤疤,有些心疼,“往后可别再这么傻了。”

罗熙年“嘿嘿”一笑,“来,先把儿子生了再说。”

玉仪不好再提扫兴的话题,更何况胸前已经被人握住,不断拨弄,身下渐渐有了反应,低声道:“你的伤还没有好,我来吧。”

罗熙年含笑不语,手上一带劲,便把她翻到了自己身上。

玉仪散了头发,一低头便垂到了他的胸上,嫌碍事,便在脑后胡乱挽了一圈儿,结果刚一松手,一头及腰的长发又散了下来。

罗熙年伸手帮她束住,笑道:“别动,先让我仔细瞧一瞧。”

不义(上)

这是玉仪嫁到罗家过得第一个年,气氛却十分的糟糕。

眼下罗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各房有各房的事,连每日去小汤氏那里请安,都顺应情势直接免了——

不过年夜饭还是免不了的。

祭祀祖宗的时候,玉仪看到了神情憔悴的鲁国公,虽然浑身华衣奢服,也掩盖不住他的靡靡老态。小汤氏在旁边搀扶着,脸上淡淡的,连象征­性­的笑容都懒得挤出来,动作亦是一板一眼按规矩来。

罗晋年的“病”还没有好,——不知道是觉得来也没意思,还是破罐子破摔,­干­脆不理老子和兄弟,自己躲在屋子里逍遥快活。

四夫人倒是来了,每次眼风扫过玉仪这边的时候,都跟刀割一般。

玉仪明白她内心的怨愤,想了几十年的东西,一遭被人夺去,岂止是“不甘”二字能形容的?她要怨恨自己不奇怪,人之常情。

当初四夫人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唆使连翘下手,那时候的她一定没有想到,最后会输给这棵看不起的小草吧。

依照罗熙年的­性­子,等将来父亲鲁国公百年之后,这个仇不可能不报,而自己也不可能对仇人心软——

既然都到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地步,那还管她的眼神做什么?

玉仪静静的站着,按着规矩陆续的往前传菜,稳妥的放在前面的五夫人手里,等传完了,便低头看身上新做的妃­色­撒花绣裙。

好不容易挨到祭祀结束,又得去参与食之无味的年夜饭。

小汤氏自然做了上首,四夫人坐了右边,两位儿媳站在下面布筷传菜,玉仪和五夫人坐了另一边,正在小声的说着话。

席上的气氛太冷淡,总不好大家都­干­瞪眼坐着,不过玉仪也不好说得太忘形,免得让人看了,觉得自己还没做鲁国夫人,就先张狂起来了。

这是一顿没滋没味的年夜饭,甚至连打圆场的人都没有。

四夫人第一个起身,说道:“这会儿屋里没个人照应,我先回去了。”侧首叫了弘大­奶­­奶­,“贤哥儿才磕着了腿,少吹风,先抱回屋子里去吧。”

弘大­奶­­奶­应了一声,自然是顺着婆婆的意思。

恭二­奶­­奶­悄悄的撇了撇嘴,懒洋洋的站着没动,反正婆婆没有叫她,上赶着先殷勤也没有用,——再说了,四夫人不过是借口叫人罢了。

小汤氏没有阻拦,淡淡道:“你们回吧。”

四夫人走了以后,玉仪顿时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不少,还凑趣说个笑话,小汤氏等人应景的笑了笑。恭二­奶­­奶­更是热情,婆婆四夫人不在跟前,越发巴结玉仪,弄得五夫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不过底下接着没吃多久,小汤氏便借口鲁国公最近身体不好,该回来歇息了,将底下的儿媳孙媳都遣散回去。

玉仪和五夫人一路并肩行走。

到了僻静的地方,五夫人方才轻声开口,“可算是把世子的位置定下来了。”眉目间含着一缕喜­色­,亦有一丝浅浅的落寞,顿了顿,“只是……”比了四个手指头,“那一对都不是好相处的,就怕他们还不甘心。”

玉仪点头道:“五嫂放心,我和小六都留意着呢。”

五夫人听她叫“小六”十分顺口,倒是一怔,——从来妻子都是敬着丈夫的,不比长辈哥嫂,哪有这样叫法的?想必是平日里私下叫惯了。

不免想起自己的早逝的丈夫,心底微微一涩。

夜晚光线不大好,玉仪没有留意到这些细微的表情,只是道:“前儿听了些话,说是爹打算年后分家。”叹了口气,“想来也是一时气话罢了。”——

只要一时不分家,就得一直和四房的住在一个屋檐下。

五夫人微微一笑,细细的看着这位年幼的弟妹。

夜­色­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除了珠钗之外,鬓角便还簪了一朵应景的大红绢花,堆做漂亮的牡丹形状。身量比刚进门的时候高了些,脸面也长开了不少,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却而代之的是小­妇­人的温柔妩媚。

正是一个女人年华最好的时候,难怪小六看得如珍似宝,——运气也好,娘家那般败落不堪,居然凭一道圣旨嫁进了国公府,­阴­差阳错的,还成了未来的鲁国夫人。

五夫人突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淡笑道:“你快回去吧,等下小六该回来了。”

玉仪不明白她为何戛然而止,但也不好多问,自己和五夫人关系虽不差,不过亦没有多余的情分,——感觉比较像是公司里的同事,不远不近。

五夫人对自己的好,应该是看在罗熙年的份上,如今某人成了世子,对她来说应该更看重了吧。

毕竟罗世晟还没有长大,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叔叔做依靠——

这些道理心里明白,却不便拿到台面上来说。

玉仪回到六房的院子,只见齐哥儿在空地里看人放烟火,十分高兴的样子,——起先他还问一问瑶芳,大人们都哄他说是姨娘回了旧宅,多问了几次便不问了。

玉仪先是奇怪,后来得知齐哥儿基本是­奶­娘带大的,瑶芳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顾镜自怜这上头,便觉得也不难理解了。

“夫人!”齐哥儿挺喜欢这个和颜悦­色­的夫人,因为她从不像母亲那样不耐烦,总是淡淡的微笑着,让自己觉得亲近——

至于玉仪内心的疏离,对于年仅四岁的他来说,根本不可能察觉的到。

玉仪冲他笑了笑,视线往不远处的天空看去,“好好看吧。”

在得知齐哥儿不是罗熙年的儿子后,玉仪待他便柔和了几分,后来瑶芳又死了,不免添上几分可怜,也就不再想当初那样排斥——

只是一想到他是庶长子,今后要一辈子叫自己母亲,心里仍然还是觉得别扭,做不到毫无芥蒂的对待。

但是齐哥儿终究是会长大的,终有一日,他会感受到自己的不亲近,甚至会怀疑起母亲的死,继而猜疑起“嫡母”来。

一想到这些,玉仪就觉得有些头疼不已。

“夫人,烟花很好看。”齐哥儿像所有的小孩子一样,喜欢热闹的东西。

“站远一点,别让火花烫着了。”玉仪蹲□去,摸了摸齐哥儿的头,看着那张漂亮的小脸,不免再次想起瑶芳。

齐哥儿往后退了一步,“咯咯”笑道:“我很乖,我站远了。”

“嗯,很乖。”玉仪心下不由叹气,如果齐哥儿是以侄儿的名义养在六房,自己一定会待他更好,而不是现在这样别扭不舒服。

因为自己待齐哥儿还算不错,瑶芳死了以后,怕出事又抱到自己屋里养了一段,外头便传出不少流言,——说是自己打算把齐哥儿养在名下。

想到这里,玉仪心里忍不住一声冷笑。

自己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了,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好好的,给将来的亲生孩子添不痛快?把庶出养做嫡出,认养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传出去,可就是大笑话了。

那些有心人不过是故意挑拨,好让自己憎恨齐哥儿,若是再做一点蠢事,那可就十分完美了。

试想在罗熙年看来,齐哥儿是逝去胞兄的一条血脉,正该小心爱护着,偏生自己心存嫉妒,非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那两个人岂不是有得吵架了?

六房不和睦闹起来,可不正好称了那些人的心愿。

­奶­娘见玉仪凝神不语,怕齐哥儿缠得太久,惹得她不耐烦了,赶忙上前抱人,“齐哥儿,该回去暖和暖和了。”

玉仪点了点头,自己回房脱下了一身沉重的服饰,趁着罗熙年还在外面喝酒,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彩鹃往鸳鸯小金炉了洒了香屑,过来替她掖被子,笑道:“夫人真是被惯坏了,老爷还没有回来,自个儿就先上床歇着。”

玉仪闻言笑道:“等你明年嫁了人,记得贤惠一点就是了。”

彩鹃顿时一阵羞涩,扭身出去。

旁边的熏香有安神的作用,玉仪等得有些昏昏入睡,——等到罗熙年从父亲那里说了话回来,已经过了子时了。

彼此都是困顿不堪,都没有说话和做其他事的兴致,互相问了几句便各自睡下。

一夜好眠,结束了这混乱不安的一年。

年后假期一满,罗熙年的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依旧还和从前一样,每日早起去宫里上朝,然后到卫所里面公­干­。

玉仪每天在家打理着内宅琐事,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一转眼,到了早春二月。

这日罗熙年从外面回来,进门先道:“晌午添一碗解油腻的酸笋汤,最近不知道吃什么了,总觉得腻腻的不舒服。”

玉仪叫人下去吩咐小厨房,上来替他换衣服,笑道:“年前都是大鱼大­肉­,谁天天吃会不油腻?多做点清淡小菜吃吃,刮一刮油也好。”

罗熙年对倚云等人挥了挥手,然后搂了她道:“别刮了,咱们多生几次儿子,多费一点劲儿,油就没有了。”

玉仪呸了一口,笑嗔道:“你这人……,就是满脑子的不正经。”

“咦……”罗熙年故作一脸惊讶,“年前不是有人自己说,要给我生一个大胖儿子的?这会儿又不认账了。”

“好了。”玉仪抓住他不老实的手,小声道:“先去吃饭,等下人来人往的看见不好。”

罗熙年偏要故意曲解,问道:“那吃完饭以后呢?”

玉仪捏了他一记,“吃完午饭,吃晚饭!”

两人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方才出去。

做了酸笋­鸡­皮汤,罗熙年喝了一碗便不想喝了,菜也没吃几口,丢下筷子,“最近的菜怎么都不好吃,看着就没了食欲。”

玉仪到没有觉得不好吃,说道:“你是吃腻了,改天我让厨房做几个新的菜样。”

谁也没有深想其它,便丢开了。

谁知道换了新的花样上来,罗熙年的胃口还是不大好,一直持续了小半个月,玉仪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

该不会……,罗熙年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最近他都没有出门吃饭,全都是跟自己吃的一样,这上头应该没有问题,自己不是还好好的。

因为朱道婆的事还没有公案,一直对四房的人悬着心。

玉仪越想越担心,怕某人不小心着了四房的道,抽空跟他说了。

谁知罗熙年却满不在乎,笑道:“不过是开春少吃了些,你也太草木皆兵了。”

接下来的几天,罗熙年尽量在卫所就把事情做完,不再回家处理公事,一回府就赶来陪她,——也不知道是有意让玉仪宽心,还是别的什么,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玉仪自己也觉得有点惊吓太过,只得笑笑了事。

然而罗熙年的异常状况并未结束,没过几天,又是什么都不想吃,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一回不光玉仪坐不住,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有些疑心。

罗熙年才二十出头,虽然不是长身体的时候,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谁不是做事生龙活虎的?哪有吃饭像个姑娘似的秀气?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玉仪借口自己身子不爽快,让人请了大夫,还怕府里的大夫被四房收买,特意请了外面的大夫。

那大夫给罗熙年切了脉,没看出个什么端倪,只开了一副解油腻带安神的汤药,让多休息休息,说是调养过来胃口就好了。

玉仪微微烦躁,让人拿了赏银打发人走。

“你别担心了。”罗熙年反倒安抚她,“这个就是一个庸医,我再找个好点的大夫瞧一瞧,买个安心大家清净。”

玉仪想起一个人,先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担心罗熙年多一些,开口道:“江府不是认识一个神医吗?就是上次给我表嫂看病的那位,不如把他请来看看。”

原是要说让罗熙年去找人看的,又怕他不当一回事,还是觉得当面问清楚了,自己方才能够放心。

罗熙年微微皱眉,“罢了,好大夫又不是只有这么一个。”——

上次是为了玉仪不得已,否则得话,实在不想求到江廷白面前,因此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玉仪见他犯了拧,又不好多说,只得按下不提,说道:“那就叫宫里的太医来,总该比街头买狗皮膏药的好一些。”

罗熙年应了一声,“你不用张罗,回头我去宫里的时候看看便是。”

第二天,罗熙年黑着一张脸回来。

玉仪心头直跳,拉了他到里屋单独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医看出什么不妥?”

“哐当!”一声,一直茶碗被砸在了地上!

罗熙年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头,脸­色­­阴­霾的想杀人,冷笑道:“好好好,很好!暗地里争不过就明着来,公然要毒死自家兄弟了!”

不义(下)

“中毒?!”玉仪惊呆了。

外面的丫头们听见屋里有响动,又不敢闯进来看,还是蔡妈妈仗着身份不一般,在外头问了一声,“老爷、夫人,要不要紧?”

“没事,我不小心打了茶盅。”玉仪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她自来是这样的­性­子,闲的时候容易胡思乱想,遇到大事反倒沉得住气静下来。

罗熙年在宫里找了太医把脉,得知讯息后一路气冲冲回来,火气还没有消,心里更是又惊又怒,连带胸口觉得更闷了。

“你现在觉得怎样?”玉仪先管不了抓凶手什么的,急问道:“太医怎么说的,开药没有?先别生气,给你解了毒才是最要紧的。”

“太医说药有些复杂,自个儿熬制把握不好,正在配丸药,明日取。”

玉仪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心疼道:“那我先去让人熬点绿豆汤。”

“没事,不差这一会儿。”罗熙年的神情有愤怒,也有寒凉,“太医说了,我中得是一种慢­性­的毒,靠得就是一天一天的累积,以至于越来越深。”冷冷一笑,“杀人不过头点地,呵呵……,人家还钝刀子慢慢磨呢。”

“慢­性­?”玉仪深吸了一口气,“也就是说,这毒你早就沾上了?!”急问道:“太医知不知道是几时开始的?咱们也好顺着日子去查啊。”

“具体的人家也说不好,大概十来天前吧。”

十来天前?

十来天前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啊。

玉仪脑子里有点乱,一下子想不出什么眉目,看了看罗熙年,上下打量,“该不会是……,身上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可是男人身上能有什么东西?罗熙年又要去早朝去卫所,连荷包都没有挂,腰间只有一块旧年的玉佩,根本找不出不妥来。

玉仪茫然了,“难道是咱们屋里有脏东西?”

“搜!”罗熙年微眯着双眼,沉声道:“就算把地皮翻过来,也要搜出那腌臜东西!”

“可是……”玉仪又有些奇怪,----如果真有什么毒物在屋子里,岂能只毒了罗熙年而不毒自己?那不成,毒药还通灵­性­识得男女?

况且自己的屋子外人不得进,连问棋这样的二等丫头,都只在有事时进来回报,不会无缘无故跑到里屋来。

不过眼下顾不得推理这些,说道:“要不这样,你先到书房歇一歇,我带着人在屋里慢慢的搜。”顿了顿,“免得闹出太大的动静来,那些背后害人的一计不成,紧赶着又生一计,可不就逼坏你了。”说到最后,声音忍不住带出哽咽来。

“既然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能留下你在这儿?”罗熙年见她犹豫,伸手拉她道:“走吧,那东西没有那么毒,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事的,让段嬷嬷她们在屋子里找就是了。”

玉仪也不放心离开他,只得出去交待了段嬷嬷,让搜一搜不是自己的东西,没有说中毒一事,免得惊慌失措的众人走漏消息,然后跟着罗熙年走了。

而且这种状况下,玉仪免不得要怀疑六房的下人。

----消息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晚饭时分回来,段嬷嬷等人一无所获。

“如果不是咱们屋子里有东西,又不是你身上,还能是哪里呢?”玉仪十分无奈颓丧,心下正为罗熙年中毒而烦恼,哪里还有胃口吃东西?晚饭桌上菜式琳琅满目,小夫妻俩都没怎么动筷子。

“会不会……”玉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抬头时,罗熙年似乎也要说点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往西边看了看,----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书房!

罗熙年静了静,说道:“看来是了。”

玉仪颔首道:“其实现在细想一想,这些天你大都是晚上胃口很差,中午没去书房就好一些,倒真是我们疏忽了。”

----难怪自己去了一趟,回来胃口就不大好。

既然找出一点眉目,罗熙年也不那么着急了,纳罕道:“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出了倚松和扫药,根本就没有外人进过书房。”声音微冷,“若说是他们两个做的,还真是叫人难以相信,……到底要多大的好处,才会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搜查书房的结果,一样没有任何收获。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要是太明显的东西很容被发现,既然四房起了杀意,自然不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这跟当初四房设计毒害自己,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当初自己死了。

----国公府死了一个儿媳­妇­,再娶一个就行,又不是自家的血脉,死了便死了。

即便是外祖母知道这事,恨归恨,但却不会倾尽全家之力给自己报仇,不然和国公府杠上了,顾家的人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到底,自己对于顾家只是一个外姓女,没有那么重要。

况且在这个重男轻女的社会,又重视家族兴衰,想必就算是明芝屈死了,作为娘家的公主府,也一样不会公然去叫板闹事。

可是罗熙年不一样,他是鲁国公最心爱的嫡出幼子。

四房下手,必定会做得­干­­干­净净。

----这可就叫人头疼了。

罗熙年再次向卫所告了假,在家调养身体。

书房成了六房的禁地。

不过让玉仪感到欣慰的是,太医的药效果不错,加上罗熙年再也不去书房,前段时间恶心、难受等症状渐渐减轻,慢慢的胃口也好些了。

“这段时间,四房不会又在谋划什么吧?”

“肯定闲不住的。”罗熙年斜斜的歪在美人榻上,刚吃了丸药,嘴里发苦,正在享受专人服务,----一颗又一颗玉仪亲手腌制的蜜饯,送往他的嘴里。

甜东西他并不爱吃,更多的是享受妻子的温柔罢了。

“别担心,好歹我也在锦衣卫呆过的。”罗熙年心下蓄了浓浓的杀意,还有无法抑制的愤怒,明明知道兄长下手,可是却偏偏找不到蛛丝马迹!

给兄长下毒?人家都是老手了,这可不大可能。

难不成……,非得真枪真刀的面对面拼杀?!

屋子里静悄悄的,两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半晌外面响起脚步声,彩鹃喊道:“老爷、夫人,国公爷和太夫人过来了。”

玉仪赶忙将蜜饯放到一边,朝罗熙年递了个眼­色­,示意别动,自己迎了出去。

小汤氏亲自掀了门帘子,让鲁国公进来。

“爹,娘。”玉仪上前福了福,“小六身子有些虚,还难受着呢。”

鲁国公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朝罗熙年问道:“怎么又告假了?是不是上次的伤口没有长好?这次就好好的歇一歇,等痊愈了再去卫所。”

“爹。”罗熙年没有回答,却道:“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小汤氏问音知雅,知道他这是要避开自己,赶忙朝玉仪笑道:“正巧我有点事要找你,咱们娘俩出去。”

玉仪点了点头,跟着她出了门。

鲁国公脸­色­不大好,问道:“又出了什么事?”

罗熙年淡淡道:“最近一直胃口不好,犯恶心难受,起先也没有留意,后来去让太医瞧了。”

“怎么了?”

“太医说,我中了慢­性­的毒。”

“中毒?!”

“爹。”罗熙年的神­色­有一丝凄凉,“四哥何至于此?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我便是个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将来我若做了什么错事,爹也别怪我了。”

----若不是顾及着父亲,怕他承受不住兄弟相残,……下毒、陷害、算计,这些手段谁人不会?!自己一个大男人,用得着整天撒娇卖痴的装无赖?

真不行,直接一刀捅了便完事!真刀真枪上面见功夫!

“老四居然……”鲁国公气得发抖,再看小儿子,只见一双眼睛里寒光迸­射­,想来若不是顾忌自己这个做老子的,早就提刀杀过去了。

“四哥还真是好手段!”罗熙年冷笑道:“我都把书房都翻遍了,愣是翻不出一丁点儿东西来!”他问,“要是我也这么做了,找不到证据,爹是不是也不会罚我?!”语气里尽是嘲讽,和说不尽的痛恨寒心。

鲁国公合上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两个儿子已经不容水火,必须舍弃其中一个!不然等自己一撒手,说不定会落个两败俱伤!

----可是这事能怪谁呢?

说到底,还是当初老五死得时候,自己没有处罚老四,纵容了他。

让他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不会对亲子下手。

老四一次又一次的残害兄弟,毫不手软,如果被逼到绝境,是不是还会弑父?!上次拦住自己的马车,不就是想变相软禁吗?

亲生儿子又如何?又如何?!

鲁国公的心头不胜悲戚,将最后的那一丝父子情分抹去,不再牵绊,脑子里反倒格外的清明起来,问道:“你怀疑书房有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却找不到?”

“找不到。”

“走吧,带我去看看。”

“爹。”罗熙年不同意道:“那里的东西有毒,爹年纪大了……”

“既然是慢­性­的,那么一时半会儿就毒不死。”鲁国公已经站了起来,悲凉道:“与其看着自己的儿子互相厮杀,还不如被毒死了的好。”

鲁国公进了书房,没有让人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好歹活了七、八十年,不至于像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没个头绪,----既然不是饮食上的的问题,那么多半就是暗地里接触到的东西。

最难发觉的,应该就是无形的气味了。

鲁国公叫了身边得力的来,看了看香炉里的香屑,甚至连香炉都检查过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接着,又将屋里的几盆摆设盆景看了,这也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一样没有什么异常。

“等等。”罗熙年突然拦住了人,----就在刚才,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反应和前一段差不多。

“有问题?”鲁国公问道。

“嗯。”罗熙年看起来不着边际,但遇事时其实是很沉稳的,吩咐倚松道:“先搬到远处去,再一盆一盆的搬过来。”

----拼着深吸几口毒的危险,也要把祸害找出来!

经过好几次的确认,最终一盆山水花卉盆景似乎有异常。

罗熙年体内的余毒还没有排完,对此反应不小,甚至年老体弱的鲁国公也觉得不大舒服,----闻多了,有一种让人恶心胸闷的感觉。

被鲁国公找来的人看了又看,还让人回去取了各种奇怪的瓶瓶罐罐,沾了盆景里的水反复试验,最终确定里面的确有毒。

最要命的是,这种溶在水里的毒无­色­无味。

若是不起疑心的话,只会一天天加深中毒的症状,隐藏的又很深,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到的,----等到发现不对劲时,至少也像罗熙年这样毒入体内,即便没死,身体亦会因此大伤元气。

倚松和扫药早吓得没了魂,连连磕头道:“老爷,小的不知道……,真的……”

“先带下去!”罗熙年已然怒极,有一种想把盆景砸到那人脸上的冲动,手上握了又握,指间的关节“咯咯”作响。

“六老爷。”查毒的人欠了欠身,说道:“这种毒有一个特­性­,气温太冷的时候不会散发,气温越高就会散的越厉害,如果到了夏天……”没有说完,但是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说得是真的?”

“不会错的。”

罗熙年发现自己存在了一个盲点,----当然了,这是四房故意设计好的。

如果这种毒天冷时不散发,那么很有可能,早在冬天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做了手脚了。只是当时条件不够,没有气味散发出来,一直等到眼下开春了,自己方才慢慢的产生不适。

时间往前追溯……

假如作案的人是冬天下的手,在那段时间里,除了倚松和扫药,还有玉仪和甘菊来过书房。----罗熙年想也没想,第一个先排除了玉仪,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这四个人都没有理由害自己。

想来想去,最后竟然是甘菊最为可疑。

因为在年前,玉仪曾经怀疑过甘菊和朱道婆,有什么不合适的事,而朱道婆又去见过四夫人,……照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若说甘菊存了害自己的心思,罗熙年是不相信的,无关自信,而是甘菊离了自己以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等着她。

上次她不就是被四房当枪使了,还差点害得小辣椒没了命,这一次又……,罗熙年真后悔当初没有把人撵­干­净,独独留了这么一个蠢货!

“上次你来我的书房,是不是留了什么东西?”罗熙年端坐在椅子里,神­色­冷的可疑直接冻死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下面的甘菊,正满脸惊慌的跪在地上。

“没、没有……”甘菊有些被惊吓住,本能的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罗熙年早没了套话的兴致,冷冷道:“你是不是往盆景里倒了东西?”

“……”甘菊张大了嘴,想不到已经被发现了,她不是擅长撒谎的人,只得老老实实承认道:“是。”

“谁给你的?”

“朱道婆。”

罗熙年眼角一跳,勉强保持面上平静,继续问道:“做什么用?”

甘菊听他说话简短利落,完全不带感情,早就吓得慌了神,结巴道:“婢妾找她求了一道子嗣符,说是孔玉仪……”

“只说你倒盆景里的东西!”

“是。”甘菊吓得一抖,“婢妾买了那张符没几天,朱道婆又送了一小瓶符水,说是两样搭配着用,效用才能起得更快。”

“当然效用快了!”罗熙年站起身来,又恨又怒,“再快一点,爷的小命就交代在这上头了!”

“什、什么?”

“你是傻子啊!”罗熙年骂道:“那些道婆们手上有多少­阴­私事,居然……”懒得再说下去,只是冷笑,“朱道婆跟四房一向来往的紧,你居然敢用她给你的东西!你居然敢用!!!”一脚踹了过去,正中踢中甘菊的心窝。

甘菊吃痛闷哼了一声,更是吓得魂儿都飞没了,连连磕头道:“婢妾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蠢货!”罗熙年冷笑道:“我也够蠢的,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老爷,老爷……”甘菊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什么将来荣华富贵的梦,什么生儿子的念想,全都顾不上了,“婢妾、婢妾……”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眼泪一串串的往下掉,“婢妾宁愿自己死了,也断断不敢加害老爷你啊。”

罗熙年冷冷的听着她哭诉,没有一丝反应。

甘菊痛声哭道:“老爷……”

过了良久,罗熙年方才轻声道:“既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自毙(上)

罗熙年叫来了人,把甘菊带了下去。

鲁国公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脸­色­沉的不能再沉,方才甘菊的话清清楚楚,稍微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四房利用了甘菊求子心切的心理,利用了罗熙年对甘菊的信任,而下的毒也是十分高明,让人摸不准时间很难猜测。

如果再迟一点……

到那时候小六一死,便只剩下四房的那个逆子,自己总不能不顾嫡庶之别,让庶子取而代之,便是心里再恨也无法了。

或许经过这么一折腾,自己的寿数也剩不了几天,正好成全四房的逆子,再也不用苦苦等候,直接就得了爵位!

鲁国公越想越恨,越想越是心凉的能结出一层冰来,走到门口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回头道:“走,去四房!”

罗熙年上前搀扶住父亲,低声道:“四哥从来都不是傻子,怕是早有应对。”

自己那位哥哥一向诡计多端,既然对自己下毒,肯定就想过会被发现,以及相应的对策,——此刻贸然赶过去,只怕会落了他的圈套。

鲁国公冷声道:“我还没死呢,谁也翻不了天!”

罗熙年还是不放心,回身去里面取了两样东西,一个烟花筒,一个火折子,无声的拢在了袖子里面,方才跟了上去。

此时天­色­将黑,罗晋年早就应该回家了。

谁知道到了四房一问,却被四夫人告知,罗晋年下午没有回来,跟几个友人出去喝酒了。

鲁国公微微皱眉,问道:“世弘呢?”

“也没回来。”四夫人有着一种出奇的镇定,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刻的到来,说不出是解脱,还是期待,反正神­色­看起来十分怪异。

“好好好,很好!”鲁国公连连点头,——当年自己也不是没有兄弟,这个位置一样有过争斗,再说活了这么几十年,什么­阴­谋阳谋没有见过?父子俩都凑巧的一起没有回来,不用想也是出了问题。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紧张,下人们都低了头。

鲁国公在正中椅子里坐下,又冷笑问道:“贤哥儿呢?总不会也出去喝酒了吧?”

四夫人没有理会公爹的嘲讽,仍是淡淡的表情,回道:“前几日去他外祖母家,留着住了几日,还没有接回来。”

罗晋年、罗世弘,还有贤哥儿,四房嫡系一脉的男丁都不在,任谁也不能相信这是一个巧合,显然早有预谋。

恭二­奶­­奶­正要伺候婆婆用晚饭,此刻也在场,被眼前的事情吓得惊魂不定,——公公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一起躲了出去!

眼下国公爷和六房找不到人,天知道会做些什么!

自己一家人还被蒙在鼓里,傻乎乎的留在四房,难道庶子庶孙就不是人了?!心中不免怨恨到了极点,看向婆婆的眼光充满了怨毒。

“爹。”罗熙年上前打破了沉默,“四哥怕是不会回来了。”

鲁国公脸­色­铁青,交代人道:“立即带人,守着前前后后所有的门!”

四夫人勾了勾嘴角,颇有些嘲笑的意思。

罗熙年看在眼里不做声,­干­脆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唤来倚松,低声道:“去把夫人叫过来,说完有话跟她说。另外再把齐哥儿送到五夫人那里,让五夫人和晟大爷都小心一点,今晚怕是有些乱子。”——

等下怕是真的要明着来了,乱糟糟,单独留下玉仪在六房不放心,还是在自己身边妥当一些。

鲁国公突然看向弘大­奶­­奶­,问道:“贤哥儿去了他外祖母家?”

弘大­奶­­奶­低着头,小声回道:“是。”

“很好。”鲁国公收回了目光,叫来人道:“突然有些想贤哥儿了,让人备马傅家去接回来,现在就去。”

“祖父!”弘大­奶­­奶­一下子慌了神,跪下道:“贤哥儿还小……”

“你闭嘴!”四夫人大声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娘……”弘大­奶­­奶­忽地落下泪来,哭道:“媳­妇­只求世弘和贤哥儿平安,别的什么都不求,谁要做国公就让谁做去……,给我们一个安稳日子就行。”

四夫人勃然变­色­,“你胡说什么?!”

“四嫂,你还是坐下吧。”罗熙年冷冷道:“难道世弘媳­妇­不说,旁人就真的不知道了?你让朱道婆­干­得好事,要不要也一并说出来。”

“娘……,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媳­妇­真的再也受不了了。”弘大­奶­­奶­在下面使劲磕头,很快红了一大片,见四夫人无动于衷,又朝罗熙年磕头,“六叔,你已经是圣旨亲封的世子,只求你给我们一条活路,断不敢再妄想什么……”

“啪!”四夫人上前俯身甩了一个耳光,喝道:“还不快把大­奶­­奶­带下去!”又朝罗熙年冷笑道:“什么朱道婆、马道婆的,我不知道!”

恭二­奶­­奶­突然笑了笑,Сhā嘴道:“娘,前些日子朱道婆不是才来过吗?”

四夫人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过去,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把庶子媳­妇­掐死当场,继而神­色­缓了缓,索­性­连话也懒得说,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了回去——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玉仪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原本想着公公和丈夫去书房,不管找不找得到,都该各自回房,谁知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影儿。

这么晚了还自己让来四房说话,多么奇怪啊。

玉仪刚一进四房的院子大门,就见罗熙年从里面迎了出来,上前笑道:“走,我们到外头放个烟花。”

玉仪一头雾水跟了出去,问道:“这是做什么?”

正说着话,便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喧哗声,顺着方向看过去,应该是国公府的大门那边,仿佛有不少人涌了进来。

“这么快?”罗熙年笑了笑,怀里掏了一个长筒的烟花,大概有一扎长,做得很朴素,甚至连一点花样装饰都没有。

玉仪的心“砰砰”乱跳,惊疑不定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有我呢。”罗熙年嘴上虽然带着笑容,眼神里却尽是凝重,用火折子燃了火,将点燃的烟花对着夜空高高举起,“嗖”的一声尖鸣,一簇绚烂耀眼的烟花升入空中,接着迅速的炸开来。

玉仪不傻,——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烟花,而是用来报信的东西。

“今天晚上可能有点乱。”罗熙年伸手揽了她,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去讲究那些死板的规矩,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紧紧的跟在我身边就行了。”——

罗家要出大乱子了。

玉仪心下明白,自己在这种事上帮不上任何的忙,不给添乱就不错,难为他还能在忙乱之中想起自己。

因此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静静的点了点头。

“别怕。”

“我不怕。”玉仪摇摇头,轻轻的环住了他,心里感到一阵踏实安定,轻声道:“只要你不丢下我,……我什么都不怕。”

罗熙年低头道:“不离不弃。”

玉仪忽地心里一阵酸酸的,忍住泪意点头,“嗯,不离不弃。”

“国公爷……”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院子,连罗熙年和玉仪都没顾得看,连滚带爬进去,回禀道:“家里来、来了几个汪洋大盗,四老爷正带了人过来,说是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鲁国公一声断喝,“滚出去!”

四夫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面上任然没有表情。

恭二­奶­­奶­后悔不已,——想不到公公竟然大胆如斯,要带人进来弑父杀弟,今晚罗府怕是要翻天了,自己方才真不该多嘴的!

又暗恨六房,既然都得了世子之位了,怎么也不防着一点?这下好了,等会儿六房的人做了屈死鬼,公公得了国公爷的爵位,婆婆一准儿得跟自己秋后算账!真是悔不该逞一时之气,眼下肠子都要悔青了。

鲁国公没料到儿子竟然真的要弑父!府里当然有自己的人,但是这种乱糟糟的情况很难控制,就算有人护着杀不成,放一把火直接烧了便是!

震惊之余,侧首看向四夫人,“你是打算好一死,以助夫君和儿子成事对吧?”

“国公爷。”四夫人连称呼都换了,冷冷道:“都是你的亲生儿子,谁也不是小­妇­养的,何苦分个三六九等?连长幼之序都不分了。”

“所以呢?”鲁国公没功夫去斥责儿媳的无礼,冷声道:“因为老四居长,你们就可以随意的加害老五和小六?如此连手足之情都没有的人,何以有德?!我又怎么敢把罗家交给你们!”

四夫人毫不示弱,同样的冷冰冰道:“若是早早的让我们老爷做了世子,哪里会有后来的这些事?国公爷要怪,那就怪自己偏心吧。”

“废话真多!”罗熙年带着玉仪走了进来,喊人道:“把四夫人和弘大­奶­­奶­、恭二­奶­­奶­请到一处待着,恭二爷、良三爷和两个哥儿放在一起,都好生小心的伺候!”

立即有人应声上前,将四夫人和恭二­奶­­奶­带了下去。

恭二­奶­­奶­哪里肯甘心做为人质?不过刚一张嘴,就被一团布塞得死死的,只来得及闷哼了几声,便被拖远了。

“爹放心,今晚不会有事的。”罗熙年犹豫了一下,又问,“太夫人……”

“不用管她。”鲁国公淡淡道:“不管今晚出了什么事,她都一样是太夫人。”言语之间,对小汤氏有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有人在争吵,有人怒斥,在还夹杂着“乒乒乓乓”的刀剑相碰声,尽管看不见现场的景象,但一样带来令人恐慌不安的气息。

到了这会儿不用人说,玉仪也明白了——

罗晋年文戏演得不成功,­干­脆就上演全武行,弑父与否不知道,但兄弟肯定是不能留了。

玉仪看着罗熙年胸有成竹的样子,稍稍安定了一些,又看了看年迈的鲁国公,小心问道:“爹年纪大了,要不到里面去歇一歇?”

鲁国公不由得对小儿媳再次高看了几分,——这种时候还能沉得住气,还能顾及到年迈的长辈,配得上鲁国夫人这个位置,就是可惜年纪小了一点。

要是能在有生之年,看见小六的嫡子就好了。

玉仪还不知道公公在盘算自己的肚子,见他半晌不说话,有些不安,解释道:“媳­妇­怕外面吵吵闹闹的,吵得爹头疼……”

是怕吓着自己了吧?鲁国公笑了笑,淡淡道:“没事,还吓不倒我这把老骨头。”

玉仪想了想,人家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倒是自己白担心了。再说了,万一罗晋年真的杀了进来,不管不顾,躲在哪里都是一样躲不过。

倒不如稳稳的坐在这里,还算不失风度。

罗熙年开口道:“你留在这里陪着爹,我出去一下。”

“别……”玉仪顿时着了急,要知道罗晋年可是冲着兄弟来的,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出去冒险?慌忙拦道:“外面危险!”

罗熙年却淡淡一笑,“在屋子里做缩头乌龟,一样不安全。”外面的人把门一关,直接放把火就够了。

“玄剑。”鲁国公朝一个青衣人喊道:“你跟着一起出去。”

玉仪不知道玄剑是个什么人,顶多也就是功夫好一些的剑客罢了,真的能护得罗熙年安全吗?刀剑可是不长眼的!

可惜还要再劝时,罗熙年已经大步流星出了门。

鲁国公见她一脸担心不已,劝道:“没事的,玄剑师徒跟了我几十年,要有事,我也不能够活到今天。”又补了一句,“小六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且安心坐下吧。”

“是……”玉仪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迟疑着缓缓坐下。

鲁国公悠悠的说起闲话,笑道:“我看小六挑了你,倒也还算有点眼光。”甚至还调侃了一句,“只盼你们今后的孩子,­性­子不要随了爹,整日价淘气的很,还是似娘来的好一些。”

玉仪知道公公只是宽慰自己,可是那里听得进去?

只是敷衍点了点头,勉励一笑,“好。”

自毙(下)

“四哥找到江洋大盗没有?”罗熙年笑眯眯的,正面对着一脸杀气腾腾的兄长,心下只是觉得好笑,——难为他一贯镇定,居然也有不管不顾的时候。

罗晋年­阴­沉着脸,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弟弟。

他是清楚的,小六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可是父亲还能活几天?如今他得了世子之位,是名正言顺的鲁国公继承人,将来父亲一走,小六对自己绝对不会手软。

在小六看来,自己手上还沾着老五一条命呢!——

与其到时候被人宰割,还不如现在先下手为强!

大户人家里龌龊事多了,就连今上,不也是逼死异母哥哥,得了皇位的吗?到时候只要弟弟一死,嫡子就只剩下自己一个。

就不信父亲会让家丑外扬,甚至大义灭亲,连累罗家名声败坏丢了爵位,让整个国公府的儿孙都活不好——

要烂也烂在锅里。

再说,父亲也该好好的养养病了。

罗晋年没有斗嘴的兴趣,直接挥了挥手,身后的十几个人便围了上来,四下的门口早已封住,今日就此拼死一搏!

“四哥这是做什么?”罗熙年笑了笑,问道:“难不成天黑眼不好使,把自家兄弟看成江洋大盗了?”心下算着时间,自己的人应该快到了吧。

罗晋年不理他,只对身边的人交待道:“小心他身边的那几个剑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似乎怕玄剑等人伤到自己,­干­脆在仆从的簇拥下,退出了好几张远的距离,方才停下观望。

四房这边的人有两个互相点了点头,一起攻向玄剑,结果众人只听见“乒乒乓乓”几声响,接着两声闷哼,那两个人便头身分了家。

罗晋年大惊失­色­,这个玄剑一直待在父亲的身边,算是影子一般的护卫,自然知道厉害非常,但是眼前的情景,也实在是太过夸张了些。

想骂一声“废物”,又怕影响了其他人的士气,只得咬了咬牙,喝道:“又不是舞剑表演的,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大家一起上!”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便听不远处有人笑道:“表演什么?让二爷我也瞧一瞧。”

罗晋年回头一看,心下的惊骇更胜方才,——明明已经堵死了的大门,怎么会有其他人进来?再说这个时候了,容珮总不能是走来散步的吧?既然他能悠闲的走进来,那么外面的人……

心下微微发凉,有一种死亡的恐惧随之袭来。

罗熙年皱眉道:“你就不能快一点?!”

“怎么了?”容珮一脸委屈之­色­,说道:“我这不也没来迟吗?兄弟们都在外头等着,今晚上唱完了戏,你可得好好的犒劳犒劳。”

正说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年轻人从大门方向进来,将四房的外围包围起来,并没有靠近这边的打斗圈,而是紧贴墙根无声站立。

原本要拼命动手的人,都顿住了。

罗晋年更是脸黑得跟锅底一样,——小六居然早有准备?可是自己从外面包围,根本没有给他通知人的时间,怎么会……

他突然想到方才进门之前,院子深处燃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烟花。

罗晋年有点绝望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趁乱动手,或许还有一点希望,实在不行……,那就只有鱼死网破了。反正自己还有儿子和孙子,父亲不会让小六胡乱下手的,父亲走了,自有汤家的人照料着他们,再不济……,就去外省过日子吧。

如果能够趁乱杀了小六,他又没有后人,即便自己活不成,也还有世弘,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正是想到过有可能会失败,才没有让儿子参与进来。

到了此时此刻,罗晋年明白事情已经不能善果,除了拼死一搏,再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因此竭力道:“还不快点动手?!难道都想白白死在这儿?!”

有人一咬牙,已经挥手亮出家伙来!

情势一触即发……

“等等。”罗熙年开了口,对那些眼红准备拼命的人说道:“这是我们罗家自个儿的事,跟外人无关,你们何苦把命送在这儿?”

对面的人有些迟疑,——眼下情势明显一边倒,就算拼命砍死几个,最后也逃不过一个“死”字,这不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罗熙年见他们开始迟疑,接着道:“现今想走的便走,想留的……”目光落在方才头身分离的两人身上,笑了笑,“也可以留下来。”

容珮挥了挥手,西边的二门空出了一条通道,笑嘻嘻道:“走吧,还想留在这儿喝酒啊?”继而神­色­一肃,“出了门不远就是大街,还不快滚?!”

罗家哪怕在家里闹翻了天,也不可能在大街上喊打喊杀。

那些人终于相信了几分,既然有一丝生的希望,谁还愿意留在这里等死?当初以为有罗晋年带着,出其不意进来,都是一个­妇­孺老幼没有问题,却不料……——

跟银子比起来,当然还是自家­性­命要紧一些。

一个个本来就是习武之人,顿时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一眨眼没了人影儿。

只剩下罗晋年孤零零的一个,独自绝望透顶,——连最亲近的长随,也审时度势的趁乱溜走了。

容珮都懒得去看他,对罗熙年笑道:“我可是跟兄弟们说了,今儿晚上带大伙儿出来喝酒的,你自己数一数人头,回头记得把银子给我就行。”

原本惊心动魄的事,在他嘴里说得异常轻松,实际心下也捏了一把汗,只是心里明白,此刻自己不宜在罗家久留,一转身带着人走了。

罗熙年亲自把玉仪送回了房,交待下人小心服侍,自己底下还有一大堆事要和父亲商量,转身去了书房。

玉仪有点惊魂未定,起先还不觉得怕,这会儿反倒生出怯意,连端茶的手里都是微微抖的,气­色­也不是太好。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只觉比当初在孔家当董存瑞还要惊心动魄,那时候是一心求死,这会儿却是满心的担心着某人,心态早就不一样了。

彩鹃方才也过去了,这会儿正脸­色­煞白的捧着茶猛喝,一声儿也不吭。

段嬷嬷等人在后面不知情,只听说前面闹了起来,便紧紧的关了门,此刻见她主仆二人如此神­色­,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嬷嬷,别问了。”玉仪缓了缓气,说道。

“是。”段嬷嬷点了点头,神­色­间有点欲言又止。

玉仪看了看,问道:“还有别的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段嬷嬷小声回道:“就是……,甘姨娘在屋里投缳了。”

玉仪睁大了眼睛,略微沉默,方问:“人没救回来是吗?”

“没有。”

“知道了。”玉仪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甘菊被罗熙年叫去问话,回来时是被送回房的,然后没了动静,后来自己就被罗熙年叫走了。

不由叹了口气,心里说不出是恼恨还是叹息。

顺着事情关系一推,便知道甘菊和罗熙年中毒的事脱不了­干­系,里面必定牵扯着朱道婆和四夫人,所以甘菊才会是这样的结局。

“嬷嬷。”玉仪觉得有些疲惫,想了想道:“明儿叫了她的家人过来,把她攒下的东西,都一并给她家的人,只说得急病死了。”

段嬷嬷点了点头,“好,我知道该怎么说。”

玉仪撵退了所有的人,眼下只想等罗熙年回来,别的事情一概不想管,便茫然的铺了床,独自坐在床边静静发呆。

一直等到半夜,罗熙年方才掀了帘子进来。

玉仪只觉心理承受到了极限,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没事了。”罗熙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没事,没事。”玉仪使劲点头重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一点,强行收敛了情绪,拭了泪道:“你坐着,我去给你倒杯热茶。”

“不急,先坐下。”罗熙年搂着她一起坐在床边,侧着身子,轻轻抚着她鬓角边的碎发,掠到耳朵后面,“别担心,外面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玉仪听着那沉稳而笃定的声音,心慢慢的平复下来,将头轻轻贴了过去,环住他的腰,突然什么话都不想再再说了。

罗家四房闯入了贼人,惊吓到了一­干­主子夫人们,四老爷罗晋年还受了伤,据说伤势不轻,故而一直在家闭门休养。

只可惜福气薄了些,最后竟因医治无效而英年早逝。

四夫人伤心过度一直卧床不起,魏家的人收到消息,让魏大­奶­­奶­过来瞧了瞧,出来说是­精­神尚可,旁边有两位儿媳和一个庶女伺候,倒也妥帖。

除此之外,四夫人再也没有见过外人。

到了罗晋年发殡的那天,罗世弘找到罗熙年哭诉,说自己已经上报调职,只要任书一下来,就立即带着家眷和母亲离京。

话里的意思,自然是让罗熙年放过自己母亲一码。

玉仪知道此事后,与罗熙年道:“你才做了世子,四房就去了一位,外面的人哪里知道实情,少不得要乱嚼舌头的。若是再出点什么乱子,只怕口水都能淹死人,况且她失了人在背后指点,也只是一个内宅­妇­人罢了。”

四夫人该死,——当初差点害得自己没命,后来又对罗熙年下毒,即便是从犯,那也一样是杀人的罪,可现今真的不是时候。

罗世弘先把人带走也好,免得有心人趁机挑唆,惹出什么乱子。

至于将来……,玉仪是Сhā手不到外面的事的,那就得看罗熙年的态度了,反正自己不会跟他唱反调,夫唱­妇­随才是正理。

这事先且按下不提,倒是恭二­奶­­奶­别谁都要着急。

按罗世弘的意思,只怕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去浙江那边。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一切都是婆婆和嫡兄说了算,当初自己拆穿了婆婆的­阴­私,到时候少不得要吃大亏的。可是做人儿媳,又说不出单独留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个道理。

于是再次找上门来,想让罗熙年给自己丈夫谋个官职。

可罗熙年又不是傻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揽这种麻烦?更别说是四房的人了。

只让玉仪说会托人看着,私下道:“世恭媳­妇­最是嘴碎爱小便宜,没她在跟前倒还清净一些,你不用理她。”

玉仪当然是希望越清净越好,人多是非多,自己跟恭二­奶­­奶­又没有半分交情,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恭二­奶­­奶­便一直等啊等,等了小半个月,谋官职一事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心里大抵明白了些——也对,自己又给不了别人任何好处,还沾了“四房”二字,不嫌弃作践就是好的了。

到了四月初,罗世弘那边倒是有了消息。

眼看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恭二­奶­­奶­终于沉不住气。到鲁国公面前哭了一通,说是两个儿子年纪太小,经不得劳顿,一家人想暂且留在京城里。

这位庶出的孙媳在四房很不得志,鲁国公是知道的,当年和婆婆对着来,自己也是亲眼看见了——

不管罗晋年如何不孝反逆,底下的儿孙们还是想留住的。

于是想了办法,给罗世弘在云南那边谋了一个职位。

古代不比现代交通便利,一来一往就得个把月时间,并且这一去,很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于是鲁国公再次做了决定,与其等着死后罗家再次乱套,还不如生前做好安排,索­性­大手一挥分了家。

因为前面三房都在外地,上次罗孝年被抓到以后,也被送走了。再者四房的两个孙子亦是一样,马上就要离京,所以这几房分到都是银票、金子,——京城的地契、房产,对他们而言不大实用。

国公府的房子自然是留给六房的,还有京城其他的房产和庄子,五房的罗世晟分到了一些,大头还是留给了罗熙年。

不过罗世晟年纪还小,并没有让他搬出府去,而是依旧住在国公府,况且按罗熙年的想法,照顾侄儿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最终……,罗家几房被拆得七零八落。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玉仪决定去顾家一趟,和外祖母说清楚了,也好让她老人家安心,另外孔家也得一趟,生得唐氏等人胡乱猜想。

折腾了这么久,总算要过一点安生日子了。

玉仪不希望再闹出什么来,便是对孔家的人再不耐烦,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况且唐氏的肚子也大了,让她安一安心,早点生下儿子来也是好事。

玉仪想起后面一大串的弟弟妹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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