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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金玉满堂 > 第一卷 苏州篇

第一卷 苏州篇

梅丽卿笑着说了几句,方才坐了下来。

玉华吩咐道:“先给你们大­奶­­奶­盛一碗汤,暖暖胃。”

梅丽卿向大姑子投以感激的一瞥,从丫头手里接了汤,小口小口的喝着,一面思量着是不是该吃快点,免得让婆婆和大姑子等久了。

玉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大嫂你慢慢吃,我陪母亲进去说说话。”起身去搀扶了大太太,“母亲,咱们到里面喝杯茶。”

大太太的婆婆瘾还没有过够,有些不愿意挪窝,好在想着以后天长日久的,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这才颔首道:“也好,今儿中午吃得油腻腻的。”

梅丽卿闻言停下筷子,吩咐丫头道:“快去泡一壶浓浓的茶,好解油腻。”

“大嫂你先吃饭,有我呢。”玉华止住了她,陪着太太太进到里间,自己亲手泡了一壶浓茶,放在小几上,然后随后拣了本书来看。

大太太看着女儿直叹气,有些埋怨,“你呀,待谁都是这么热心肠,以后自己出嫁了,可不见得有好相处的大小姑子。”

玉华微笑道:“咱们都吃完了,独剩下大嫂一个人再吃,我看她有些不自在,所以才让母亲进来。”母亲的心思她当然明白,笑了笑,“就算母亲要立规矩,那也得等人把饭吃饱了。”

“傻丫头。”大太太嗔了一句,又道:“昨儿得的消息,说是户部马尚书一家回来奔丧,他们家老太太去了,马尚书很可能要守孝三年。”

玉华蹙眉道:“说别人家的事做什么?”

大太太不理会女儿的不耐,继续道:“那马尚书已经五十多了,膝下只有一个老来子,且是嫡出……”

玉华顿时明白过来,红了脸,“母亲!”

“你先别臊,听我说完。”大太太沉下脸来,说道:“我想过了,江家七房的白大爷年轻又没有官职,且父亲不在,前途浅了一些。四房的喻二爷虽好一点,但他上头还有个嫡长兄,将来至多分一点家产,还是不太满意。”

玉华对母亲的挑剔有些无奈,忍不住泼冷水道:“母亲忘了,女儿如今也一样没有父亲。”

“那怎么能一样?!”大太太提高了声音,“你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儿媳­妇­,当然得要求高一些。至于女方,只要女儿家人品好就行了。”缓了缓,“再说了,你上头还有祖父、几个亲舅舅,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呢。”

这个时侯,大太太倒是想起承章了。

玉华抿嘴不言,只是觉得母亲有些太过挑剔。

“不知道那马公子人品如何?”大太太叹了口气,琢磨了一阵,“这我可得叫人去打听清楚了。”又想着,要是那马公子为人不错的话,一年守孝完就可以娶女儿,再等上两年,马尚书也守完了孝,那时必定还会回京任职。

到时候,女儿可就是尚书家的少­奶­­奶­了。

反正庶子先娶了亲,长房勉强在三房跟前搬回来一局,且玉薇婚事太急,玉华实在是赶不到前面了。毕竟玉华是大太太的独生女,婚事自然是慎之又慎,恨不得把男方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方才能够放心。

危机(上)

马尚书一家奔丧之事,很快在苏州城内乍起一圈涟漪。

那些存了攀权富贵念头的人家,更是激动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似的,都急哄哄的想把女儿嫁过去,闹得马家门口车水马龙。

那马尚书的儿子名唤逢春,如今二十来岁,正是贪图声­色­犬马的年纪,哪里肯规规矩矩为祖母守孝一年?在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憋不住了,这日领着仆从,招来一群新混熟的狐朋狗友,一起相约到飘香楼吃饭。

马逢春在京城都嚣张惯了,回到苏州越发没有顾忌,吊儿郎当找了张椅子,一ρi股坐下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最拿手菜,统统都端上来。”

狐朋甲赶忙跟着吆喝,“快点,快点!别让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抢了小二手里的茶壶,亲自给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什么味儿!”马逢春只尝了一口,便扔在了旁边。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要不……”狗友乙建议道:“找个姑娘过来唱歌小曲儿?”又­色­与魂授道:“芳菲阁新出了一位头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样儿那更叫一个惹人怜爱。马公子若是有兴趣,这就叫人去请。”

马逢春嘻嘻笑道:“最近来我家探口风的人,都快把门槛压断,要不是看在我家还在守孝,只怕媒人都该来了。”朝狐朋狗友环视一圈,“你们说说,我连良家女子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情去找粉头?”

“原来如此……”

“难怪马公子最近气­色­这么好……”

众人纷纷奉承,狗友乙讨好问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闺秀?马公子说出来,也让咱们羡慕羡慕。”

“什么大家闺秀?苏州拢共才多大的地界儿?”马逢春有些看不起,夹着刚端上来的小菜,下着酒道:“不过有一位身份还不错……”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住不说,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到底是谁?”

“马公子,你快说啊……”

“就是,就是。”

马逢春也不顾别人着急,吃了个小半饱才道:“嘿嘿,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实则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的嫡亲外孙女儿。”

“啊?”狐朋甲配合的做出夸张表情,还看了众人一圈,惊呼道:“竟然是知府家的孙小姐?!”

狗友乙忙问:“这么说,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亲戚了。”

“倒也未必。”马逢春用指甲剔着牙,不时的弹一弹,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长得如何?万一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大爷我可没兴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亲戚,还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脱光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才睡过几个女人,懂什么?”马逢春哈哈大笑,比划了一个下流的手势,“虽然用起来差不多,但是摸起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众狐朋狗友也跟着大笑起来,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边飞来一个茶碗,“哐当”一声,不光茶碗摔在桌上碎了,还溅了众人一脸滚烫的茶水。

马逢春立时大怒,扭头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应最快,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喝道:“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扔的?!没看见……”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转跪下,疼得嗷嗷乱叫,“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

“爷管你是谁!”罗熙年一脚踩在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马逢春道:“给爷记住,以后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哎哟哟,有两手嘛!”狗友乙撂着袖子走过来,打量道:“你哪儿来的啊?”见其穿着富贵不俗,猜度着是不是那家贵人的亲戚,“在苏州都认识谁,说来听听!”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免得来头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狐朋丙却没这份儿耐心,大声道:“还啰嗦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先把这小子揍一顿再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罗熙年喝道:“都滚一边儿去!”

“六、……六爷,你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马逢春煞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掸了掸椅子,讨好道:“六爷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气。”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结舌,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爷没空!”罗熙年冷哼一声,松了手走人,临到楼梯口又道:“你记住,六爷我在京城能赏你马鞭子,在别处也是一样!”

马逢春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是,六爷慢走。”

来到江府,罗熙年的火气还没消完。

江廷白见状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个混账东西,真是晦气!”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忽而“哧”的一笑,“你的那个心上人小辣椒,好像处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认不再反驳。

罗熙年悠悠的拨着茶盖,不紧不慢道:“今儿遇到户部马尚书的儿子,也不知怎么从京城来苏州了,听说要娶你的小辣椒呢。”冷哼一声,“那姓马的就不是个玩意儿,因为是个嫡出的老来子……”说道此处,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来,冷笑一声,“反正家里惯得不像话,在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没做声。

关于姚家求娶玉仪一事,虽然知道内情的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现的蹊跷,孔府下人间也免不了议论。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风被拒,以及贺婉贞偶尔透露的信息,江廷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个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孔三小姐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没对马家流露半点意思,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说。

孔二太太居然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嫡女往火坑里推。

“哎……”罗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虽然父母早亡,但当时自己也算成|人了,况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样了,继母狠心,父亲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个官心甚重之人,家里没准真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马家不比姚家,从表面上来看,孔家要嫁女儿还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罗熙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还来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会再回来,你找人去孔府提亲,自己娶回来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许久,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罗熙年喷了一口茶,好不狼狈,甩了甩手,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你来真的?真的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么不妥吗?”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横竖都要娶妻生子,那还不如娶一个有些了解的,况且孔三小姐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头上利害一点,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当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没有。”罗熙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还管她叫嫂子?以前的过节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过节?还提什么。”

罗熙年有点郁闷,摇头道:“没劲。”突然觉得外面也没啥意思,到哪儿都一样,这些争权夺利、妻妻妾妾的事,没有谁能够免俗,“罢了,我还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问道:“什么时候?”

“最近吧,不拘哪一天。”罗熙年晃了晃脚,说道:“下个月是我们老爷子寿辰,我虽然是一个不肖子,但也没有不理老子的道理。”又冷笑,“再说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碍他们的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六爷若总是这么在外面呆着,家里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六爷总该为将来想想,好歹先寻摸个一官半职的,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硬起腰杆自立门户。”

罗熙年的嘴抿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里更是充满复杂之­色­,片刻后才道:“你说得对。”目光转向了北方,笃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的心事,并不轻松,淡淡笑道:“但愿下一次与六爷见面,你我都已经不再为琐事烦心了。”

危机(下)

江廷白办事一向稳重老练,有了上次拒婚的教训,当然不会冒冒失失的,找个媒人就到孔家去提亲。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当初阮氏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把嫡女下嫁商贾人家呢?

这世上让人们忙着奔走的,无非权和钱,前者姚家肯定没有,姚家有的也就是大把的银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孙,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反而倒是玉仪是个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满足阮氏的胃口,找她也是无用,只会落得上次一样的结果。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最好的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的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的,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更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的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更不愿意。尽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的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的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的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在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的­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的。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的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的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的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的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的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更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在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的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的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的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最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在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的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在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的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的,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的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的,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的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的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在闲闲的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的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的。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的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的心思,正在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的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的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最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快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的前程都是马公子的,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的。”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的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的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的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更是明白的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尽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说大毛病是没有的,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新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的,仿佛自己是一等一的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的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的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在数量上的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最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将来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的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的,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在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在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的孙女,换得丈夫的前程,换得整个孔家的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的要接人走,为何现在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的婚事亦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的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的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的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的意思婉转的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的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的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在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的脸,这口气到现在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的话,再联想到二婶婶的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的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的话实在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更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晓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的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最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的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上)

马尚书一家奔丧之事,很快在苏州城内乍起一圈涟漪。

那些存了攀权富贵念头的人家,更是激动不已,像是天上掉了馅儿饼似的,都急哄哄的想把女儿嫁过去,闹得马家门口车水马龙。

那马尚书的儿子名唤逢春,如今二十来岁,正是贪图声­色­犬马的年纪,哪里肯规规矩矩为祖母守孝一年?在家呆了一个多月就憋不住了,这日领着仆从,招来一群新混熟的狐朋狗友,一起相约到飘香楼吃饭。

马逢春在京城都嚣张惯了,回到苏州越发没有顾忌,吊儿郎当找了张椅子,一ρi股坐下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最拿手菜,统统都端上来。”

狐朋甲赶忙跟着吆喝,“快点,快点!别让马公子等久了。”

狗友乙也不甘示弱,抢了小二手里的茶壶,亲自给马逢春倒了一碗,奉承道:“公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什么味儿!”马逢春只尝了一口,便扔在了旁边。

狐朋甲赶忙叫人去换茶,殷勤无比。

“要不……”狗友乙建议道:“找个姑娘过来唱歌小曲儿?”又­色­与魂授道:“芳菲阁新出了一位头牌姑娘,小曲唱得好,舞也跳得好,小模样儿那更叫一个惹人怜爱。马公子若是有兴趣,这就叫人去请。”

马逢春嘻嘻笑道:“最近来我家探口风的人,都快把门槛压断,要不是看在我家还在守孝,只怕媒人都该来了。”朝狐朋狗友环视一圈,“你们说说,我连良家女子都顾不过来,还有心情去找粉头?”

“原来如此……”

“难怪马公子最近气­色­这么好……”

众人纷纷奉承,狗友乙讨好问道:“不知都是哪些大家闺秀?马公子说出来,也让咱们羡慕羡慕。”

“什么大家闺秀?苏州拢共才多大的地界儿?”马逢春有些看不起,夹着刚端上来的小菜,下着酒道:“不过有一位身份还不错……”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停住不说,只顾低头吃起菜来。

“到底是谁?”

“马公子,你快说啊……”

“就是,就是。”

马逢春也不顾别人着急,吃了个小半饱才道:“嘿嘿,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故作神秘压低声音,实则周围的人都能听清楚,“孔知府家有一位三小姐,那可是豫康公主的嫡亲外孙女儿。”

“啊?”狐朋甲配合的做出夸张表情,还看了众人一圈,惊呼道:“竟然是知府家的孙小姐?!”

狗友乙忙问:“这么说,马公子要跟公主家做亲戚了。”

“倒也未必。”马逢春用指甲剔着牙,不时的弹一弹,慢悠悠道:“也得看那孔三小姐长得如何?万一是个丑八怪母夜叉,大爷我可没兴趣。”

狐朋丙□道:“只要能跟公主家做亲戚,还管那么多作甚?反正天黑了女人脱光衣服,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才睡过几个女人,懂什么?”马逢春哈哈大笑,比划了一个下流的手势,“虽然用起来差不多,但是摸起来可就大不一样了。”

众狐朋狗友也跟着大笑起来,嚷嚷道:“有道理,有道理……”

冷不防旁边飞来一个茶碗,“哐当”一声,不光茶碗摔在桌上碎了,还溅了众人一脸滚烫的茶水。

马逢春立时大怒,扭头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找死啊!”

狐朋甲反应最快,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住那罪魁祸首,喝道:“刚才是不是你小子扔的?!没看见……”话未说完,便被那人一把扭转跪下,疼得嗷嗷乱叫,“快放手!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

“爷管你是谁!”罗熙年一脚踩在那人背上,也不管其他人,只朝马逢春道:“给爷记住,以后说话嘴里放­干­净点!”

“哎哟哟,有两手嘛!”狗友乙撂着袖子走过来,打量道:“你哪儿来的啊?”见其穿着富贵不俗,猜度着是不是那家贵人的亲戚,“在苏州都认识谁,说来听听!”先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免得来头太大,到时候不好收场。

狐朋丙却没这份儿耐心,大声道:“还啰嗦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先把这小子揍一顿再说!看他还敢不敢嚣张?!”

罗熙年喝道:“都滚一边儿去!”

“六、……六爷,你老人家怎么会在这儿?”马逢春煞白了一张脸,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掸了掸椅子,讨好道:“六爷你坐,先喝杯酒消消气。”

看得那一群狐朋狗友瞠目结舌,还以为产生了幻觉。

“爷没空!”罗熙年冷哼一声,松了手走人,临到楼梯口又道:“你记住,六爷我在京城能赏你马鞭子,在别处也是一样!”

马逢春虽然脸­色­十分难看,但还是连连点头,“是是,六爷慢走。”

来到江府,罗熙年的火气还没消完。

江廷白见状笑道:“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

“遇到一个混账东西,真是晦气!”罗熙年端起茶喝了两口,润了润,忽而“哧”的一笑,“你的那个心上人小辣椒,好像处境不妙啊。”

“孔三小姐?”江廷白被他打趣多次,­干­脆默认不再反驳。

罗熙年悠悠的拨着茶盖,不紧不慢道:“今儿遇到户部马尚书的儿子,也不知怎么从京城来苏州了,听说要娶你的小辣椒呢。”冷哼一声,“那姓马的就不是个玩意儿,因为是个嫡出的老来子……”说道此处,像是想起什么不愉快来,冷笑一声,“反正家里惯得不像话,在京城里早就臭名远扬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没做声。

关于姚家求娶玉仪一事,虽然知道内情的不算多,但是玉薇出现的蹊跷,孔府下人间也免不了议论。再加上先前江太夫人探口风被拒,以及贺婉贞偶尔透露的信息,江廷白已经猜得七七八八,心里大致有个了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孔三小姐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如果孔二太太没对马家流露半点意思,马公子也不可能信口胡说。

孔二太太居然这般狠心,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嫡女往火坑里推。

“哎……”罗熙年勾了勾嘴角,自嘲道:“果然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啊。”

江廷白不由想到了自己,虽然父母早亡,但当时自己也算成|人了,况且上头还有祖父祖母心疼。孔三小姐就不一样了,继母狠心,父亲也未必管事,祖父又是一个官心甚重之人,家里没准真会答应这门亲事。

毕竟马家不比姚家,从表面上来看,孔家要嫁女儿还有些高攀了。

“心疼了?”罗熙年歪着头看他,笑道:“你要心疼也还来得及,反正她那表哥也不会再回来,你找人去孔府提亲,自己娶回来不就完事了。”

江廷白沉默许久,点头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噗……”罗熙年喷了一口茶,好不狼狈,甩了甩手,然后瞪大眼睛问道:“你来真的?真的要娶那小辣椒?”

“有什么不妥吗?”江廷白不解道。

既然横竖都要娶妻生子,那还不如娶一个有些了解的,况且孔三小姐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和自己也挺般配。即便嘴头上利害一点,那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再说当初是自己得罪人家太狠了。

“那倒没有。”罗熙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只是你要娶了小辣椒,那我不得还管她叫嫂子?以前的过节也不能提了。”

江廷白忍不住大笑,“那也算得上是过节?还提什么。”

罗熙年有点郁闷,摇头道:“没劲。”突然觉得外面也没啥意思,到哪儿都一样,这些争权夺利、妻妻妾妾的事,没有谁能够免俗,“罢了,我还是回京城去吧。”

江廷白问道:“什么时候?”

“最近吧,不拘哪一天。”罗熙年晃了晃脚,说道:“下个月是我们老爷子寿辰,我虽然是一个不肖子,但也没有不理老子的道理。”又冷笑,“再说了,那些人巴不得我不回去呢,哼,我偏就要回去碍他们的眼。”

“回去也好。”江廷白突然正­色­起来,认真道:“六爷若总是这么在外面呆着,家里有什么事都不知道。况且……,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六爷总该为将来想想,好歹先寻摸个一官半职的,万一以后有个什么,也好硬起腰杆自立门户。”

罗熙年的嘴抿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但却没有笑意,眼神里更是充满复杂之­色­,片刻后才道:“你说得对。”目光转向了北方,笃定道:“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江廷白也有自己的心事,并不轻松,淡淡笑道:“但愿下一次与六爷见面,你我都已经不再为琐事烦心了。”

订亲(中)

江廷白办事一向稳重老练,有了上次拒婚的教训,当然不会冒冒失失的,找个媒人就到孔家去提亲。自己分析了一下,如果直接找阮氏肯定不成,——但当初阮氏是出于什么心理,才会想把嫡女下嫁商贾人家呢?

这世上让人们忙着奔走的,无非权和钱,前者姚家肯定没有,姚家有的也就是大把的银子了。

眼下江家尚未分家,江廷白即便是嫡孙,手头上也并没有多少银子,反而倒是玉仪是个小富婆。江廷白想了,自己肯定不能满足阮氏的胃口,找她也是无用,只会落得上次一样的结果。

那么……,就只有先绕开阮氏了。

只要孔二老爷坚持,阮氏也没有办法反对丈夫,而要孔二老爷答应,最好的办法就是孔知府开口——据江廷白的了解,孔二老爷是个不问世事的,一向只唯父亲之意马首是瞻,也就是说要打动孔知府。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钱,自己没有。

权,自己更没有。

原来想娶个稍微如意点的妻子,居然这么难?

江廷白摇摇头,不由叹了口气。

只是让他随便娶一个将就,又更不愿意。尽管江廷白表面上看来挺温和,实则却是个很固执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宁可比旁人多花上几倍的努力。

想来想去,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孔知府马上就要到任期了,以他的年纪和政绩,想要升官应该不容易,况且苏州可是个富庶的好地方,想来希望能够继续留任吧。

从这一个切入点来思考,问题豁然开朗。

“你想娶孔三小姐?”江太夫人微微讶异,不明白孙子为何当初不在意,过了这么久反倒执着起来,笑道:“难道你又见过那孔三小姐,才有了这个念头?”

“那倒没有。”江廷白撒了谎,——祖母是一个很正派的­妇­人,如果知道自己私下见过孔三小姐,再扯出什么表哥逃亲之事,肯定会否定这个孙媳人选。

江太夫人笑问:“那是为何?总得有个缘由吧。”

“祖母不是着急吗?”江廷白笑着回道:“孙儿想过了,总是这么一个人晃荡也不成个样子,到底后宅得有个主母,回来时也有人嘘寒问暖什么的。当初曾经见过孔三小姐一面,模样不错、­性­子也挺好……”说到这儿,稍微卡了一下壳,“咳……,反正我觉得这门亲事还成。”

江太夫人到没有疑心其他,只当孙子是不好意思,不由笑吟吟道:“好好好,你也知道自己该成家立业了。”又戏谑道:“那祖母就等着抱曾孙子咯。”

江廷白低头笑了笑,“有劳祖母费心了。”

等孙子走后,江太夫人找来了贺婉贞,问道:“上次托梅夫人去提亲,孔家不是说给三小姐议亲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贺婉贞早受了堂弟的重托,回道:“说出来,只怕惹您老人家生气。”

“怎么了?”

“那孔二太太也太下作!”贺婉贞不屑的骂了一句,方道:“当时倒是给孔三小姐议亲了,并不撒谎,只是议亲的对象……”叹了口气,“居然是姚家!”

“姚家?”江太夫人难以相信,诧异道:“莫说那孔三小姐是公主的外孙女,便是单单从孔家来论,那也是知府家嫡出的孙小姐,岂能自贬身价到那等田地?那阮氏也真是做得出来,也不怕人笑话,更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在后头,将来没人敢要!”

“谁说不是呢。”贺婉贞一脸厌恶,又道:“后来亏得孔三小姐机敏,躲开了,又被她二姐自个儿抢了先,不然这会儿都已经嫁人了。”

江太夫人皱眉道:“这实在也太过不堪了。”

“还有呢。”贺婉贞又道:“马尚书不是回来守孝了吗?听说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吃喝嫖赌样样占全,那阮氏一计不成,还打算再施一计,要把嫡女嫁到马家去呢。”

江太夫人也是续弦,虽说对元配所出的二房不亲近,但也没有想过恶毒算计,吃惊之余感慨了好一阵,方才打趣道:“难道我们家的白大爷看不下去,打算英雄救美?所以才要娶那孔三小姐。”

“谁不爱个青春年少?”贺婉贞转了话头,笑道:“白兄弟怎么想不要紧,关键是祖母您愿不愿意救这个美。”又把江廷白的那些分析说了,然后道:“这件事不好办,只怕白兄弟难以抱得美人归呢。”

江太夫人生­性­十分要强,最受不得别人激,以往贺婉贞用这个法子百试百灵,然而今天却似乎不行了。

江太夫人沉默了许久,方道:“如今只有二老爷在京城任官,要帮孔知府……”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为廷白着想,拉不下这张老脸,只是此事不比寻常,事成后可就欠二房一个大人情了。”

孔府的上房里,孔老太太正在和大儿媳说着闲话,间或说到玉华的亲事,正说得有滋有味时,阮氏来了。

“娘,有件事想跟您说。”阮氏笑盈盈的,对大太太打了个招呼,然后方道:“是三丫头的亲事,我瞧了一门人家挺好的,特意来跟娘商量一下。”

“哦?”孔老太太仔细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哪家的孩子,说来听听。”

阮氏笑道:“就是刚回来的马尚书家。”

大太太原本在闲闲的拨弄着佛珠,闻言一顿,嘴角勾起一缕嘲讽的笑容。

那马逢春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

虽然还未和女儿做亲,却也忍不住动气,没想到堂堂尚书家,居然养出那么一个下流混账!莫说是把嫡女嫁过去,就是庶女……,呃,那也要看对方条件如何,断然不肯轻易放人的。

可惜马逢春是嫡子,家世又好,庶女出身的肯定看不起,况且自己也没有。

倒是便宜阮氏了,三小姐出身好、模样儿也好,又是元配嫡出,嫁过去马家肯定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阮氏收了多少好处。

想到此处,大太太不由有些红了眼。

阮氏没空猜度大嫂的心思,正在跟婆婆介绍道:“那马公子今年二十一岁,是马夫人的老来子,以前订过亲,因为一些缘故没有成。”她没说的是,那马逢春订了好几次亲,最后都因为女方家得知消息,坚决退了婚。

大太太忍不住讥笑道:“听起来不错啊,这一嫁过去就是元配­奶­­奶­。”故意咬重了“元配”二字,看着阮氏眼角一跳,心里顿时爽快不少。

阮氏此刻没心思斗嘴,忍了忍气,又道:“而且马家只有这一个儿子,将来偌大的前程都是马公子的,三丫头要是嫁过去,没准还能挣个诰命夫人呢。”

孔老太太点了点头,笑问:“那马家有什么要求?”

“也没什么特别的。”阮氏回道:“人家说了,只要姑娘人品好、样貌好,以后能贤惠大度持家就行,至于聘礼什么的都好商量。”

一般说这种话的人家,不是随口说笑,就是自家子弟太不成器,不得已才降低娶媳­妇­的标准。

很显然,马家是第二种情况。

孔老太太出嫁前是官小姐,出嫁后又做了大半辈子官太太,并非那种粗鄙­妇­人,岂会连这些弯弯绕绕都猜不到?况且二儿媳是个什么人,心里也清楚,平日对待嫡女是个什么心思,那更是明白的很。

孔老太太抿了口茶,笑道:“这也太好了些?便是配个天仙也不算辱没了。”

“不会有什么毛病吧?”大太太皱眉道:“要不然,京城里头那么多名门淑媛,难道还不比苏州好挑一些?怎么就轮到咱们家了。”故作郑重道:“弟妹啊,这你可得打听清楚了。”

“打听过了。”阮氏尽力保持着微笑,说道:“若是大毛病是没有的,不过年轻人难免有些爱新鲜,家里有几个妾室通房。”话锋一转,“这大户人家谁不一样,便是我们老爷跟前,不也有两个姨娘、三个通房吗?”

这话说的,仿佛自己是一等一的贤惠太太。

大太太当时嫁人自负出身不错,般配得起孔家,对大老爷的两个通房看得紧,只抬了承章的生母做姨娘,并且没有再添人。

在数量上的确是逊了阮氏一筹,因此冷着脸不语。

阮氏接着道:“娘你想啊,那马尚书最多也就守孝三年,三丫头若是嫁过去,肯定会跟着一起回京,咱们家也多了一门贵婿不是?”

孔老太太不为所动,只是“嗯”了一声。

阮氏心里明白,如果自己说不出打动老太太的理由,她是不会向着自己的,没准还要故意拆台,因此又道:“再说了,咱们只要把亲事定下了,也就结了这门亲戚。”压低声音,“今年秋天爹就要任期考察,或许还能帮上忙呢。”

孔老太太闻言抬眼,继而陷入沉思当中。

那马逢春到现在还没娶亲,必定不止儿媳说得那点毛病,孙女嫁过去,本来就有些攀高门,再加上遇人不淑,将来的日子想来不会好过。

只是玉仪不比玉华,一则隔得远一些,二则又没有从小承欢膝下,实在谈不上半分祖孙之情。以一个并不疼爱的孙女,换得丈夫的前程,换得整个孔家的未来,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生意。

再说公主府那边也是,既然当初强硬的要接人走,为何现在又不管了?即便两家不能联姻,好歹也订下好亲事再回来吧。果然骨子里沾了一点皇室血统,都是一样骄傲不实,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思来想去,孔老太太有些心动了。

即便是大太太,虽然不愿意看到阮氏得了好处,但是玉仪嫁了高门,或许对玉华的婚事有帮助,因此也就没再唱对台戏。

阮氏静静的看着婆婆和大嫂,心中不由浮起一丝嘲笑。

孔老太太找了个合适的时间,跟丈夫说了此事,原本还准备了说辞,打算把马逢春的形象好好润­色­一下,以免显得自己凉薄。

谁知孔知府连问都没有问,自个儿权衡了一番,便颔首道:“那就给三丫头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吧。”

孔老太太找来阮氏,将丈夫的意思婉转的说了。

阮氏自是得意,回头就去开始准备玉仪的八字庚帖,——至于公公说的厚厚嫁妆,倒是要费一番思量,怎么样才能看起来还算不错,实则又花不了几个银子。

大太太私下听到了消息,不由忿忿道:“阮氏这次真是里子面子都赚足了!”又想着得打听好婚期,免得让玉仪也嫁在了女儿前头,上回三房抹了自己的脸,这口气到现在还没咽下去呢。

玉华见母亲生气,问道:“二婶婶赚到什么了?”

“一门好亲事。”大太太冷哼道:“你二婶婶要把三丫头嫁到马家去。”

玉华心下微微吃惊,——原本母亲十分热心这门婚事,后来却不提了,如此看来必定是男方有问题。加上那句什么“里子面子”的话,再联想到二婶婶的为人,不由暗暗有些担心,只怕堂妹的这门亲事不妥当。

知女莫若母,大太太一见女儿陷入沉思,便明白了几分,厉­色­斥道:“你一个姑娘家,休要去管这等闲事!你若是敢对三丫头乱说话……”她一向宝贝独生女儿,责罚的话实在讲不顺口,只得又道:“自古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你便是告诉三丫头也没用,要是让她多心,只会更添乱子。”

玉华点头道:“女儿懂得。”

大太太却不敢马虎,坏了这门亲事,得罪的可不仅仅是阮氏,到时候公公婆婆知道了,自己和女儿都会被牵连。因此未雨绸缪,严令丫头盯着女儿,除了老太太跟前,最近哪儿也不许去。

玉华对于玉仪谈不上姐妹之情,但是想到自己婚事波折不断,深感这世道做姑娘的不易,不忍心就这么看着堂妹跳进火坑。

可是到底要怎么透信,才能万无一失呢?既保证那个人不会多事,又要保证自己不会被牵扯进去,还要能帮上堂妹,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去想了半天,玉华还是没有想出万全之策。

订亲(下)

“小姐,我们就只能等京城里的信了吗?”彩鹃担忧问道。

玉仪苦笑道:“那还能怎样?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自从三天前猜出阮氏又有诡计,玉仪就一直坐卧不安,赶紧给外祖母亲笔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唯一的外援,——只可惜,距离太远了。

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即便是外祖母收到信,立即就派人过来调停,最快也是半个月后的事了。眼下自己根本摸不清情况,连阮氏到底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只能­干­着急瞎撞。

不过从阮氏得意的表情来看,应该不会对自己有利。

玉仪深感古代女子的无奈,终生大事竟然半分参与不得。如果外祖母那边来不及救援,自己也没有想出对策,难道就只能认命或者抹脖子?可别说出家什么的,尼姑更加是弱势群体,发生在尼姑庵的腌臜事还少吗?到时候,只怕结果会更加糟糕。

哎,这悲催的古代。

难不成自己要再穿一回?如果是的话,还是穿回现代算了。

方嬷嬷和段嬷嬷两人知道此事后,亦是忧心忡忡。

“小姐。”方嬷嬷眉头紧皱,“你再把前天的情形说仔细一点。”

玉仪也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将当时的情况再次复述,其中任何一点可疑之处都不放过,然后道:“这件事,只怕老太太和大太太也知道。”

“这……”段嬷嬷诧异道:“这说不过去啊?除非……”

方嬷嬷接口道:“除非这门亲事,老太太和大太太都能认同,而不是阮氏一人独自获利!照这样说,对方必定不会是小门小户了。”

可是苏州能有什么高门大户?除了孔家,数得上的也就是江家了。

然而江家适龄的公子中,因为门风甚严,虽然不说个个都优秀吧,但也没有什么品行败坏的,都还说得过去。

阮氏会有这么好,突然要给自己择一门好亲事了?

“对了。”段嬷嬷突然一拍大腿,“听说前些日子,有个什么马尚书回苏州奔丧,难不成……”继而点点头,“多半就是!据说那马公子人品不太好,祖母孝期未过,就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大手大脚的花钱,惹得咱家的小厮们羡慕了好一阵。”

“马尚书家?”方嬷嬷大惊失­色­,气声道:“那个混账东西,在京城的时候就臭名远扬了!”

的确是臭名远扬,就连玉仪早先也风闻了几句。

方嬷嬷急道:“这可怎么办?我看孔家老太爷官心甚重,咱家大少爷又另外娶了亲事,小姐孤身一人在这里,只怕孔家要去攀高门了。”——

难怪阮氏会那么得意,只怕这门亲事家里人都同意了吧。

玉仪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早知道女儿不值钱,但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当做货品,被奇货可居的卖掉了!并且是被自己的家人卖掉!

方嬷嬷恨声道:“这都是一家子什么混账!”

“我不会嫁的。”玉仪能够想象,以货品身份嫁过去是什么遭遇,淡淡道:“不管是装病或者别的,总之我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如果孔家不愿意养我这个女儿,那更好,就等外祖母把我接回去。”

她没说的是,如果外祖母那边也不管的话,——哎,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姐,不能啊!”

玉仪心里难过,面上却是淡淡笑着,“那还能怎样呢?”

以卖女儿去换的家族利益,这种事实在是太多了,更何况还是个没亲娘的,如何能够不叫人惦记?段嬷嬷心情十分沉重,勉强道:“这只是咱们的猜测,也未必的。”

玉仪笑道:“即便不是马家,也不会有什么好人家的。”

正在锦绣堂的人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柳暗花明。

没隔几天,江家派人过来下聘礼!

“真的是江家?”玉仪实在是难以相信,连声问道:“你没听错?太太居然肯把我嫁到江家?而且正好是那个黑心小白脸?”

“是啊,是啊。”彩鹃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用力点头。

“怎么会……”

“的确是江家七房。”段嬷嬷亦是一脸喜­色­,匆匆进来,“听上房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说的,千真万确,这次绝对不会错的。”

“可是……”以江家的势力,肯定只会按正常程序办事,不可能像姚家那样,私下还给阮氏大把回扣。若自己嫁得好了,难不成阮氏还能真心祝福?为自己高兴?玉仪实在想象不出,这有什么值得阮氏得意的?

“不会错的。”方嬷嬷也道:“小姐你不知道,方才江家的人刚走,前头那位就开始发脾气了。”

玉仪这才有点相信,——也就是说,阮氏本来订的不是江家,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把阮氏的­阴­谋破坏了。

“多谢佛主保佑。”方嬷嬷双手合十,连连道:“也不枉我日日吃斋诵经,好歹保佑了小姐一回。”自从那次玉仪船上出事,方嬷嬷许了愿,等玉仪救过来以后,不顾众人劝阻,便坚持日日吃素了。

上天真的这般眷顾自己?玉仪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回头看向方嬷嬷,或许真是虔心起了作用?这般峰回路转,也只能这么想了。

玉仪虽然不信神佛,但此时却忍不住握了方嬷嬷的手,感激道:“嬷嬷,真是多谢你了。”

方嬷嬷笑道:“只要小姐好就行。”

“江家动作倒是快,这才几天功夫就开始下聘礼了。”段嬷嬷也是满脸高兴,喜滋滋道:“小姐还不知道吧,江家这次可是用了心的,一共六十四抬聘礼呢。”

聘礼多,间接说明男方对女方的重视程度。

方嬷嬷感慨道:“玉仪娘嫁的时候可是一百二十八抬。”

“我怎么能跟母亲比?”玉仪觉得这些都是次要的,况且顾氏是公主的女儿,比自己嫁妆厚重也很正常,没什么可比­性­。

段嬷嬷掩嘴笑道:“那一位……”指了指前面,“只得十八抬不说,且里面的东西都不值钱,据说大太太当年算过,拢共也就值三百两银子。至于田庄、商铺什么的,那更是想都别想,在庶女里面也是寒碜的了。”

给人做续弦的,还能陪得起多好的嫁妆?

玉仪没有心思去笑话阮氏,只希望自己真的订下来了,不要再出什么波折,能够顺顺利利嫁到江家去。黑心小白脸再黑心,也不是那种下流无耻的种子,等自己成了他的妻子,不会不管自己的。

方嬷嬷亦放松了心情,笑道:“嫁妆丰厚一点虽好,但最要紧的还是人好。”又对玉仪说道:“以阮氏的­性­子,只怕不舍得给你什么陪嫁。不过不用担心,咱们手里有你母亲的陪嫁单子,除了当初陪的布料、药材,以及平常用的,其余的应该都还在。”

“就是。”段嬷嬷笑道:“到时候小姐嫁过去,江家的人也不敢小瞧了。”

玉仪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只要没到嫁进江家门的那一天,事情都有可能变化,只盼江家订的婚期不要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江家居然把婚期定在了次年三月。

江廷书惊讶道:“这也太快了。”又好笑道:“那孔三小姐才得十三岁,过一、两年进门也不迟,想不到白兄弟这般猴急。”

“不是人家猴急。”贺婉贞忍俊不禁一笑,接着道:“那孔家二太太做的事,你还不知道呢。”拣要紧的说了说,“你说,白兄弟他能不急吗?”

“竟然有这种事?!”江廷书吃惊道:“我说祖母怎么突然变­性­子了,居然肯找到祖父,还欠下二房这么大的一个人情。”然后点点头,“那倒是越早娶了越好,一则免得那孔三小姐在家煎熬,二则也免得给人带坏了。”

贺婉贞笑道:“以后我可就有个好妯娌了。”

“你呀。”江廷书跟妻子感情甚好,取笑道:“瞧你高兴的,跟一个小姑娘似的。”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太太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十分的郁闷。

玉仪的婚事定在了明年三月,不足半年。也就是说,玉华必须赶在这半年时间内订亲,然后迅速嫁人,不然又要落在妹妹的后头了。

三房抹了一回脸不够,还要等二房再抹自己一回?

大太太又气又急,也顾不得挑挑拣拣了,赶紧找了人,去江家四房打探消息,想把女儿嫁给四房的喻二爷。

孔老太太知道消息后,不悦道:“怎么又是江家?难道两姐妹都要嫁给他家?好像咱们多稀罕似的,还上赶着去!再说了,四房的二爷又比七房的大爷年纪小,以后华姐儿见了三丫头,岂不是还得叫嫂子?不妥不妥。”

大太太一向听姑姑的话,这次却不肯答应。

谁知道去了江家四房的人回来,并没有得到准信儿,没过几天又传出消息,说是江家四房另外订了亲事。

大太太一气之下,便病倒了。

玉华在跟前伺候母亲汤药,劝道:“女儿该嫁什么人,那都是命里头注定的,母亲又何必着急上火?若是连累的母亲不好,岂不是女儿的罪过?三妹妹先嫁就先嫁吧,也没什么大不了。”话虽如此说,心里头到底还是难过的。

“胡说!”大太太更是恼火,斥道:“女儿家出嫁,这可是关系一生的头等大事。你不只要嫁在三丫头前面,还要比她嫁得好!”

玉华实在有些忍不住,涌出眼泪道:“母亲只为了自己的脸面,就急着把女儿嫁出去,万一嫁错了人,又当如何?既如此着急,早些年又何必那般挑拣。”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憋了太久,今日终于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大太太更加生气,“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玉华眼泪簌簌的流,轻声道:“母亲,我真的不想嫁人了。”说完,也不管大太太如何作想,站起身来,一脸疲倦的走了出去。

大太太那边病了,阮氏这边也不好受。

公公婆婆和丈夫订下来的亲事,不容她不答应,——且玉仪不是她生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反对,不论对错,都会显得她居心不良。

更何况,马家的亲事本来就有问题。

还有江家送来了六十四抬聘礼,从来聘礼和嫁妆都是互相匹配的,那就意味着,玉仪也得陪六十四抬嫁妆过去。

如果想要少花钱办好事,还真的费点脑子。

最最主要的是,阮氏不甘心就这么让玉仪嫁了。

一是自己没得到半分好处,二是将来玉娇很难比过去,三是先前双方已经交恶,——可以想象,嫡女嫁得春风得意以后,肯定不会给继母好脸­色­。以后见了面,难道自己还要低声下气?一想到这儿,阮氏就仿佛吞了一只滚烫的苍蝇,又疼又恶心。

阮氏想起了自己未出阁时,百般讨好嫡母和嫡姐,结果嫡姐高高兴兴嫁了出去,回头却对自己百般挖苦、讥讽,说自己是只配给人做妾的命。虽然赶上了巧宗,好歹没给富贵人家做妾,但也只是一个继室,到底矮了一等。

倒是玉娇还不识愁滋味,听说玉仪要嫁了,满心高兴道:“等她走了,我就可以搬回锦绣堂正房咯!”

“你懂个屁!”阮氏气不打一处来,骂得女儿不知所以。

玉娇委屈的不行,气道:“我说错什么了?”

因为阮氏自己是庶出,在家受了不少的委屈,所以对儿女十分的溺爱,凡事都是尽量满足,生怕吃了一点点苦头。

正所谓过犹不及,阮氏自己却尚不察觉。

玉娇从没被母亲如此骂过,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明明从前说好的,锦绣堂只给她住一段日子,等她嫁了,我还要搬回去……”

“小祖宗!”阮氏急忙过来捂嘴,低声斥道:“你还嫌不够乱啊!乱嚎个什么?”又往外面看了看,“亏得这是在咱自个儿的屋子,外面都是自己人,不然传出什么,你爹还不知道怎么怨我呢!”

玉娇扁嘴道:“我没说错嘛。”

“是是是,你没错。”阮氏安抚了两句,但心中却是恨意难消,——江家的人突然来提亲,还能说是意外,但丈夫听到的那些闲话,到底是谁传的?!叫自己知道,一定要叫那个人好看!

阮氏恼恨的这个人,眼下正在玉仪的屋子里说话。

“照姨娘这么说……”玉仪诧异道:“是大姐姐透露的消息了?”

“是啊。”周姨娘道:“要不是大小姐,我也不知道太太订了那样一门亲。”却对丈夫高看了几分,也对自己的功劳高估了不少,“到底老爷还是明理的,疼爱三小姐,这才许了江家的亲事。”

便宜爹对自己有这么好?江家提亲,真的是便宜爹促使的?

不是玉仪不孝,从便宜爹平日里不闻不问的态度来看,实在想象不出,他内心深处还藏一份浓浓的父爱。

浓浓的?父爱?

呃……,真是想想都叫人起­鸡­皮疙瘩。

不过不管怎么说,便宜爹到底还是有一点良心的,还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儿,肯为自己出头,——到底还是亲爹啊,至少会盼着女儿过得好一点。

倒是周姨娘这边,玉仪一方面感激,一方面也明白她的心思,于是笑道:“多谢姨娘,这次多亏你帮忙了。”

周姨娘忙道:“不用不用,这原是应该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应该的,除了亲生父母,谁肯掏心掏肺、不记得失的付出?玉仪明白这个道理,因此郑重道:“姨娘只管放心,今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会忘了四妹妹的。”

“三小姐,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不马虎。”周姨娘得了这个保证,自己也表了一番忠心,然后欢天喜地告辞了。

风起(上)

“太太,就这么答应江家了?”赵荣家的也不甘心,如果阮氏收了银子的话,自己肯定能捞上一点油水,“三小姐嫁到江家,那可是一个亏本买卖啊。”

阮氏冷声道:“还能怎样?”

“太太……”赵荣家的压低了声音,“还记得三小姐回来的时候,不是在船上被那江家七房的救了?听回来的人说,两个人仿佛还见过一面……”

阮氏看了她一眼,明白赵荣家的话里的意思,倒也有一丝心动,继而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行,若是毁了那丫头的名声,坏了这门亲事,老太爷那边不会放过我的。”说着冷笑,“老太爷连嫡亲的孙女都舍得,难度还会心疼我一个儿媳­妇­?”

赵荣家的想了想,叹气道:“也是。”

阮氏道:“江家必定给了老太爷偌大的好处,至少要大过马家才行,——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就是今年秋末考察之事。”脸上带着怨恨和不甘,“罢了,如果老太爷秋末考察政绩不好,咱们也会跟着孔家失势,那可得不偿失啊。”

“算她命好!”赵荣家的愤愤道:“那如今,也只有在嫁妆上做文章了。”

“这件事可以先放一放。”阮氏烦躁道:“倒是马家那边,咱们还得亲自去一回,不然可怎么行。”说着,打起­精­神收拾利落出门。

与马家做亲之事虽然没有说定,但也谈了有五、六分了。

听闻阮氏的说辞,马夫人顿时恼怒道:“好好好,你们家姑娘是个有本事的,这么快就找到贵婿了。”

阮氏陪笑道:“我原是极想和夫人做亲戚的,不想我们老爷……”

“送客!”马夫人原本就是因为儿子不成器,这才降低标准娶媳,想不到却被人耍了一回,岂能不恼?根本懒得和阮氏啰嗦,直接叫人取了庚帖出来,摔在地上,一甩袖子便进去了。

阮氏闹了好大一个没趣,灰头土脸回到家。

“都是那个丫头闹得!”阮氏对嫡女的恨达到了极点,气了好一阵,自个儿撂下一句狠话,“叫我不痛快,你也休想就这么高高兴兴的嫁人!”

阮氏气得肝疼胃疼,玉仪的心情却好了不少。

上午还追了一封信去京城,说了江家的亲事,又说了自己对这门婚事满意,让外祖母放心云云。因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也有了笑靥,唤来彩鹃道:“对了,把前儿收到的寿礼拿出来瞧瞧。”

先前一直提心吊胆,哪里顾得上看什么寿礼?

首先是孔家人给的贺礼,除了玉清亲手做了一双鞋子外,其余的都很普通,估摸像玉娇等人,应该都是阮氏一手­操­办的吧。

玉仪从没想过他们能给自己什么好的,所以谈不上失望。

继而挑出顾家的贺礼,外祖母送了一套老坑玻璃种的翡翠头面,包括两只发钗、一副手镯,一对耳坠,两只指甲盖儿大小戒面的戒指,全都翠绿的叫人爱不释手。

到底是外祖母,打心眼儿里疼爱着自己。

玉仪心中暖暖的,又拣起了舅舅舅母送的一支金步摇,看那华丽丽的样子,应该是京城里大珠宝店里订做的,金子够纯够足,上头的宝石也足够漂亮。

明芝则送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彩鹃见了笑道:“难得表小姐还肯做东西。”

素莺抿嘴一笑,“你这丫头,还敢背着小姐打趣人。”说完立即后悔,如今已经是在孔家过日子,按理说应该管明芝叫做表小姐,一时失口居然叫成了小姐,不免显得身在曹营心在汉。

玉仪听见了只做不知,与彩鹃笑道:“快打开瞧瞧,都送了什么好东西。”

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六颗浑圆无暇的白珍珠,个个都有半截指头大小,堆在一起好不喜人。里面还有一张小小的信纸,明芝在上面说,本来一共是有十二颗的,现在一人一半,留着以后嵌在头面上用。

玉仪看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免又想起当初在外祖母家的时光,表姐­性­子大方活泼,表哥敦厚体贴,加上有亲人呵护疼爱,日子过得一派无忧无虑。

“这个是表少爷和……”彩鹃顿了一下,继而觉得自家小姐也订了亲,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于是道:“是表少爷和顾家大­奶­­奶­送的。”

既然是夫妻,当然应该合为一体送东西。

玉仪觉得没什么可避讳的,打开看了,不由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这是……”彩鹃吃惊道:“哪有人送这么奇怪的东西?”

“哪里奇怪了。”玉仪将那一对小金猪拿了出来,圆嘟嘟的十分可爱,想来是因为自己属相是猪,所以才会打了这么一对吧。

掂了掂,分量可是不轻呐。

“送就送吧,还故意打成一对儿。”彩鹃忿忿不平,嘟哝道:“什么意思?!”

玉仪倒是笑了笑,觉得这位表嫂挺有趣的,——以明淳对自己的心意来看,没个一年半载应该难以忘怀,且他的­性­格比较正统,不会弄什么新奇稀罕的玩意儿,想来这应该是出自表嫂的手笔了。

送一对,是在暗示祝福自己早结良缘吗?

“挺好的呀。”玉仪笑道:“收起来,回头还能换成银子花花呢。”

素莺因为方才说错了话,一直不自在,见状忙道:“我去收起来吧。”见玉仪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搂着盒子匆匆进去。

彩鹃怕玉仪心里不痛快,忙道:“我看江公子比表少爷好多了。”

“你又知道。”玉仪觉得好笑,趣她道:“当心方嬷嬷听见了不依。”

自己心里却是有些茫然,就这么把终生大事定下来了?比起盲婚哑嫁,好歹还见过江廷白几次,虽然中间有一次不愉快,但后来他还是帮了自己。

不能算最好,但也不算太差了吧。

“这对翡翠镯子真是漂亮。”彩鹃小心翼翼拿起来,看了又看,朝玉仪道:“小姐你瞧着颜­色­、水头,只怕全苏州也难找出几对来。”

玉仪知道她这是故意打岔,怕自己因为表哥伤心,于是顺手套在了手腕上,对着阳光比了比,笑道:“是挺好的,还是先收起来吧。”手头有不少贵重的首饰,回苏州后就没再戴过,不想碍了别人的眼,免得平白给自己招来是非。

“公主好生大方。”彩鹃笑道:“这一整套的头面,没有六、七百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都够寻常人家嫁好几回闺女了。”

外祖母对自己一向舍得,玉仪笑道:“你急什么,将来我也会好好的把你嫁了。”

彩鹃啐道:“呸,小姐说的都是什么话。”

玉仪笑了笑,心下却在奇怪。

原本还以为自己离得远了,外祖母淡忘自己了,现在看来是在不像啊。可为什么自己去了好几封信,外祖母都浑然不理,还是依旧说着平常的问询话,都是嘱咐自己保重之类。

因为徐月岚新进了门,再加上李氏­性­子比较懒散,所以便慢慢的将家务事放手,改由儿媳­妇­来主持中馈。

这日上午,外面的小厮送来一封苏州的信。

徐月岚一看便猜到,应该是那位表小姐寄过来的,因为是指名交给公主亲阅,所以并没有多琢磨,立即拿了信去了上房。

毕竟作为孙媳­妇­,紧着祖母的事也是应该的。

豫康公主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虽说更加中意外孙女儿,也不太喜欢徐家,但是对这个孙媳­妇­还是满意的。见她特意过来送信,便笑道:“让个丫头送过来就是,那用的着你亲自跑一趟。”

徐月岚笑道:“刚忙完家里的事,正好闲着,就想过来陪公主说说话。”

“你不嫌我年老啰嗦就行。”豫康公主笑了一句,拆开了信来看,谁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半晌才抬起头,淡笑道:“你去忙吧。”又朝丫头们吩咐了一句,“去,叫夫人过来说话。”

徐月岚亦是官宦大家的女儿,一见便知道出了什么事,且自己不方便在场,赶忙笑着应了,领着丫头匆匆出了房门。

李氏尚不知情,一如平常般闲闲的往上房过来。

刚一进门,豫康公主就吩咐道:“所有的人都出去,关上门!”声音虽然不大,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好似凝结了一层冰霜。

“娘……”李氏有些害怕,换了亲近一点的称呼,“出什么事了?”

“你!你疯了吗?”豫康公主气得不行,将信狠狠的甩在李氏的脸上,“你说,是不是你扣了玉丫头的信?还有前几个月苏州的来信,是不是你叫人伪造的?!”

李氏脸­色­一白,“这……,这是从何说起?”

“你自己看!”豫康公主指着地上的信,怒道:“玉丫头说,上次说的马家已经退了亲!上次?上封信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我……”李氏眼见掩盖不了,吓得跪在地上,哭道:“我只是想着明淳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成了亲,怕玉丫头说什么……,再惹出乱子来。”又忙道:“那几封信我都没有打开,这就叫人拿过来。”

李氏顾不得叫小丫头,自己慌慌张张取了苏州的旧信过来。

看着外孙女一次又一次求援,自己却丝毫不知,还以为外孙女过得平平安安,豫康公主真是又气又伤心,“你自己瞧瞧,玉丫头这受得都是什么罪?几次三番,都险些被那阮氏算计了!你……”指着李氏,“你这是害死她啊!”

李氏也吓住了,分辨道:“我……,我没有……”

“前江阁老家继室之孙,无父无母,且没有一官半职,就是这样……”豫康公主看得连连冷笑,“就连这样的人,玉丫头都觉得已经很好了!好好好,你还真是一个有良心的好舅母!哄得我毫不知情,还在这里慢慢的给玉丫头挑亲事,等我挑好了,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李氏知道此事闹得大了,低头一言不发。

“要不是看在你生下了淳哥儿,我这就叫绍廉休妻!”豫康公主目光锐利,直直的盯着李氏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回自己的屋子好好反省反省,不准出屋子半步,也不准再Сhā手家里的任何事!下去吧。”

李氏早吓得六神无主、脚下虚浮,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不敢再看公主一眼,逃也似的出门而去。

木槿从外面进来,捡起地上的信问道:“公主,出什么事了?”

豫康公主先没有回答,只是道:“立即派人去苏州,好好的给我查一查那阮氏,是人都不可能不出错,查到什么统统回报与我。”然后才把事情大致说了,“让去人仔细打听一下,看看男方人品有没有问题。”

木槿问道:“公主打算让表小姐出嫁?”

豫康公主道:“既然已经订了亲,无故退亲只会损了玉丫头的名声,只要男方人品好,家世、钱财那些都是次要的。”叹了口气,“再说江家的门风和家世,也还算说得过去。”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做女子的不易啊。

顾绍廉晌午了才回府,一进门便被告知上房让过去说话。

“母亲,我也有事要说。”顾绍廉来不及问公主有何事,先道:“今儿朝堂上有人上了一道折子,弹劾苏州知府贪墨受贿!”

“有这事?”豫康公主抬起眼皮,心中快速的分析着,“是什么人?可看得出又何来头,或是为了什么缘故?”

“是密折。”顾绍廉摇了摇头,“这件事有点棘手,主要是最近朝堂十分动荡,只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没准儿还会牵连出其他的事。”

豫康公主沉思了一阵,叹气道:“孔家都是些没良心的人,我才懒得管,只是还有玉丫头……”把信推给了儿子,“你看看吧,你媳­妇­­干­的好事!”

“这……”顾绍廉越看越吃惊,气道:“这个蠢货!”

豫康公主冷笑道:“如今看来不用我拨弄孔家,他们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又摆了摆手,“别管你媳­妇­了,先琢磨琢磨孔家这件事吧。”

鲁国公府某处凉亭内,微风习习。

“你知不知道姑娘家的生辰,送什么东西好?”

“我怎么会知道?”罗熙年睨了好友容珮一眼,嗤笑道:“你几时见我给姑娘送过东西?还问到我这儿来了。”

容珮抬手直抓头皮,泄气道:“女人家的心思真难猜!送金银说你俗气,送字画又说你挑的没品味,送首饰又说你不合规矩……”

“哪儿那么多废话!”罗熙年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罗里啰嗦个没完?要是喜欢,直接娶回去不就完事了。”

“嗐……”容珮傻笑道:“你不懂,你不懂。”

“我才懒得懂。”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可真是个一根筋!从小就喜欢那丫头,长大了眼里还是只有她,不是傻子是什么?”

容珮不服气道:“行行行,我是傻子!哼,将来有你做傻子的时候!”

罗熙年理都不理他,自顾自悠闲的喝着小酒。

“你那么多的女人,真的不懂?”

罗熙年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道:“那些不是我的女人!还有,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这种话!没得叫人恶心。”

“是是,我说错了。”容珮赶忙陪了不是,为了调节气氛,岔开话题道:“你真打算这么在家呆下去?你不知道,最近朝堂上可热闹了。”说着又笑,“就今儿早上,还有什么苏州知府被弹劾,听说会牵连到好些人呢。”

罗熙年这才抬头,问道:“什么知府?”

“苏州知府。”容珮本是随口一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感起兴趣来,心思转了转,试探问道:“是不是上次去苏州的时候,认识哪家小姐了?”

“爷没你那么无聊。”罗熙年沉吟了片刻,探身问道:“你们锦衣卫,最近有没有什么空缺?”

“咦?你想来我们锦衣卫?”容珮闻言满心高兴,连连抚掌,“来吧,来吧,没空缺也得给你腾一个不是?放心,有哥哥我罩着你呢。”

“放屁!要你罩着?!”

“你来可以。”容珮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认真道:“不过最近没有什么好缺,要不……,叫你家老爷子想想办法?”

“不必。”罗熙年摆手道:“要往上爬,还是自己慢慢来的好,强Сhā进去做一个小头头,没意思不说,别的人还不服气。”

“你真要来?”容珮想了想,说道:“我虽然只是一个小旗,但上头的千户是我的族兄,让他安排一下,你过去了不会有苦差事的。”

罗熙年没有答应,而是道:“我要去北司。”

“你去北司做什么?”容珮诧异道:“我们南司还好一点,那边尽是问供的、受刑的,哪天不弄死几个人?血淋淋的,保管叫你饭都吃不下。”

罗熙年坚持道:“你别管,帮我安排一下就是。”

“行行行。”容珮算得上是他的发小,知道这是一个下了决心,就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无奈只好答应了,奇怪道:“北司那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非要去!”

“嘿嘿……”罗熙年露出雪白的牙一笑,嘴角勾起,“刺激!”

“啪!”容珮的下巴掉在桌子上,半天没合上。

风起(下)

大太太到底不甘心,几经周折,终于把玉华的婚事定了下来。

“哎……”大太太忍不住叹气,“早些年,何曾把袁通判家看在眼里,现在却只能自降身份,和这种人结亲。”

“母亲。”玉华埋怨道:“既然已经订了亲,又何苦再说这种话?”

大太太哼道:“三房的嫁在前头也罢了,到底是庶出,嫁得又是商贾人家,没什么值得拿出手的。”顿了顿。“可是你瞧三丫头……,那江家也是疯了,居然舍得出六十四抬的聘礼,也不知装的都是什么破烂!”

难怪她心里恼火,袁家只愿意出三十六抬聘礼。

玉华只得安慰道:“母亲不是说江家七房的无父无母,又没有官职,将来的前途不够好吗?袁老爷虽然只是通判,但将来却有做京官的机会,况且不是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不是说袁家大少爷挺上进的,母亲还愁什么?总之,母亲还是先好生养病才是。”

“你呀。”大太太虽然对袁家不满意,但亲事都订了,还能说什么?只得戳了女儿一下,“你就是个傻丫头,都不知道你到底像谁?真是拿你没办法。”

玉华笑道:“女儿当然是像母亲。”

像自己吗?大太太心头突然一跳,想起了一件不愿意想起的事,当初……,如果那件事成了,今天的局面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不能怪自己太心狠,为了女儿,只要她能够过上好日子,自己做下再多的罪孽也没关系。

若有因果报因,那就全都算在自己的头上吧。

“太太?”瑞雪问了一声,待里面让进方才入内禀道:“太太小姐,二房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出什么事?”玉华问道。

“听说因为三小姐订了亲,暖衾姑娘就给做了一套衣裳,偏生不巧,送过去的时候遇见了五小姐。”瑞雪简明扼要拣了重点,回道:“五小姐骂暖衾姑娘是个下贱的,做的东西也下贱,还说什么人配得什么东西,把三小姐也绕进去了。”

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问道:“那三丫头吵了没有?”

玉仪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吵架?又不是疯了。

可惜这边玉娇破口大骂,那边暖衾哭得泪水涟涟,两个人都是卯足了劲儿,自己反倒成了一个看客。

巧的是,孔仲庭今儿没出去找人喝酒。

“怎么回事?”锦绣堂跟阮氏的正房相距甚近,孔仲庭听见动静赶了过来。因见小女儿和爱妾闹得不可开交,嫡女却在旁边冷眼旁观,微微不悦,“你是个做姐姐的,怎么也不劝一下?”

阮氏尾随其后而来,闻言好不得意。

玉仪感慨,果然感情都是时间培养出来的——

只因自己跟便宜爹感情生疏,玉娇和暖衾更加亲近一些,便宜爹本能的就护着她们俩,反把自己这个嫡女排斥在外。

“女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解。”玉仪决定像演技派学习,虽然没有挤出眼泪,但委屈之­色­却是十足,诉苦道:“暖衾姑娘好心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怎么得罪了妹妹,就说她的人和东西都是下贱的,还说女儿收了东西,也是一样下贱。”

“你居然说这种混账话?”孔仲庭有些下不来台,朝玉娇怒斥。

不等玉娇开口,暖衾先跪了下去,哭道:“三小姐说得一字不差,还请老爷为三小姐做主,为婢妾做主啊。”

看看人家这种实力派的演员,眼泪就跟自来水似的,真是收放自如。

玉仪佩服之余,又哽咽道:“自己和五妹妹都是爹爹的骨血,若女儿有了不是,那岂不是爹爹的过错?若爹爹有了不是,那兄弟姐妹们岂不都是……”言下之意,自己若是沾个“贱”字,那二房一大家子就都是贱人。

玉娇先气得跳脚道:“你放屁,我没有那个意思!”

玉仪转过头去,问道:“那妹妹的意思,是单独针对我和暖衾姑娘了?”不过才九岁大的小姑娘而已,不信把你绕不进去。

“我……”玉娇气呼呼的,她本就是个不转弯的­性­子,一梗脖子道:“我就是骂你了,还骂暖衾那个贱人了,怎么样?!”

阮氏脸­色­十分丰富,眼里喷火似的直勾勾盯着玉仪。

“放肆!”孔仲庭一向觉得小女儿乖巧,从前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不会如此口不择言,当着众人气得不行,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不等阮氏上前,玉仪看准时机抢先拉住人,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劝道:“父亲有话好好说,若是失手打重了,岂不是叫妹妹更加恨我?怕是以后更加难以相处了。”

真是无奈了,这­鸡­飞狗跳的日子快点结束吧。

不然的话,还要整天陪着演这种三流剧目。

正在这个时侯,三流剧目的反派暖衾姑娘出镜了,上前拉住玉娇,用又娇又软又担忧的口吻劝道:“五小姐,你快给老爷认个错吧。”

玉娇哪里肯让她拉自己?当即反手一甩。

这一甩产生了华丽的特效,居然把暖衾甩得退了好几步,继而侧身跌倒,紧接着便是一生尖叫,“哎哟,我的肚子好疼!哎哟……”

孔仲庭虽然有六个子女,但显然对怀孕这种事了解不深,见暖衾疼得冷汗直滴,赶忙喊道:“快去叫大夫过来!快点!”

什么叫实力派?什么叫真正的实力派?

眼前这位姑娘就是!

玉仪心里在对暖衾佩服之际,也对便宜爹的情商参数打了个折扣。看来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只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而不管事情究竟合不合理,——九岁的小姑娘,再用力又能有多大力啊?玉娇又不是变身后的希瑞。

或者说,美­色­能降低男人的情商?

比如暖衾姑娘相貌平庸,身材也不是这般纤细娇弱,那视觉上就有点滑稽了,便宜爹肯定不会怜香惜玉,没准还要上前踹上一脚。

玉娇不料低估了自己的潜能量,见状怒道:“你少装模作样!”

“不要说了!”没等孔仲庭开口,阮氏先把女儿护在了身后,朝丫头珍珠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赶紧将人带走。这边还得忍住气,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去把大夫请过来。”

玉娇满脸不甘之­色­,带着比窦娥还要冤的莫大冤屈,被珍珠等人拖走了。

“小姐,那个暖衾也太会做戏了。”彩鹃眼里有一丝揶揄,抿嘴笑道。

玉仪摇头一笑,“再会演戏又能如何?还不是个配角儿。”

暖衾即便一时胜了一小局,也改变不了自己是通房的事实,还是得看阮氏的脸­色­过日子,肚子里孩子也未必能生下来。纵使小心翼翼顺利生下了,今后一样是个庶子,一样得在嫡母收下讨生活,这一路还不知道多艰辛呢。

还有那位潘姨娘,看起来好像是让阮氏吃了个暗亏,可是她自己呢?难道从今后青灯古佛的伴着,心里就不凄凉痛苦吗?便是胜了,也一样是可悲的。

即便是自己,因为处在晚辈的这个身份上,且继母也是母,很难对阮氏做出什么算计。而且如果不能一击成功,只会加深阮氏对自己的怨恨,她若存心撕破脸,吃亏的人更多会是自己。

有什么法子,才能一击让阮氏不能翻身呢?

玉仪支起下巴望天凝想着,一时找不到突破口,耳畔听得有人进来了,然后是问棋脆生生的声音,“小姐,江家七房的两位小姐过来了。”

江家七房?锦珠绣珠?玉仪脑子转了转,才想起这两位是自己未来的姑姐,虽然感觉有点别扭,但还是笑着迎了人进来。

“给妹妹做了个荷包。”江锦珠一向快人快语,掏出一个蹙金线的小荷包,又看了绣珠一眼,“你的手帕呢,也拿出来瞧瞧吧。”

“做的不好。”江绣珠微微羞赧,递上了一块绣兰花的素­色­绢帕。

玉仪少不了要夸赞一回,笑道:“过来说话便是,何须两位姐姐亲自劳烦。”

江锦珠笑道:“上次得了你的好胭脂,说是要谢,一直都没找着机会。”笑着从丫头手里接了茶,放到一边,“还有两件东西,是大哥屋里的两位姑娘做的。”打开包袱,取出一双粉­色­绣花鞋,一件海棠红的双襕边儒裙。

玉仪接过来看了看,做工很是­精­细,比起那荷包和绢帕,至少得多费上六、七倍的功夫,——只是方才她说什么?大哥屋里的两位姑娘做的?

玉仪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说的是什么人。

不由有点囧了。

也就是说,这绣花鞋和儒裙是黑心小白脸的通房做的?他的小老婆?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未来的正室,所以提前开始拍马屁?一口气噎在胸腔滚动,好久没咽下去。

“不喜欢这颜­色­吗?”江锦珠显然领会错了,想了想笑道:“你喜欢什么?我回去跟她们说说,改天再从新做一遍便是。”

大约在她们看来,通房小妾什么的在平常不过,这两位难得如此懂规矩,知道在新­奶­­奶­面前做小伏低——嗯,估摸还有一种油然的自豪感,若是自家哥哥不会调教人,哪里会让通房丫头这般懂事?

可是……

玉仪实在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是惊喜?还是欣慰?还是挑三拣四,摆一摆正房­奶­­奶­的派头?或者是无动于衷,觉得这都是通房丫头应该做的。

前几天,光顾着担心阮氏对自己算计。一听说江廷白来提亲,松了好大一口气,也没顾得上问他身边有什么人,眼下才明白自己高兴过早了。

以江廷白的年纪、家世,身边不可能没有一、两通房妾室。

照这么说,以后自己还要和两个通房分享丈夫,等于只得到了三分之一?不,正房­奶­­奶­应该派头大一些,自然能霸占的更多一些。

那么自己该如何面对那两位呢?当做是丈夫婚前备的两个充气娃娃,只是偶尔用来解决生理问题?只不过是会说话有感情的,呃……,自己还能多两个丫头使唤,而且保证听话乖巧。

“妹妹你怎么了?”江锦珠看出玉仪心情低落,但却猜不到原因,她自认今儿没有说错什么,怎么未来的大嫂就不高兴了呢?

“没事。”玉仪笑了笑,敷衍道:“最近家里有些事。”

阮氏的那些丰功伟绩,江锦珠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这才释然,露出一副我们支持你的表情,低声道:“且忍一忍,好歹只再呆半年就好了。”

或许吧,玉仪笑道:“上次我还带了些小玩意儿回来,走去瞧瞧。”让人开箱子,取了杂七杂八的东西出来,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笑,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等送走了江家姐妹,玉仪跑去了玉华那里,闲话几句,便转了话题问道:“那位袁家大爷,屋里头可有通房丫头?”

玉华一脸诧异,“还用问?当然有了。”

看看人家这觉悟!呃,果然不愧是古代大家闺秀。

玉仪又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有几个?”

“你问这些做什么?”玉华嗔笑道:“听说有三个吧,一个是他祖母给的,一个是他母亲给的,还有一个是自个儿挑的。”

这一位比自己还要惨?玉仪忍不住叹气,但愿黑心小白两的通房丫头,不是他祖母给的才好,也千万别是他母亲留下的,不然以后只会更加麻烦。

玉华见她有些不快的样子,心下有点明白过来,劝道:“不过是几个丫头罢了,管她们作甚?若是不好,你一句话就能打发走的。”

“嗯。”玉仪点了点头,知道彼此不会有共同语言。

玉华又道:“即便是有生儿子好命的,顶了天就抬做姨娘,终归是给人做小的,还有孩子也得管你叫母亲。”

玉仪头疼了,接着深深的无奈了。

好吧,反正只是找一个避风港+合伙过日子的,就当他是自己的BOSS,通房们是公司的同事们,凑吧凑吧着就这么过吧。

即便再找一个,估计也改变不了这个历史问题。

以前在外祖母家时,舅舅身边没有妾室通房,外祖母对这一条要求的很严,仿佛在防着什么似的。后来明淳大了,舅母也曾想过安排一、两个通房,外祖母那边何打算不知道,反正明淳自己先拒绝了。

玉仪想,如果舅舅家是妻妾成群的状况,或者自己不是嫡女,而是庶出,是不是对小妾这类问题,会有更深一层次的接受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感觉突兀,只能阿Q­精­神的勉强接受。

“太太!”外面的丫头声音着急,尖声道:“老太太病倒了,太太快过去瞧瞧吧。”

玉仪和玉华都是一惊,赶忙跟了出去。

到了前面,才知道方才下人进来递了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孔老太太一听就晕了过去。丫头仆­妇­们顿时忙乱起来,赶着过来请大太太镇场,又急急的请了大夫,一时间挤得玉仪都没落脚的地方。

没过几天,居然传出了袁家退亲的消息。

大太太本来就不太好,强打着­精­神照顾孔老太太,这事一出,连带她也跟着倒了下去。阮氏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把三太太也叫来了帮忙,孔仲庭更是忙着进进出出,连暖衾那边也顾不上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

从孔老太太无故晕倒,再到袁家退亲,以及便宜爹难得的管起事来看,竟有一种风雨欲来大厦倾的感觉。

玉仪心里七上八下的,没空再琢磨江家的那些“同事们”,只是希望千万别出什么大事,不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小姐……”段嬷嬷一脸恐慌跑了进来,“消息打听出来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脸紧张,忙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老太爷……”段嬷嬷摇了摇头,苦涩道:“老太爷被人弹劾了,说是贪墨受贿什么的,听说朝廷已经派了人下来,不日就要查案。”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这样?”

方嬷嬷的脸­色­变了变,半晌才好些,安慰玉仪道:“没事,又不是什么诛九族的大罪,且不说还没查清楚,便是真有问题也不会太大,顶多也就是丢官罢职。”又道:“小姐别怕,公主不会不管你的。”

玉仪没有半分高兴,只道:“让我静一静。”挥了挥手,让方嬷嬷等人都退了出去。

如果仅仅只是贪墨受贿,的确不用太过惊慌。便孔知府是贪得多了,丢官罢职也不够处罚的话,了不起再处决他一人,断然没有连坐的道理,更不用说后宅的女眷们了。

玉仪很抱歉,在知道孔知府要把自己卖给马家后,就再也生不出半分祖孙情,完全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

方才有一个念头闪过,——阮氏起先要把自己嫁给姚家,后来又要嫁给马家,说来说去都是为了银子。可是姚家是私下回扣倒罢了,马家应该不会也给银子,那么阮氏图的是什么呢?想来想去,只有母亲顾氏留下来的嫁妆了。

可是,一应嫁妆都是有单子的。

难道阮氏……

玉仪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觉得很可能这就是扳倒继母的机会。且在孔家风雨飘摇之际,自己又是突然才回来的孙女,若是不做出一点点贡献的话,到时候会不会被孔家撇下不管?还有袁家都退亲了,江家会不会也这么做?到时候,没准还会再重来一次嫁入马家的买卖。

到底要不要试一试?

玉仪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正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云涌(上)

在笔直的官道上,一行鲜衣怒马的年轻人飞驰而过。

为首的一人眉目张扬、表情倨傲,用力一勒缰绳,令马儿在嘶鸣声中停下,然后回头与同伴道:“我还有点私事要办,回头再请兄弟门一起喝酒。”

身后五、六人紧跟着停下,其中一人笑道:“罗校尉只管去忙自个儿的,我们几个先到府里报个到,回头若是寻我们,找人问一声便知道了。”

罗熙年笑眯眯道:“好说,我办完事就回来。”双腿一夹马腹,抱了抱拳,一阵风似的抄小路走了。

“张大哥,就这么让他乱跑?”其中一人问道。

“管他作甚?”张姓男子年纪稍大,看起来是这几人中的领头者,冷笑道:“你别看人家今儿跟咱们一样,可是凭着国公爷家公子的身份,没准明儿就是你的上司了。只要他不惹事,随便他爱­干­嘛­干­嘛去。”

另一人笑道:“就是,人家可还给了五百两银子呢。”

“走吧。”张姓男子咧嘴笑了笑,手一挥,“先找到苏州府里管事的,然后再寻一家大点的花楼,叫几个漂亮姐儿出来,咱们几个好好的放松一下!”

“走咯!”众人嘻嘻哈哈的起着哄,很快策马跑远了。

这边罗熙年熟门熟路,寻摸到了江家七房,等丫头们都摒退下去了,方道:“你这回可是鱼儿没吃到,就先惹上一身腥了。”

江廷白刚得知孔知府被弹劾,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活动,不想罗熙年突然冒了出来,又穿了一身崭新的飞鱼服,不由笑道:“你怎么混到锦衣卫里面去了?”

“衣裳好不好看?”罗熙年笑问,又自问自答,“我觉得还挺­精­神的。”又笑,“不过我们老爷子见了,骂了我一顿,嘿嘿……,说我真是没事闲得慌。”

江廷白好笑道:“我看也是。”

罗熙年自我感觉挺满意的,坐在椅子上跷起腿,“哼哼,还不快点来巴结爷?这次我可是奉了圣旨来的,专门办理苏州知府贪墨一案。”

江廷白闻言抬头,“你去了北司?”

北司专门审理皇帝钦定案件,自己拥有诏狱,不需要经过正常的司法程序,就能自行逮捕、审问,甚至可以直接处决犯人。

罗熙年得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先问问,你还要不要娶那小辣椒?若是已经打算退婚,那这件事就不用管了。”

“退婚?”江廷白闻言失笑,问道:“我像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罗熙年一本正经看了看,支着下巴,“看来你还真被小辣椒迷住了。”说着叹气,“罢了,孔知府丢官就丢官吧。反正你们江家也不差一个做知府的亲戚,影响还真是不大。”

江廷白却收敛了笑容,问道:“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天子近臣,怎么会知道?”罗熙年摇摇头,顿了顿,“不过听说对方证据很足,那孔知府的乌纱估摸是保不住。如果不牵扯出其他的事,顶多也就再罚没家产什么的,好用来填补一下亏空。”

“嗯。”江廷白颔首道:“只希望孔知府别病急乱投医,到处白花了银子。”琢磨了一会儿,又道:“只是像孔三小姐这样的内宅­妇­人,不知事情轻重,怕是私底下吓得不轻,须得叫人劝解几句。”

江廷白显然低估了未婚妻的承受力,此刻孔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始作俑者便是在他眼里娇滴滴的孔三小姐——孔玉仪。

“小姐,你真的要那么做?”

“嗯。”玉仪认真的点了点头,——捐出母亲顾氏的嫁妆,即便阮氏没有亏空,不能够一击而中,也要叫孔府欠下自己一个大大的人情。

万一江家真的退亲了,自己可是捐了几万两银子出来的贤良女,除非孔府所有的人都不要脸了,否则他们断不会再卖自己一回。

方嬷嬷犹豫道:“小姐何苦这般执着?便是孔家不济了,好歹还有公主府那边,又何必亏了自己,让别人占了便宜?”

玉仪在心里叹了口气。

方嬷嬷太相信公主府的力量,一辈子见惯的,也是豪门贵族中斯斯文文的诡计,可是这对孔家并不适合,——到了危急时刻,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撕破脸皮?上次孔知府为了官职,都可以出卖孙女,难道在这种乌纱不保的时候,还会顾及到孙女愿不愿意?

外祖母虽然好,但是终究不在自己身边。

彩鹃也道:“便是要捐,小姐也不用全都捐了啊。”

“傻丫头。”玉仪这具身体只得十三岁,灵魂却是两世为人,说话口气显得老气横秋的,叹道:“哪有做人情只做一半的?况且我听说,老太爷的亏空数目可不小,只怕我都捐了出去,还补不上那个口子呢。”

彩鹃抱怨道:“他们自个儿胡乱花费了,却叫小姐来填补。”

“罢了。”方嬷嬷叹了口气,说道:“小姐若是执意要这么做,我也不劝了。只是既然­肉­都割出去了,就没有白割的道理,此事须得经过老太太和大太太两人,方才能够办得稳妥。”

段嬷嬷亦是点头道:“这种时候,留着银子反倒是一个祸害。”孔家的人是个什么心­性­儿,她在孔家的这十几年,比方嬷嬷了解更加深刻,更加清楚明白。

来到上房,玉仪含笑对丫头道:“有事要回老太太。”

那丫头进去了,片刻后折出来道:“三小姐,大太太刚才说了,老太太这会儿刚躺下,空了再来吧。”

方嬷嬷的脸­色­变了变,忍住气塞了一块银子过去,“有要紧事呢。”

玉仪心下冷笑,——这一家子谁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可别说老太太心烦什么的,如果现在是玉华过来,肯定不会是像自己的这般冷遇。

只不过玉华在袁家退亲后,便一直没有出过房门。

那丫头犹豫了片刻,最终没能敌过二两银子的诱惑,咬牙又进去了。

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半晌才传出大太太的声音,还颇为不耐烦的样子,“让三小姐进来吧。”

“大伯母。”玉仪给她见了礼,说道:“有一件事,想要直接禀告祖母知道。”

大太太叹气道:“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有话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玉仪坚持道:“烦请大伯母进去说一声。”

大太太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但好歹还是进去了,又过了小片刻,孔老太太才在里面说道:“三丫头,进来说话。”

“祖母。”玉仪进去先磕了一个头,然后道:“孙女有一件事想禀告祖母。”

孔老太太气­色­不太好,眼里更是微微不耐烦,皱眉道:“何事?说吧。”

玉仪跪在地上,——心里暗暗咬牙,给人送钱还得低三下四的,偷偷的用袖子揉了揉眼,立马被葱汁熏得泪眼婆娑,哽咽道:“听说家里出了大事,孙女知道后,这几天都是寝食难安,更担心祖母的身体。”

孔老太太勉强夸了一句,“难为你了,是一个有孝心的。”

玉仪又道:“孙女虽然从小在京城住了十年,不曾吃孔家的饭长大,但身体里流的也是孔家的血,终归是孔家的女儿。”拭了拭泪,“如今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少不得该尽自己的一份力。

孔老太太耐着­性­子听了半晌,还以为是来表孝心的,不由烦躁道:“不管你们小辈的事,自己回去安生呆着就是了。”

“祖母请听孙女说完。”玉仪抬头盯住旁边的丫头,目光坚定无比,一时间没人敢上来搀扶她,接着说道:“听说家里急缺银子办事,孙女思前想后,愿意将母亲的嫁妆全部捐出,以解此次燃眉之急!”

“你……”孔老太太闻言怔住,着急时不是没打过顾氏嫁妆的主意,但是动用儿媳的嫁妆,这话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张这个口。没想到孙女竟然这般贤惠懂事,那样大的一笔嫁妆,居然舍得自愿捐献出来!

大太太原本病恹恹的,一听也来了­精­神。

孔老太太摇头道:“哎,还没到那个时候呢。”

玉仪心中冷笑,眼里依然还是水汪汪的,“母亲的所有嫁妆,都是孙女自愿捐出来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现如今先让祖母保管着,若是用了孙女绝对不会反悔,若是实在用不上,以后祖母再还给孙女也是一样。”

“这……”

顾不上孔老太太答应,大太太先接过了顾氏的嫁妆单子,劝道:“娘,这是三丫头的一份孝心,你就成全了她吧。”

这话听了,直叫玉仪心里一阵恶心。

眼看排场已经做足,孔老太太又推辞了几句,大太太又劝了劝,这才颔首道:“罢了,那我就先替你保管着吧。”

玉仪垂泪道:“多谢祖母明白孙女的一片心。”

大太太笑着将玉仪扶了起来,“傻丫头,有你这一份孝心,咱们家肯定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坎儿,快别哭了。”叫来丫头,“快扶你们三小姐下去歇着。”方才那些虎视眈眈的丫头,这会儿都是恭谨无比,一窝蜂似的上来搀扶。

玉仪知道这里用不上自己了,没再坚持,只搭着彩鹃的手起来,欠身道:“祖母和大伯母多保重身子,我先回去了,等空了再过来说话。”

孔老太太等人走远,在身后感慨道:“往日倒是错看了她。”

大太太喜道:“我这就去告诉爹,也好让他老人家少烦心一些。”这么大的功劳,当然要去表白表白,玉仪肯献出母亲的嫁妆单子,里面可不能少了自己一份力。

孔知府这次查处亏空将近十二万,东挪西凑的拼命凑银子,奈何平日里花销如同流水一般,现今还差着六、七万的缺口。听说孙女献出了自己的嫁妆,孔知府亦是喜不自禁,急急问道:“顾氏的嫁妆,大抵能值多少银子?”

“都过了十几年,再加上有些东西用掉了。”大太太算了算,笃定道:“多的数目不敢说,少说也有小三万的样子。”

“不少了,不少了!”孔知府十分高兴,说道:“剩下的几万,到时候找人先借一借垫上,应该也就差不多了。”赶忙吩咐,“你快带着人去查点一下,有多少让人来回个数儿,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反正要捐的银子又不是自己的,大太太自然不会心疼,只是可惜这些银子没落自己的腰包,连连道:“儿媳这就下去查。”竟然比孔知府还要着急三分,病也好了一大半儿似的,脚不沾地一阵风走了。

回到老太太这边,大太太商量道:“这事儿不宜惊动太多的人,不然虽说是三丫头自愿捐的,可传来传去,还不知道歪曲成什么样儿。”

这倒是其次,反正要搬顾氏的嫁妆,那么大动静,家里下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太太防得主要是阮氏,怕她在事成之前出什么幺蛾子。

“嗯。”孔老太太心下了然,叫来了吉祥,厉­色­道:“让今儿在屋里伺候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有人多嘴的,仔细回头揭了你们皮!”

吉祥忙道:“老太太放心,我这就下去交代。”

大太太这边琢磨了一番,又道:“如今是二房掌管着库房钥匙,不如这样……,只说是娘要找一样东西,然后我亲自带人去找。”

孔老太太深知阮氏的­性­子,这么大的一笔嫁妆,少不了动过心思,如今孙女虽然大方捐了出来,只怕阮氏还未必愿意呢。未免惹出什么风波来,闹得人尽皆知,当然是悄悄办理的好,因此颔首道:“也好,你带着吉祥一起过去。”

大太太脸­色­微变,——这是连自己也不能完全放心了,只是当着婆婆兼姑姑的面,不敢反驳什么,笑着点头,“事不宜迟,我这就和吉祥姑娘过去办了。”

孔老太太被孙女这一剂强心剂下去,­精­神好了不少,起身下了床,琢磨着是不是该拿自己的私房钱了。

不拿,说不过去。

拿,到底又该拿多少才合适?

且不说孔老太太的犹豫不定,玉仪这边也没有闲着。

先是公主府的一位管家来了苏州,方才刚刚上岸,方嬷嬷和段嬷嬷出二门见了,回来道:“是顾忠带着人过来了,小姐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外祖母派了人来?玉仪想了想,应该还是自己上次那封信,外祖母以为自己要嫁到马家去,所以才会派人来调停。

只是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不……,似乎还有别的用处。

玉仪沉思了一阵,方道:“老太爷出了这种事,即便是把亏空补上了,想来这官职也肯定不保。到时候,家里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叫来了所有的丫头,“顾忠顾管家从京城来了,回头我拿银子出来,让他去租一处­干­净的大宅子,你们先跟过去住着吧。”

彩鹃赶紧道:“小姐,我是绝对不走的。”

素莺亦道:“我也不走。”

“没说你们。”玉仪笑道:“这样吧,方嬷嬷和彩鹃、素莺先留下来。其余的人都由段嬷嬷带着,连同曹礼家和何万良家,全都先出去,也剩了孔家一些嚼用。再说,等到事发肯定乱糟糟的,省得一忙就顾不上了。”

段嬷嬷是顾氏的陪嫁人员,现在已经是孔家的人,按理说玉仪并没有权利安排,但是看在才捐了几万银子的份上,想必孔老太太会给一个面子。

只要孔老太太开口,阮氏应该不敢反驳吧。

方嬷嬷起先有些迟疑,最后点头道:“也好,等事情定了再回来。”

其余的人还好,见小主人和管事嬷嬷都发了话,便磕了头,跟着段嬷嬷出去了。只有问棋和碧如还不肯挪窝,问棋先道:“小姐,我知道自己不如姐姐们伶俐,可是小姐身边也要人端茶倒水,我是情愿留下来的。”

“去吧。”玉仪笑道:“难道彩鹃和素莺没有手脚?你乖乖听话就行了。”

问棋气鼓鼓的,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方嬷嬷板起脸道:“好了,别添乱了。”

“小姐还是嫌我笨!”问棋反倒哭了起来,到底不敢再坚持,且想着出去不过几日就回来,只得再次磕了头出去。

剩下碧如战战兢兢的,紧张道:“小姐……,别让我回太太那边。”

碧如的心思,玉仪如今大概也猜到了几分,微笑道:“你放心,从前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又笑了笑,“你先留下来,没准这几天就能找到机会,替你安排妥当。”

“给我安排?”

“希望我没有猜错。”玉仪笑道:“你做的一切,都是想换回一个自由身吧?”

碧如瞪大了眼睛,不知道眼前这位年幼的小姐,是怎么猜出自己想法的,但却情不自禁点了点头,“小姐若能让婢子出去,大恩大德一定不敢相忘。”

“可是为什么呢?”玉仪还是有一些没想明白,“你就算出去做了良民,也未必比在孔家过得好,当然了,我是说从前的时候。”

如今孔府风雨飘摇,人心动摇的可不止碧如一个了。

“其实,当初也没想着要出去。”碧如脸­色­白了白,低头道:“只是想能够留在小姐的屋子里,免得……”咬了咬牙,“免得落个潘姨娘的下场。”

玉仪闻言生出一丝兴趣来,倾身道:“哦?你且仔细说一说。”

云涌(中)

“你说……”阮氏看着大太太远去的背影,低声问道:“什么治肝郁的熏香?从前怎么从没听过?今儿倒是怪了,还非得让长房的那位亲自去找。”

“谁知道呢。”赵荣家的敷衍了一句,因为孔知府被弹劾,孔家下人早已经是人心惶惶,她也不例外,“许是有什么值钱的?或是要紧的?”

阮氏撇嘴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老太太的那几箱破铜烂铁,一向看得紧,难不成……,要拿出来补老太爷的亏空?”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不对劲,但是因为家里情况不好,自己也是心神不宁。

谁知道刚过没一会儿,就有跟过去的丫头慌张跑了回来,三步两步冲到内屋,连行礼什么的都顾不上了,急道:“太太,大太太让人搬先头太太的嫁妆了!”

“什么?!”阮氏闻言大惊失­色­,手上一松,茶盏“啪”的一声碎在地上,溅了一裙子茶水也浑然不觉,恨恨道:“好你个宁氏,到底想做什么?!”不管不顾,立即朝库房那边赶去。

刚到库房门口,就见几个丫头在外候着,俨然是在放风了。

阮氏哪里会等到她们通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都滚开!”然后领着赵荣家的冲了进去,过了几个门,总算见到了正在指挥的大太太,冷笑道:“大嫂可真会找东西,连先头二太太的陪嫁也翻起来了!”

“弟妹啊,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太太早没了病容,带着几分得意、痛快,笑吟吟的看着阮氏道:“这是先头二弟妹的嫁妆不假,可是就在不久前,三丫头已经把她母亲的嫁妆捐出来了。”

“捐出来?!”

“这种事情我可不敢撒谎。”大太太扬了扬手里的嫁妆单子,掩面笑道:“这可是三丫头的一片孝心,要用嫁妆给老太爷添亏空呢。”

阮氏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色­惨白,强撑道:“你胡说……”心里却明白,大太太绝对没有撒谎,没想到那丫头居然……,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大太太冷笑道:“快扶二太太下去。”

阮氏晕倒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玉仪知道后更加笃定,这嫁妆肯定被她做了手脚,不然不至于怒火攻心,忍不住嘲笑道:“她万万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方吧。”

彩鹃叹道:“别说二太太了,就是我们也不曾想到啊。”

不是玉仪大方,先不说这嫁妆有问题,即便没问题,自己也很难全部拿到手,况且时逢孔家风雨飘摇之际,哪里还能够独善其身?钱虽然可爱的紧,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命更要紧啊。

彩鹃又道:“这一次,咱们真的能扳倒二太太吗?”

“若是扳不倒……”玉仪嘴角弯弯一笑,低声道:“那咱们就再给她加把火?你别忘了,方才碧如说得那件事……”——不是自己非要跟阮氏过不去,实在是被她逼得没办法了,她若是不倒下的话,自己的将来就时时刻刻悬在空中。

“碧如?”彩鹃想了想,“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玉仪却道:“如果没有嫁妆的这件事,或许用处不大,但是眼前情况不一样,一两力也能当做四两使呢。”又冷笑,“再说盼着她出事的,可不只是咱们。”若是一个人推不动,那就多拉几个人进来好了。

然而让玉仪吃惊的,大太太对顾氏的嫁妆清点完毕,除了一些消耗品以外,居然十九八九都还在——莫非自己估计错了?这三万两银子白白便宜了孔家?可是不对啊,如果阮氏没做亏心事,她急什么?又晕什么?

玉仪有些坐立不安了。

不过下午,却传来了一个巨大的“好消息”。

大太太决定先将一批古董瓶子出手,赶紧换成现银,赶着让家人装了一车出去,千叮咛万嘱咐路上要小心一些。

谁知管家去了没多久,就哭丧着脸跑了回来,“大太太,人家古董行的人说了,那些东西全都是假货、仿货!还把我们好生嘲笑了一番。”

“假的?全部都是?”大太太血压上升,晃了晃,好容易扶着丫头站稳了,突然双手一拍,“哎呀,不好!快把所有的门口都堵住,谁也不准出去!”

下人们都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大太太急道:“快去啊!都还傻愣着做什么?”又抓住身边的丫头,“快去问问,方才二太太那边有人出去没有?!”

被叫到的丫头慌忙去了,片刻后回来,“没有人出去。”补充道:“因为二太太晕了过去,大伙儿都正忙着找大夫、熬汤药,仿佛说这会儿才醒过来。”

“她这会儿才醒?那可就晚了!”大太太笑得有些狰狞,吩咐道:“让人守着二房的流霞院,一个人也不许出去!”转身去找了孔老太太,将事情回禀了。

孔老太太又气又怒,“什么?老二媳­妇­居然做得这么绝!”

大太太顾不上挤兑阮氏,急忙分析道:“东西既然都是假的,那肯定就是她私下换成银子了!还有那些商铺、田庄只怕也有问题!好在方才老二媳­妇­晕了,房里并没有人出去,所以我特意来求娘一个示下。”

孔老太太旋即领悟过来,冷脸道:“我跟你一起去,搜屋子!”

如果要让阮氏做一个选择题,生平中哪一件事最后悔,那么肯定是今儿上午晕倒一事,——如果不晕倒,就有机会把手头的东西转移出去,再来个死不认账,然后自有千百条计策应对。

可惜的是,她血压升高晕倒了。

等她苏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转移东西,结果孔老太太已经带着大太太赶了过来,并且一路杀到了内室。

“娘?”阮氏强行挣扎着起来,要上前行礼。

“不必了。”孔老太太一摆手,在正中的椅子坐下道:“所有人都不许动!”然后朝大太太看了一眼,“开始搜吧!”

阮氏花容失­色­,惊道:“娘,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太太吩咐丫头仆­妇­们去忙,冷笑道:“二弟妹且安生坐着,等会就知道了。”

那些丫头仆­妇­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深知内宅之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仆­妇­抢先出来道:“回禀老太太和大太太,找到几张田契!”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又有人出来道:“箱子里有十几根金条,还有一堆金元宝!”

“我这儿找到了银票,一共八千两!”

“有银票三千两,还有两处房产的契据!”

“…………”

大太太的人犹如虎狼之师,很快把阮氏的家底翻了个底朝天。

阮氏浑身发抖,早被两个强壮的婆子架住了,她的丫头们也不敢动,只能看着大太太进行地毯式搜索。

片刻后,那边去查商铺、田庄的人也回来了。

来人回道:“虽然没有仔细查清,但是商铺的账目都有亏空,田庄上不少良田变成了薄田,好地变成了沙地。”总而言之,顾氏的嫁妆已经一塌糊涂。

大约谁也没料到,阮氏居然真敢动元配的嫁妆。

震惊惊骇之余,大太太冷笑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初二弟妹的嫁妆也就值个三百两银子,什么生意这么好做,十年就翻成了四万多两?”

孔仲庭闻讯赶了回来,惊诧道:“你、你……,居然做出这种丑事!”继而骂道:“你疯了吗?!”

“我、我……”阮氏真想再晕过去,偏生这回血压却不配合了,浑身颤抖着立在屋子里,嘴­唇­嗫嚅了半晌,也没有吐出来一个音节。

阮氏病了。

这一回是彻彻底底的病了。

“这就叫做自食恶果!”方嬷嬷快意道——

的确如此。

阮氏之所以敢这么大胆,就是拿准了自己出嫁时不敢大闹,而孔家的人,也不会向着一个要出嫁的小姐。即便是便宜爹知道了,阮氏梨花带雨哭诉一番,说是自己为了几个儿子考虑,难道还能不心软?

毕竟钱留在孔家大伙儿还能沾沾光,做嫁妆可就一分都摸不着。

可惜事情变化太快,自己把母亲的嫁妆捐了出去,在孔老太太和孔知府的眼里,应该等同于是他们的东西了吧。阮氏拿孙女的东西,他们不心疼,而动了他们自己的,那岂能只是心疼?估摸­肉­都要疼了。

更何况,大太太巴不得阮氏能够倒台,眼下又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不趁机下狠劲才怪呢。

最后孔老太太做了主,撤了阮氏的主持中馈之权,因为大太太是孀居不适合,孔府内宅便由大­奶­­奶­梅丽卿主持,她是长房长媳倒也名正言顺。

如果是在从前,梅丽卿肯定要忍不住欣喜交加,可惜眼下孔府乱糟糟的,这个时候简直就是临危受命。她在孔家没什么说得来的人,这事儿跟丈夫也没法商量,只好找到了玉仪,叹气道:“我年轻不懂事,倒不怕辛苦,只怕弄不好闹出笑话来。”

“你怕什么?”玉仪倒觉得没什么,微笑道:“上头不是还有大伯母吗?若有不懂得地方,只管去问,做婆婆的教导儿媳原是应该的,没有不管你的道理。”

一语点醒了梅丽卿,——看来自己这个当家­奶­­奶­只是个虚名儿,还得看着婆婆的脸­色­行事,倒是自己瞎着急想左了。

庶子媳­妇­向来都不好做,梅丽卿唯一觉得幸运的是,婆婆膝下没有嫡子,不然自己就跟三太太一样,永远都只能做个陪衬。

玉仪又道:“依我看,你便是一时有想不到的地方,也不打紧。只要你把大姐姐放在心上,大伯母自然会明白你的孝心,有了错也不会为难你的。”

梅丽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点头道:“三妹妹你说得对。”又弯了弯嘴角,“倒是我糊涂了,没想到你想得比我还清楚。”——婆婆之所以优待庶子,不就是为了给嫡女立一个支撑吗?好让娘家有个好哥哥、好嫂嫂,将来嫡女也有个依靠,自己只要对玉华尽心尽力了,也就能让婆婆满意。

玉仪抚了抚鬓角碎发,笑道:“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梅丽卿不愿再说这个话题,转而笑道:“你也快要嫁人,看你到时候去了江家,到底是迷还是清?可不见得,有个好心的小姑子提醒你。”

“应该还好吧。”玉仪歪着头想了想,分析道:“江家的锦珠、绣珠你也见过,脾气都是挺好的,况且我又是她们的长嫂,只有我给她们气受,断没有她们为难我的,那我还怕什么?”

“呸!”梅丽卿指着她笑道:“你的脸皮怎么这般的厚?还没嫁人呢,就拿自己当长嫂自居,羞是不羞?”

玉仪原本见她心事重重,不过为逗她一笑,——其实心底对江家并不满意,现在一空下来,不免又想到江家的那两位“同事”,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否适应呢。

只是这些事,玉仪不愿意跟外人说起,因此笑道:“大嫂,你可有消息了?”

梅丽卿怔了一下,方才明白,脸上顿时红晕一片,细声道:“还没有。”又朝她啐了一口,“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少问这些。”

虽然玉仪本身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在古代呆久了,深感有儿子的重要­性­,于是认真道:“我也是担心你,能先生下嫡长子来是最好。”

梅丽卿“嗯”了一声,“我知道的。”

“小姐,太太请小姐过去说话。”

玉仪还没说话,梅丽卿先变了变脸­色­,低声道:“你当心一点儿,二婶婶那边只怕没什么好话。”

那还用说吗?自己捐了母亲的陪嫁,大太太又搜刮了她所有的私房钱,简直等同于割了阮氏的心肝,对自己能有好脸­色­才怪呢。

只是不知,阮氏叫自己过去到底要做什么?

“没事。”玉仪笑着站了起来,说道:“有祖母和大伯母看着呢。”顶多也就是言语讥讽自己几句,要下绊子也应该是暗地里,总不能明着给自己一刀吧?一时间理不清头绪,决定去了看情况再说。

梅丽卿不放心道:“要不,我陪着你去?”

“别。”玉仪摆手道:“你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敢在趟这趟浑水?再说你也是做晚辈的,去了也帮不上忙。”

梅丽卿知道这是事实,只得道:“那你千万当心一些。”

云涌(下)

“三小姐,太太在屋里等着呢。”赵荣家的在门口笑着迎人,皮笑­肉­不笑的。

玉仪一进去,便看见阮氏扎了一根绸带在头上,素面朝天,连簪子也没有带,一副大病当中的样子。旁边站了周姨娘、潘姨娘,红袖、添香、暖衾等人,以及玉娇、玉清和承文几个小兄弟。

看起来,二房所有的内眷都到场了。

阮氏的眼里仿佛淬了毒,看得玉仪浑身不舒服,但当着众人,还是端端正正上前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几位弟弟妹妹们好。”

阮氏冷笑道:“听说我们三小姐是个大方人,把自己的嫁妆都捐了。”

玉仪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

“既然如此。”阮氏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咬牙道:“眼下老太爷那边还缺着口子,不如大伙儿也都出点力,咱们二房先带头各自捐一点。”环顾了众人一圈,恨恨道“虽说不见得能帮上什么,但好歹也是一份心意!”

咦?自己遭了殃,就要把别人也都拉下水?!

玉仪又好气又好笑,难不成阮氏真的疯了吗?竟然要得罪二房所有的人,让大家都再出一回血!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她的私房钱被大太太搜刮一净,只怕没剩下几百两银子,当然巴不得大家一起放血。

可是姨娘、通房们能有几个银子?再者像玉清又拿得出什么?至于玉娇、承文三兄弟,还都只是小孩子而已,岂会拿得出钱来?

如此看来,这件事还是针对自己来的吧。

阮氏让人捧出几只发簪,说道:“我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也都一并捐了吧。”又看了自己儿女们一番,“你们几个小,先都下去吧。”

众人沉默之际,潘姨娘先开口道:“我已经是不管这些事的了。只是既然太太都捐了,少不得也要捐一点,就出五两银子的香油钱吧。”又叹气,“阿弥陀佛,但愿佛主能够宽恕我些日子,回头再慢慢补上。”

阮氏今儿没空跟她抬杠,冷笑了一声便罢。

接着周姨娘也捐了五两,玉清捐了八两,暖衾几个一人捐了三两,再加上阮氏的那几根破簪子,凑一块儿也就四、五十两银子。

玉仪不由更加好笑了,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况且自己不信了,老太太还真能不让儿媳戴首饰?阮氏倒真是会做戏,都该颁一个奥斯卡金像奖了。

“三小姐捐多少呢?”阮氏直勾勾盯着问道。

“那我捐十两吧。”玉仪忍住啼笑皆非的心情,把头上的两只金钗拔了下来,“这两支钗是足金的,好歹也能值点银子。”——

你会捐首饰做戏,我不会难倒还不可以现学啊?

“哟,就捐这么一点儿?”阮氏不依不饶,直起身子道:“我怎么记得,三小姐回来的时候,可是大箱小箱的东西,差不多装了整整半艘船呢。”又朝众人道:“莫非那几万两嫁妆只是小头,私下还藏着小金库?”

“哪有什么半艘船?”玉仪好笑道:“太太病了,记­性­也不大好了啊。”

“哼!”阮氏柳眉倒竖,讥讽道:“要我说,眼下咱们这个府都快保不住了,三小姐也就别再藏私,既然要捐就都捐了吧。”

玉仪淡淡道:“不知太太这是从何说起。”

“你不知?你胆子大着呢!”阮氏在忍不住装贤惠,恶狠狠道:“眼看家里都快要乱套了,三小姐还留着银子做什么?难不成留着以后买几个丫头,好给新姑爷用?我劝三小姐,还是先顾一顾自家人吧!”

这话说得实在太难听了。

说自己留着大把银子,却不顾娘家人的死活,而且这钱还是留给买丫头,用来给新暖床侍寝,——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想法居然这般龌龊下流。

要是玉仪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没准儿都能羞晕过去,甚至得一头碰死,以示自己是纯洁犹如白莲花般的好姑娘。

可惜……,阮氏低估了嫡女的抗压能力。

在众人都脸­色­大变之际,玉仪只是怔了怔,然后笑道:“太太说话真是奇怪,我回来时的箱子虽多,也不过是衣服、布料,况且还有好几箱公主府的礼,当初就给各房的太太小姐们送了。”

正在说话间,突然听得锦绣堂那边一片喧哗。

“小姐……”素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手里抱着一个首饰盒子,哭诉道:“太太派了人翻小姐的屋子,方嬷嬷拦不住,只好让我抱着东西先出来了。”——

原来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这儿,好施展调虎离山之计。

玉仪叹了口气,把首饰盒子接了过来,说道:“太太也不必搜了,更不必说那些不堪入耳的话。既然家里面出了这样的事,自家人尽一份力原是应该的,这些首饰我都不要了,这就送到老太太那边去。”

阮氏又急又怒,骂道:“赵荣家的呢?办个事半天也回不来!”

片刻后,赵荣家的垂头丧气赶了过来,面带难­色­禀道:“回太太的话……,三小姐屋里并没有什么,有几样值钱的,也是从前就放在屋子里的了。”

“你这个蠢货!”阮氏对陪房的办事能力很失望,继而血压再次上升,——这次可是撕破了脸皮,要让嫡女吃一个大亏的,没想到居然不能奏效,如何不气?如何不恼?倒是没有晕过去,只是被一口痰噎得脸­色­发青。

“太太!太太……”赵荣家的慌忙上去揉背,珍珠等人忙着打水,又着人去请大夫过来瞧,屋子里好一片忙乱。

玉仪皱了皱眉,这种时候自己不方便出去,心下却是冷笑,阮氏还真拿自己当十三岁的小姑娘了。

自从知道孔知府贪污的消息,就不免开始担心自己的私房钱不保,除了捐出顾氏的嫁妆,对私房钱也做了一番处置。

银票当然是缝在小衣里贴身收好,好在自己是从京城回来,没有什么笨重的值钱物件,把那些贵重首饰都打包装好,趁着段嬷嬷带人出去,便一并交与托付了。

不然的话,就算阮氏不撕破脸皮来搜屋,也保不齐将来官府来搜,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人?更要命的是,自己的嫁妆一分都没有了。而自己名下还有两房陪房和嬷嬷、丫头们,一共二十多个人要养活,不做点打算,难道叫大家喝西北风去啊?

剩下的首饰,都是从前在孔家曝光过的,藏也无宜,索­性­大大方方留下来。玉仪不信,孔家连这点儿东西都不给自己留了。

只是没有料到,阮氏已经彻彻底底不要脸面!

不过也难怪她疯魔了,要知道大太太搜出价值四万多的东西。最后还是孔老太太垂怜,想着二房的人还要过日子,还有三个孙子要花费,这才留了两千多两现银下来。

要不然,阮氏现在只能一无所有。

花了十年时间,从三十万的压箱钱,一直攒成了四千万的天文数字,结果现在四千万都没了,只剩下了一个零头。

不论古代现代,这事儿搁谁身上也淡定不起来啊。

玉仪虽然捐了三万两,可并不是小心翼翼攒下来的,没有那种偷偷摸摸的满足,更没有等着扬眉吐气的期盼。况且那三万两银子,本来就很难拿得到手,捐了虽然那有点心疼,但终归也是有限。

不像阮氏,十年心血付之一空。

“太太呀,你可别吓唬大伙儿啊。”赵荣家的声音抑扬顿挫,又是给阮氏揉搓,又是富有张力的哭诉,“你不为别的,也要为三个哥儿想一想啊……”

也没看见谁去报了信,玉娇、承文等人立即跑了进来,四个小毛头围了一圈,齐刷刷的哭了起来,场景好不壮观!

“都怪你!都是你害的……”承武一扭头,就朝玉仪这边跑了过来。

仿佛这是一个信号,玉娇和承文、承宝也蜂拥而至。虽然年纪小,但也架不住四个人拉扯一个,玉仪一下子被扯倒在地上,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正要推开,就见承武拔了玉娇的发簪,朝着自己的脸扎了下来,只来得及本能的反手一挡,手腕立马划出一个大血口子。

还好彩鹃和素莺反应快,赶着把承文和承武用力拉开了。

可惜屋里的其他人却没人动弹,玉娇和承宝仍然吊在玉仪身上,承宝到底年纪太小了些,只知道胡乱拳打脚踢一气。玉娇倒是比较有技巧­性­,先是抓玉仪的头发,接着还想要去抓脸,似乎不毁了姐姐的脸就不甘心!

如此配合有素,玉仪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屋里的这些丫头仆­妇­,即便没有得到阮氏的搜意,想必也明白主母的心思,谁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冒傻气,坏了主母的好事。周姨娘似乎想上前拉人,可是看了看玉清,却又低下了头,甚至还悄悄拉住了玉清的衣襟。

看来眼前的情况,阮氏早就衣襟算计到了啊。

幸亏玉仪年纪要大一些,且不是古代娇滴滴的弱女子,一下便将玉娇的头发抓在手里,用力一扯,使得她不得不先去掰自己的手。然后站起身来,朝旁边的人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摔着小少爷怎么办!­奶­娘呢?妈妈们呢?!假装看不到是吧!”

这顶大帽子扣下去,不信没有人出来把承宝抱走。

“小祖宗,快点过来。”承宝的­奶­娘不敢再迟疑,只得硬着头皮去抱了人,不然回头追究起来,自个儿可是推不了责任。

玉仪反剪了玉娇的一只手,冷冷道:“五妹妹再不松手,等会儿可别怪我扭了你的胳膊!”

玉娇哪里吃过这种苦头?立即痛得眼泪直流,松开手道:“你敢欺负我?!”

这场闹剧至始至终,阮氏都是一副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玉仪看的清楚明白,将玉娇的手用力一甩,冷笑道:“这话说得好,我今儿可是一个欺负了四个!”低头拣起首饰盒子,也不管自己形象多难看,­干­脆抬手再往脸上抹了一把,方才蓄了泪往上房跑,进门便朝孔老太太哭道:“祖母救我……”

看着面前披头撒发、鲜血淋漓的孙女,孔老太太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哆嗦道:“快把三丫头扶起来!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说家里艰难,要让大家再凑一点钱……”玉仪边哭边揉,揉得脸上血迹惨不忍睹,“还说我藏了私房钱,准备将来给新姑爷买丫头……”

孔老太太骂道:“这都是什么混账话?!她也敢对姑娘家说!”

大太太本来在旁边屋子,闻讯赶来,惊诧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大伯母……”玉仪用一种遇到久别失散亲人的口吻,无限委屈诉道:“太太让人搜了我的屋子,因为没搜出值钱的东西,太太一着急就被痰噎住了。结果……,玉娇和承武几个恼了,然后就……”

“这……”孔老太太气得脸­色­铁青,斥道:“老二媳­妇­是疯了吗!”

玉仪脸上又是血又是泪,就是那无声的控诉,哽咽道:“孙女只剩这点首饰了,若是祖母派的上用场,就全都拿去吧。”

大太太忙道:“傻丫头,哪里用得着你的东西?快起来。”——

这话说得可笑,感情顾氏的三万嫁妆不是自己的,本来就是孔家的了?玉仪当然不会跟大太太抬杠,抽抽搭搭站了起来。

孔老太太厉­色­道:“去,把二老爷找来。”

大太太原是要让玉仪去梳洗的,闻言立刻止了口,正巧看见追来的彩鹃和素莺,忙道:“好好陪着你们小姐,看都吓坏了。”

孔仲庭进门一见嫡女,吓得不轻,“出什么事了?谁弄的?!”

“你问的好!”孔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你那贤惠媳­妇­做的好事!居然派人去搜三丫头的屋子,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还纵使几个小的打人!”

孔仲庭有些难以接受,“有这种事?”

“人站在你面前,你自己瞧瞧?”孔老太太恼道:“难道还是我撒谎不成!”

“儿子不敢。”孔仲庭忙道:“我这就回去好好的教训她!”

孔老太太冷笑道:“你那个贤妻也该管管了。”顿了顿,“你便是不心疼三丫头,也该为几个儿子着想,有这样的母亲,将来能养出个什么好样儿?再说你瞧瞧,三丫头都弄成什么样子了?你若不罚,我可是断然不依的!”——

若不是眼前的孙女,哪里能够这么快弄到四万两银子?

“是是是。”孔仲庭又气又恼,不料那个一向温柔贤惠的老婆,先是私自吞了嫡妻的嫁妆,闹得自己没脸,继而又弄出这么一摊子事来,难道还嫌家里不够乱?一路气冲冲赶了回去,进门先将丫头们悉数喝退。

面对孔仲庭的指责,阮氏只是伤心无限哭道:“我是动了先头太太的嫁妆,可还不是为了娇姐儿和几个哥儿吗?难道只有三丫头是你亲生的?承文他们还那么小,娇姐儿还没出嫁,哪一样不要用钱?我又没有拿钱贴补娘家,便是有错又能多大,结果呢,大嫂居然全都拿走了。”——

阮氏动用嫡妻的嫁妆固然不对,但她的确也没有贴补娘家,再说这种事实乃大大的丑闻,孔仲庭自己并不希望张扬开了。

孔仲庭的气势缓了缓,皱眉道:“大嫂拿走又不是自己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不不上亏空怎么办?再说了,娘不是还给你留了一些。”

阮氏又恨又痛,气道:“那一点够什么用?还不够给哥儿办一次亲事,将来一大家子还要嚼用,如今弄成这样……,还不如找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行了!”孔仲庭斥道:“只要孔家还在,将来孩子们的亲事自有公中掏银子,倒是你一点不要脸面,动了仪姐儿的嫁妆也罢了,怎么还去搜她的屋子?还把她弄成那幅样子?!你的心也太狠了些。”

阮氏只恨今天儿女们没有得手,撇清道:“哥儿几个淘气,我哪里会事先晓得?”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自己也没想着太过分,好歹还是打算给嫡女做点嫁妆,可是她坏了姚家的好事,害得自己少了七千两银子!哼……,既然这般不识趣,那就休想从孔家拿到一分!

这边孔仲庭半信半疑,为免继妻以后再惹什么事,厉­色­训道:“你是继室,又没有为父母守孝三年,若是再有坏心,我便休妻!”

不过只是恐吓而已,以阮氏对他十年的小意温柔,只要没做出大逆不道之事,都不会真动这个念头。

只是希望继妻以后能安分一点,少给自己再惹什么事。

阮氏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老爷好狠的心!只是听信别人的话,就这般半分不念夫妻之情!难道也不管几个儿子了吗?如今承章媳­妇­掌了家,将来承文、承武可怎么办?长房再亲,也没有自个儿的儿子亲啊。”

孔仲庭原是要来训斥的,眼下反倒被阮氏绕得头晕,眼下又忙着外面的事,只得烦躁道:“家里都乱成这个样子了,你就安生些吧!”

“老爷太太,三小姐过来了。”

阮氏眼里闪过浓浓的恨意,——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才为儿女攒下了那些银子,如今全都泡了汤?这叫儿女们以后怎么办?玉娇拿什么去做嫁妆攀好人家?三个儿子又如何成家立业?都是元配留下的这个丫头,把自己害得这么惨。

那种恨意,简直不是言语能够描述的。

眼下玉仪来了,阮氏完全不愿见面,但当着丈夫又开不了口,只得一扭脸别过脸去不言语。孔仲庭看了微微不悦,朝玉仪问道:“脸上没有伤着吧?好些没有?”毕竟即将出嫁的女儿,弄花了脸可不好跟江家交代。

“没有大碍。”玉仪新换了一身烟霞­色­的素面褙子,显得整个人十分温柔,看不出动过气,反倒朝阮氏欠了欠身,“方才让太太生气了,特来赔个不是。”

古人有云,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玉仪虽然不认同这一条,但是阮氏的心太恶毒,自己也该回敬她一点麻烦,眼下这便是第一步。心里恨不恨暂且按下,面上总要站得住理,叫人断断挑不出错来,回头也好叫人没法说嘴。

孔仲庭皱眉道:“都是你几个小兄弟淘气,回头我会好好教训。”——

到底儿子比女儿金贵多了,今天承武险些毁了自己的容貌,玉娇等人也是不死不休,却不过换来一句淘气而已。

眼下自己还能说什么?说承武他们黑了心,受了阮氏的教唆,想对自己不利?且不说便宜爹信不信,又肯不肯处罚,自己单是指责继母有错,就是一顶不孝的帽子。

罢了,反正也不指望便宜爹能向着自己。

然而不知为什么,玉仪心下还是有些难受,——阮氏对自己狠辣也罢了,还能说是她有她的私心。可是便宜爹呢?自己好歹是他的亲生骨血,却也凉薄如斯。真是枉费了大太太的一番“苦心”,仿佛自己洗了一把脸,身上的伤就全然不存在了。

玉仪心下苦笑了一回,方才问道:“太太这会儿可好一些?”

阮氏明知她是虚情假意,却不得不应声道:“嗯,好多了。”

孔仲庭也道:“没事,你去歇着吧。”

“老爷太太,那我就先回去了。”玉仪一如平常行了礼,缓缓走出门,双手拢在袖子紧紧拽成了拳,——看来自己真的该做点什么了!

雷霆(上)

孔知府到处东挪西的凑银子,又变卖了家里几处房产以及良田,再加上从阮氏那里刨出来的四万两,最终总算把亏空给补上了。

好在他虽然贪了不少银子,但好歹没别的大罪,顶多也就算一个贪官、昏官,还够不上­奸­臣一类的高度。又有公主府、江家以及罗熙年等人周旋,马马虎虎遮掩过去,落了一个为官无能的罪名。

最后被罢免了官职,责令家眷在三天之内搬出知府宅子。_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孔知府赶忙派人去跟公主府道谢,又亲自去了江家,倒是罗熙年他并不知晓,当然少不了打赏锦衣卫一­干­人等。

罗熙年哪里会把二百两银子放在眼里?自嘲笑道:“咱们费了老大的劲儿,就为了这么几两破银子?打发要饭的呢!”“整整十二万两银子,孔家怕是都掏空了。”江廷白喝着酒,说道:“再说你原本就是为了帮我,何曾稀罕这些?六爷要是嫌少了,回头我再找几样好东西补上。”

“算了吧。”罗熙年因在江家闲着,早脱了锦衣卫的服饰,换了一身宝蓝­色­的刻丝暗纹直裰,配着秋香­色­的绸裤,一副豪门贵族公子哥儿的派头。手上还戴了一个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在白瓷茶杯的映衬下格外翠绿,悠悠道:“你有好东西,还是留给你的小辣椒好了。”

江廷白也知道他不稀罕,方才不过是说笑,因此笑了笑,问道:“你这次打算在苏州呆多久?还是跟着他们几个一起回京。”

“有差事就是这一点麻烦,再呆个几天就走。”罗熙年夹起花生米往嘴里送,吃完又是一笑,“谁叫你跟小辣椒的婚期在明年,不然就可以看你做新郎官了。”

江廷白微笑道:“国公夫人还在给你四处订亲?”

“提她作甚?”罗熙年脸­色­骤冷,面前的花生米也不吃了,“她不就是想着,让我落个挑三拣四的坏名声,好让老爷子教训我一顿吗?真是无聊!”

罗家的情况有些复杂,鲁国公先后一共娶过四任夫人。

罗熙年是第三任夫人蔡氏所生,当时鲁国公已经年过半百,因为是老来子,所以平日里格外的宠爱。如今的国公夫人小汤氏乃第四任,是第二任夫人汤氏的堂妹,由于嫁进来时太晚,鲁国公的种子已经报废,所以膝下并无子女。

要说小汤氏找的那些亲事,实在不能算差,可惜罗熙年素来和继母不大对盘,无法接受继母Сhā手自己的生活。于是就陷入了一个怪圈,继母找的亲事也算门当户对,可是他拒绝了一门又一门,惹得父亲鲁国公颇为不悦。

罗熙年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偏偏却跳不出来。

江廷白凤目微眯,问道:“你既然不喜欢国公夫人的安排,怎么不自己找一个?”

“怎么找?”罗熙年反问道:“难不成把小姐们一个个拉出来,看看到底哪一个合适?哪一个又不适合?你以为谁都像你,还能自己挑一个喜欢的。”

古代的盲婚哑嫁,对于男女来说都跟撞大运一般。

江廷白叹道:“哎,后宅的事本就该女人来管。”

如果罗熙年的母亲还在,自然会为儿子用心挑一门亲事,他即便没有见过女方,也会相信母亲的眼光,便不会一直别扭到今天。

不过说到喜欢,——自己真的喜欢孔三小姐吗?-

江廷白试着想了想,摇头一笑,这种念头平日还真没深想过,应该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吧,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娶她了。

“大哥……”江锦珠从门外急步进来,看见罗熙年吓了一跳,赶忙回避出去,在门外细声道:“大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江廷白方道:“进来吧。”-

江锦珠这才小心翼翼进来,方才那个俊朗的公子已经不见,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静了静心,方道:“早起我和绣珠去孔家了,眼下正忙着搬家,乱哄哄的,不过还是见到了孔三小姐……”

“怎么了?”江廷白见妹妹语速有点慢,猜度必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孔二太太也过分了。”对于江锦珠来说,玉仪已经算是半个脚跨进江家的,早算作了自己家人,忿忿道:“我见孔三小姐手腕上有道伤,这么长……”比了比,“一看就是才弄上的,问她却不肯说,后来只好私下打听了下。”

“出什么事了?”江廷白不由吃惊,好好的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把手弄伤的那般厉害?又不是西大街屠户的女儿,其中一定有文章。

“听说……,是被几个弟弟妹妹弄伤的。”

“几个?”

“是啊。”江锦珠有些不屑,说道:“那孔二太太养的好儿女,仿佛说是一窝蜂的都上去了。”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大哥你想,孔三小姐一个人哪里挡得住?听说要不是旁边丫头拉着,险些把脸都弄花了。”

江廷白脸­色­微沉,问道:“总得有个缘故吧。”

“再详细的就问不出来了。”江锦珠摇了摇头,“不过……,好像孔三小姐把母亲的嫁妆拿了出来,给孔家添补亏空了。或许,其中有什么关联吧。”

未婚妻把嫁妆捐了出来,——以她母亲的身份,这比嫁妆肯定价值不菲。可结果却惹恼了继母,唆使几个儿女弄伤了嫡女,难道说……,那阮氏在打未婚妻嫁妆的主意?这也实在太不堪了!

江锦珠又道:“我记得家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已经让五妹妹送了过去。”

江廷白能猜到孔家会乱一阵子,但没想到乱到这步田地!一想到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却在家里受这等委屈,忍不住有些恼火,问道:“难道孔家的人就不管了?就算这个孙女跟他们没感情,好歹也是公主的外孙女儿,他们家如今正遭了事,就不怕公主府的人追究?!”

“对了……”江锦珠又想起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孔二太太已经不再主持中馈,据说是病了,谁知道做了什么没良心的事。可是这种内宅俗务,应该不是孔二老爷的决定,倒像是孔家老太太做的主。”

江廷白摇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不至于撤了孔二太太的掌家之权,依我看多半还是牵扯到那份嫁妆,这里面的水太混了。”

“这都是一家子什么人?”江锦珠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哥不如把婚期提前,免得大嫂再受这种窝囊气!”

“那几位少爷小姐呢?孔二老爷也不管?”

“倒是管了。”江锦珠很是不满,不屑道:“听说要罚跪三个时辰的,结果小少爷受不住,孔二太太又在旁边哭,最后不了了之。至于孔二太太也没怎么着,只是不许她出房门,不许再Сhā手孔三小姐的事,还请了大夫去瞧病呢。”

“罢了。”江廷白听得心烦,起身道:“我去找孔老太爷说说话。”

“哎哎哎……”罗熙年从屏风后头跑出来,喊道:“你急什么?还想把我一个人撂这儿啊!不行,今儿爷也得去凑凑热闹。”

江锦珠一见陌生男子出现,忍不住红了脸,“大哥,我先回去了。”

“好。”江廷白点了点头,心不在焉。

罗熙年笑嘻嘻道:“等我换身衣服,过去吓唬吓唬那孔老糊涂!嘿嘿……,再敢欺负我们的小辣椒,爷要他好看。”

江廷白哭笑不得,“六爷,这事儿好好说就行。”

“不行。”罗熙年坚持道:“我从京城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你能顺利成亲,不然理会他什么孔家洞家的?他们家要是再不识趣,回头就把那老糊涂流放三千里。”

江廷白看了他一眼,微有沉默,继而笑道:“好,就靠六爷撑腰了。”

孔老太爷眼下正在焦头烂额当中,公主府的顾忠带着人找上门来,不带感情的把后宅的闹剧说了,然后质问道:“虽说三小姐是你们孔家的女儿,可好歹也是我们公主的外孙女,且在跟前养了十年,如今就被自家人这般欺负!老太爷若是说不出个缘由,只怕公主知道了也不依!”

“是是是,是我管教不严。”孔老太爷现今无官无职,今后仰仗公主府的地方多了去,哪里还敢轻易得罪?况且玉仪是要嫁给江家的,这也是将来的一大依仗,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能放低身段赔不是。

顾忠岂会听他几句话就轻易揭过?冷笑道:“说句难听的话,若是三小姐也把弟弟妹妹打了,是不是一句管教不严就说得过去?若是一个少爷小姐淘气也罢了,四个人齐刷刷的淘气,换做谁又能不多想一想?小孩子还说是不懂事,大人也不知礼数吗?”

孔老太爷连连赔笑,心里早把二房的人骂了个遍,他为官时日甚久,还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狼狈过!只是眼下发作不得,陪笑道:“顾管家请放心,该罚的一定要罚,绝对不让仪姐儿白受委屈。”

顾忠脸­色­稍微缓和,说道:“那我就相信老太爷一回,等着信儿了。”

“放心,放心。”孔老太爷连连答应,又道:“这次多亏公主府出力周旋,不然孔家必将不保,大恩大德老夫不敢忘,绝不敢忘!”

顾忠笑道:“我倒不担心三小姐,好歹还捐了三万两银子的嫁妆呢。”——

孔三小姐为什么捐嫁妆?这么多银子又是做什么使?哦……,原来他祖父贪污了官家银子,用以添补亏空去了

孔老太爷听得冷汗直冒,又愧又气道:“这个孽子,连个媳­妇­都管不好!”私下恨得牙根痒痒,还得陪着笑脸把顾忠送出去,又说了不少好话。

刚到门口,就撞见一身锦衣卫打扮的罗熙年,要不是旁边站着江廷白,孔老太爷还以为是过来抓人的呢。

“六爷?”顾忠不想撞见了熟人,上前请了安道:“怎么六爷也在苏州?”“瞎逛逛。”罗熙年打着哈哈,叮嘱道:“回头见到我们老爷子,你可千万别说遇见我了,免得又是好一顿啰嗦。”

顾忠好笑道:“不曾见过,不曾见过。”

罗熙年有样学样,也笑道:“多谢,多谢。”这边让顾忠上了马车,那边江廷白已经寒暄完毕,孔老太爷正笑着请人进去,他也大大咧咧进了门。

孔老太爷毕竟为官多年,一看江廷白的脸­色­,便知道是为孙女的事来的,心下叫苦不已,还得继续赔笑。等人上了茶,便先道:“方才那们是公主府的管家,已经说了仪姐儿的事,这都怪老夫平时对家人管教不严,让……”

若在以往还能叫一声“白哥儿”,然而今非昔比,况且玉仪虽然是孔家的小姐,但却是江家未来的媳­妇­,哪里还敢再攀什么交情?

江廷白根本没心思琢磨这些,只是道:“既然世翁都如此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再啰嗦,只求三小姐在家过得顺当些,也免得委屈了我们宽家的媳­妇­。”

孔老太爷忙道:“这都应该的。”又朝罗熙年看去,“这位大人怎么也……”先头给过几个锦衣卫谢礼,却没什么深刻认识。

罗熙年抢先道:“我是来给江家撑腰的,嘿嘿……”笑得颇为­阴­险,“上次能把你那案子抹平了,将来也就能再翻起来。”

孔老太爷瞬间变了脸­色­,心思转得飞快,可惜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历,不知该说点什么是好,喃喃道:“大人……”

江廷白忙道:“这位是鲁国公府的六爷,说话一直心直口快,并没有别的意思,还望世翁不要介意。”

鲁公府?江家什么时候攀上了这样的权贵?

要知道,鲁国公府、镇南王府、威北公府三家,并称为开国三贵,国为早年的从龙立朝之功,几家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继承。即便是每一朝的后代天子,亦得拉拢拉拢这三家,用争取到权贵旧臣们的支持,可谓尊荣之极。

“六爷。”孔老太爷冷汗直冒,连忙道:“都是老夫管家不严,回头一定会好好教训那几个不成器的。”又对江廷白道:“到时候,再给仪姐儿添上份好嫁妆,好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嫁妆多少都不要紧。”江廷白摆手道:“只要人好,别的事都好商量。”

这句叫孔老太爷听了,无疑是夏天里喝了冰镇水,——眼下孔家哪里还拿出的像样的嫁妆?正愁江家那边不好说,眼下得了保证,忙笑道:“我们仪姐儿真是有福气的。”

这个时候,有福气的玉仪正在收拾箱笼。

孔家必须在三天内搬走,好在早年还置办了一处大宅子,三进三出,比起原来的知府小了不少,不过也够一大家子住了。

玉仪屋里的大件都搬走了,想必经过阮氏的手,也不会再放在自己的屋子。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再住小半年就该出嫁,到时候去了江家,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至于其他值钱的,上次段嬷嬷差不多都带走了。

玉仪走出锦绣堂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听说眼下由梅同知暂任知府,等梅家搬进来以后,不光人是另个一群,只怕这名字也得换一换了。

自己回到苏州不过半年光­阴­,转眼物是人非。

因为下人们都在忙着搬家,院子里便有些乱哄哄的,方嬷嬷等人护着玉仪,准备到侧门去坐马车。谁知走到半路,却遇到两个身材高大、鬼鬼祟祟的小厮,方嬷嬷不由皱眉喝道:“没规矩!看到小姐还不回避?!”

要在平时,小厮们自然进不到内院来,但今儿非同寻常,单是婆子们肯定搬不完东西,所以不时由人领着小厮进来,只是稍作回避。

偏那两只呆头鹅充耳不闻,径直朝着玉仪走了过来。

“江公子?”玉仪有些意外,看着对面两人又忍不住好笑,“怎么弄成这么一副模样?怪滑稽的。”

方嬷嬷却盯着另外一人,诧异道:“六爷,你……”

罗熙年郁闷了,怎么到哪儿都能遇见认识的的人,但方嬷嬷是公主身边的旧仆,只得笑着招呼道:“呵呵,真是好巧啊。”

江廷白只顾打量着玉仪,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玉仪微微一笑,——想必是听说了那一出闹剧,又不知详细,所以才特意过来,倒也算是有心。右手却不自禁的搭在历边手腕上,那里有一道七、八厘米长的伤疤,虽然伤得不深,但样子颇为狰狞。

江廷白扫了她手腕一眼,只是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又还没有成亲,实在不方便看伤,琢磨了片刻,凝重道:“我这就回去和祖母商量,看能不能把婚期提前。”

要是换做真正的古代女子,这时候早该羞得脸红了,玉仪反倒是松了口气,只是不便说自家是非,因此颔首道:“嗯,也好。”

江廷白仔细的看着未婚妻,一袭天水碧的如意纹绸面夹袄,下着烟黄|­色­的儒裙,样式都很简单大方,只在边角处绣了不少花纹。头上随意挽了一堕马髻,斜斜的簪了一支珍珠钗,余下便是几朵零散的珠花,很是清减的样子。

玉仪见他眉头微皱,心思转了转,笑道:“眼下家里乱糟糟的,怕戴了贵重首饰白丢了,还不至于寒碜的见不得人。”

江廷白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小脸,不由一笑,——反应还是这般敏捷,自己多看了两眼,她便一下猜出来了。想到此处心头更是一暗,这样伶俐的一个妙人儿,失了生母的庇佑也是一样无助,不知道暗地受了多少气。

玉仪笑道:“你们两个快走吧,回头让人瞧见又是一番是非。”转而看罗熙年:“原来你是国公爷家的六爷。”其实对罗熙年早有耳闻,那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只是男女有别,从前不曾见过面罢了。

罗熙年咧嘴一笑,“正是在下。”

玉仪侧头想了想,抿嘴一笑:“我想起来了,上次在路上的那位琼姿姑娘,说的主人就是你吧。”

罗熙年怔了怔,回头朝江廷白大笑道:“完了完了,你小子这回完了,这娶得不是一个情怪吗?回头有你受的!”

“六爷。”方嬷嬷嗔道:“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罗熙年嘿嘿一笑:“好话。”

“行了,快走吧。”玉仪也是好笑,只是不敢再耽搁下去,“你看你们两个,哪一点像小厮了?一个气宇轩昂的样子,一个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当心被人抓住,回头就是一顿乱打。”

江廷白也是不放心,眼下亲自见了,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于是点头道:“那你好生保重,再忍一段日子就好了。”

罗熙年的脸又绿了。

回到江家,一脸愤愤然道:“居然说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哼……”掰过江廷白看了看,“你也没见得哪儿比我好,怎么就气宇轩昂了?真是好没道理!”

江廷白失笑道“孔三小姐都要嫁给我了,说话自然偏向一些。”

“没眼光!”罗熙年还在发着牢­骚­,跷起腿道:“六爷我明明生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她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真是不识货。!”

江廷白忍俊不禁道:“六爷自然是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咳……”罗熙年自己开玩笑还好,被人这么一说,自个儿先被恶心到了,“你就打住吧。”连连摆手,:“还是你小子运气好,找了一个有点意思的媳­妇­。哼哼……等我回头挑一个更好的,天天守着我看都看不够!”

江廷白心思一动,问道:“今天我妹妹你也见了,觉得如何?我可只有这一个同胞妹妹,不知根底的人还不敢嫁呢。”

“啊?”罗熙年差点又被茶水呛到,连声道:“别别别,我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外头跑来一个小厮,“大爷,有信送来。”

江廷白接过后,只看一眼信封便收了起来,回头道:“我有事出去一趟,只怕不能陪六爷吃饭了。”

罗熙年不在意笑道:“你忙你的,等会儿我自己出去找好吃的。”

“回头再请六爷的客。”江廷白抱了抱拳,急匆匆出去。

罗熙年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看起来是十分要紧的信件,且需要回避自己,方才能够放心拆阅。只是不知,他是因私事单单回避外人呢,还是回避自己这个锦衣卫,若果是后者那就有意思了。

罗熙年这个人,脾气上看着很胡闹任­性­的样子,还有几分跋扈,但心里却是清楚明白,在大事上从来没有犯过迷糊。只是他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对那些涉嫌权力的隐秘事更没兴趣,因些只是一笑了之。

自己家里还有一堆烂摊子,哪里有空管别人?

罗熙年使劲喝了一口茶,站起身来,门口小厮都是认得他的,个个陪着笑脸,他一路大步流星出了门,叫住扫药、倚松,笑眯眯道:“走,爷带你们去飘香楼吃好的!”

雷霆(中)

孔家新宅子比从前的小了许多,整个二房只分到一处小院子,玉仪和玉清一起住在了西厢房,玉娇单独住了东厢房。玉仪对于陡然多出来一个外人,有些不习惯,但眼下条件就是这样,想着住不长也就没再多话。

倒是玉清一脸战战兢兢,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道:“三姐姐,那天其实我也想帮忙的……,可是我太害怕了。”低下了头:“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知道滚着泪珠儿。

玉仪淡笑道“我没怪人,别哭了。”

“三姐姐……”玉清一听,眼泪更是断了线的往下掉,“你平日待我那么好,可是那天我却……,对不住你……”

“我真没怪你。”玉仪只是觉得累,劝了两句也没了耐心,“我想静一静,以后也别再提这些了,好吗?”幸亏西厢房有两间,还不至于挤到一张床上睡,好歹有一点点自己的空间,不然都没法儿喘气了。

玉清满脸羞愧站起来,细声道 :“那三姐姐你先歇着。“

眼下已经进入冬月,偏偏新宅子的地炕还没弄妥当,火盆又不太管用,玉仪这几晚上都感觉冷呵呵的,睡得也就不太安生。此刻托腮望着窗外出神,顺带打盹,无意识地随口问道:“今儿初几了?”

“初六。”彩鹃回首。

玉仪迷迷糊糊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紧接着“呀”了一声,“这个月初八是明芝的生日,最近一乱都给忘了。”站起来想了一想,“把我前儿做的绣鞋拿出来,收一收尾回头当做贺礼。”

彩鹃找出一双湖绿­色­的半成品鞋子,上头刺绣了淡黄的腊梅花,大小不一,零零星星的分布很是好看,有些不舍道“做鞋子最费事了,不是还有做好的荷包吗?”

玉仪却道“不了,就送鞋子吧。”——若是送荷包,以舅母那个多疑的­性­子,没准儿以为自己是想送给明淳,反倒平白惹出是非。

“怨我也没有想起。”彩鹃有些歉意,说道“只是等小姐做完再往京城里送,都过了表小姐的生辰了。”

“迟就迟吧。”玉仪无奈一笑,这个时代可没有快递公司,反正迟了也是心意,总比彻彻底底忘了的强。

“小姐”方嬷嬷一脸凝重之­色­,从外面走了进来。

“彩鹃”玉仪递了个眼­色­,让她守在门口,然后将鞋子先放在一边,朝主嬷嬷问道“玉薇那边,活都带到了吗?”

“小姐放心,该做的我都做了。“方嬷嬷点了点头,低声道”再说这事儿既是帮了小姐,也是帮了她,断然没有不动心的道理。“

玉薇本来就是庶支庶女,从前还有个好娘家,可眼下……,只怕她在姚家的日子有点难熬,也不知道私下有没有后悔过。

玉仪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又问道“那边呢?“

“早办妥了。“方嬷嬷的声音更低了”眼下这种时候,只要能让她们逮着机会,根本就不用小姐交待,一准儿做得妥妥贴贴的。

玉仪微微一笑,悠然道“不错,只差最后一根稻草了。“

“小姐?”素莺在外面探了个脑袋,轻声道“上房那边好像吵起来了。”

这么快?玉仪回头看了一眼,见方嬷嬷也是一脸诧异,估摸应该是别的事,便朝素莺道:“别声张,叫人远远听着就是了。”

——这种时候,自己是不好掺和进去的。

孔老太爷被前后两拨人“关照”,回到内宅火冒三丈,直接叫了阮氏过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连闻见赶到的孔仲庭也没能幸免,孔老太爷可不是自己独生子,任凭阮氏怎么哭诉都是无用,——况且诸如嫡女拿那么多嫁妆没有用,还不如留给几个儿子,将来也好成家立业的话,阮氏又怎么说得出口?

上房的后气氛十分压抑,就连在外面侯立的丫头都低了头。

孔老太爷厉­色­道“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嫁到我家来,仗着自己生了几个儿子,就连嫡妻的嫁妆也敢动!连嫡女也敢算计!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阮氏可以对丈夫撒娇卖痴,在公公面前却不能,也不敢顶嘴,不管对错都只有听着的份儿,再者这事儿她也翻不出花来,多说反倒多错。

孔仲庭何尝不心疼那四万两银子?若还是留在阮氏手里,烂也烂在自己这一房的口袋,如今嫡女一掷千金的捐了出去,家里又是这个样子,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再攒出这个数,心中也不免怨女儿冒傻气。

即便是继妻有错,女儿也应该来找自己做主,无论如何也不该闹到这步田地,不仅做了冤大头,还丢尽了二房的脸面!至于承文几个小孩子淘气,虽然有错,到底没有闹出大事,真不知道父亲绝缘何这般上火?

孔仲庭被训得面上无光,小声道“爹,儿子已经训诫过了。”

“你闭嘴!”孔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还好意思说,那都叫什么惩罚?公主府的人才来过,说得我这张老脸都下不来台!”

孔仲庭有些意外,“公主府的人……”

阮氏更是意外,——公主府怎么还会来人?李氏信时说得清清楚楚,从今以后再也不管外甥女的事。

至于豫康公主,对于阮氏来说更是一个遥远的存在。

再说不是已经将人送回来了。又另外给孙子订了闲事,怎么又想起了外孙女?阮氏从小到大,嫡母的新娘倒是见过几回,当然谈不上亲热,至于自己真正的新祖母,连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在她看来,女儿嫁了都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隔了一层的外孙女?是因为养了十年有感情,还是因为天底下的外祖母差别迥异?居然还有远隔千里,却始终都惦记着外孙女儿的!

阮氏有点羡慕嫉妒恨了。

“还有江家的人!”孔老太爷的不行,——因为丢了官,竟然被一个小辈直接追问,可要不是儿媳胡来,又何至于此?想到此处,狠狠的瞪了阮氏一眼“你可别忘记了,仪姐儿已经是江家的媳­妇­!你们老爷是个耳根子软的,江家的哥儿可不是,人家放了话的,只要仪姐儿平平安安出嫁,别的一概好商量。”

孔老太太听出点味道来,忙问“那嫁妆……”

孔老太爷没好气道“咱们家还拿得出什么嫁妆来?”又看向阮氏,“如今仪姐儿已是两手空空,再有这么一个母亲,还能备份丰厚的妆奁不成?”

阮氏又羞又恼,偏生不敢顶撞一个字。

“那也不能太寒碜了。”孔老太太想了想,道 “毕竟是要嫁到江家去了,回头我那里还有几件旧东西,好歹给添上一点,不然怎么好意思送出门?省得叫人笑话。”

老太爷骂了半响,气顺了不少,方才冷冷道 “那几个小畜生,居然敢打起自己的姐姐来,若不是念在年幼的份上,早叫人打断他们的腿!通通到佛堂去跪半天!”又瞪了儿子一眼,“子不孝父之过,你可别误了自己的儿子!”

孔仲庭亦觉得儿子太淘气,连小女儿也跟着闹,况且父亲都发话了,借着这个机会罚一罚,让他们长点记­性­也好,因此没再多言。

阮氏虽然万分不愿意,但委实不敢在公公面前顶嘴,只是暗地里恨得咬牙。

孔老太爷看了她一眼,又道 “从今天起,你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每天写三篇《­妇­德》,免得再Сhā手仪姐儿的事,若再妄为……”略作停顿,形成一股气势压力,“不用仲庭写休书,孔家便先不变你这个儿媳!”

孔老太太打圆场道 “好了,让独生子媳­妇­都 下去吧。”

不是孔老太太向着阮氏,只因如今大老爷不在了,只剩下二老爷是自己亲生的,阮氏又生下了三个儿子,那可是将来孔家的后继之人。说一千道一万,孔老太太再不喜欢二儿媳­妇­,却也得依靠二房的儿孙们,所以稍稍劝了一句。

再说休妻这种事,----孙女再过半年就要出嫁,继母如何能休?且不说对孙女的名声影响太大,孔家也丢不起这个脸!更别说,传出什么挪动原配嫁妆的丑闻了。

最最要紧的是,孔家正在风雨飘摇之际,万一逼急了阮氏,把事情闹大,难免会扯出用嫁妆添亏空之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即便是真的要休,也只能等将来风平浪静之时,悄悄的送了人走。

孔老太爷冷哼道:“连个媳­妇­都管不好!哪里及得上你大哥半分?!”袖子一挥,“还愣在这里做什么?都下去!”

说起孔伯庭,孔老太太忍不住伤心起来,“要是老大还在,何至于弄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我命苦……”

如果孔伯庭还在,那就轮不到阮氏主持中馈,那么她也不敢如此大胆,竟然全不把嫡女当一回事。亦不至于错配了马家又反悔,招来泼天祸事,----若说这黑状不是马家告的,却又那么巧,那么准,叫人如何能信?!

可这件事,前后两次是孔老太爷答应的,谁又敢指责他的不是?孔老太太越想越伤心,得空便念叨起亡故大儿子的好来。

这话别人听了尚可,大太太听了哪里还忍得住?少不得回房落泪一番,再看看失魂落魄的女儿,又是伤心又是恨,眼泪越发的止不住。

听说老太太打算给二房添妆奁,大太太越发的恨了,眼下老太太多拿出一分,将来玉华就少了一分!----而且同样都是孔家的女儿,袁家怎么就那般没廉耻,江家却到现在还不退亲?难不成还真要娶那个丫头?

隔了没几天,姚家突然派了一个管家过来。

姚管家先客客套套的请了安,然后说道:“原是有事要找府上二太太的,听说身子抱恙,偏生这件事又有些急,少不得只好来请老太太示下。”

孔老太太看了看那人神­色­,却没瞧出什么端倪,于是笑道:“不知是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姚管家带着笑脸,说道:“就是早先二太太问我们家借了三千两银子,现今生意上有些周转不过来,想问二太太能不能把这笔款项给还了,也好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

孔老太太立时变了脸­色­,----什么借了三千两?什么生意周转不过来?以姚家的那么大的生意,岂会真的缺这三千两银子?不过是看孔家落败了,便想把早年给的好处再拿回去,真是大胆狂妄!欺人太甚!

大太太也一样对姚家恼火,但是牵扯到了阮氏,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故意道:“姚管家休得胡言乱语,无凭无据想来我们家讹钱使不成?!”她心里明白的很,姚家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敢上门来讨这笔银子,故意添了一把火。

果不其然,姚管家立马掏出一张字据来,“这里有二太太打下的借条。”

虽然不知道儿媳是做什么收了钱,但居然笨到打下借条,孔老太太更添一层气,颤声道:“快去,把二太太叫过来!”

孔老太太有所不知,当时阮氏以为事情手到擒来,且还有七千两银子等着,早就烫热了自己的脑子。在她看来,等到秋末事情一成,这借条自然就没用了。再说即便姚家的皇商名额弄不到,凭着公公是知府的权力,难道真敢来要银子不成?因此姚家让打借条的时候,也就没当一回事。

阮氏还不知道东窗事发,进门见了一个陌生人还有些奇怪,等听说是姚府管家,顿时“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你做的好事!把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孔老太太指着阮氏,骂道:“叫一个商贾之流欺负到头上来,居然登门逼问要东西!你自己欠下的债,自己还!”

“什么借条?谁知道你们找谁伪造出来的!”阮氏的家底早被抄走了,要是还了这三千两,岂不是瑶弄到身无分文?索­性­死不认账,哭道:“我还能有什么钱,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到哪里去弄三千两,不如逼死我算了。”

孔老太太不料儿媳耍起无赖,听她那意思,好像逼急了就要把事情抖出来,拼着自己不要脸,也要让孔家的人跟着不好过。“你、你……”孔老太太气得浑身乱颤,侧头朝大太太喝道:“二太太病了,快让人带她下去!”

大太太立即反应过来,叫了两个粗使的婆子进门,一左一右架了阮氏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孔仲庭见状当然要问几句,得知真相后不由大怒,问道:“你到底答应了姚家什么?居然使了他们家的银子!”

“姚家的人还没走呢。”大太太叹了口气,说道:“正好这件事有点麻烦,不如二叔亲自过去一趟,心里也好有个数。”

阮氏恨极恼极,偏偏不能把大太太怎么样,只能恶毒的骂道:“宁氏,你莫要逼人太甚!做了这般多的缺德事,难怪女儿再也嫁不出去!”

“放肆!”孔仲庭大喝了一句,又骂丫头:“快把太太拉进去!”

大太太早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回敬几句,到底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且不愿意在人前落了口实,憋得脸­色­发青,一甩袖子走了。

“大嫂……”孔仲庭赶忙跟了上去,歉意道:“你弟妹肯定是一时魔怔了,回头就叫她给大嫂赔礼。”

“给我赔礼就不用了。”大太太顿住脚步,冷声一笑,“弟妹可还欠着人家三千两银子,二叔还是想想该怎么还吧!”

那姚管家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看着孔府的人闹,见孔仲庭跟了过来,便道:“二老爷来了也好,正好把话说清楚。”

“借条呢?”孔仲庭犹自不信,待看到上面那歪歪扭扭的字,还有继妻亲手按得一个指印后,顿时气得血压升高。

阮氏在家时本不识字,还是后来主持中馈以后,自己教她学了几个常用的,一则方便记事看帐,二则也是夫妻间的一点小情趣。阮氏虽然学会了好些,但肯定也谈不上写得好看,一看那字的样子,便知道是阮氏亲手写的无疑。

姚管家等他稍稍平复下来,方道:“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当初咱们家许了一万两银子,二太太亲口答应,能让我们五爷娶到三小姐的,所以才预支了三千两。谁知道事情出了差错……”

关于阮氏陷害嫡女嫁入姚家,孔仲庭虽然有所怀疑,但却不愿意相信,如今被人亲口证实说出来,心中顿时变得五味陈杂!失望、愤怒、愧疚一起涌上心头,反倒怔怔的说不出话了。

姚管家徐徐道:“不然的话,谁愿意三千两娶一个庶小姐?”

“够了!”孔仲庭一声断喝,咬了咬牙,“三千两银子还你就是,不必再满嘴狂言污人耳朵!”

孔仲庭亲自回去翻屋子,银票、银子,再加上首饰,好歹凑足了三千两,一起打了个包裹。阮氏见状大惊失­色­,抱住丈夫的胳膊道:“老爷……,你疯了吗?这些都拿走了,咱们一大家子可怎么办?”

“我疯了?”孔仲庭气得脸­色­发青,恶狠狠骂道:“没错,我是疯了!不然怎么会娶你这么一个女人!家都让你败光了,毁完了!”

阮氏跪在地上哭道:“老爷……,你不能把银子拿走啊。”

“你以为还是爹做知府的时候?”孔仲庭冷笑道:“你不给,人家不会去告啊?说不定梅知府正等着呢!”

----这种时候,孔家哪里还敢再惹是非?想不还也是不行。

“不……”阮氏死死的不肯松手,泪流满面道:“老爷……,我们还有承文、承武,还有承宝,还有玉娇……”哽咽了好几下,“银子若是都拿走了,他们该怎么办啊!老爷……”

继妻的心理果然只有自己生的,嫡女、妾室、通房,还有暖衾肚子里的,她一个也不当回事,----枉费自己那么深信她,护着她,竟然是被她蒙蔽了!

如今又被姚家逼到这个份上,新帐旧账一起累在一起,使得孔仲庭再也遏制不住愤怒,狠狠一脚踹了过去,“滚!莫要逼我现在就写休书!”

雷霆(下)

“听说,老爷已经还了姚家的钱。”素莺温柔的替玉仪摘下头饰,又熟练的打散了头发,彩鹃坐在旁边收拾东西,继续说道:

“老太太派了如意和两个婆子过去,专门看着那一位,想来往后应该安生些了。”

“但愿如此。”玉仪自己拿了梳子,通起头发来,细细声道:“若不是这样,我真担心她再闹点什么出来。”

彩鹃轻轻哼了一声,“小姐别担心,还有那边的事还没发呢。”

素莺抿嘴笑道:“那三万两银子不过是个虚影儿,看着捐了可惜,实在却是帮了小姐的大忙,不然谁肯替小姐出头?眼下若是

江家把婚期提前,那就更好了。”

玉仪的心情放松了不少,笑道:“这一忙都忘了顾上你们,等往后安定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俩好好嫁了。”

彩鹃笑着嗔道:“小姐就会拿人打趣,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待嫁娘呢。”又将声音放低了一些,“仿佛听说,明儿家里就要卖

人……”

“嗯。”玉仪点了点头,“碧如颜­色­好,这件事应该比较容易办的。”

第二天,孔府叫来了正经的人牙子,准备卖掉多余的小厮仆­妇­,也好为家里节省一笔开支。那人牙子早就收了好处,笑着道:

“有位江西的富商,说是想买一个俊俏的做屋里人,先挑几个漂亮点的吧。”

要说漂亮,碧如在丫头里虽然不敢说第一,但绝对是名列前茅,那人牙子一眼就看“中”了,讨价还价一番,最后愿意出四十

两银子。后头又陆陆续续挑走了几个,这一来孔家到小小收回一笔。

到了人牙子的住处,便有“江西富商”的仆人来接人。那人牙子一倒手,便整整赚了二十两银子,高兴的不得了,对着碧如恭

喜了一番,“姑娘你颜­色­俏,这一去必定是做姨娘的了。”

碧如坐上了马车,被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这是姑娘的卖身契。”来人当着碧如的面,把那薄薄的一张纸撕毁了,说道:“姑娘现在这里歇一歇,你哥哥下午就能赶来

接人。”

“替我谢谢三小姐。”碧如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眼泪直掉,哭得泣不成声,好半天才渐渐平复,“等我回去,必定给三小姐立

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上香供奉,保佑三小姐从此平平安安。”

等这话传回玉仪的耳朵里时,只是笑了笑。

“总算是弄好了。”玉仪松了一口气,有些满足的看着自己做的鞋子,感觉还是挺漂亮的,抬头笑道:“快点找个盒子装好,

让人赶紧送到京城里去。”

彩鹃笑着应了,自去找人交代安排不提。

阮氏安静下来了。

玉娇、承文几个日子也不好过,在孔老太爷的命令下,全部跪足了半天,最后一个个哭爹叫娘,连着几日都赖在床上不愿动弹

玉娇身为姐姐年纪最大,对家里的变化更加清楚一些。母亲被人看管住了,父亲最近也没有好脸­色­,丫头婆子们窃窃私语,一

切都在昭示着自己这方的落败。

可是她到底还不足十岁,心中虽恨却也没有办法。

于是找到赵荣家的,气鼓鼓道:“你说,最近是不是都因为那人搞的鬼?不就是我们打了她,有本事打回来好了!这么恶毒,

可算把母亲给害惨了。”

“是不是的,我也不好说。”赵荣家的也是郁郁不得志,主母一倒,自己也跟着不来势了。况且如今孔家这般倒霉,又还有什

么可争得?可惜自己是阮氏的陪嫁,到死都走不掉,不然早就另想出路了。

玉娇恨恨道:“咱们想个法子,叫她嫁不成气死她!”

“好。”赵荣家的敷衍了一句,心下还真不愿意再掺合进去。她可不是小孩子,看不出如今形势的变化,----孔家眼看不行了

,孔老太爷这辈子的官运断了,老爷也走不了仕途,这个时候江家可是要紧的亲戚!

等三小姐嫁了人,她又是公主的外孙女,孔家仰仗她的地方还多着,只怕上上下下都不敢得罪。如今主母都倒了,若是自己再

不识趣掺和,一则得不到好处,二则被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不太好办。”赵荣家陪着笑脸,哄玉娇道:“咱们得仔细想一想,别让人抓住把柄了。”

玉娇不耐烦道:“那你可要快一点!”

这一等,就好些天不见赵荣家的踪影。

玉娇等得直上火,正打算叫人去找赵荣家的,孔家又出了一件不小的事,----暖衾姑娘病了,并且是有关肚里胎儿的。

孔仲庭虽然不太在乎一个通房,但难得暖衾漂亮温柔、善解人意,再者她肚子的­肉­是自己的种,立马让人请大夫诊脉。

----结果却是叫众人大吃了……。好几斤!

暖衾的胎像不是太好,经过大夫诊脉后断定,乃因为孕前服用药物所致,估摸是一类伤元气的东西。如果吃多了便很难怀上胎

,甚至有可能终身不孕。

这一来,把另外几位姨娘、通房也吓住了。

大夫挨个的诊了脉,说是体内都含有轻微的这种药素,应该是长期服食的结果,才会慢慢沉淀至此。

此话一出,孔家二房立即炸了锅!

几位通房纷纷哭诉,说是每每老爷去过以后,阮氏都要端一碗避子汤,----这倒也不算大事,大户人家常常这样,用以控制小

妾们能否怀孕。比如主母刚进门,或者是嫡出少爷没长大,为了避免一些家庭矛盾,常常都会如此行事。

可是照如今看来,那明着是暂时避孕药的汤很有问题,结果姨娘、通房们喝了,才会都没有怀孕。

紧接着,潘姨娘也加入了进来。

哭的昏天暗地的,怀疑自己之所以两次小产,就是因为避子汤的问题,甚至还伤了元气,以至于落得个终生不孕的下场。

“你们几个贱婢信口雌黄!”阮氏最近连连遭到打击,又失去了所有的银子,早就不复平日冷静,颤声道:“你们……、你们

居然串通一气,污蔑主母!”

----心里清楚,这件事比拿了姚家银子­性­质更坏。

“老爷……”暖衾挺着肚子,泪水涟涟的哽咽哭诉道:“婢妾们的卖身契都在太太手里,岂敢胡乱攀诬太太?如今人证物证俱

在,可一定要为婢妾们做主啊!”

潘姨娘虽说已经做了在家居士,但能不能­精­心念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且她的卖身契不在阮氏手里,如今也不算孔仲庭

的人了,眼见阮氏已是大厦将倾,岂能不赶着上去踩一脚?

“老爷啊……”潘姨娘声泪俱下,演技丝毫不比暖衾逊­色­,再者她被阮氏害得小产过也是事实,泪流满面问道:“难不成我们

这些人都疯了,一个个都不想怀孕?还商量好了去喝药?”怨毒的看向阮氏,“太太你说,天底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阮氏当然不会承认,强撑道:“你们自己吃错东西,无凭无据便都赖我?”她已经被逼到绝地,索­性­来个死不认账,“自个儿

没有生儿子的命,就不要怨别人!”

可是这种事还需要凭证吗?正如潘姨娘所说,那个做通房妾室的不想生儿子?又怎么齐刷刷的都脑子短路,一起喝了同一种药

?只不过搁在从前,没人敢凑在一起大闹罢了。

“不用证据了。”孔仲庭早先对阮氏失望透顶,现在可以说是绝望,心里更是怨恨已极,只觉这一切都是继妻的错。

“不!”阮氏对丈夫十分了解,方才那种厌恶的眼神令人生寒,带着绝望哭道:“老爷……,你忘了我们十年的恩爱了吗?老

爷你教我写字,教我管家……,我们还生下了四个孩子,这些老爷都忘了吗?我是真心待老爷的啊……”

孔仲庭冷笑道:“十年过去,孩子可都是你一个人生的。”

“她们污蔑我!我没有……”阮氏连连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洗刷自己的过错,恶狠狠的盯着众人,“你们这些贱婢!你们个个

都是黑了良心,都不得好死!”又大哭,“娇姐儿……,文哥儿、武哥儿……”

“行了!”孔仲庭已经厌弃了继妻,哪里还有耐心看她拉着儿女表演?可惜父母早有交待,不能在这个时候休了阮氏,忍了又

忍,冷冷道:“太太病了,快点扶进去好生看着!”

众人心里明白,阮氏这一病怕是好不起来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好的时候怎么看都是对方的好,恶的时候怎么看都是恶。从前觉得是温柔体贴,现在却只会觉得是别有

用心,仿佛只有全盘否定了,才能安慰自己被辜负的信任,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病了?”玉仪问道。

“听说还病得很厉害,连神智都不大清楚了。”彩鹃轻声一笑,说道:“老爷还发了话,让人守得严严的,连几位小姐少爷都

不许探望,旁人更是一概不许靠近。”

阮氏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玉仪总算放下心来,----既然出手,就没有再给对方留机会的道理。所谓病了,这是后宅里惯用的手法,有病重死了的,也有

病的入魔疯了的,总之不会再好起来。

说起来,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江家的人。

只要能顺顺利利出阁,孔家的这个烂摊子,自己还真不想再掺和进来,哪怕他们闹得天翻地覆,那也是他们自个儿的破事。

对于这个娘家,自己实在生不出半分亲近之意。

孔府落败后,只有姑­奶­­奶­孔季娘来过一趟,送了些东西,陪着老太太说了会话,但也没有久留,便就告辞回去。

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会有人来登门拜访。

阮氏这一病,玉仪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空气也清新了,就连如今住着的地方太挤,也都不觉得烦心了。每日里大部分

时间都在做绣活,按照古代的规矩,姑娘家得自己做一些嫁妆,以免将来被婆家人嫌弃手笨。

玉仪一面手上抽着丝线,一面问道:“给表小姐的东西去了几天了?”

彩鹃回道:“五天了。”

“都五天了?”玉仪有些惊讶,感叹道:“这几天,日子仿佛过得快了许多。”心下一怔,看来还是因为放松了心情,日子不

再那么难熬,所以一眨眼就过去了。

“是啊。”彩鹃却是另有感慨,发愁道:“江家把婚期提到了年后,这才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可赶不出多少东西来。”

“原来你在为这个发愁。”玉仪好笑道:“不过是个象征­性­的东西,谁还会一件一件的来数不成?有多少便是多少吧。”

彩鹃叹气道:“要是小姐还在京城,断不会有这些­鸡­飞狗跳的事,何至于把时间都耽误了?再有公主提点着,该准备的早就准

备好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直起身子问道:“小姐在信里不是说了这事吗?公主应该会添一份厚厚的嫁妆吧。”

玉仪笑嗔道:“小财迷。”

“小姐你还有心情笑?”彩鹃有点埋怨孔家的人,“谁家姑娘是空着手嫁人的?小姐的那些嫁妆,全都填了别人的大窟窿。”

小声咕哝道:“虽说老太太允诺了要添妆,可是眼下这个样子,能给个五、六百两也就顶天了。”

江家的聘礼,一共合算下来大约值五千两银子。

主要因为江廷白是七房独子,没有兄弟分家产,所以娶媳­妇­办得比较隆重。想当年贺婉贞嫁进江家时,同样是嫡支长媳,却只

给了三千两左右的聘礼,----所以姚家娶了玉薇,孔知府又没有帮忙办成事,才会那样忿忿不平。

其实玉仪是拿得出五千两银子的,只是不敢曝光出来,否则的话,回头被人生吞了都不知道。孔家出了这样的乱子,外祖母应

该会贴补自己不少,再加上孔老太太的,自己另外稍微添一点,凑合着就这么嫁吧。

彩鹃放下手中针线,皱眉道:“小姐的东西又不能拿出来,这明面上肯定不够,回头白带了那么些过去,还要被别人笑话。”

“罢了。”玉仪虽然有点心烦,但是也谈不上如何纠结难受,----反正以后关起门来自己过日子,有多少丈夫知道就行了。

丈夫?玉仪想起了黑心小白脸,还是有些不大适应。

----这没恋爱就结婚,果然感觉有点怪怪的。

“江家把婚期提前了?”豫康公主有点吃惊,继而恼怒,“一定是孔家又出了什么乱子,吓得江家不得不早点娶媳­妇­!”

木槿劝道:“公主先消消气。”

“叫我怎么消气?”豫康公主恼火得紧,“本来姑娘家嫁人就该矜持点,谁不拖个两、三年,这赶在半年里就够急了,眼下居

然又提前了两个月!再说如今玉丫头两手空空,孔家能拿出几个破钱来添妆?这嫁过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木槿添了一点热茶,又道:“表小姐不是说,那阮氏已经安生了吗?这样也好,只要表小姐日子过得自在,便是少些嫁妆,公

主再添一点也就是了。”

倒不是豫康公主舍不得,毕竟外孙女沾了一个“外”字,不可能把家底都给了,回头还有一个亲孙女要嫁呢。不过比起明芝来

,豫康公主还是更心疼玉仪一些,那是女儿的唯一骨­肉­,又年幼孤苦,少不得偏心多怜悯一点。

豫康公主心里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添得又体面又气派,又不让儿子媳­妇­觉得自己偏心,还还免得孔家的人起了贪念。略微思量

片刻,吩咐道:“把我那些用不着的首饰拿出来,虽然有些笨重老气,东西却是极好的,现今有银子也未必买得着。”

以豫康公主的身份,手里自然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先打开了一匣子宝石,居然红、黄、蓝、绿、紫样样齐全,个个都够分量,最大的足有鸽子蛋大小。再找出几大盒子玉器,手

镯一盒,发钗一盒,戒指、耳坠一盒,玉佩坠子又一盒,亦是各­色­品种一样不落。

豫康公主专拣值钱小件的挑,单独放了一个小盒子,再比如翡翠、玛瑙、水晶,也都一样拣了点,弄得最后都放不下了。

木槿看的眼花缭乱,笑道:“要不换一个大点的盒子?”

“算了。”豫康公主拣了几样出来,冷声笑道:“盒子大了,弄不好扎坏了孔家人的眼!”要不是怕打鼠伤了玉瓶儿,哪里会管孔家人的死活?不然的话,若是孔家沾上一个“罪”字,将来外孙女也不好嫁出去,那才叫人窝火呢。

“也不知江家出了多少聘礼。”

“江阁老不是个太会敛财的人,多不了,”豫康公主心里明镜儿似的,想了想,“便是那七房的是个独子,撑破天也就五、六千两了。”

木槿笑道:“那公主这些足够了。”

“我的外孙女,当然是风风光光出嫁的。”豫康公主笑了笑,想到孔家,不免又冷下脸来,“若是给银票,没准儿又被孔家的人哄骗去了。这些首饰虽然值钱,但我想孔家也没那么大胆,敢动我的首饰再拿去变卖!”

“还是公主想的周全。”木槿也有些不屑,叹气道:“不知怎地,想当初小姐还在的时候,孔家的人也不曾这般下流。如今一出事,倒把那破落户的根底露了出来。”

豫康公主不仅自己添了东西,还让儿子、儿媳也添了。

明芝还亲手做了一件衣服,徐月岚也做了一条裙子,各自另外添了些物件,都交与了豫康公主转送。徐月岚回房以后,心思有点犹豫不定,等到晚间丈夫回来时,还是没有做好决定。

----得知心上人要出嫁了,会很难过吧。

按照豫康公主的想法,等将来玉仪出嫁了,再挑个时间告诉明淳,也好直接让他彻底死心。可是徐月岚却有些犹豫,到底是文火慢炖的好呢?还是一刀来个透心凉更痛快一些?可夫妻是要靠坦诚过日子的,有些问题越是回避反而越糟糕,就像一个长在暗处的脓疮,时间长了结果越长越大。

“有件事……”徐月岚斟酌着说词,想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和一些,可惜话还没说出口,便听丫头在外喊道:“大­奶­­奶­,家里来人了!”

这么晚了,家里怎么会还来人?!

徐月岚心下一惊:“快请进来。”

惊涛

“二小姐……”来的是徐夫人身边的妈妈,进门哭道:“老爷被人抓了!夫人知道消息一着急,就晕了过去,现下还没有醒过来……”又掉过头哭着央求,“二姑爷,你可要救救咱们老爷啊。”

顾明淳脸­色­微变,继而朝妻子道:“你别慌,我先去前面问问爹。”

“出了这样的乱子?”豫康公主亦是脸­色­大变,只不过她说的人不是徐参政,而是自己的异母兄弟----泰王,连声追问:“反了?泰王真的反了?!”

“是,下午刚得到的消息。”顾绍廉眉头紧皱,说道:“那会儿朝堂上都乱了,我也走不开,一直忙到现在才回,能出宫。”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补道:“听说徐参政也被卷入了进去,人已经被锦衣卫抓走了。”

豫康公主静默了许久,轻叹道:“要当心,咱们家很可能也会被牵连。”

顾绍廉皱眉不言,想来早已明白此事得厉害­性­。

----吴太后本来就看顾家不顺眼,眼下更是趟进了浑水里,若真是想编织一点什么罪名出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你先回去。”豫康公主倒还算镇定,朝孙子说道:“虽说这个时候应该避嫌,但你是女婿,没有老泰山出了事装不知道的,明儿陪你媳­妇­回去看一眼,记得早点回来。”

顾明淳欲言又止,然而此事却不是自己能掺和的,只得颔首道:“是。”又毫无意义的安慰了一句,:“祖母和父亲也别太着急,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回到房中,只见妻子眼圈儿哭得红红的,略微沉默,上前坐下道:“别哭了,明儿我陪你回去走一趟。”

“……”徐月岚缓缓抬头看向丈夫,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私下里,自己也曾后悔过这门亲事,怨父母做的糊涂,不光丈夫心里有人,而且婆家也不太喜欢,让自己处在了两难境地。

可是成亲后,才慢慢发现丈夫有很多好处,温柔、细心,还十分的体贴,如果不是心里有了别人,简直就是姐妹们口中说的良人。于是也就慢慢的安了心,想着只要自己用一腔真心待之,天长日久过去,总会把人给捂热了、暖化了。

谁知道,家里却出了这样的事。

顾明淳会错了意,安慰道:“刚才祖母说……”

“还以为……”徐月岚抽抽噎噎的,打断他道:“还以为……,你会休了我。”说着再也忍不住,扑到丈夫怀里闷声大哭起来。

顾明淳拍着妻子的后背,静静的没有说话。

当下之际,徐月岚自然不会再提玉仪成亲之事。

而豫康公主那边,本来打算好好给外孙女准备嫁妆,再让人亲自押送过去的,现在也没了那份闲工夫了。只估算了一下送的东西价值,再单独添了三千两银票,吩咐交给方嬷嬷,看着缺了什么在苏州再买,一定要保证落成实物写成单子。

这个时候,豫康公主要­操­心的是实在太多了。

玉仪收到外祖母的添妆时,已经是十月末。

小小的吃了一惊,这些东西加银票一起算下来,至少得七、八千两银子。如今孔家虽然拿不出好的嫁妆,也没人舍得拿,但是先头江家送的那些聘礼中,只是一些金银被挪用,当中的衣料、裘皮都还在,添进嫁妆里也不算太寒碜了。

----挪用待嫁小姐的聘礼,也只有孔家的人才做得出来。

玉仪估算了一下,只消再花个一、两千两银子,添上一些田庄、小庄子,自己就可以出阁,----值此之际,自己的嫁妆略薄一点才合适,太多反倒惹人眼红。

风光和安全两者比较起来,当然是后者优先。

原先还为难自己拿银子出来,怕孔家的人知道,现在有了外祖母这块招牌,倒是可以安心的挑一挑,置办几分好的田产进去。

方嬷嬷跟着高兴起来,找了卢贵进来说话,吩咐留意一下好的田产、庄子。若是挨着江家那边就更好,方便以后玉仪打理,又说了一些细节,先给了卢贵二十两银子,言明办得好还另外有赏。

玉仪这几天一直忙着赶嫁妆,弄得手疼眼疼的,这会儿心情松快,便放下针线,仔细翻看起外祖母给的首饰,真是样样华贵­精­美。

方嬷嬷更是如数家珍,说道:“这一根独枝玛瑙珠簪子,还是早些年宫里得的,那时候太后娘娘还在,是极心疼女儿的,但凡有了好的总是给公主留着。”

玉仪笑道:“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心。”

“罢了。”方嬷嬷冷了笑脸,嘲道:“有些父母也未必。”可惜再恼恨孔仲庭,他也是玉仪的亲生父亲,只好忍下不提,脸上到底带着不快。

“嬷嬷。”玉仪明白她的心思,安慰道:“再过两个月我就嫁人了。”

方嬷嬷叹了口气,“也罢,反正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拿了一块翡翠玉佩出来,绿得好似要汪出水一般,“只要以后江家姑爷对你好,比什么都强。”

玉仪想了想,从黑心小白脸的表现来看,应该是一个责任感比较强的人,只要自己循规蹈矩,再加上江家的门风甚严,这个大­奶­­奶­当起来应该不难。不免又想到那两位“同事”,让人打听回来的消息,那二人虽然不是长辈留下来的,但却从小在身边服侍,想来应该是很合口味了。

玉仪有些沮丧,“同事”们比自己资历老,更加了解BOSS的脾气喜好,而且还会做小伏低,想到此处心里总觉得闷闷的。

方嬷嬷也说起了两位通房,不过观念又有不同,“既然是从小服侍的,想必年纪都不小了,男子都爱个青春美貌,小姐无须太过在意。且她们不过是个丫头,小姐过去是正经­奶­­奶­,要打要骂全凭主母的心意,只要面上不叫人拿着错就行。”

啊?好好的,自己没事打骂人做什么。

玉仪忍不住扶额,敷衍道:“是,嬷嬷放心好了。”

方嬷嬷又道:“小姐的丫头里面,彩鹃和素莺是要配给小厮的,年纪小的几个,我看扶琴最为老实本分。小姐过去若是有了身孕,或者是需要一个臂膀时,不妨先把扶琴放在姑爷房里,也叫那两位歇歇心思。”

玉仪风中凌乱了。

这这这……,这也太低姿态了些吧。

虽说自己心理是大龄女青年,但这身体还是一个小LOLI、小娇花,不光要被黑心小白脸蹂躏摧残,还得再把丫头献出来,急哄哄的拿去叫他白睡。

呸,他倒是挺美!

“小姐……”方嬷嬷见她一脸不快,反倒急了,“这可不是能赌气的!便是当初你娘有孕的时候,不也给了周姨娘吗?丫头而已,将来不喜欢撵了便是。”

毁了别人的清白,再把人卖了。

----偏生方嬷嬷说得再自然不过,自己若是不认同,反而倒是成了异类了,这一点事上不可能有共同语言的。

玉仪只好微微一笑,“行,我知道了。”

“嬷嬷?”香彤在外面探了个头,说道:“卢贵回来了。”

“不知找到好田没有。”方嬷嬷受了公主之命,主权­操­办着玉仪的嫁妆,对此很是上心,起身道:“小姐先坐,我去瞧瞧再回来。”

出了门,香彤却将方嬷嬷拉到了僻静处。

“怎么了?”方嬷嬷反应极快,问道:“出了什么事不成?”

香彤低声道:“方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小姐……”略微迟疑,“说小姐当初在回来的路上,早就认识江家白大爷了。”

“还有什么,你仔细的说。”方嬷嬷脸­色­微变,情知底下的话不止如此。

香彤为难道:“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因见方嬷嬷脸­色­难看,忙道:“嬷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这话若是传开,小姐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方嬷嬷沉吟了一下,方道:“但凡流言总得有个源头,你小心行事,使了银子追着线头问下去,若是为难就不要勉强,查到什么回报于我。”

香彤长相比较讨喜,平时为人大方,在孔府下人中人缘不错,----当然这也是早先方嬷嬷授意而为,要想了解内宅信息,和下人们混个脸熟才更方便。

这一次,香彤更是难得的出手阔气。

眼下孔府早就不复从前,下人们想得个赏银也难,香彤找了几个相熟的丫头,话问得极是顺利。一得了消息,就赶紧找到了方嬷嬷,“虽然没有十分的准,但至少有七、八分的把握,是汪婆子嘴里传出来的。”

“汪婆子?”

“嗯。”香彤点了点头,“听说她最近手头又阔绰了不少,给家里人买了布,赶制了好几身冬衣,还买了小丫头使唤。”轻声冷哼,“如果不是得了横财,哪里能这般散漫花钱?其中必定有鬼。”

方嬷嬷第一想到的就是阮氏,但却有疑惑,“不是说如意天天都不离屋子,另外还有两个婆子在外头,连哥儿姐儿都不许接近,可怎么给汪婆子银子呢?”

“是啊”香彤也是疑惑,“而且看起来,绝不是一、二十两银子的事。”

“或许她们另有交接的法子。”方嬷嬷一时也是琢磨不透,吩咐道:“把这事儿跟江家白大爷提一提,他是江家的主子,办起事来应该比我们容易,好歹别传到江太夫人耳朵里了。”

幸亏当日玉仪见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未婚夫,否则不光流言更难听,也难保江廷白不起疑心。当日的情况,没有人比江廷白自己更清楚了,玉仪不过寒暄了几句,还是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何曾有过什么不堪?

香彤答应下来,又道:“我怕小姐知道了难过,没敢再告诉别人,彩鹃和素莺那边也交代过,不让人传到小姐耳朵里。眼下只剩两个多月,也该让小姐过点清静日子,才好欢欢喜喜出嫁。”

方嬷嬷颔首道:“你去吧,小姐这边有我呢。”

江廷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收到了孔家递来的消息。

正如方嬷嬷所言,以他在江家七房嫡子的身份,很快便交代妥当,委实谈不上什么难度。眼下却有另外一件大事,叫他无限为难,----泰王反了!还给自己来了一封信,其意思不言而喻。

成王败寇,这种事都是用命来赌的。

在做决定之前,江廷白还有一些事需要安排。泰王的属地在齐州,但是他又一个旧部在海宁,和苏州相距不过四、五百里。只要齐州事情大定,海宁肯定会跟着动乱,并且会随之北上,苏州就成了第一个攻克要地。

不管自己作何决定,江家的人务必要先转移出去,----还有自己的未婚妻。

可是眼下事情还没有闹开,如果贸然去跟祖母商量,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居然会提前得知消息?这个问题,已经让江廷白纠结了两天。

不能再等了。

否则到时候兵荒马乱的,保不齐出点什么事。

江廷白来回踱着步,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人,不由微微一笑。当即跨出门,朝上房那边走去,边走边在肚子里琢磨说词,很快便到了。

“泰王反了?”江太夫人惊吓的不轻,连身念佛道:“阿弥陀佛,怎么会有这样的乱臣贼子?那……,天下可不是要乱了。”

“是。”不待祖母询问,江廷白便先解释道:“是锦衣卫那里得到的消息,绝对不会错的。”又急切道:“泰王应该志在攻城占地,且不敢打长期消耗之战,所以祖母还是带着人回乡下老宅,等避过了风头再回来。”

“这我做不了决定,还得问过你祖父的意思。”江太夫人微微慌乱,----这可不是内宅的那些伎俩,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江老太爷已经八十多了,但神智还不迷糊,当下决定道:“那就都先回老宅。”又提笔给京城的二儿子写信,令其务必避开,不要掺和到这种逆天之事当中。

江廷白见祖父下了命令,方才松了口气。

回到房中,想起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心里却有些茫然,----这种时候,是不是不应该定下亲事?如果自己回信,大事成了还好说,若是不成……,不光江家的人,孔三小姐也一样难逃追究。

假如孔三小姐到时候被牵连,会不会憎恨自己?原本非亲非故,却要被无辜的套上罪名,不用想也应该是恨的吧。

如果早一点收到信,自己应该就不会定下这门亲事。

可是如今七房人单力薄,上面也没有长者支撑庇佑,难道真要一辈子碌碌无为,把七房这一支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况且当初自己救了泰王,就已经脱不了瓜葛,况且泰王既然来信,肯定也不容自己拒绝。

----退无可退,进一步却还有一线希望。

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江廷白犹豫着该抬脚走向哪一条路,可惜路太长太远,谁也看不到最后的尽头。

而此时,罗熙年也收到了京城来信。

“咦,还有这种热闹事?”罗熙年一手叉着水果往嘴里送,一面看完了信,随即顺手扔在火盆上烧了。

扫药不知所以,笑道:“爷,什么热闹?”

“一边儿凉快去!”罗熙年扔了一根牙签过去,却是微微皱眉,----看来一时半会儿的,自己倒是不用着急回京了。

若是现在回去,兄长多半会让自己“捅点篓子”出来。

鲁国公的第一任夫人廖氏,曾将三爷罗孝年养在身边,但始终没有生育儿女,后来廖氏因此郁郁而终。第二任夫人汤氏,育有一儿一女,儿子罗晋年排行第四,在鲁国公的儿子当中最为能­干­,俨然已是未来的国公府继承人。

令罗熙年感到深深不满的兄长,便是这位四哥----罗晋年。

若论起年纪来,罗晋年和弟弟相差二十余岁,做父亲都足够了。罗晋年的长子,就比罗熙年整整大了三岁,次子虽然和小叔叔同年,却只小了一个月,更有一圈小一辈的萝卜头,见了面都得叫他六叔公。

本来按理说,两兄弟年纪相差的这么远,一个早已成家立业,一个还稚­嫩­着,是难以有太大矛盾的。可惜这两位都是继室所生,在出身上高低一样,不想其他几位庶出的兄弟,名份上就先矮了一头。

倘使罗晋年是元配嫡出的话,状况肯定又有所不同。

罗熙年小的时候,有这么一位兄长时刻“关爱”着,可没少捅娄子,经常气得鲁国公直跳脚,把小儿子拉去训诫一顿。后来罗熙年慢慢大了,懂事了,自然不肯再做那傻愣冤大头,人也学贼­精­贼­精­的。

不过眼下罗熙年还不知道,自己刚被人当枪使了一回。

“这回麻烦有点大了。”罗熙年自个儿琢磨着,这事儿得告诉江廷白一声,也好让江家的人避一避,因此决定去江家一趟。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江廷白和玉仪的婚期来,忍不住自语笑道:“小辣椒啊小辣椒,你想嫁人可得再等一等咯。”

骇浪(上)

外面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孔府内宅却是一片宁静。

玉仪打算亲手做一条月华裙,等到做了新­妇­,拜见长辈的时候好穿,一大早便起来裁样子、挑花样,又为颜­色­搭配,和彩鹃商几个商量了好几回。

彩鹃笑道:“我看就绣喜上眉梢的花样,喜庆又吉利。”

“大红­色­本来就够喜庆了。”素莺另有一番见解,说道:“我看还是百子婴戏图更好一些,回头咱们小姐穿了,也好早一点……”一面笑,一面羞红了脸。

吉祥从院子外面进来,立在门口喊道:“三小姐?老太太让我来传个话。”

“吉祥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语义含笑起身相迎,吉祥可是孔老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丫头,会有什么要紧事,值得劳动她亲自走这一趟?心下虽然疑惑,却没有贸然开口多问。

“不坐了。”吉祥笑着客气了一句,方道:“老太太准备去乡下住些日子,让各房都收拾一下。”

若是阮氏没“病”,这事儿自然有她去安排二房。不过眼下情况不同,这位三小姐是要嫁到江家去的,将来在姑­奶­­奶­里面没准是头一份,而这件事又特别要紧,所以吉祥才会亲自过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想着去乡下?

玉仪不由问道:“吉祥姐姐,可有什么缘故?”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而且不说只会让大家更加恐慌,来之前孔老太太早交待过,吉祥笑着回道:“听说最近有些不太平,所以暂且到乡下避一避。”又道:“三小姐赶紧收拾收拾,明儿早上就要走了。”

这么急?玉仪情知事态有些不一般,但还算镇定,含笑道:“有劳吉祥姐姐了。”朝彩鹃递了个颜­色­,示意给一个赏封,“你出去送一送。”

“到底出了什么事?”方嬷嬷有些着急,可惜这里是孔家,不是公主府,没有自己的资深人脉,想打听一点内幕消息还真难。

----好在还有一个热心的新姑爷。

“泰王-反-了?”玉仪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问道:“泰王在哪儿反了?”

贺婉贞忧心忡忡道:“在他的封地齐州,具体在哪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山东那一片儿吧。”

玉仪用脑子里模糊的地理知识想了想,奇怪道:“要造反就应该沿路北上才对,怎么反倒南下了,还跟苏州扯上了关系?”

贺婉贞回道:“说是泰王有个旧部在海宁,离苏州也就四、五百里地,若是海宁出了乱子,用不了几天就会打过来。”

呃……,这位还懂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会各地都有几个死忠,打算农村包围城市一般,把京城给孤零零的围起来吧?

要是泰王知道玉仪所想,多半会赞一句:“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玉仪却是郁闷,这泰王怎么早不反晚不反,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一旦时局动荡,自己的婚期肯定又要延后了。

不是自己恨嫁,恨到才十三岁就等不及,实在这个家叫人呆不下去。

如今可好,谁知道这一拖会拖出什么幺蛾子?轻则让自己在孔家多受些煎熬,重则……,罢了,黑心小白脸其实也还不错,可千万别把婚事给搅黄了。

至少在危急关头,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未婚妻。

郁闷归郁闷,玉仪却也不敢耽误剩下的时间。

先派了香彤出去,给顾忠那边送消息,让他和段嬷嬷带着人避一避,等安定了再回苏州。段嬷嬷手上还有不少东西,玉仪嘱咐不必省着,该花的就花,务必把自己的人都安排好了。

然后又把京城送来的添妆取出,拣了容易破碎的玉石类镯子、簪子出来,与方嬷嬷交待道:“眼下这一乱,谁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太平,更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这些东西既不方便携带,又容易损坏,趁着知道泰王消息的人不多,赶紧去珠宝行全部卖了,然后通通换成金条。”

“啊……”方嬷嬷很是可惜,“这些东西,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然而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无奈点头,“也罢,换了总比碎了一分不值得强。”

玉仪又叫来素莺,吩咐道:“你去准备几身­干­净的丫头衣裳棉袄,要朴素,切忌不要花哨,给我也准备两身,到时候好方便路上穿着走。”

彩鹃有些惊慌,问道:“那剩下的这些首饰,我去找个盒子一起装起来?”

----搂着一大盒子首饰去逃难?岂不是明摆着叫人眼红,给自己招祸嘛。

玉仪的前世,可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就算没吃过猪­肉­,到底还在电视上、网络上见过猪跑呢。

玉仪豪气的一挥手,道:“不用装,全拆了。”

“拆了?”

“不拆怎么办?”玉仪叹气道:“这么多东西能往哪里藏啊?别说路上遇到个什么强贼,就是叫孔家的人发现了,只怕也要眼红的,他们还不把我生吞了啊!再说以后那么乱,谁还会把贵重首饰戴头上?”动手去找了剪子出来,外祖母给自己这些首饰,贵重就贵重在宝石上头,剩下的也就是带工艺的金子罢了。

其中几样有特别意义的,单独拣了出来。

玉仪一面下狠心动手,一面倒:“上头的宝石比较小巧,可以放在身上,剩下的金托全砸成一团,做成金饼子、金团子。”

----正所谓“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

“小姐是要……”彩鹃有些明白过来,却是心疼不得了。

眼下冬天穿得厚,玉仪­干­脆把宝石、银票缝在了棉衣夹层里,等方嬷嬷回来,又一人分拿了些金子,以备万一走散的可能。弄完这些,包袱都没什么可打的了,无非是一些衣服、胭脂水粉,真真丢了也不可惜。

玉仪看了看新缝好的棉衣,因为夹了不少金条,拎起来沉甸甸的,忍不住笑道:“这可能是史上最贵的棉衣了。”

方嬷嬷却道:“咱们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些,别白糟蹋了好东西。”

“糟蹋了也不多。”玉仪估算了一下损失,估计将来要把首饰复原,得花个二三百两的手工费才行,再加上死当的那部分亏损,拢共不会超过八百两。

反正三万两银子都捐出去了,也不差这一点。

方嬷嬷叹气道:“还好,亏得卢贵没找着合适的田产,不然这一下子,还找不到人出手呢。”

“这种事谁能料到?”玉仪做好了逃难的准备,正好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省得整天对着孔家的人,----当然了,这也只是无奈安慰自己罢了。

毕竟乱世不是闹着玩儿的,况且这是在古代,女子若是被人摸了一下小手,就算是失了贞节,最后只能偷偷的去抹脖子。

真是有够悲催的!

等到玉清从周姨娘那里回来时,玉仪这边已经安排妥当,----如今阮氏“病”了,反而让她们母女多出见面的机会。

“三姐姐,出了什么事?”玉清小脸煞白煞白的,惶恐道:“方才有小丫头去找姨娘,说是明儿要去乡下。”

玉仪眼看天都快黑了,光上门道:“没什么,就是祖母想去乡下透透气。”还是回头再慢慢细说,免得吓坏了她,“明儿早上就走,你先赶紧收拾东西吧。”

玉清这才有了主心骨似的,慌忙去自己屋子打包袱。

这一夜,玉仪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不过睡不着的,明显不只是玉仪一个人。

第二天出发,整个孔府的人都显得没­精­打采的。玉仪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玉华,正想上去打声招呼,便立即感觉到了大太太的眼光,----里面藏着浓烈的羡慕嫉妒恨,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最让人难受的是,大太太的嘴角还含着一缕笑意。

这种时候举家逃难的时候,自己女儿又被人退了亲事,玉仪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值得她高兴的,更叫人不明白的是,只有看着自己的时候才有笑意。

若说大太太是为自己嫁入江家高兴,玉仪是断断不信的。

只是眼下乱哄哄的,玉仪也顾不上细想太多,很快马车一一拉了出来,孔府的人按着尊卑顺序上车。孔老太爷自然是第一优先,接着是孔老太太,再然后大太太和玉华坐了一辆,梅丽卿刚刚有了喜讯,由丫头陪着单独坐了一辆车。

孔仲庭现在是孔家的顶梁柱,身负照顾家人的责任,况且又是正当盛年的大老爷们儿,当然不便躲在马车里头。外面小厮早给他备了高头大马,眼下正在指挥众人,不时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动作快些!”

孔叔庭则象征­性­的站在旁边,帮着兄长招呼众人。

轮到二房内眷时,阮氏居然早被人送上车。只见玉娇从窗口探出头来,一脸恼恨的看着玉仪,腮帮子气鼓鼓的,小声咕哝道:“害人­精­!”

孔仲庭瞪眼道:“不像话,进去!”

玉娇不情不愿的放下帘子,阮氏一直没吭声。

玉仪想起自己刚回来得时候,玉娇拉着自己问东西,虽然骄纵却也可爱,如今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恨不得生剥了自己似的。

世事真是变化无常。

再比如孔家,原本在苏州是一时无二的风光,转眼孔老太爷罢官,孔家的下人遣散了一大半,眼前更要举家逃难,这一切谁有能够预料?

玉仪微微感慨,继而打起­精­神准备逃难生涯。

按理说,玉仪该和玉清同坐一辆车。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让玉清和周姨娘坐在了一起,周姨娘千恩万谢道:“老爷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四小姐的。”

便宜爹居然有人­性­化的时候,终于想起人家是母女了?不过继而摇头,这应该是内宅里早安排好的,便宜爹才不会有这份闲心呢。

玉仪也没多想,和方嬷嬷一起上了马车。

在后面是三房的人,以及各房的丫头仆­妇­,好在孔家­精­简了不少人,加上还留着看宅子的,费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出了门。

骇浪(下)

马车摇摇晃晃的,先是听到外面路过城区的喧哗,接着出了城门,一路上便渐渐安静下来。玉仪和方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咱们走得如此匆忙,人又多,乡下哪里找得出来大宅子?就是现挪地方也来不及啊。”

“哪能真去乡下?”方嬷嬷让人打听了消息,知道的不算多,“听说是去太仓那边一个镇上,已经派了管家先行,先高价买一所宅子下来。咱们这一路还得几天,镇上的房子又便宜,只要不挑剔,找个住处应该还是不难。”

玉仪点头道:“原来如此。”

马车可不比轿车,古代的管道也不比高速公路。一路上颠簸不断,方嬷嬷渐渐有些吃不消,不停的揉着腰背,叹道:“世道一乱,这可真是遭罪啊。”

玉仪庆幸道:“亏得冬天穿得厚,要在夏天才叫人咯得慌呢。”

不过再不适应,也只能慢慢的习惯,这一路还得好几天呢。古代的条件就是如此,即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也只是马车宽敞一点,铺的垫子厚软一点,丫头、仆­妇­们更是好几人挤在一起,完全没有舒适­性­可言。

眼下已经进入冬月,外面冷风虽然刮得不大,寒气却甚是逼人,好不容易熬到晌午时分了,这才总算暖和了一些。孔家众人也都饿了,在大太太的安排下,找了个路边的小茶寮歇脚,纷纷取出­干­粮和水出来食用。

为了赶路,到晚上才会进入城镇找客栈住下。

底下的下人们还好,孔府的主子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都是应付着吃了一点,草草喝了几口水,然后给女眷围了一处地方入厕,免得路上不方便。

稍作休息,又陆陆续续都上了马车。

古代女子讲究的就是个矜持,因此玉仪一路上,连车帘子都便掀开,只悄悄透了个缝往外看了几眼,却只是一片萧瑟景象。再加上天气寒冷,越发没了兴致,好在中午吃了东西,喝了热水,总算浑身有点暖洋洋的感觉,忍不住眯眼打了个盹儿。

晃着晃着,玉仪正要昏昏然进入梦乡,突然感觉马车一顿,居然停了下来。眼下肯定还没到目的地,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外面驾车的媳­妇­子回道:“好像是车轱辘拔了缝儿,我下去瞧一瞧就好。”接着,马车就被人先避到了旁边,以方便后面的车通过。

孔仲庭调转马头来问了一句,“怎么搞的?要不要停下来等?”

“不用,不用。”那媳­妇­子连忙陪笑,“叫个人来帮忙,一会儿就好。”又对车里说道:“小姐稍等一等,我去叫个人来帮把手。”

孔仲庭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那媳­妇­子想是也往前去了,一时安静无声。

方嬷嬷不由抱怨道:“这都是给咱们安排的什么车?才走半天功夫。”

玉仪笑道:“不过路上将就几天,忍一忍就好了。”

“小姐!”先头那媳­妇­子声音洪亮,喊道:“人找来了,稍微收拾一下就好。”像是在跟另外一人说话,“娘,你动作麻利些。”

另一人答道:“无事,稍微拔回去一点就好。”

玉仪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汪妈妈。”

汪婆子抬起头来,憨憨一笑,“三小姐好。”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媳­妇­,笑道:“这是我二儿子家的,经常架送小姐太太们的马车。”

玉仪想着上午马车架得很是平稳,顺口赞了一句,“难怪这么稳当,原来是平日里架惯了的。”

“小姐过奖了。”那媳­妇­长得五大三粗的,十分强壮,羞赧起来甚是滑稽。

玉仪笑了笑,松手放下了车帘子。

只听下面“碰碰”乱响了一阵,然后有人拍了拍,又推得马车晃了两下,接着汪婆子在外道:“劳烦方嬷嬷下来搭把手,这里需要一个人扶着。”

方嬷嬷不疑有他,皱着眉头下了车,问道:“要扶着哪儿……”话还没有说完,便是一声闷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声音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玉仪心下大惊,赶紧掀开了车帘子。

只见那媳­妇­子反剪了方嬷嬷的双手,死死搂住不让动,汪婆子则用一方手帕捂住了方嬷嬷的嘴,像是上面有迷|药什么的,方嬷嬷的挣扎渐渐无力。

玉仪惊骇不定,花了三秒钟对眼前状况做了判断。

第一,汪婆子和媳­妇­二人图谋不轨,而且是针对自己来的;第二,那媳­妇­子长得人高马大的,自己不是对手;第三,眼下孔家的人已经走远了,自己呼救也没用。

最最糟糕的是,马车停的位置是预先设计过的,前面是一个拐角,孔家的人看不到后面的状况。并且马车停在了路的最边上,右面是一大块水田,左面有汪婆子二人虎视眈眈,----她们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娇小姐罢了。

汪婆子婆媳算得很­精­,可惜算不到玉仪有一个两世为人的灵魂,前世又是生活在开放的现代,----在逃命和矜持两者间,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而不是吓晕过去,或是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

于是她们眼睁睁看着那位娇小姐,像个猴子似的,攀吊在马车边缘飞快移动,等到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跑出十来步远了。

汪婆子神­色­大惊,“这这……,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形容突然变身的小姐,要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打死她俩都不敢相信。

玉仪唯一的念头就是跑,拼命地跑,拿出当年体育考试五十米的劲头,仗着自己身子轻,呼哧哧一口气跑出了半里地。----这个距离,除非那媳­妇­子是博尔特变­性­,否则不可能追上自己,这才喘着气往身后看去。

奇怪的是,汪婆子两个根本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也没用对方嬷嬷怎样,而是把人抱上了马车,她们婆媳俩跟着上车扬长而去。

啊?这是个什么状况。

玉仪脑子里有点迷糊了,----难道她们并没有打算谋财害命,毕竟这罪名太大了,那是要受官府通缉的。或许只是想把自己弄晕过去,然后……,再搜刮东西?这不对啊,她们如何知道自己身上藏了东西?如果知道,也应该先对自己下手才是。

可是她们又把方嬷嬷搬回去,是什么意思呢?

玉仪双手叉着腰,站在官道上慢慢喘着气,呼吸渐渐均匀,----猛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是了,毕竟前面还有孔家的人等着,汪婆子二人不敢有大动作,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估计她们只是想把自己弄晕了,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至于带着方嬷嬷,不过是为了做出车里还有人的假象,等她们追上孔家的车队,谁又会没事掀开帘子来看?可是等到晚上住客栈时,汪婆子又该怎么交代呢?

玉仪想了想,突然无声的笑了。

到了那个时候,一大群人等着下车安顿住宿,乱哄哄的,只怕她们婆媳二人早就不知所踪。即便是方嬷嬷醒了过来,回想起来,又哪里还找得到汪婆子二人?至于再叫人来找自己,等赶到此地只怕天都要亮了。

而且眼下这种天气,在野外熬一夜,即便不死也得脱半层皮,更不用说,荒郊野外的遇上个什么意外。

玉仪不由扶额,开始怀念起手机和警察叔叔了。

你一直觉得生活有点糟糕,但有一天,却发现还能够更糟,----这就是玉仪现在的心情,往前追肯定追不上,往后退苏州也没用可投靠的人,况且就算一直不停地走,回去也是半夜三更,就连城门都早关了。

更要命的是,谁知道路上会不会窜出个什么人来?

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自己这种人。

可是也不能傻愣愣的在这里等,一样的不安全,还会耽误自己宝贵的时间,别等到孔家的人找到了,却发现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唯一想到可以暂去的地方,就是方才的小茶寮。

虽说陌生人不可靠,但好歹还有个运气成分在里头,没准儿自己运气好,就碰见一个宅心仁厚的呢?未知的恐惧,总是比已知的更可怕一些。

玉仪咬了咬牙,打算先回到小茶寮再说。

一边走,一边琢磨。

今天这事儿是阮氏做的吗?可是要做成这么大的事,需要花费的银子可不会少,至少得足够汪婆子一家生活,否则不值得她们一搏。

阮氏的家底已经付之一空,哪里还能随手拿出几百两银子?

玉仪突然想起大太太的笑容,古怪似有深意。

其实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身家­性­命,而是名节,----自己不论能够否活着回去,这名节上都有损了。

一个女子孤身呆在荒郊野外,且独自过了一夜,想要编造什么流言不容易?甚至不用编,都够被人指指点点个够了。

记得早先孔家变卖奴仆时,好些有积蓄的奴仆,都自赎了卖身契,印象中汪婆子比较有钱,就是其中的一个。今天汪婆子婆媳来帮忙,孔家是要另外支工钱的,----也就是说,她们不再是孔家的奴仆,只要有钱可以去天涯海角。

而汪婆子,从前又是阮氏身边得力的人。

出了这种事情,任凭谁都会第一个想到阮氏吧?

走了小半个时辰,玉仪由于好久不做运动,腿都开始发酸,好在离小茶寮已经不远了。眼下这会儿,不是分析到底谁是黑手的时候,还是先打起­精­神,祈祷自己不要遇到歹人吧。

其实玉仪身上很有钱,最小面额的银票也是五十两,不过此刻钱的用处不大,反而会给自己招祸。要是随手就是一块金子什么的,等于在告诉别人,我很有钱,你们都来抢劫我吧!

玉仪正在叹气,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匹高头大马,----先是一惊,怎么没有看到马的主人?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个彪形大汉的形象,没准儿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那马儿一身厚实健硕的肥膘,再加上油亮亮的黑毛,在阳光下格外­精­神,正在低着头喝着田水。玉仪看着看着,居然看出了一份贼胆来,自己前世是会骑马的,虽说谈不上马术,但看这马儿得脚力肯定不弱。

也不知道它的主人去哪儿了,或许正在附近小解?那么只要自己策马往前跑,等那人发现追出来,除非是没变­性­的博尔特,想来应该追不上自己的吧。

若是单靠两条腿走路,天黑前肯定回不了城,----至于回头去找孔家的人,玉仪觉得不太现实,官道又不是笔直的一条,走岔道了才叫欲哭无泪呢。

玉仪前世和这一世,都没用过做贼的经验,心下“扑通”乱跳,尝试着朝那马儿悄悄靠近,----没动静,周围还是没有动静。

一阵凉风吹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玉仪一咬牙,----就是现在了!一手抓紧了缰绳,一脚踩在脚踏上面,另一手拽着马鞍用力一拉,中间被裙子绊了一下,险些没有摔下马。

自己成功了!

玉仪喜不自禁,用力调转马头,然后反手狠狠的朝马ρi股一拍,嘴里喊道:“好马儿,快点跑起来啊!”

那马儿倒是动了几步,不过远处的稻草垛后传来一声哨响,立即就停住了。

玉仪囧大发了。

悲催的,这居然是一匹认主人的乖乖马儿。

“好你个小贼,居然敢偷爷的马!”那人穿了一身锦衣卫的服饰,手上正在束着腰带,朝着这边大步流星走过来,“咦,居然是个女贼!”

玉仪起先还吓得不轻,正打算跳下马儿就跑的,结果一看来人,反倒大大松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六爷,原来是你的马。”

罗熙年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方才大笑道:“原来你不光牙尖嘴利,手脚也挺利索的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你还会骑马呢。”

“我也是没有办法。”玉仪一脸苦笑,问道:“六爷怎么会在这儿?”

罗熙年简短回道:“我要去昆山一趟。”这涉及到了锦衣卫的公事,没有细说,继而收起了笑意,问道:“倒是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外头?”

毕竟是自己家的是非,玉仪不愿意说太多,只是道:“家里人要去太仓乡下的,走到半道,我跟他们失散了。”

罗熙年的家庭,情况远比孔家复杂的多,又见她语焉不详,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冷笑,“你一个姑娘家,他们竟然做得这么绝!”----若是家里的少爷走散了,顶多就是路上吃点小苦头,只要人能活着就行。

换成女子,有时候想死都未必死的成。

本来玉仪还一直告诉自己,孔家的人和自己没有感情,狠心也是难免的,可是眼下被别人一说,反倒情不自禁难受起来。

罗熙年问道:“什么时候走散的?”

“午饭后,未时初。”玉仪捂住了嘴,悲伤和委屈的情绪越来越浓,眼泪就快抑制不住了,----可是自己不想当着别人哭,真的不想。

“应该还追的上。”罗熙年略想了想,做出了判断,然而打算走时,却不由有些为难起来,孤男寡女的,总不好两人共乘一骑吧。

玉仪慢慢稳定了一点情绪,开口道:“前面又一个小茶寮,等我过去问一问,附近的人家或许会有马,再买一匹好了。”

罗熙年眼神怪怪的,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玉仪本来还在为孔家人的绝情难过,闻言不由一笑,“要是就好了,早变出翅膀飞走了,还用打六爷马儿的主意吗?”

罗熙年冷哼道:“不是最好。”

这能有什么好的?玉仪觉得他这个人就是嘴坏,凡事不跟人抬个杠,好像就气儿不顺似的,----二十岁出头的别扭小朋友,唉,难免的啊。

“六爷。”玉仪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劳烦六爷在这儿等一等,我去问问就回来。”又解释了一句,“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害怕,万一遇到什么歹人……”至少罗熙年这一身锦衣卫服饰,就可以吓走一般的人了。

“你还知道害怕啊?”罗熙年的脸更臭了,一扯缰绳,“还让我在这儿等着,你当自己是大男人呢?快点上马!”

玉仪不敢得罪这位护法大人,乖乖的上了马。

罗熙年扯着缰绳往前走,----生平第一次,给别人做了一回牵马的小厮,虽然板着个脸,但还是十分敬业的保持了速度。

玉仪在马背上浮现连篇,眼下有点像《西游记》里的情节啊。不过……,要是罗熙年知道自己把他比作猴子,估计会一把飞鱼刀扔过来,把“唐僧”给直接砸晕过去。

到了茶寮,罗熙年一副大爷派头喊道:“用最短的时间,去附近找一匹最好的马牵过来!”丢了一个口袋在桌子上,“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呃……,这都够买五匹马了好吧。

玉仪觉得眼下自己没啥发言权,最终保持沉默。

神马

罗熙年郁闷了。

在这荒郊野外的破地方,银子居然不好使。茶寮的小伙计眼巴巴看着银子,咽了咽口水,赔笑道:“这位爷,附近都是一些庄户人家,更耕牛倒是有,马却是没有的,要买马只有到镇上去了。”

到镇上去,一来一回都什么时候了?等到事情闹大发了,即便顺利回去,那自己的名节也不复存在,比在外头死了强不了多少。

必须赶在事情闹开之前回去,方嬷嬷是一个稳重的人,即便发现自己不见了,也不会到处乱嚷嚷。最多只会找到孔仲庭帮忙,只要自己能早点赶到,遮掩一下,或许事情还能弥补过去。

而且玉仪担心,不知道汪婆子下得是什么迷|药,会不会一时手重弄多了,反倒让方嬷嬷因此遭了害,落下什么毛病来。

“六爷。”玉仪叹了口气,无奈道:“嫂溺叔援,权也。”

罗熙年沉着一张脸,只犹豫了片刻,还会死抓起了桌子上的口袋,从里面扔了一大块银子过去,冷冰冰道:“看清楚了我是什么人,管好自己的嘴!”

那小伙计平白无故得了银子,掂了掂,都抵得上自己两年的工钱了,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连点头,“这位爷你请放心好了,我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

“是就好。”罗熙年翻身上了马,撂下一句,“不是的话,回头爷帮你锯了!”看着那小伙计煞白着一张脸,冷哼一声,方才扬鞭策马奔出。

一男一女共骑一匹马,那距离纵使谈不上严丝合缝,但至少算是亲密接触,----毕竟马背就只有那么点地儿,想不挤在一起也不行。

即便是放在现代,也有够暧昧的。

玉仪不自在的往前倾,罗熙年更是浑身不舒服,----软玉温香他不是没抱过,但那都是自己的女人,心安理得,更不会在马背上这么奇怪的地方。

偏生一垂眼帘,就看见一截雪白软腻的脖子,衣衫上还透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跟虫子似的到处乱钻,叫人好不烦恼。

罗熙年胸闷得慌,这辈子都还没有如此窘迫过。

玉仪想要说点什么,好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但是刚一开口,“六爷……”身后那位也说了一个字,“你……”于是两人都停住了,等对方开口,结果配合不够默契,居然都没有开口。

尴尬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尴尬了。

玉仪暗自庆幸,亏得现在是冬月寒风嗖嗖的,大家都穿得厚,不然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在马背上不时碰撞摩擦……

呃,幸好幸好。

最后还是罗熙年找着话题了,问道:“你是怎么被丢下的?”

玉仪不敢回头,免得一颠簸发生什么亲密接触,但是即便背对着他,也能感觉到话里面的寒意,----这人不会是因为尴尬,所以别扭的要找个地方撒火吧?可是……自己家的烂摊子还真不好说,于是只道:“是家里从前的两个仆­妇­,两人是婆媳。谎说车子坏了,把我身边的嬷嬷骗了下去,我一看敌不过,只好自己先逃走了。”

“你家里的人呢?”

“都走远了。”玉仪摇摇头,“本来家里就今非昔比,这次又走的仓促,所以也没带什么人。再说……”微微苦笑,“这种乱哄哄的时候,谁又会管我?说起来,好些下人连面都没见过。”

罗熙年想了想,“照这么说,那两人没有耽搁太久吧。”

“嗯。”玉仪应声道:“许是早就算计好了。”回想一下当时情景,“停的位置,刚好在一个小山丘的拐角,路面也很窄,前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

罗熙年冷哼道:“是没人看吧。”

玉仪双手握住马鞍前面,自嘲道:“谁会想得到,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下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谋害自家小姐,偏生就叫我撞上了。”

罗熙年本来想问幕后黑手是谁,但觉得毕竟是人家的私事,且又不光彩,因此念头一转问道:“等下追上了你们家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玉仪想都不用想,回道:“事情闹大了吃亏的是我,当然是想法子悄悄回去,人不知鬼不觉的,最好旁人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罗熙年冷冷道:“你回去,就不怕再冒出几个狼子野心的?一回不成,人家不能再来第二回啊。”

玉仪叹了口气,,“六爷,我不回去又能去哪儿?”马蹄声不停的“哒哒”响起,掩盖住了语音里的低沉情绪,“既然都被蛇咬了,以后自然会小心一些。”

----如果那人真是大太太的话。

今天的事做得很隐秘,除非亲自抓到汪婆子,并且让她老实开口,还要拿出大太太买通她的证据,否则除了防着,还真没别的什么办法。

“不对啊。”

玉仪莫名其妙,忍不住稍稍回头,“怎么不对?”

罗熙年不防她突然回头,差点撞个正面,赶忙向后避了一下,皱眉道:“好好看着路!”手上缰绳一紧,勒得马儿掉了个头,“我是说,孔家的人有点不对劲。”语音里颇有几分得意,“我这匹马儿,虽然不敢夸口是追风逐日,但也是百里挑一,比起马车不知道快了多少。如果你是未时初走散的,我们早就应该追上了。”

玉仪这才发现的确不对劲,自己和汪婆子等人分开后,没多久就遇见了罗熙年,再加上小茶寮耽误的片刻,还真没花多少时间。

难道孔家的人改道了?那……,自己可真是没辙了。

“我记得方才过了一条岔路口。”罗熙年没有问玉仪的想法,扬鞭策马,等马儿一边跑起来,他才一边说道:“回去看看再说。”

玉仪对他这种独断专权的习惯,表示十分无语。

然而事实证明,某人还是有独断专权资格的。

罗熙年的判断没错,花了片刻调回到岔路口,跳下马看了看,果然小路上留下了车轮痕迹。从旁边的扬尘的松软度来看,应该是有马车才过去不久。

“这是去哪儿的路?”玉仪在马上问道。

“不知道。”罗熙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踩着马登上了马,“或许是你们家的人中途补水,或许是有人身体不舒服,鬼知道是什么由头,反正顺着追过去准没错。”一抽马臀,“方才我们跑得太急了,所以才没有留意。”

----也就是说,如果罗熙年没发现不对劲,即便自己一路追了上去,最终也找不到孔家的人。如果这是大太太故意的话,玉仪只能自认点儿背,谁叫自己遇到一个狼一样的对手呢?不过还好,身边这位不是猪一样的队友。

这会儿,队友正恼火道:“看你们能跑到哪儿去!”

呃,要生气也应该是自己才对吧。

往前追出了小半个时辰,罗熙年突然放慢了马儿得速度,勾了勾嘴角,抬手指着前方道:“前面有人,要不要走近一些?也好辨一辨清楚。”

“不了。”玉仪摇头,“哪里有那么巧的事?还有另一家也举家去往外地。”到底认真分辨了几眼,“虽然看不清车上的人,但车子颜­色­什么的,还是能认出来,应该就是我们家的车队。”又道:“若是靠的太近了,反而不好。”

眼下这个情景,和两个人私奔几乎没有区别。

罗熙年没有再答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空气变得有些沉闷起来。过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你放心,江家的人不会知道此事的。”

玉仪身体一僵,----潜台词是,他不会把此事告诉江廷白?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弄得好像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还对不起未婚夫了?不得不说,古代女子的地位实在太过低下。

即便是像罗熙年这样不羁的人,也觉得有损名节吧。

玉仪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多谢六爷。”

----自己的确应该多谢他,否则即便没有遭到不测,此刻也撵不上孔家的人,将来就没有脸面再回去。婚事泡汤、身份完蛋,往后不知道会飘零到何处,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过什么样的生活。

总之,这一辈子因为别人一次陷害,便彻彻底底搞砸了。

“要进城了。”罗熙年微眯双眼望向前方,眼珠转了转,动作麻利的解了自己的外袍,“呼哧”一声,将身前的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玉仪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继而明白过来。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难过?是因为别人的关怀吗?还是独子支撑太久,稍微有人肯搭一把手,都会忍不住想靠一靠?或许,只是自己太累了。

因为大太太晕车晕得厉害,瞧着面相不好,孔老太太决定中途提前进城,以便找家客栈歇一歇。小镇上没什么大的客栈,多花了五两银子,清了客人,这才单独包下了一家,勉勉强强够孔家的人住了。

这还亏得带的人不多,不然只能分成几家才住得下。

小客栈的院子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人和车马,闹哄哄的,正在按着尊卑次序分了房间。彩鹃和素莺从仆人车里跳下来,六、七个人挤在一起,熬了大半天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只是眼下还顾不上歇息。

“小姐,下车了。”彩鹃没看见驾车的媳­妇­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偷懒儿也不找个时候,一眨眼就不见人影儿了。”

素莺劝道:“眼下人手少,你先别管旁人了。”伸手掀起帘子,“小姐……”却只见方嬷嬷一人,并且一动也不动,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愣了一瞬,赶紧反应过来将车帘放下。

彩鹃在身后没瞧清楚,问道:“怎么不让小姐下来?”

“小姐她%,有点不舒服。”素莺说话不太流利,强自镇定道:“你快去端一碗热水过来,让小姐暖一暖胃。”只要拖延到众人都进了房,就能暂时遮掩住,也能争取到一点找人的时间,不然事儿可就闹大了。

彩鹃正想多问两句,便听大太太关切问道:“怎么了?三丫头是不是也晕车了?”

孔老太太正要进屋子,闻言顿住脚步,吩咐如意道:“你过去帮搭把手,一起扶到我的房间里面来,等下大夫来了,好跟大太太一起瞧瞧。”

“不不,不用了。”素莺强挤了一个笑容,忙道:“没事,有我和彩鹃就够了。”

如意虽然是老太太吩咐帮忙,但也不好强行上去。

大太太笑着嗔道:“你这不懂事的丫头,老太太也是一番好意,快点把三丫头扶进来,还讲个什么礼啊。”

孔老太太道:“你不是难受吗?先进来吧。”

大太太不便停留,笑着应了一句,然后朝如意皱眉道:“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老太太吩咐,快去帮忙啊。”

如意虽然猜不到车里没人,但是素莺神­色­古怪,让她止住了脚步,----不会是三小姐有什么不便吧?自己贸然上去,会不会无辜得罪了三小姐?

心下略一思量,笑道:“我去端一碗热水过来。”

大太太往屋子方向走了两步,忍不住又回头,然后对玉华道:“过去瞧瞧你三妹妹,她年纪小、身子弱,怕是正难受着呢。”

大太太的这番热心肠,如何逃得过阮氏的一双锐眼?心思一动,脸上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侧首道:“娇姐儿,你也过去搭一把手。”

----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只要嫡女倒霉就行了。

玉娇嘟哝道:“我不去!”

阮氏没有力气训斥她,那边玉华已经下了台阶,正要自己也动身过去,便听一个声音从后面传出来,“快点找一丸治晕车的药,给方嬷嬷服下。”

众人诧异回头,不明白玉仪怎么从屋子里出来了。

“你们三个都傻了?”玉仪看向彩鹃、素莺,还有才过去的香彤,“方才半天不见你们下车,方嬷嬷又难受得很,我只好自己去端了一碗热水,还不快点接着。”

素莺最先反应过来,忙跑了过去,“小姐当心,别被热水烫着了。”

玉仪笑嗔道:“你这个笨丫头,连我和方嬷嬷都分不清楚。”

----虽然漏洞百出,但却只能这么勉强掩饰一番。

自己如果想要混进孔家车队,不可能不被人发觉。假如从外面进来的话,那一切努力也就等于白费,亏得罗熙年动作敏捷,这才将自己从后窗塞了进去。

大太太生平从不喜怒于­色­,此刻却不禁震住了,心中五味陈杂,半晌笑道:“三丫头莫非是神仙变的?几时进了屋子,大伙儿居然都不知道。”

玉仪当然不会回答她,笑盈盈回道:“大伯母也觉得好玩吧?”----大太太不是一个蠢人,不会蠢到揪住这个问题不放,而惹来别人的猜疑。

果不其然,大太太淡淡笑道:“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淘气。”

玉华不明白母亲和堂妹的机锋,只是微微蹙眉,朝大太太道:“母亲,你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我看三妹妹还好,咱们先进去吧。”

那边阮氏若有所思,进了屋子。

这个时候,如意也端了一碗热水回来。看见玉仪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不由好生诧异,既然什么事都没有,素莺­干­嘛说自家小姐病了?可惜她方才不在跟前,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我没事。”玉仪朝如意笑道:“方才素莺眼花了,还以为方嬷嬷是我呢。”这边招呼着人,把方嬷嬷扶进了自己的屋子。

彩鹃去打来了凉水,香彤给方嬷嬷洗了好几遍脸,又透了窗缝,冷风灌了小半晌工夫,方才见人动了动。

玉仪蹙眉道:“等下大夫来了,叫过来瞧瞧。”

彩鹃欲言又止,“小姐……”

玉仪环顾了她们三人一圈,淡声道:“你们记住,今天素莺眼花看错了人,是方嬷嬷晕车不舒服,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三人不禁面面相觑,然后应道:“是,记住了。”

知道此时事情定下来,玉仪方才松了口气,却仿佛虚脱了一样,坐在椅子上半晌没言语。----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队友,此恩无以言报。

罗熙年正在去往昆山的路上,马上少了一个人,反倒觉得有点空荡荡的,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不大痛苦。

明知道那是一个火坑,小辣椒还是别无选择要跳进去。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国公府的摊子再乱、再烂,却总归是自己的家,手足之情再浅、再淡,那也都是罗家的人,都流着罗家的血。

或许,逃避并不是办法。

罗熙年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等办完了昆山的事,就回京去,乱世虽然存在很多危险,可是亦有很多机会。

再说,自己也该走了。

浮云

“汪婆子和她媳­妇­都不见了?”阮氏早没有了当初飞扬自信,尽管身上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但仍难掩颓败,脸­色­也略显苍白憔悴。

“是。”赵荣家的回道:“这事儿没什么可琢磨的,绝对是那位捣的鬼。”

阮氏冷笑道:“照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三小姐机敏了。”

“太太,你这回可是吃了暗亏。”赵荣家的恨恨道:“那汪婆子,在明面上可是跟太太你亲近的,那位好毒的心思,不动声­色­把一盆污水泼给别人,自己倒是双手­干­净!若是这回三小姐出了岔子,太太你可怎么洗的清?!”

----即便那丫头没有出事,丈夫还是因为汪婆子的消失,而怀疑自己,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厌恶绝情。

阮氏的指甲在桌面上划得“吱吱”作响,压住怒气,心思飞快的转动,“上次那丫头在船上出事,汪婆子不是也去了吗?难道……”

赵荣家的脸­色­一变,突然道:“对了,汪婆子回来以后就有了银子,她小儿子成亲那一次,办得可排场了。”

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扣黑锅,阮氏的脸也黑了。

可惜这两件事,都拿不住大太太的把柄,最多也就是这一次,可以说她安排的人不妥当,----但她肯定会反驳,说汪婆子是自己私下买通的。

阮氏明白自己眼下的情势,根本说不上话,脸上已经被贴上了“坏人”标签,但凡不好的事,似乎就都是自己做下的。微微眯上眼睛,琢磨着怎样才能不便宜了别人,想了半晌道:“眼下我也没有力气安排什么,要不是遇上逃难这事,人手不够,只怕想跟你说话都难。”略微沉吟,“你只要把消息,设法递到三小姐那边就行了。”

“太太的意思……,让她们俩自己斗去?”

阮氏苦笑道:“咱们没有银子,哪里还指使的动别人?”摸了一小块金子出来,递给赵荣家的,“你去传话,少不得要花费的,拿去吧。”----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阮氏明白的很,所幸几个儿女手里面的东西,还没有没抄走。

赵荣家的略微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接下了。

等到孔家的人安顿好,请了大夫过来,先去给大太太诊了脉,说道:“无妨,想是一路上马车颠簸,累着了。”开了一副安神的药方,“想吃时吃一副,若不想吃,多歇一歇也就缓过来了。”

等大夫走了以后,玉华和丫头服侍大太太躺在了床上。

玉华问道:“母亲,要不要叫人去抓一副药?”

“不必了。”大太太神­色­慈爱,说道:“下了马车觉得好多了,就是想躺一躺。你也累了,先下去歇着,晚上吃饭再过来说话。”

玉华仔细瞧了瞧,见母亲的脸­色­一如平常,方才放心道:“那好,母亲先歇着吧。”

等女儿走后,大太太将那药方随手扔在火盆上,----心情并不平静,但是习惯的拿起一串佛珠,无意识的转动着,思绪早就飘散远了。

汪婆子是怎么回事?办事这么不妥当,居然叫那丫头又追回来了。

更叫人奇怪的是,马车明明都已经改了道,偏偏那丫头跟妖怪似的,居然也改道追了来,更不知什么时候藏进了房间里,----那三百两银子岂不是白费了?

大太太眼下没空深究这件事,而是仔细的琢磨了每一个细节,确认并无漏洞,对方不可能想到自己这边来,要怀疑也只会怀疑继母,这才放下心来。毕竟两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除了有点家族关系,几乎可算得上是陌路人。

罢了,能再捅阮氏一刀也算不错。

至于侄女是怎么回来的,大太太猜不出来,也不会傻到跑去打听,----事情过程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哼,算她这回运气好!

不过……,大太太心下冷笑,人虽然回来了,但事情却是不清不楚的,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即便不能全部成功,至少也要成功一半才行。

几天后,孔家终于在太仓的一个小镇上安居。

这一次的宅子更挤了,玉仪不仅和玉清住进了同一间屋子,而且几个丫头全挤在隔壁小耳房,----就连玉娇,也不得不和阮氏住在一起。承文几个小少爷住在阮氏隔壁,由­奶­娘看着,和母亲只有一墙之隔,倒是想分开也分不开了。

如此一家人拥挤不堪的日子,大约过了十来天,就传来了苏州动乱的消息,这下孔家众人都没有了抱怨,----虽然空间比以前狭窄了一些,但好歹是安全的。

玉仪清楚自己的婚期要延后了,看着丫头们的担忧,反倒笑着安慰她们,“这下不是正好,我也有时间慢慢绣嫁妆了。”

那条月华裙,还才只来得及做了一半。

方嬷嬷感慨道:“不过好在江家也搬来了。”

当初孔家急着要找一所大宅子,但两、三天功夫里,哪里能够找到合适的?亏得江家的老宅也在太仓,江廷白几经周折,又许了人诸多的好处,这才让一家大户把自家宅院腾了出来,一家人搬到旧宅子里去了。

如此一来,连孔老太爷也是感激不已,对未来孙女婿高看了好几分,----孙女还没有嫁进江家的门,孙女婿就肯向着未来媳­妇­的娘家人,今后必定也是个热心肠的,这样的好姑爷哪里去找?还是自家孙女儿有福气。

“姑爷帮了大忙。”方嬷嬷­干­脆改口叫上了,低声道:“只怕那一位更加眼红了,还不知道弄出什么来,咱们可得防着一点。”

玉仪先前的猜测,再加上赵荣家的“无意”透露口风,幕后黑手再清楚不过,这让方嬷嬷和彩鹃等人恨得咬牙,却又一时无可奈何。

玉仪明白,这都是心理失衡的后果。

从古代人观念来看,玉华的确是要比自己稳重一些,且大太太自己看女儿,那又不知道更高出多少倍。两姐妹同样是订了亲,一个被退婚,一个还在待嫁,----倘使大老爷还在世,或者玉华年纪没这么大,估计大太太还不会如此上火。但眼下的情况,大太太不光心里要替女儿窝火,而且侄女命好又要嫁在前头,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自己名节一坏,江家肯定会退亲。甚至有可能两家都不愿丢脸,继而把玉华替嫁过去,反正外人只知道江、孔两家订了亲,未必清楚订了哪一位。再说即便知道,等到将来生米煮成了熟饭,谁又会不识趣,还会在明面上议论不成?

退一万步说,纵使有一点流言蜚语什么的,大太太只要女儿嫁得好了,也就算是得偿所愿,其他都是无关痛痒的。

毕竟名节败坏的是侄女,要哭也是侄女哭去。

再者以大太太看来,自己的手脚做得十分­干­净,又有阮氏背黑锅,这种一石二鸟的事谁不喜欢?想得再深一点,或许大太太根本就不在乎被发现,只要女儿顺利嫁人,自己吃点苦头又如何?做母亲的,总是心甘情愿为女儿牺牲。

到时候玉华已经是江家的媳­妇­,甚至都有可能生儿育女了。

若是江家的人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为了自家的名声着想,也不会大肆宣扬,只会勒令下人严密封口,----一切都已经晚了。

玉仪叹了口气,问道:“嬷嬷身子还有没有不适?”

“还好。”方嬷嬷勉强露了笑容,说道:“出了最开始几天有点恶心,别的倒也没什么,这几天渐渐的觉得好多了。”

“那就好。”玉仪点点头,机械的绣着手里的绣活,半晌抬头,“京城肯定乱成一团糟了,不知道外祖母他们怎么样,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方嬷嬷也是叹息,“要不是世道这么乱,真想回去看一看才放心。”

“豫康公主和泰王有勾结?”罗熙年眉头一挑,好笑道:“这种事儿也能编造的出来?那一位是疯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啊?!”容珮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连连摇头,“早听说太后跟长公主不大对盘,可没想到……”顿了顿,“当初听说先帝的二皇子……,不会是真的,所以才会这么不死不休吧?”

“你急疯了?”罗熙年剜了他一眼,“什么事儿都翻出来说!在我这里胡说八道也就算了,出去试一试,别回头你的心上人没娶成,自个儿先出点什么事。”

“我……”容珮也算个有主意的人,可惜眼下事情实在太大,远远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结果自己先乱了分寸。

豫康公主府若是倒台,小辣椒的处境怕是更加不妙。

难道自己才把人救出了虎口,又要落入狼窝?若是没有了公主府震慑,那一家子只怕连遮掩都不要,没准儿直接就下手了。

容珮沮丧道:“早知道,我就该早一点求亲娶过来的。”

“你不是说我不懂吗?不是要慢慢的获得美人欢心吗?”罗熙年没好气道:“这会儿知道后悔了,可惜晚啦!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救人?罗熙年自付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份实力。

诸多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可惜太多太乱,一时间也分析不出那个更好,那个才是正确的,或许应该看看形势再说。

不过,眼前还是要做一点什么的。

罗熙年招了招手,对着容珮附耳嘀咕了几句,然后直起身子,笑道:“大的娄子你不方便捅,小乱子还是能造几个的。”

“对呀!”容珮一拍大腿,转忧为喜,“那一位要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别人?另外宗人府那边,也得找人疏通一下。”

“你­操­心也忒多了。”罗熙年嘲笑他道:“你当豫康公主是吃白饭的,有人说她谋反就会认了?上面那位都登基多少年了,豫康公主不也一样好好的,你放心,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容珮高兴道:“好兄弟,你这回可帮了哥哥的大忙了。”

罗熙年笑了笑,心下有一丝占了便宜的得意。

等容珮走了以后,罗熙年总觉得少办了一件什么事,最后站起身来,提笔给江廷白写了一封信,把京里的情况详细说了。

“扫药!”罗熙年封好了信,脸­色­凝重交代道:“你亲自把这封信送去江家,出了岔子唯你是问!记住没有?!”

扫药连连点头,“爷放心,绝不出错!”

“等等!”罗熙年又叫住了人,想了想,“眼下一路上好几处都不太平,你带着人避开了走,宁可晚一点,也千万别出什么错!如果有意外,千万先把信毁了。”

“是。”扫药一拍胸脯,正­色­道:“信在人在,信亡人亡。”

罗熙年忍不住好笑道:“滚吧。”

江廷白收到京城来信时,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此时各地的形势又更乱了一层,江廷白时常在外办事,扫药还算运气好,来的时候刚巧他也在家,拆信看了一遍,百般烦乱中又添一件烦心事。

看来自己这门亲事真订的不是时候。

实在不行,先草草的成了亲再说,----反正退亲是不可能,那又何必拖着,叫未婚妻在家受苦,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你想把婚事再提前?”江太夫人诧异问道。

“是。”江廷白回道:“孙儿想过了,眼下世道这么的乱,等太平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且孔家又不安生,拖来拖去别拖出什么事来。再说孔三小姐要是进了门,也有祖母你照看着,岂不留在孔家放心一些?”

江太夫人微微沉默,没有说话。

前几日孙媳梁氏过来说话,问起了七房的亲事,提及自己听到了些许流言,说是在孔家来太仓的途中,那孔三小姐曾经走失过。

江太夫人素来不喜欢这个孙媳,以为她是故意给人添堵,也没当真,但事后还是忍不住派了人,去孔家打听了一番。带回来的话确实含混不清,只说当日有些奇怪,那孔三小姐不是从正门进来,而是自己先进了屋子,且没有一个人看到。

原本还想细细查证一下,此刻没有办法,少不得对孙子如实以告了。

江廷白微微吃惊,继而冷静下来,“不过是一些风言风语罢了,当不得真。”

“傻孩子,就是风言风语才说不清呢。”江太夫人皱着眉头,说道:“这件事里面肯定有古怪,好好的一个小姐,从车里走出去,怎么身边的人都没有看见?那孔家本来就有些说不清,当初要不是见你喜欢那丫头,我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祖母……”

江太夫人摆手,示意不要打断自己的话,“后来孔家又落败了,这门亲事已经是不够般配,但我们江家不是那等无耻之流,订了亲的媳­妇­还是要娶的。”话锋一转,“可惜姑娘家的名节何等要紧?如果娶了一个说不清的媳­妇­进门,咱们家的脸还要不要?你那些未出阁的姐妹,还怎么嫁人?唉……,真的不是祖母心狠。”

江廷白吃惊的抬起头,“祖母……,你要退亲?”摇了摇头,“不行,要是退亲孔三小姐如何做人?不管她有没有错,将来都会叫人嗤笑指点的!”

“你当祖母不知道?”江太夫人心中郁郁,叹气道:“都怪祖母一时心软,早知道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略微停顿,“还有万一……,那孔三小姐要是真出过事,再娶进了门,那你又该如何是好?”

“不……,不会的。”江廷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强自辩道:“或许只是孔三小姐下了车,仆­妇­们一时不查呢?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信不得。”

“不管那孔三小姐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你都不能再娶她!”江太夫人脸­色­转为严厉,沉声道:“这件事关系太大,祖母不能由着你胡来!”

江廷白从未与祖母发生过争执,沉默半晌道:“祖母……,如果真的退了亲,孔三小姐的身价便会大跌,将来还怎么嫁人?我不能……,亲手毁了她。”说到这里,心中忍不住一阵难过,到底还是有情意在里头的吧。

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替未过门的妻子担心?

江太夫人决绝道:“无论如何,咱们家都不能再和孔家结亲!你别忘了,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你的父母不在,我这个祖母就做得起这个主!”

江廷白闻言一怔,明白祖母说的都是真的,如果祖母执意要退亲,自己还真没有办法反对。除非反叛了,再也不做江家子孙了,----然而这肯定不现实,那样不光自己要被世人鄙夷,孔三小姐也一样会被唾弃。

一个小姐引诱未婚夫叛出家族,这样的女子不会被世人所容。

似乎真的没有希望了。

江廷白说不出的难过,心痛道:“如果祖母坚持不同意这门亲,真的要退了,那就对外说是我变了心好了。”顿了顿,“至于聘礼,也都还留在孔家。”

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是自己理亏有错。。

孔三小姐失了祖母的欢心,今后在江家的日子不会好过,更何况,自己眼下还是前途未卜,或许不结亲反而是对的。

“胡说!咱们家还要脸不要?”江太夫人有些生气,继而又想到孙子脾气拧,事情还得顺着捋,放缓了口气道:“你想想,即便是你不惜自己的名声,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呢?他们还要娶亲,还要嫁人,你做了不光彩的事,江家的人也就都不光彩啊。”

江廷白心中犹豫不定,难以抉择。

“难道你想跟整个江家的人过不去?”江太夫人终是忍不住恼火,那孔三小姐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孙子迷得七荤八素的,怒道:“祖母决不能让你这么做!”

----往事历历在目,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抹去?她的一颦一笑,还有那伶俐敏慧的样子,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还是动了心。

江廷白难过道:“祖母,我不想对不起她。”

“白哥儿……”江太夫人又急又恨,又是心疼孙子,忍不住滚出眼泪来。

江廷白难过道:“祖母,她真的是个好姑娘……”话未说完,语音已经是浓浓的鼻音,----如果自己坚持娶她,便是违逆了祖母的意愿;如果退了亲,不论自己如何弥补掩饰,对于女子来说,仍然是一种羞辱。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果

江家七房的白大爷新纳了一个戏子,做了二房­奶­­奶­。

原本孔老太太虽然生气,但想着如今情势不由人,还想忍了算了。后来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孔老太太神­色­大变,随即派人去江家退了亲事。

“母亲,江家真的退亲了?!”玉华大惊失­色­,没想到堂妹也和自己一样可怜。

“当然是真的。”大太太得意万分,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忍不住露出浓浓的喜­色­,悄声道:“这下子啊,三丫头还不知道怎么哭呢。”

玉华微微皱眉,“母亲,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大太太嘴角勾起,徐徐道:“她哭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心里又有些恼恨,那个丫头怎么那般不知廉耻,还好意思回来!难道不知道女儿家名节最要紧,既然在外头单独呆过,就应该给孔家的人留点脸面,自己找地方了结了。

不过江家七房的事很蹊跷,那白大爷先头对那丫头很是上心,还没成亲,就帮着孔家忙里忙外的,怎么会突然纳了二房­奶­­奶­?难道说……,江家那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不成?然后七房那位心疼那丫头,故意好让孔家提出退亲?

“真是奇怪……”大太太突然想到一件事,喃喃自语道:“那天知道情况的也没几个人,江太夫人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难不成,是阮氏那个蠢货­干­得好事?

她也不想一想,自己的女儿年纪还要小一些,前头的嫡女名声坏了,自己的女儿又能嫁什么好的?!若说不是她,大太太再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现在……,江家似乎不愿把事情张扬出来?

看来那七房的白大爷甚有情意,宁愿自己名声受损,也要护着未过门的媳­妇­,真是个傻子!这样的人,要是做了女儿的夫君就好了。

“看样子,江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大太太有些心动,低声道:“照这么说,或许你还有机会呢。”

“机会?”玉华一怔,继而明白过来,不由嗔道:“母亲说什么呢!”

“怎么了?”大太太对女儿的反应有些不快,说道:“你也是嫡出,怎么就不能嫁过去了?再说了,你比那丫头不知道稳重多少,正是做长媳的料子。”

“母亲好糊涂!”玉华猛地站了起来,正­色­道:“那白大爷和三妹妹订过亲,我若是跟他结了亲,岂不是夺了妹妹的夫婿?那我成了个什么人了。”

“什么妹妹?!”大太太不满道:“既不同父,又不同母,八竿子才能打着一点的关系,你管那么多做甚?况且都已经退了亲了!你嫁过去是明媒正娶的大­奶­­奶­,旁人还能说什么?”

玉华又羞又气,急道:“父亲说过,做人不求富贵显达,但求问心无愧。”

大太太恼道:“什么问心无愧?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你也不看看,咱们家现在是个什么景况!若是过了这个村儿,将来还想再找一门这般好的亲事,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况且那江家大爷有情有义,这样的夫君哪里不好?!”

“什么有情有义?”玉华斥道:“眼看就要迎娶新­妇­了,却纳了二房,这样下流无耻的人,如何要得?那江家白大爷无情无义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是要我去顶替三妹妹成亲,我决不答应!”

“你知道什么?”大太太快意笑道:“上次咱们回来的时候,三丫头有些古里古怪的,不知道路上出了什么事。必定是江家的人知道了,又不愿意张扬,好歹全了你三妹妹的一点脸面,这才不惜自毁声誉。”

玉华恼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不能嫁了!那白大爷必定十分爱重三妹妹,一颗心早给了她一个人,我若是嫁了,这一辈子又有什么快活日子?”

大太太却道:“就算他从前对三丫头有点上心,将来时日长久,再等你生下个一男半女的,自然就知道你的好处了。”

“母亲……”玉华颇为无奈,“祖父早就不是知府了,我又没父亲,不管三妹妹的婚事成不成,江家都不可能再娶我的!难道母亲连这都不明白吗?”

大太太怔住了,----原来竟然是自己一厢情愿,以眼下孔家的景况,无权无势而且还没钱,的确是般配不起江家的。

可是……,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大太太自我安慰道:“毕竟白大爷闹出这样的事,不好听,若是再被女方家要求退亲,那就更难听了。”顿了顿,“或许,这个时候江家愿意遮掩一下呢?”

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足以叫人难以放弃。

“不行。”玉华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反对,“我不想丢这个人,也丢不起!母亲,你就别去……”想说别去自找没趣,到底不敬,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大太太劝了半天没有用,不由气道:“婚姻大事,由不得你一个姑娘家说话!”

玉华没法反驳,只是落泪道:“母亲,你这是在害我……”

“是是是,我害你!”大太太越说越恼,越说越气,“我千方百计的,害你去嫁一户好人家!害你下半辈子过得好一点……”

玉华听出不对劲,诧异道:“母亲,你方才说什么?”

大太太还在气头上面,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强撑道:“总之,这门亲事我替你做主,你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嫁人!”

大太太急匆匆出去了。

玉华还在震惊当中,难道说……,堂妹路上真的出了什么事?而且,还是母亲一手弄出来的?如果都是真的,那么堂妹之所以被退亲,岂不都是母亲的错?

不……,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大小姐,你要去哪儿?”瑞雪瞧着自家小姐神­色­恍惚,慌忙跟了上去。

玉华淡声道:“你别来,我自己走走。”

----倒不是大太太不防着消息传出,而是断定即便传出了,侄女也不敢做什么,否则闹大了,难看的只会是她自己!

“大姐姐?”玉仪微微意外,自从玉华被袁家退亲以后,就很少再露面,更不用说主动来找自己,笑着吩咐道:“彩鹃,快去端一碗热茶上来。”

玉清正在旁边做绣活,起身道:“大姐姐好。”

“你先出去。”玉华的脸­色­不是太好,淡声道:“我有事要跟三妹妹单独说。”

“好的。”玉清不是多话的­性­子,为人平和,也没觉得自己被抹了面子,只是略收拾了一下,便就出了门。

“方嬷嬷也留下吧。”玉华见其他人都要走,叫住了方嬷嬷,----这种事,堂妹需要一个年长的人出主意。等人彩鹃在外头关了门,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斟酌了许久,方道:“三妹妹,你可千万要抗住啊。”

这便是有什么坏消息了。

方嬷嬷脸­色­微变,问道:“大小姐,出了什么事?”

玉华低了头,垂下眼帘道:“外头在传,在上次回来的路上,三妹妹……”难听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但想堂妹也应该明白,“听说……,江太夫人也知道了。”

“什么?!”方嬷嬷大惊失­色­道。

玉仪也是吓了一跳,继而心内一凉,照玉华的表情来看,自己的亲事估计要坏了。

“三妹妹……”玉华安慰她道:“其实那白大爷也算不错,怕三妹妹名声不好,自己先纳了一个戏子做二房。”握住了玉仪的手,“这样的话,所以是咱们家去退得亲。”

“戏子?二房­奶­­奶­?”

江家听到风声了,黑心小白脸居然做出自毁之事,----可是这样,即便外面看着是男方不检点,自己终究还是坏了这门亲事,无法再嫁到江家了。

玉仪心里清楚,如果自己嫁不成江家,即便阮氏没有机会再下手,以孔府眼下的情况,将来也很难再嫁得更好。

眼下时局动乱,外祖母那边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呢。

话说起来,怎么这么久都没京城的消息了。

“三妹妹。”玉华目光颇为怜悯,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方嬷嬷惊慌无比,“小姐不是人都回来了,还是从屋子里面出来的,怎么还会传出风言风语?到底是谁……”语音一顿,“是了,肯定是大太太!”又摇了摇头,“那天……,阮氏好像也在。”

玉仪的心有些乱,根本不能静下来分析情况。

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背后还藏着有心人,即便再努力掩饰,最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一样的逃不掉。

方嬷嬷忍不住哭道:“小姐怎么这么命苦。”

不过是被人陷害了一次,就仿佛已经被沾了什么污水,不­干­不净了。

在这个名节大于天的古代社会,江太夫人怎么可能不排斥?她若发话,江廷白又怎么能反对?再着说了,即便是江廷白本人,心里也应该是介意的吧。

到底还给自己留了一点颜面,是不是还要感谢他呢?

不……,玉仪觉得脑子有些乱,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坍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点希望,却被人全盘推翻了。

“小姐……”方嬷嬷急道:“咱们应该试着弥补挽回,不然可就糟了。”

怎么挽回?说自己是清白的,或者找­妇­人来检查,看看还是不是处子之身?且不说自己受不受得了这羞辱,关键是江家的高层已经否定了,不愿意了。

又何苦自甘下流?挤得头破血流,拼死也要进他江家的门。

况且自己若真挤进去了,也只会更遭江太夫人厌恶,她既是长辈,又对江廷白的后宅有直接管辖权,----跟BOSS对着­干­的下属,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真不甘心,就这么让敌人逞心如意的欢庆!凭什么,被陷害的是自己,被羞辱的也是自己,受罪的还是自己!凭什么

“小姐 ……”

“嬷嬷你别说了,让我静一静。”

这一静,就是一个上午。

午饭端了上来,玉仪完全没有胃口,弄得一起吃饭的玉清也不敢多动筷子,小心翼翼打量着,却又惴惴的不敢多问。

玉仪闷闷的吃完了午饭,又是独自出神。

报应

眼下临近腊月,晌午时分也是一样冷呵呵的。

玉仪呆呆的坐了许久,彩鹃怕她身子冷,悄悄移了一个火盆过来,想说点什么安慰一番,却又无从开口。

----不论是退亲还是被退亲,都是一件不愉快的事。

“小姐,书大­奶­­奶­来了。”

玉仪闻言回头,起身微笑道:“贞姐姐,进来说话。”

“你……,还好吧?”

是来安慰自己的?玉仪笑了笑,道:“你不是看见了,挺好的。”

“白兄弟他……”贺婉贞还不知道实情,以为是自家兄弟理亏,做了对不起未婚妻的事,叹气道:“你们家老太太也真是着急,即便白兄弟有错,教导几句也罢了,怎么就把亲事给退了。”

“是我们没有缘分吧。”玉仪眼里闪过一丝伤感,语气却很是平常,又道:“难为贞姐姐了,大冷天的还惦记着过来。”

“我亲手做了些小点心,给你捎了些。”贺婉贞笑吟吟的,让丫头提了一个红漆食盒进来,“还热着呢,这会儿要不要尝一尝?”

盛情难却,玉仪不忍拂了她的一片好意,笑着拣了一个,慢慢吃了。

贺婉贞笑问:“好不好吃?”

“还用问吗?”玉仪也笑了,“贞姐姐亲手做的,自然是好吃的不得了。”如果自己嫁进江家的话,彼此就是妯娌,像这种吃点心的机会应该很多,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因为有过期盼,即便没有如何喜欢和深爱,也一样还是会失望。

玉仪本来就没有胃口,吃了一个便吃不下了。

贺婉贞是个明白人,当然不会勉强,叹道:“也是奇怪,白兄弟原本不是那样轻浮的人,不知怎么突然魔怔了,竟然纳了一个戏子回家!”语气有点埋怨,又有点心疼,“把两位老人家气得不行,老太爷一生气,就让人拿了家法出来,吩咐照死里打。亏得老太太中间拦住了些,就这样,白兄弟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居然弄成了这样?玉仪黯然,江太夫人肯定恨死自己了。

估计江太夫人是打算直接退亲的,江廷白无力阻拦,­干­脆自毁,闹得倒好像是江家理亏了一样。其实江太夫人要退亲虽然狠心,但在这个时代并没有错,如今不仅江家名声有损,孙子又受了重责,只怕连孔家的人都一起恨上了。

玉仪抬头看向贺婉贞,她是江太夫人跟前得宠的孙媳,居然还不知道实情,看来江家还真算得上磊落君子。即便吃了亏,也不会去背后说人是非,其实若以正常情况嫁进去的话,应该算是有福气的吧。

再看孔家,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自己如果是江家的女儿,哪怕没有亲生母亲,想来也不会落到这般窘困的田地。本来还有一个机会,可以做江家的媳­妇­,现在一切都称了别人的心,一切都落空了。

“怎么了?”贺婉贞问道。

“有件事……”眼下江廷白落得那样,起因全都是因为自己,玉仪实在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但这件事很重要,若是不办好,自己往后就更没有活路了。

贺婉贞带着想弥补的心情,忙道:“有什么事只管说,我一定帮你。”

“那就麻烦贞姐姐了。”玉仪想了想,这件事找她也是一样的,“不是什么难事,想请贞姐姐帮一个忙,让你们家的人,把聘礼都要回去。”

贺婉贞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要我们家退聘?!”

一般来说,如是女家提出退婚,必须退回聘礼。

不过玉仪的情况有所不同,是江廷白“理亏”在先,如果不退,情理上也是说得过去的。但是玉仪这份聘礼必须退掉,不退拿不着半分,退了才会让孔家人心痛,才会下狠心处置背后黑手。

贺婉贞想了想,颔首道:“也罢,反正东西也落不到你手里。”

“贞姐姐……”玉仪握住了她的手,带着郑重托付一般的心情,认真道:“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告诉太夫人是我的意思,不然只会让太夫人更动气。”一定在后悔当初有眼无珠,挑错了人,“这件事,贞姐姐一定要帮我办到。”

“这不是什么难事。”贺婉贞疑惑道:“只是你……,为何这般坚持?”

“家里太乱。”玉仪只简单的说了一句,淡笑道:“只有他们闲不下来,才不会整天都盯着我,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这话说得很是委婉,但贺婉贞还是听明白了,点了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又叹气,“只是你,千万可要当心一些。”

玉仪笑了笑,“贞姐姐放心,我会的。”

贺婉贞略微沉默,问道:“可还有话带给白兄弟?”

玉仪笑容一敛,垂下眼帘久久没有说话。

最初在假山里偶遇,自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继而是表哥来到苏州,多亏他从中全力周旋,再然后姚家逼婚,又是他及时雨赶来救场。到如今他被逼无奈退婚,宁愿自毁也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如此说来,终究还是自己亏欠了他。

“她要退聘?”江廷白的两条腿都被打烂了,原本要离开太仓的计划,也只得稍稍延后,眼下正躺在床上,问道:“没说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贺婉贞坐在旁边椅子上,不屑道:“留在孔家,还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没了倒也­干­净。”

江廷白略一想便明白了,自己倒是忘了孔家的状况。本来就乱,眼下又正是没钱花的时候,肯定会被挪去添补家用,她又哪里能得到半分?没准儿还平添许多麻烦,的确没必要白做好人。

贺婉贞埋怨道:“白兄弟你也忒不知足了?那孔三小姐论人品、相貌,有哪一处般配不上你了?居然还……”忍了忍,实在不愿提起“戏子”二字。

江廷白没有辩解,只道:“她很好,是我般配不上她。”

----将来也不知道谁娶了她。

明明从前并不觉得重要的人,为什么在失去以后,才发现自己是在乎的?一想到她要跟别人夫唱­妇­随,心里忍不住一阵难过。

贺婉贞皱眉道:“若是好的也到罢了,什么见不得人都敢要!你也不怕外头传的难听,将来还怎么娶人家好姑娘?”

“能如何,不过说几句年少轻狂罢了。”江廷白不是很在意,这对自己来说算不上太大的难题,自嘲道:“时间长了,谁还记得这些事?再着说了,不是还有浪子回头金不换?书大嫂子不用担心了。”

“你呀!”贺婉贞叹了口气,暗暗摇头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这件事我会办妥当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却顿足脚步,“孔三小姐有一句话要带给你。”

江廷白眼睛一亮,“她说什么?”

“看你这样子。”贺婉贞有点恨铁不成钢,埋怨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让我告诉你……”抿了抿嘴,方才叹道:“愿君一切安好。”

----愿君一切安好。

那么多的纠葛,到最后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江廷白闭上了眼睛,脑海里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仿佛听到了那明澈的声音,看见了那张宜嗔宜喜的小脸。忍不住万分难过,往后彼此将会沦为陌路之人,这是她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让自己最伤感的一句话。

贺婉贞来到上房,找着机会把退聘一事说了。

江太夫人正在气头上,又找不到什么地方撒火,听说退聘,冷笑道:“这就叫人去孔家退聘,一分一毫也不能落下!”

本来想着退婚,到底有些对不住女方家的小姐,还打算舍了聘礼。没想到那孔三小姐太会灌迷魂汤,竟然让孙子做出那等胡来之事!闹得这么难堪,还全都成了江家人的错,早知如此,当初就绝对不会定下这门亲!

一向孝顺听话的孙子,居然为了一个未过门的女子,连自己名声都不顾了。

怨只怨,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贺婉贞瞧着有些奇怪,太夫人像是对孔家很不满,可是……,这似乎不应该啊?她自然不会傻到去追问,正在琢磨间,外间丫头禀道:“老太太,有位自称是孔家长房的­妇­人求见。”

贺婉贞赶忙出去,问道:“你是……?”

那­妇­人瘦瘦的,一脸­精­明伶俐,约摸四十出头的样子,笑道:“我是孔家大太太身边的,特意来拜访江太夫人。”

贺婉贞皱了皱眉,怎么又跟孔家长房扯上关系了?心下估摸太夫人没空会见,因此道:“有什么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也没什么。”中年­妇­人陪着笑脸,让小丫头捧了盒子上来,“听说太夫人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让我把这两支灵芝送过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贺婉贞只得让人接了,又笑着道了几句谢,正想着如何委婉的打发人,便听里面江太夫人说道:“让人进来说话。”

自己都说了太夫人不舒服,眼下却有叫人进去,简直就是自家人打自家的脸,贺婉贞有些诧异,继而发觉太夫人声音很是不悦。心下转了好几个圈,面上依旧含笑,领着那­妇­人进了门。

“这两棵灵芝啊,都是长足了年份的。”中年­妇­人先从灵芝说起,又说到如何益气安神,很快便转到了自己小姐身上,“其实我们大小姐,是顶顶贤惠懂事的一个人,又孝顺又聪明,还会……”

“不用说了。”江太夫人打断道。

贺婉贞更是听得莫名奇妙,敢情这位是来夸赞自家小姐的?又不便多问,只好悄悄的在心里揣摩,莫非孔家还意联姻?难道……

“回去告诉你们太太。”江太夫人不等那­妇­人再开口,便冷冰冰道:“孔家的小姐太金贵,我们江家高攀不起!再告诉你们太太,这世上哪有不娶妹妹,再娶姐姐的?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出身,难道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那­妇­人闻言吓了一跳,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红,----自己还没说完,怎么就被对方猜到了来意?而且对方的话更是太过难听,即便她是下人,也有些受不住,讪讪道:“其实……,那个我们……”

“灵芝拿去!”江太夫人冷冷道:“我们江家还不缺这点东西,送客!”

中年­妇­人羞得满面通红,拣了灵芝,出门连小丫头都顾不上叫,便就落荒而逃。一路上朝马夫发了好几次火,飞快的回到了孔家,对着大太太诉委屈道:“那太夫人好生没有道理,即便不愿意,也没有这般打人脸子的?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玉华在里面听了,出来恼道:“母亲,你怎么还真叫人去了?这下如何,我的脸都快被丢光了,今后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大太太气得快要晕过去,颤声道:“一家子……,都是有眼无珠!”

其实那­妇­人早猜到这趟差事不妥,不过经不起大太太重赏的诱惑,这才硬起头皮去了江家,结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惨。如今被人羞辱了一番,银子也没捞到,心下也是又气又恼,偏生还不好开口,只得闷闷道:“太太歇着,那我先下去了。”

“母亲?”玉华原本还在生气,突然发觉大太太有些不对劲,赶忙上去搀扶,又唤了丫头进来,“快,扶太太上床躺着。”

大太太瞪大了眼睛,表情扭曲,像是气得要破口大骂,偏生人像僵了似的,半晌还是同一个姿势,嘴里含混不清道:“江……,可恶……”

一个有经验的丫头“啊”了一声,叫苦道:“不好,太太怕是中风了。”

众人都在不痛快的时候,独有阮氏乐开了花。

“活该,真是活该!”阮氏乐不可支,一想到嫡女的亲事被毁了,就忍不住心头痛快起来,再加上听说大太太派人去了江家,结果却灰溜溜的回来,更是笑得不行,“还都说我傻,原来还有更傻的……,也不想一想,自己家现在是个什么景况?更别说是个没爹的,又是被退过亲的,真是想嫁女儿都想疯了。”

----她若是知道大太太中风了,估计还会更高兴一些。

赵荣家的笑道:“让她们都各自哭去!”

阮氏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再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的时间呆不长了。

早在查出四万两银子私房钱时,就已经失去了公婆的欢心,接着是姨娘通房们不孕一事,加上姚家来追银子,设计嫡女的事曝光,导致自己最终被丈夫深恶厌绝。之所以没给自己休书,估计是为了那个丫头考虑,毕竟小姐即将出嫁,继母却被休了,难免会引得外人猜测纷纷。

既然或早或晚都有这么一天,何不让自己高兴一点?

嫡女别想嫁好了,长房也别想痛快了!

以如今孔家的情况,将来最多也就是这样了。儿子们若是不能考上科举,不会有太大的出息,女儿也不会嫁的太好,----既然已经跟嫡女结下了仇,岂能再让她如意?不然她回头想起旧事,还不知道怎么作践弟弟妹妹呢。

眼下可就好了,那丫头也将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太太,老太太叫你过去说话。”

阮氏收回心思,----该来的,还是来了。

孔老太太还不知道大儿媳的事,先头被江家的人一气,半天没缓过气来,这会儿总算想起要处置二儿媳了。

“是你让人去江家乱嚼舌头的,对不对?!”

“什么江家?”阮氏露出一脸茫然,继而淡淡道:“我如今半步都走动不得,人都被看起来了,银子也没有了,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怎么一出了事,又找上我?实在不知道娘在说什么。”

“你不承认也没用!”孔老太太对二儿媳恨到极点,----眼下的孔家,是多么需要江家这样一门亲戚,没想到,却被自己家的人坏了事。

阮氏笑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少装模作样!”孔老太太气得厉害,朝身边的丫头骂道:“二老爷呢?怎么写封休书要这么久?!”

----江家的亲事不仅毁了,方才还叫人来讨要聘礼!虽说明面上江家理亏,可实际是怎么回事,孔老太太心知肚明,况且如今自家落魄不堪,哪里能跟江家对着­干­?可惜孙女的聘礼早被挪用,无奈之下东挪西凑,还从自己的私房钱里补了一些,才把那三、四千两银子的亏空添上。

就这样,还被江家的人好生嘲笑了一番。

“哟哟哟,还是贵府的人有先见之明,竟然一早就知道时局不安,提前就把笨重家伙换做了银子,眼下也不用费劲搬,倒是让我们这些人省事了。”

孔老太太气得差点没吐血,偏又得罪不起,少不得还要让人好好送出去。

孔仲庭从外面走了进来,冷冰冰的看着阮氏,一纸休书仍在地上,“从今后,你不再是孔家之­妇­!”

----嫡女的婚事泡了汤,他也少了一个孝顺贴心的好女婿,家里又放血赔了银子,方才被父亲好生骂了一顿,对继妻已是恨得不行。

十年恩爱,最终换来一纸休书!

阮氏拣起地上的那张纸,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设计嫡女,没有被那一万两银子花了眼,是不是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假如弹劾公公的人真是马家,那么这一切岂不是自作自受?可是现在后悔也是晚了。

----母被休,子女亦是不光彩。

阮氏一把将休书撕了个稀烂,轻轻笑了两声。

孔仲庭怒道:“你以为撕了休书,就不算休了你吗?!”

“老爷……”阮氏眼里含着泪,转过头道:“纵然我有千般错、万般不对,孩子们却都是老爷的骨血,是老爷今后的依靠,还望老爷多疼爱他们几分。”怔怔的朝门边走了过去,趁着众人不留意,突然用力一头碰在门柱上,顿时鲜血淋漓倒了下去。

风雨(上)

如今孔家的宅院不大,阮氏在上房寻死的消息很快传开。

继母寻死未果?!

玉仪先是吃了一惊,继而松了口气,----这没死成还算好,万一阮氏真的死了,外面的人如何知道详情,还不知道传什么话来呢。

自己回家不到一年,先是亲事黄了,接着继母就寻死了。

只怕十成|人有八成都会相信,是嫡女逼死了继母,甚至可以想象丰富一点,多半是继母给嫡女订了一门亲事,不知道怎么没成,嫡女不愿意了,撒泼打滚找继母出气,结果活生生把继母给逼死了。

不然的话,一个主持中馈十年的当家主母,又有三儿一女,享福还来不及,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去寻死?这一切,都是从嫡女回来后才有了变化,自然和她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阮氏当时是真的想死呢,还是假装做戏。

假装做戏自然是得逞了。

即便是真想死,估计也没勇气再死第二回,毕竟还有四个年幼的儿女,哪儿能轻易抛舍得下?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家,再也不要看这一大堆的烂摊子。

可是如今,再有人求亲还不知道是几时呢。

玉仪出于礼数,自然是要去看望阮氏的,结果刚到门口,就被赵荣家的拦住了,“太太刚睡下,三小姐晚些再来吧。”

孔老太太没料到阮氏会做得这么绝,要是真闹出了人命,她好歹是孔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不是小妾通房之流,岂能说没了就没了?至少要给阮家一个交代吧。

而孔仲庭虽然恼恨继妻,但只是想休了她,也并没有要逼死她的念头,弄得鲜血淋漓好不吓人,只得暂且不提休书一事,先找了大夫过来诊脉。上房的消息锁得紧,故而下人们都还不清楚,依旧称呼阮氏为太太。

玉仪过来不过是尽礼,被拦了也不生气,“那好,等太太好些了我再来。”

“站住!”玉娇从里面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又是你,跑去老太太那里告状了?逼死我娘,我和兄弟们都不会放过你的!”

几个小的也跑了出来,承武一向嘴利,顺着姐姐的话,扬了扬拳头道:“你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看我长大了怎么揍你!还不快滚?!”

----好不容易把大BOSS扳倒了,又冒出来四个小BOSS。

不过承武的话,对玉仪没有什么威胁­性­,等他长大时,自己要么没有活下去,要么早就绿枝成荫子满头了。

彩鹃看不下去,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两句。

“走吧。”玉仪一拉她的手,用力拽下了台阶,一直出了侧门,方道:“别傻了,他现在不便跟我动手,要打你却是容易,若真打了,我也没办法替你出气的。”

彩鹃恼道:“一丁点儿教养都没有。”

“没教养才好。”玉仪微微一笑,“没教养,长大了最多只是一个粗鲁莽夫。若是有心思有算计,又是打小就这般恨我的,那将来才有的麻烦呢。”

毕竟从名分上说,玉娇、承武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

古代社会的家族观念很重,斩断骨头还连着筋。即便自己将来嫁了人,心里也不喜欢这几个弟妹,但万一要是他们找上门去,便断不能让人空手而回。更不用说,因为血缘关系的牵扯,有着诸多理不清的麻烦,甩也甩不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玉仪回去没多久,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大太太也病了。

彩鹃高兴道:“这下子好了,小姐可算能情景一段日子。”

确实挺清净的,----前几天还在没日没夜的赶嫁妆,现在也不用忙活了。眼下阮氏和大太太都“病”了,那种整天被人盯着的日子也随着结束,老太太那儿又不用每天晨昏定省,日子那是前所未有的清闲。

几天后,阮氏被送到一个庄子上去养病。为了这事,玉娇几人还闹了好久,承武几个更是缠着孔仲庭,特别是承宝年幼,哭着喊着非要去找娘亲,弄得好不热闹。最后还是各自的­奶­娘,一个架了一个走了。

如今梅丽卿正怀着身孕,每天总是犯困想瞌睡,主持中馈不免有点吃力,并且一边主持着家里的烂摊子,一边还要去婆婆跟前伺候。再加上新近传回消息,苏州失守,梅知府迟早会被判刑,更让她没了平日的耐心。

而老太太年纪大了,阮氏和大太太又都不能帮忙。

这日孔老太太找玉仪过去,说道:“你大嫂是双身子的人,受不得累,所以想让你帮着她分担一点,管一管家里的琐事。”

怎么不去找三太太帮忙?

玉仪抬头看了一眼,孔老太太一脸疲倦不堪,梅丽卿则是满目期盼,----心思微微一转,很快明白过来。

以梅丽卿的身份,怎么会愿意找一个长辈来帮忙?别到时候忙帮不上,反而给自己请了一尊大神,将来弄得请神容易送神难,那才叫人后悔呢。

不像小姑子,哪怕做得再好再能­干­,过几年都会嫁人,不可能一直留在孔家。再说梅丽卿是长嫂,和自己是平辈,就算需要偶尔谦让几分,到底也是有限。

而且对老太太来说,只怕也不愿意庶子媳­妇­Сhā手家务事吧。

如今玉华忙着照顾大太太去了,玉清懦弱胆怯,玉娇年纪又小,算来算去只剩下了自己,----居然还有协理孔家事务的一天,以前可真是没有想到。

孔老太太见孙女沉默,还以为她是胆怯,于是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帮你大嫂搭一把手,吩咐几句,不懂的还可以过来问我。”

梅丽卿笑道:“是啊,怕是要辛苦三妹妹几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再拒绝未免太不识趣,也显得太怯懦了一些。

玉仪略一沉吟,便顺着话笑道:“大嫂有事只管交代便是,谈不上什么辛苦。”又对老太太笑道:“回头若是孙女做的不好,祖母好歹指点几句。”

孔老太太笑道:“我自己的孙女,难道还吝啬指教不成?再说了,你学着管一管这些杂物也好,将来总是要嫁人的。”话未说完,心下便有些后悔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玉仪恍若未闻一笑,说道:“既然祖母发了话,那我可要多来歪缠一会儿。”陪着说了会闲话,便来到了梅丽卿的屋子。

梅丽卿是有身孕的人,加上有是冬日,屋子不光多了两个火盆,椅子上还铺了厚厚的绣花图案垫,坐下笑道:“我也没法子了,只好麻烦三妹妹了。”

玉仪笑道:“大嫂不怕我添乱就行。”

“眼下咱家这个样子,三妹妹你是知道的。”梅丽卿有些发愁,说道:“老太太跟我说家里没银子了,让我别铺张,可是就算我想铺张一些,那也不能够啊。”

玉仪理解她的困难,新媳­妇­刚进门,就接二连三的碰着大的变故,却还得硬着头皮上去。如今孔家几乎没了进项,不仅几个好的庄子都在苏州,且在冬日里,田地的瓜果粮食早收光了。

家里本来就被抄的差不多,退江家聘礼时,又大大的出了一回血,能拿出来的实在是有限,加上用一点便少一点,叫人如何不发愁?

梅丽卿既不能向长辈抱怨,更不能跟丈夫叫苦,不然显得她没能力,那就趁早别当这个家好了。可惜眼下上头“病”倒了两位,她是长孙媳,没有理由撂挑子,只能咬牙硬扛下来。

眼下找到玉仪,梅丽卿总算有了一个诉苦的对象,叹气道:“如今人虽少了些,可是一个月下来,单发月银也得一百多两银子,况且一家子大小总是要吃穿的,便是再节省,也得个七、八十两银子。”

玉仪心下飞快的算了账,一月至少二百两银子,若是一直没有进项的话,照这样坐吃山空,估计孔家支撑不了几年时间。

至于小姐的嫁妆,少爷们的聘礼,那更是不知道该从哪里拿了。

“眼下最要紧得就是过年。”梅丽卿愁眉不展,一点没有做姑娘时的明快,“既缺银子使不说,乡下还不好置办东西,怕是再怎么辛苦,也还是逃不过被人埋怨。”

这事玉仪可不敢乱帮忙,----不是舍不得银子的问题,而是拿出来贴补,只会让自己变成一块肥­肉­,那还不被人撕把了吃了啊。

不过既然协理家务了,就没有一声儿不吭的道理。

“大嫂别急。”玉仪笑道:“你先保重身子才是要紧的。”略略思量后,说道:“如今在乡下虽不好置办东西,但眼下还早,提前一个月还是办的齐的,只是麻烦一些。而且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剩了人情来往这一块了。”

梅丽卿听了,点头道:“这倒也是,每年亲戚来往也是一大笔花费。”

玉仪又道:“我想着,年年都是大鱼大­肉­油腻腻的,大家吃也吃絮烦了。既然在乡下不如弄点野趣,大伙儿坐一起吃打边炉也不错,又亲香又暖和,也不至于刚吃了两筷子菜就凉了。”

“若是打边炉的话,倒是省了一大笔请厨子的工钱,而且少置办很多东西,少费很多人力,的确十分便宜。”梅丽卿先是赞同,继而有些为难起来,“不过,会不会太节省了?”

----反正都是花公中的钱,若是拿得出,谁不愿意做一个大方的主母?不然回头被人抱怨,岂不是自找没趣?也难怪她有所犹豫。

“大嫂先听我说完。”玉仪接着道:“每个人平日爱吃的也得做,只拿小碟子一碟一碟装了,放到各自面前,这样岂不是两厢便宜?只要把祭祀的东西备好,其余的应该不成问题,至于这法子能不能行,还得先回过老太太再说。”

只要孔老太太点头,底下的人还能再多嘴什么?

梅丽卿稍稍松了口气,“也对。”想了想,露出一点点笑容,“不如这样,过几天咱们先小小的做一回。若是能得老太太赞一个好字,事情也就成了大半,假如大伙儿也都觉得不错,那就差不多全成了。”

玉仪没有什么抢功劳的心思,笑道:“还是大嫂的主意好。”拉着她瞧了瞧,故意打趣道:“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的年轻小媳­妇­,又俊俏又能­干­,还会生儿子,真真可是了不得了。”

梅丽卿先还在笑,继而红了脸,“你羞不羞?”不过生儿子的话,却是每一个媳­妇­都愿意听的,轻轻叹气,“但愿这次是一个男胎吧。”

这边正在愁银子,转眼就有人送来了及时雨。

上次举家搬迁的时候,三老爷念及着玉薇是自己的女儿,给姚家通了信,使得早早把值钱物资转移了,即便后来苏州城动乱,也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玉薇如今又是姚家嫡子媳­妇­,早接手了姚四­奶­­奶­的事,主持着姚家大小事宜,因为这事儿很是得了公婆一番夸赞,故而年礼备的十分大方。

梅丽卿着人点了点,加起来居然值小二百两银子呢。

玉仪笑道:“这下好了,大嫂可以办一个丰盛的年夜饭。”

----当初谁也不看好的庶支庶女,没想到世事变迁,倒把姐姐妹妹都压了一头。以现在孔家的情形,小姐们顶了天去,能嫁一个没落官宦子弟,或是秀才举人就算不错了。若论钱财上,那还真和玉薇没得比,怕是再脱不了“穷酸”二字。

也不知道外祖母那边怎么样了。

孔家闹到这步田地,若是外祖母肯接自己回去,想必是千情万愿的,----既能够找一个好姑爷,又能剩下一笔添妆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为什么,京城里到现在都还没有来信?

玉仪隐隐不安,但想着眼下时局动荡混乱,不比寻常,信件不好送也是有的,况且自己除了等,还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

“三小姐,老太太让你过去说话。”

“大嫂先忙着,我去去再过来。”玉仪笑了笑,出了门跟着丫头到了上房,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揣摩问道:“祖母,出了什么事吗?”

“哎,这可怎么是好。”孔老太太一脸愁容,让丫头们都下去了,只留了吉祥在身边伺候着,对玉仪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是豫康公主牵扯进了泰王谋逆一案,你舅舅的官职已被罢免,眼下连公主府都被封了。”

这番话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惊得玉仪半晌不能说话。

孔老太太接着道:“听说这还是因为最近后宫不太平,太后顾不过来,皇上又忙着应付泰王,这才没有闲暇处置别的琐事。”摇了摇头,“不然的话……”

“小姐?”彩鹃见状不对,赶忙上去搀扶人坐下。

玉仪只觉得浑身力气被抽空,再也平静不下来,双手紧紧的绞着裙幅,却是忍不住微微颤抖。----以前不论再苦再难,好歹心里还有外祖母作为希望和依靠,毕竟孔家的人顾及着公主府,还不敢明着对自己乱来。

可是如今……,真是不敢想象将来会发生什么。

这个家,,祖父祖母靠不住,父亲也靠不住,继母和弟弟妹妹更是恨透了自己。大伯母是见不得自己好的,大姐姐能通风报信就算难得,三房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哥大嫂虽然和善,但肯定不会为了自己强出头。

没想到,竟然陷入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我没事,想先回去歇一歇。”玉仪勉强微笑着,朝老太太行了礼,方才茫然的走了出去,游魂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小姐,哪儿不舒服吗?”方嬷嬷问道。

彩鹃捂了嘴,哽咽道:“这下小姐可该怎么办?”眼泪扑扑的直往下掉,“一家子豺狼虎豹似的,还不……,还不把小姐生吞了啊。”

“到底怎么了?”方嬷嬷瞧这不对,急道:“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瞒是瞒不住的,玉仪也没有力气去遮掩什么,轻声道:“方才得到的消息,说是公主府出事了。”

“出……,出什么事?”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吐道:“泰王谋逆。”

“什么?!”方嬷嬷大惊失­色­,愣在当场不知所以,半晌才道:“那……,那现在公主他们怎么样了?”

“详细的不清楚。”玉仪摇头,“说是查封了公主府,人倒是暂时还没处置,眼下京城乱成一锅粥,估计是还没顾得上吧。”

----可怜外祖母一辈子风光得意,即便后来被吴太后打压,那也还有自己的傲骨,谁料到晚年还要受这份儿罪?外祖母年纪大了,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

“公主……”方嬷嬷对豫康公主有着极深的主仆情,不然也不会陪玉仪来苏州,眼下隔得这么远,又不能亲眼见到亲自照顾,不由落泪道:“造孽啊,这老天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事玉仪完全Сhā不上手,只能着急­干­等,祈祷苍天有眼多加眷顾,让公主府和自己都挺过这一个坎儿。

看着垂泪不已的方嬷嬷和彩鹃,还有刚进门,见状惊疑不定的素莺,玉仪突然慢慢平静下来。现在可不是能慌乱和痛苦的时候,还得打起­精­神,比从前更加小心仔细才行,免得一步踏错就毁了一生。

风雨(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大年三十的夜晚。

小镇上远远比不了苏州繁华,除了放鞭炮带了一点点年味儿,其他几乎没什么特别的,这是孔家过得最落魄的一个年。不过在时局动荡不安的 大环境下,各家各户都显得有些冷清,毕竟这种时候人心惶惶的,早没了热闹欢庆的心思。

因为眼下人少,孔老太爷领着家人祭祀了祖先,和儿子、孙子们围了一大桌,孔老太太则带着孙女们坐一桌。大太太中风的迹象稍缓了些,但 仍然没有出来,阮氏依旧还在庄子上,梅丽卿又有身孕,媳­妇­里头只剩下三太太在服侍,指挥着布菜添汤。

玉华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便告罪回去看大太太了。

眼下天气冷,梅丽卿不方便久坐,但她是孙媳­妇­,比不得未出阁的小姐们金贵,还是在老太太再三劝说下,方才由丫头扶着回了房。

女眷这一桌便只剩下孔老太太、玉仪、玉娇,后来再让三太太坐了下来,依然好不冷清,老太太吃得一脸兴味索然。

至于姨娘、通房们则是另外一桌,上不得台面。

倒是孔老太爷那边热门,两个儿子、六个孙子,加上几个小孙子年幼活泼,在锅里涮得好不热闹,--到底是小孩子,完全不知道如今家里的艰难。

玉仪瞧着气氛冷清,笑道:“祖母,不如行一个击鼓传花令吧?”

“吃多了撑的!”玉娇如今见了玉仪,已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凡玉仪说一句什么,她就要­阴­阳怪气讥讽几句。

孔老太太看得直皱眉,斥道:“大年年的,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玉娇扁了扁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哭喊道:“我要见我娘……过年了,你们还把人扔在庄子上,好可怜……”她这一哭,那边承宝也跟着哭了起来。

承文、承武亦停下了筷子,承武站起来道“祖父、爹,把娘接回来过年吧。”

玉仪微微皱眉,--自己眼下无依无靠,可再也架不住别人背后拨弄了。阮氏虽然没有了实权,但有她在总是叫人不放心,因此趁着那边吵闹,朝素莺低声道:“快去找暖衾。”然后提高声调,“这会儿有些冷,去把那件大红羽纱的披风拿来。”

“是。”素莺轻声应了,极快离去。

孔老太爷不耐烦道:“好好的日子,一个个哭个什么劲儿?!”

“都别闹了!”孔仲庭当着众人很是没脸,恼恨儿女们不争气,喝斥道:“跟着的­奶­娘妈妈们呢?快把少爷们领回屋子去!”又骂玉娇,“你是做姐姐的,不劝着兄弟还跟着闹,太不像话了!”

玉娇早哭红了眼圈,抽泣道:“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不让她回来?!”

阮氏的错,如何能够当众宣之于口?即使是阮氏自己,也不敢到处嚷嚷说嫡女失踪过,不然嫡女的名声不好听,将来自己的儿女也会受到影响 。

孔促庭当然不会傻到来表白,沉下脸怒道:“长辈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叫你回去就回去!”

“爹……”玉娇甩开丫头们的手,搂住孔仲庭,“求求爹了,让娘回来吧。”泪汪汪的看着几个弟弟,“女儿不民事,承文、承武还小,承宝 整天晚上要找娘,爹真的就那么狠心吗?求求爹……”

“还不快点带下去?!”孔老太爷皱眉斥道:“哭哭啼啼、拉拉扯扯,哪里还像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孔老太太忙道:“快把五小姐带回去。”

可惜玉娇、承文几个死命不松手,那些妈妈丫头们,又如何敢强行掰开,万一弄伤了,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因此都假意上前去拉,半晌也 没拉开一个。

孔仲庭原本要训斥几个儿女的,可是架不住四个孩子一起搂着哭,那叫一个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实在让他狠不下心来。

正在闹得不可交之际,有个小丫头跑了过来,慌慌张张道:“老太太……,暖衾姑娘肚子疼得紧。”一脸害怕无助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

那小丫头的慌张不无道理,暖衾的身孕已经九个多月了,这个时候,哪一天生产都是有可能的,具体的还真说不准。因为月份太大,所以暖衾今儿都没有出来吃饭。

众人的注意力立即被吸引过去,妈妈们也不敢由着玉娇等人胡闹,不然耽误了未出世的小主子,一样逃不了要被责罚。好说歹说将玉娇等人拉 开了,孔仲庭总算从包围圈里脱困出来,吩咐人快请稳婆,--大过年的,务必多多给人加封红包银子。

当天夜里,暖衾折腾了稳婆大半宿,只喊肚子疼,却始终没把孩子生下来。

原本暖衾不过是个通房,说得好听是半个主子,说白了还是一个丫头,连个姨娘都没有掐上。而且孔仲庭膝下并不缺儿子,孔老太爷和孔老太 太也不缺孙子孙女,更不用说是庶出的了。

不过眼下这种时候,大家都有些惶惶不安,正需要这么一件喜事庆贺一下。因此暖衾的生产,得到了孔家上下的一片关注,待遇也提高了不少 。那稳婆请来以后,­干­脆就留了下来,孔老太太发了话,一直守到平安生下孩子为止。

稳波在孔家住了小半个月,终于在正月十八这天,暖衾不负众望顺利生产,为孔家新添了一个小少爷。

孔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说这个孩子必定是有福的,会给孔家带来福气,因此起了|­乳­名叫福哥儿。孔仲庭当然也不会嫌儿子多,连着几天都是 喜气盈腮,先是赏了诸多东西,后来一醒神,立即抬了暖衾做姨娘。

玉仪拿了一块金子出来,让方嬷嬷出去浇了十个小金祼子,又另外打了一个鎏金的长命富贵锁,一起给新封的姨娘送去。

“让三小姐破费了。”暖衾刚刚生下了儿子,又封了姨娘,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如果孔家没有落败的话,应该还要更得意一些。

“这富贵锁只是鎏金的,让福哥儿随便戴戴玩儿。”玉仪十分感激她那天帮忙,虽然也是帮了她自己的忙,但的确阻止了阮氏的回归,因此笑 道:“这个小荷包里的金祼子是足金的,姨娘收着,回头给小兄弟买糖吃。”

暖衾不动声­色­掂了掂,荷包里的金祼子至少有一两重,再加上那个鎏金的富贵锁,少说也得值个十几两银子。--更难为想得如此周全,鎏金 '的富贵锁戴着并不贵重,在人前也不显摆,荷包里的金祼子又落了实惠。 --真真是个水晶玻璃心肝的人儿。

再看看其他人送的礼,除了老太太那边的还值几个钱,别的都是就会了事,哪能像三小姐这般大方体贴?暖衾的心思转了又转,带着感激道:“还是三小姐真真心疼小少爷,我们福哥儿可有个好姐姐了。”

玉仪笑道:“福哥儿是我的兄弟,哪能不心疼呢?姨娘放心吧。”

比起承文、承武几个,当然更喜欢这个刚出世的弟弟,彼此没有利益冲突,某些时候还能站在一条线上。玉仪真心希望承福能够健康长大,自己在娘家也有个兄弟,就算谈不上亲近,也不至于恨不得吃了自己。

暖衾心里明白的很,叹道:“只可惜,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看姨娘说的,小兄弟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玉仪微微一笑,“其实现在也好,姨娘还能亲自带着小兄弟,若在从前……,只怕还得费一番 功夫。”

若是在阮氏主持中馈那会儿,肯定不会让暖衾称心如意,--即使她不养庶子,少不得要乱派几个­奶­娘、妈妈,便如同玉清一样,平时想见生母一面都难。

暖衾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笑了笑,“若是再回去一两年,只怕能不能……”转眼看向身边可爱的婴儿,“看来啊,福哥儿还真是个有福气的

玉仪心下明白,暖衾能够生下承福实在是机缘运气。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透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玉仪心下有点感激梅丽卿,还得多亏她给自己找了点事儿做,不然每天闲着,在焦虑不安中­干­等消息,没准儿弄得神经错乱了。

梅丽卿眼下刚过了前三个月,胎像稳固,不再每天孕吐,­精­神比前段好了不少,所以玉仪说是协理,其实也就是过去点个卯儿。再者眼下孔家 今非昔比,加上又是临时逃到太仓小镇上,仆­妇­小厮们裁减不少,又没有人情来往,故而家务事并不算多。

这日两人忙完,正在闲闲的说着无聊的家常话。

梅丽卿笑道:“曹姨娘可算是有福了,一下就生了个小兄弟。”低头看着自己,“可惜我的身怀还不显,听人说肚子尖尖就是儿子,也不知道 真不真。”

玉仪笑着看了看,点头道:“我看有点像,一准儿要给我添个小侄儿。”

“那就承三姑姑的吉言了。”梅丽卿眼睛里都含着笑,轻轻抚摸着肚子,动作轻柔无缘,透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浓浓慈爱。

不知道为什么,玉仪突然觉得有点伤感起来。

“三小姐?”来的人是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脸上带着笑,却没有什么喜­色­,在门口喊道:“老太太让三小姐过去说话。”

怎么又找自己?玉仪想起上次得知公主府的消息,以下不由一惊,这回不会也是坏消息吧?朝梅丽卿说了一句,便起身匆匆赶过去了。

刚一进门,便看见玉娇红着眼圈儿,正跪在地上抽泣。

玉仪心下猜疑不定,上前行了礼,问道:“祖母,找我何事?”

“你们都出去!”孔老太太脸­色­严厉,连吉祥也没有留在身边,看了玉娇一眼,然后道:“上次在咱们来太仓的中止,你是不是走失过?你妹妹看的真真切切,当时清寒有许多人证,你不是从马车里出来,而是从客栈的屋子里出来的!”

方才玉娇来抖落这事儿,孔老太太听得震惊无比,--原来还以为是阮氏捏造了风言风语,才惹得江家人动怒,闹出七房纳戏子的闹剧,故而不得不退亲。没想到,孙女居然真的走失过· --原来是为了这件倒霉催的事。

玉仪眉头微蹙,以内飞快的分析着情况,估计是因为阮氏回不来,玉娇迁怒自己跑来揭发,想要坏了自己的名声,好让老太太再也不待见自己 。可是她毕竟年幼,不懂得这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太太当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甚至可能骂了一顿,严厉交待不准到处乱说。

玉娇一边哭,一边恨恨咬牙,“你敢说不是?!那么多人看着,可不是我瞎编的!”

当时老太爷、老太太以及三房的人不在,可是大太太故意挨着不走,阮氏也在旁边看热闹,以及玉娇,还有跟着服侍主子的丫头们,的确有不少人看见了。

既然纸都包不住火了,那也只有说了。

可是在这之前,自己似乎应该再做一点什么,--毕竟承认了事情,就等于在家人面前自降身价,损己利人的事谁会愿意做?要不好,那也得 把那人拉下水了。

玉仪略微犹豫,开口道:“孙女的确有话要说,不过还得祖父和父亲一起分听。”

孔老太太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想着大约是姑娘家害怕,皱眉道:“叫你父亲来就是了,又找你祖父作甚?”

玉仪不指望祖父和父亲能向着自己,但是大太太是老太太的侄女,说没有偏袒之心那是不可能。至少要让家里人知道,长房那位素来贤惠的媳­妇­,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嘴脸!只要孔老太爷起了厌恶之心,孔仲庭心中恼恨,那么老太太便不好太过偏袒,大太太一旦失了贤惠,也就不能再Сhā手孔家事宜。

——只要大太太和阮氏都消停了,自己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吧。

玉仪“扑通”一声跪下,坚持道:“事关重大,孙女真的有话要说。”

孔老太太见她咬牙不肯开口,心下不快,吩咐请人。

如今孔老太爷被罢了官,又时逢乱世不太平,心情当然不会太好,一脸不耐烦的移步过来,皱眉道:“到底有什么事?!”

孔仲庭一进门,便见两个女儿跪在地上,不由问道:“你们俩又淘气了?”

“是这么回事……”孔老太太也是头疼的紧,耐着­性­子把事情说了。

孔老太爷还好,孔仲庭忍不住大惊失­色­道:“有这种事?!”转脸看向玉仪,“你快说,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玉仪把前面的都如实说了,轮到罗熙年的部分,自己要隐去,只是哭道:“女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回到先前的小茶寮,褪了首饰买了一匹马,跟着马车的印迹追上去,好歹没有丢下了。”

反正都解释不清楚,不如赌一把,赌那小茶寮的伙计不敢编排锦衣卫。即便孔家的人有心去查证,也不会查出别的来,——如果真查出了锦衣卫,以孔家眼下的情形,那更得自己掂量掂量,是不是得罪的起。

孔仲庭根本没心思追究细节,一脸恼怒道:“竟然是那汪婆子婆媳两个,生生的要害了你?后来那两个叛主的杀才去了哪儿?!”

孔老太太冷笑道:“人家是傻的吗?早就跑了,还能等到你来抓啊。”

“这么说……”孔老太爷略微沉吟,以他几十年做官的经验判断,分析道:“是家里有人买通的了,不然说不过去。”

孔仲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阮氏,气得发抖道:“我还留她在庄子上做什么?这就找人送个绳子去,一把勒死了算了!居然做出这等蠢事!”

玉娇吓了一大跳,不想揭发姐姐,反倒弄出是自己母亲的错,小脸儿吓得煞白,怔怔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孔仲庭正在气头上,前些日子还因为几个儿女痛哭,对阮氏有了一丝怜悯,眼下只恨自己没下狠心,早就该一把勒死继妻!听玉仪一说,立即跑回去翻箱倒柜,还让妈妈们把儿女的东西拿出来,势要找出继妻下黑手的罪证!

结果却不是他想的那样,继妻剩下的东西本来就有限,基本上都还在,儿女的东西有册可查,最近并没有任何大的支出。

“东西没有少……”孔仲庭有些不明白了,茫然回来道:“难道没给银子……”可是这也说不通啊,汪婆子没有道理白白替人下黑手。

“父亲……”玉仪抬起泪汪汪的眼睛,哽咽道:“女儿想过了,要让那汪婆子二人下这等狠心,少不得要花费一大笔银子。父亲只要回去看看太太的东西,还有几个小兄弟他们的,若是没有少……,这事儿也未必就是太太做的。”

玉娇更加不明白了,——姐姐怎么还会帮着母亲说话?难道是气疯了?

孔老太爷看了孙女一眼,那张小脸虽然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是那里有半点慌乱?心下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孙女必定是猜出背后之人,可是这人却说不得。这才拉了自己和她父亲,要借众人都明白真实的内幕。

能拿出一大笔银子的,又有可能对孙女不利的,当然不会是自己和妻子,更不会是儿子孔仲庭。三房和二房没什么利害关系,如果不是二儿媳阮氏,那么就只能剩下一个人,就是自己的大儿媳宁氏。

孔老太爷很快想通,——孙女是顾及着两位长辈的姑侄关系,所以不能单独说,非要让祖父和父亲在场,以此作为明证。

——倒不失为一个聪明有主见的孩子,可惜是个女儿身。

孔仲庭虽然反应慢一点,但也有些明白了。

女儿被退婚后,大嫂不是还打着主意去了江家?保不齐就是她下的手,想着侄女一死,自己的女儿就有机会上去,所以才……

孔仲庭的脸黑了,但他不方便评判长嫂的是非,因此冷哼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板着脸不再说话。

孔老太太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难怪孙女不肯单独说,原来是……,心中又恨又气又恼,——恨大太太手段毒辣不顾大局,气自己在丈夫和儿子面前丢了脸,恼孙女竟然设了一个套,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玉娇早就没众人吓糊涂了,连哭都忘记了。

玉仪缓缓的收了泪,朝上磕了头,说道:“孙女自从回到家里,自问没有做过出格的事,说过出格的话,却不知哪里做错了,惹来这样一场泼 祸事。”微微苦笑,“事情已经形成这样,孙女也是无话可说,只求祖父祖母和父亲多加垂怜。”

孔老太爷皱眉道:“行了,你先下去吧。”

洪流(上)

泰王最初起兵之际,朝廷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毕竟泰王的藩地在齐州,势力也局限于山东这一片地区,和整个朝廷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稚­嫩­的黄毛小儿,偏生还学大人一样弄棍舞­棒­,看起来好不可笑。

吴太后甚至为了自家利益,特意去皇帝那儿讨了一个情,封了自己兄弟为大将军,领兵三十万一路南下。或许在吴太后看来,这场动乱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别的不说,单是朝廷三十万的­精­兵良马,就够让泰王吓破胆了。

不过泰王却是个胆儿肥的,不但没有被吓着,反倒引诱吴大将军不断深入,然后趁机截断了后方粮草供给,致使朝廷平乱之师大败!吴大将军不过是仗着裙带关系,想要趁机捞个官职回去,哪里是真会打仗的人,立马吓得屁滚尿流逃掉了。

要知道,齐州离京城的距离并不算远。北上越过德州、沧州,接着就是保定,再往前便可以直指京师!这一下,皇帝才开始真的闹心起来。

至于为何泰王的藩地这么近,则要从上一代的老皇帝说起。当时在皇后之下,老皇帝有两个得意的宠妃,一个是现在的吴太后,另一个就是泰王的母亲,论起脾气模样儿­性­情,那还真是环肥燕瘦难分高下。

而两个儿子都是聪明机智,实在看不出谁比更谁高一筹,泰王唯一占劣势的,便是年纪上小了几岁。不过在老皇帝驾崩之前,皇帝和泰王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差那几岁还真的没啥区别,这叫当父亲的好生为难。

当年后宫里更是一番风云翻涌,牵动的前面朝堂也不安静,具体的已成隐秘,外人无从得知,----反正最后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封了藩王。

大约是老皇帝想弥补吃亏的那个,便大手一挥,封了齐州这块富庶的地方。新登基的皇帝很是不痛快,今天把弟弟的属官贬两个,明天找个茬儿骂一顿,结果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做弟弟一生气­干­脆反了!

如今皇帝虽然想要勤王之师帮忙,但这是一家一姓的内部之争,使得各地人马都在观望当中,真正愿意出兵人的并不多。更不用说泰王马不停蹄挥师北上,立即巩固了战果,一举将德州拿下,整个军中的士气高涨不断。

----因为德州距离京师已然太近,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眼下在京城里,各家各户都是人心惶惶的,那些纨绔子弟们突然规矩起来,弄得烟行里的姑娘们生意都不好做了。

唯一忙碌的,则是像罗熙年这种有职在身的人。

今儿刚一进门,便有一个小厮上来垂手道:“太夫人留了话,让六爷回来了就去上房一趟,说是有要紧事。”

什么狗屁要紧事?!罗熙年皱着眉头,但继母也是母,明面儿上的规矩不好违,也不换衣服,就这么大步流星的往上房走去。

小厮口中的“太夫人”,正是鲁国公的第四任夫人----小汤氏,虽然在称呼上是“太夫人”,但实际上不过才三十岁出头。

因为小汤氏的身份使然,不得不往成熟端庄上面靠,不然底下一堆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儿子、儿媳,自己再打扮的年轻不庄重,岂不是叫人瞧着尴尬?今儿穿了一身紫棠­色­的暗纹大袄,下着枣红­色­的挑线裙子,与她的年纪相比,略略显得有些老气。

罗熙年一进门,便看见父亲鲁国公也在旁边,不得不认真的行了个礼,“给父亲和母亲请安。”语气里的不情愿,大约是个聋子也能感受到了。

鲁国公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精­神却还不错,只是身体微微发福,坐在正中很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势,一开口便道:“你母亲给你找了一门亲事。”

又是亲事?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

罗熙年忍住要掀桌的冲动,闷声道:“眼下时局这般不太平,还说什么亲事?等回头再议也不迟。”

“胡说!”鲁国公斥道:“外头的人闹他们自己的,与我们家何­干­?难道乱世里的人都不嫁娶了?”----管他谁做皇帝,反正又不是要换姓改天下,不论谁上位了,也跑不了鲁国公府的尊荣。

小汤氏笑道:“是啊,小六你先听一听。”见丈夫没有异议,方道:“眼下的确不是婚娶的好时候,不过好姑娘都是要提前订的,先把人定下来,回头停两年再成亲,也不至于慌慌张张的。”

鲁国公一脸恨铁不成钢,上火道:“你也不看看,自个儿今年是多大岁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儿女都有好几个了。”

罗熙年笑嘻嘻道:“那是爹有本事啊。”

“那给我正经一点!”鲁国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实在是拿小儿子没办法,到底还是心疼,不然哪里还用跟儿子说?直接找一家差不多的小姐,娶回来便算完事。

小汤氏跟着弯了弯嘴角,笑嗔道:“小六就是爱耍嘴皮子。”又回头,“国公爷觉得李家小姐如何?若是不放心,改日请过来说说话也使得。”

“不必看了。”鲁国公摆了摆手,道:“左都御史李家的家风一向严谨,只要你瞧着姑娘人长得大气,­性­子贤惠,别的也没什么好挑的。”又朝小儿子瞪了一眼,“谁让你一向胡闹不懂事,哪里还有资格挑三拣四?!”

“我不挑。”罗熙年懒懒道:“谁喜欢,谁赶紧挑走。”

“这个也不好,那个也不喜欢。”鲁国公气问道:“你到底要个什么样儿的?!”

----到底要个什么样儿的?罗熙年自己也没有想过。

不过继母挑的反正不能要,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每一次,都能挑一个看着还不错的姑娘,却总和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李氏是个什么来头不知道,但估计也是差不离。

“国公爷……”小汤氏赶忙上前帮着捶背,劝道:“有话好好说,免得着急上了火就不好了。”又朝罗熙年道:“小六啊,快给你爹说一句和缓话儿。”

鲁国公眼瞅着儿子都二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哪里能够不上火?

----在古代社会里,没有明媒正娶妻子的男人,哪怕小妾通房排成行,那也还是一个钻石王老五。更不用说,罗熙年到现在都还没有儿子,别人家的都会打酱油了。

鲁国公左看右看,找不到称手的东西,抓起一个茶碗盖就扔了过去,结果被罗熙年一把笑着接住了。这下更是气得厉害,骂道:“你给我过来,看今天不把你打醒!越来越无法无天!”

罗熙年还真的走了过去,上前笑道:“爹,你打吧。”又给父亲捏了捏胳膊,“就是别太使劲了,免得回头把爹的手弄疼了。”

鲁国公气笑道:“滚开!”

小汤氏在旁边埋怨道:“你看你,把你爹气得成什么样儿。”

罗熙年心中冷笑,----可惜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这其中母亲又占了绝对的优势,尽管心里不承认小汤氏是母亲,可是名分上的东西改变不了。

鲁国公使劲拍了两下,骂道:“你早点成家立业生儿子,那才是你的孝心!”小儿子一向乖巧嘴甜,平日里最会变着法儿哄自己开心,实在怨不得心有偏袒,继而想起了五儿子罗煦年,叹了口气,“你呀,有你五哥一半懂事就好了。”

罗熙年眼角一跳,原本嬉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鲁国公又道:“你好歹也替你娘想一想,老五没留下个后,你也吊儿郎当的,叫你娘如何能够安心?成家立业,不成家何以立业?还是整天这么胡闹!”

“爹,我知道了。”罗熙年明白不能再这么挑下去,不然只会让父亲生气,且最后还得接受继母找的亲事。----与其等到将来懊悔,还不如自己先去打听一二,若有合适的直接告诉父亲,至少也算娶个顺心顺意。

可是想法虽然不错,但高门大户的姑娘岂能轻易见到?更不用说,高矮胖瘦的排成一行等人挑,除非是皇帝,才会有这个顶级阶级的特权。

罗熙年心情不好,懒得在家里呆着不痛快,便打算去找容珮出去喝酒,走到半路却看见一个熟人,诧异道:“你怎么会在京城?方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六爷。”江廷白也是有些意外,笑道:“眼下不是正该忙着,怎么还有闲功夫四处闲走?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到状元楼喝两杯。”

“好啊。”罗熙年笑眯眯的,心思却是转得飞快,----京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江廷白还敢来凑热闹,看来那天的密信里面,的确很有一点问题。

罗熙年还没吃午饭,索­性­一口气要了一大桌子的菜。

江廷白笑道:“六爷的胃口真是好。”

“我还饿着呢。”罗熙年也懒得管他,等热菜一上来,便先大口大口的吃开了,两碗饭下了肚,方才腾出空儿来,“你和小辣椒的婚期不是近了,怎么还到处乱跑?还是已经提前娶进门了。”

江廷白眼神一暗,闷闷的喝了一大口酒。

罗熙年瞧着不大对劲,问道:“怎么了?”心下猜疑不定,那丫头病了?还是磕着碰着了?不然婚期将近,新郎官没道理撇下新娘子不管啊。

江廷白连喝了好几杯,因为是空腹下酒,很快露出一点醉意,半晌才闷声道:“我和她……,已经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什么意思?”

“退了。”江廷白心下忍不住难过,低声道:“亲事已经退了。”

“你退亲了?”罗熙年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心里却有点上火,----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退亲,对女子来说都是一种伤害,并且还会影响到以后的婚嫁。

为什么?江廷白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更不愿意再想起,连着又喝了好几杯酒,方才吐道:“没什么,就是我们没有缘分。”

“放屁!什么缘分?”罗熙年恼道:“你小子也忒不知足了!能够娶着自己想娶的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比别人逼着你娶的强?!”一拍桌子,“你还敢退亲?今天倒是说出个四五六来!”

“六爷……”江廷白抬头看他,眼前这位有些过于激动了,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国公夫人又给你找了亲事?”

“你先回答我。”罗熙年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到底为什么退亲?!”

不知道为什么,江廷白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假如孔三小姐真的走失过,那她人又是怎么回来的?后来罗熙年为什么又写来书信,急着告诉公主府无事的消息,真的只是因为关心自己?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今天却似乎就要知道答案了。

罗熙年不耐烦道:“你哑巴了?”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江廷白回道:“是我祖母听到了风声,说是孔三小姐在去太仓的路上,曾经走失……”留心看了一眼,对面的人脸­色­果然变了,“所以……,祖母不再同意这门婚事。”

罗熙年本来支起了半个身子,闻言又坐了回去,----原来还是没有瞒住,事情居然闹到了退亲的地步,那小辣椒在家里该怎么过?还不被人生生撕了。

“六爷……”

“你也不用猜了。”罗熙年回过神来,冷冷道:“人的确是我送回去的!”说着,一声冷笑,“哼----,你还怀疑我会趁人之危不成?”

“怎么会……”江廷白苦笑道。

一则罗熙年又不是没见过女人,二则他本身­性­子十分高傲,三则玉仪虽然小模样挺可人的,但绝对和妖娆妩媚沾不上,更何况逃难时一身粗布荆钗。

只是现在,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

江廷白怅然道:“希望她……,将来能遇到一个更好的吧。”

“更好的?”罗熙年的火“蹭蹭”往上冒,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你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人?你这样做,会害死她知道不知道?!”

江廷白有点不明所以,“我……”

“把小辣椒半路扔下车的人,就是他们家自己人安排的!”罗熙年一提此事,心里就恼得不行,----这一家子的乌眼­鸡­,比自己家的那一群还要可怕,连明面儿上的情分都不装了。

江廷白震惊道:“什么?这是真的?”

虽然当初也有过猜疑,但是被自家人故意丢下未免太过惊人,总以为是路上出了什么岔子,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却不料……

“不然呢,你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人?”罗熙年用力一摔,松了手,“你就是一个混蛋,十足的混蛋!”骂也骂够了,连带着在家受得起一块儿出了,自语道:“其实我也是一个混蛋,不然不会让别人得意那么多年。”

两人一起沉默,雅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罗熙年想起先前父亲的问话,----到底想娶一个什么样儿的?左想右想,居然没有比小辣椒更合自己脾气的,何况她已经是自由身。只是孔家已然落败,豫康公主府又牵扯进了谋逆的案子,这种情况下,父亲绝不可能答应两家结亲的。

然而一想到要听命继母的安排,又忍不住一阵反胃。

眼看父亲的年纪大了,胞兄已经亡故,四哥俨然已是一副世子的派头,其他几个庶出的哥哥,亦是各有各的门路,唯独自己还不上不下的半吊空中。

等父亲百年之后,估计能分到几块薄产就算不错。

若是再被继母安排婚事,那这一辈子真是要多窝心就有多窝心,以自己的脾气,只怕过不了几年就先憋屈死了。

过了许久,江廷白先开口道:“六爷……”心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如果六爷想娶孔三小姐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罗熙年挑眉看了他一记,眼神复杂。

“不过,需要六爷……”

“你闭嘴!”罗熙年豁然站起身来,眼角微跳,正是想要揍人的前兆,冷冷道:“你当人家姑娘是个什么?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心情好了还可以转送别人?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江廷白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六爷,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爷管你是哪样的人?”罗熙年微眯双眼,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我罗熙年想要娶的女人,用不着旁人指手画脚!”

洪流(中)

相比起京城周围的风起云涌之势,太仓小镇更显一片宁静。

不过孔老太太却静不下来,一想起家里的污糟事,就闹心的寝食不安,找了个机会对丈夫说道:“不能再由着她们这么闹了!华姐儿和三丫头的婚事也不能拖,华姐儿今年都十八岁,再拖下去就是十足的老姑娘了。至于三丫头......,小小年纪心思太重,且出了那样的事,又跟公主府有瓜葛,还是早点嫁出才能让人安心。”

“哼!”孔老太爷一声冷哼,大有妻子没把内宅管理好的意思,漫不经心的抽着水烟,吐了几个烟圈儿才道:“孙女嫁人是应该的,可眼下哪里拿得出像样的嫁妆?”

“到了哪个田地,就得说哪个田地的话。”孔老太太不以为然,分析道:“以咱们家眼下的情势,好的亲事是攀不上的,一般的亲事,人家又能给多少聘礼?嫁妆自然也花费不了多少。”

孔老太爷冷哼道:“再少也是银子!”

“嫁妆的事我知道安排。”孔老太太微微烦躁,解释道:“华姐儿的嫁妆,老大媳­妇­早些年就备好了,全部都是现成的。”

“那三丫头呢?”孔老太爷冷笑道:“人家可是把三万两银子嫁妆都捐了!难不成临出阁了,你还好意思让人空着手出去?”

----那三万两银子,即便她不捐也未必拿得到。

孔老太太心里清楚的很,只是话说出来就有些难听了,于是说道:“我难道会不给三丫头备嫁妆?可如今能找什么好的亲事,嫁妆有个千儿八百的也足够了。”顿了顿,“再说我想过呃,三丫头手里不可能没有私房钱,她那外祖母有的是好东西,对外孙女儿更是大方着呢。”

“哟。”孔老太爷最近气不顺,嘲笑道:“莫非你还好意思问孙女要私房钱?从没听说哪家小姐出嫁,嫁妆还是自己贴补的。”

“要了也不是给我!”孔老太太一张老脸下不来台,恼羞成怒道:“认真说起来,当初的祸事少不了她一份儿!那马家为什么使人上密折?还不都是因为没娶着她吗?这才背地里使了绊子。”

孔老太爷脸上十分­阴­霾,皱眉道:“等她们姐俩出了阁,就让老大媳­妇­去庄子上慢慢养病,老二的那个更是不能留,要死要活都得撵出家门!”

孔老太太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清楚眼下丈夫正在气头上,不是时候,因此只得应道:“也好,反正我再辛苦一些日子,等承章媳­妇­生了孩子,就不用­操­心这些琐碎事了。”

孔老太爷只是吐着烟圈儿,一声儿不吭。

“我去叫人打听打听。”孔老太太见丈夫没有反对,起身出门,找来当地最伶俐的几个媒婆,分别先赏了银子,言明越快越好回头赏银越多。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几个媒婆拿了银子跑得飞快,挨家挨户打听,几乎把整个太仓都翻了一遍,最终还真打听出几家想做亲的。

孔老太太挑挑拣拣了一番,最终选出两家。

其中一家姓冯,眼下也住在这乌梅镇上。

那冯公子是家中独子,今年十八岁,两年前就考上了秀才,后来乡试没中,本来打算明年再次参加乡试,不料却被时局耽误了。眼看乡试不知道等到何时,冯母决定先把儿子的婚事定下,趁着不读书的空闲,弄个大孙子抱一抱也是好的。

另一家姓桂,是太仓城里出了名有钱人家。

桂老爷今年三十多岁,膝下两个儿子,家里做了好几样赚钱的生意,且样样都规模不小,银子那叫一个多啊。元配前年病故了,如今银子不缺,儿子不缺,就缺一个主持中馈的太太。

简单地说,这两家一个是有才的潜力股,一个是有财的绩优股。

当然了,本质上的区别也很明显。

冯家虽然清寒一些,到底算是走上读书人的路子,将来冯公子若是中了举,还有希望捞个一官半职。而桂家再有钱也脱不掉一个“商”字,士农工商,从身份上总是差了别人一筹,且又是续弦,家里还有一双元配留下的儿子,实在不是佳选。

不过孔老太太却觉得很合适,让大孙女嫁到冯家去,嫁妆是现成的,还能贴补婆家讨人欢心,将来没准还能做一个官太太呢。三孙女现在没有权势做为依靠,又出了走失一事,嫁妆也没了,找个不稀罕嫁妆的人家刚刚好。

那桂家可是发了话的,只要小姐样貌好,人品好,有主持中馈的能力,并且能善待前面的两个嫡子,其余一切都好商量。

在孔老太太看来,这简直就是为三孙女量身打造的。

孔老太爷知道以后,也没有异议,只是问了一句,“桂家打算出多少聘礼?”

“一千八百两。”

“这么多?”如今家里落魄不堪,孔老太爷也降低标准了,想当初,何曾把千儿八百两银子放在眼里?皱眉道:“那三丫头的嫁妆怎么办?”

孔老太太笑道:“桂家说了,嫁妆的事情不用太破费。到时候他们先提前办好,放在聘礼里一块送来,等小姐出嫁的时候,咱们家再送回去就行了。”

孔老太爷听出一点不对味儿,问道,“有这么好的事?那桂老爷是不是有说不得的毛病?哼,哪有买东西还倒贴的道理。”

“什么买啊卖啊,看你把话说得难听的。”孔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只是不好发作,说道:“那桂老爷手脚健全,能说会道,哪儿会有什么毛病?三丫头这一嫁过去,往后就是绫罗绸缎穿着,珠翠宝石戴着,便是一时间生不出儿子,也没人说三道四。”

孔老太爷冷笑道:“当然没人说了,两位少爷正巴不得继母生不出呢。”

孔老太太恼道:“你要是觉着不满意,那就回头再另外挑一门好了。”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孔老太爷闲闲的拨弄着茶水,----如今公主府靠不住了,家里又是这般窘困落魄,当然能省一笔是一笔。喝了两口茶,觉得暖和舒坦了不少,然后方道:”只是老二和三丫头那边,你自己去说吧。“

“我这就去跟老二说。”孔老太太懒得跟丈夫置气,站起身道:“三丫头嘛......,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姑娘说话?不说也罢。”

----到底是没必要说,还是心虚不好意思对孙女说,唯有问自己的良心了。

“续弦?还是个商户人家?”孔仲庭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太愿意,“母亲没必要这么着急,三丫头才十三,四岁,停一停,没准儿能找一家妥当些的。”

“怎么不妥当了?”孔老太太对儿子,当然不用唯唯诺诺看脸­色­,板着脸道:“你还当你爹是知府,三丫头的外祖母没出事那会儿?有什么可挑的,等到回头三丫头年纪大了,更难嫁着好的,只怕比桂家还不如呢。”

孔仲庭想了想,说道:“且不说十分好的,至少也像华姐儿那样,嫁一个有前途肯上进的读书人,方才不算辱没了。”

“华姐儿自己有嫁妆,三丫头有什么?”

孔仲庭也有些着恼,冷笑道:“三丫头的嫁妆去了哪儿,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你个逆子!”孔老太太气得扬手就是一巴掌,舍不得打脸,只好打在了儿子的身上,弄得自己手疼不已,怒道:“为了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儿,就敢这么顶撞母亲?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家好?难不成三丫头嫁的有钱了,还能落在我的腰包!”

孔仲庭烦躁不已,劝道:“母亲,你先坐下消消气。”

孔老太太不得不抬出孝道来,总算压住了儿子,见好就收,说道:“你且想想,虽然咱们严令下人们封口,但万一哪天纸包不住火,会是个什么情形?咱们家的名声都跟着坏了,几个哥儿将来也不好说媳­妇­,所以啊......,三丫头越早嫁出去才越好。”

----比起女儿,当然还是儿子们更加重要。

这一番话,顿时击中了孔仲庭的软肋,况且自己并没有更好的人选,因此心下左右为难了一阵,问道:“那桂老爷不会有什么不妥吧?怎么还给女方倒贴嫁妆?”

“你跟你爹一个样而!”孔老太太嗔了一句,轻描淡写道:“他家不过只是商户,我们家再没落,你爹从前也是做过知府的,人家就是求一个姑娘人品好。反正桂家又不是拿不出银子,何不索­性­大方一点?人家好了,你们反倒疑神疑鬼的。”

孔仲庭自己也是男人,有些事明白的很,因此问道:“那桂老爷屋里有多少人?”

“你一个当爹的,问这个做什么?”孔老太太眼光闪了闪,说道:“男人谁不是三妻四妾的?屋里人肯定是有的,至于到底有几个还没问呢。”接着又骂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数一数,前前后后都多少个了。”

在这一点上,孔仲庭的确没什么发言权,不免有些尴尬,只得转移话题道:“那桂老爷比我还大一,两岁,这往后泰山女婿的,可怎么叫的出口?”

孔老太太嗔道:“要难为情也是人家桂老爷,你这个做泰山的怕什么?再说了, 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也就出阁回门那几天,一年里能有几个时候见着?而且你爹准备等时局安定一些,就一起搬回四川祖宅去,往后只怕一辈子也难再回来,想见也是见不着。”

“爹准备搬回祖宅?”

“是啊。”孔老太太点头道:“到底还有祖上留下的田产、房屋、回头把苏州的产业都变卖了,回去过几天清闲日子也不错。”

孔仲庭心里明白,自己这辈子估计跟仕途无缘,加上父亲罢了官,孔家子孙就更加不好进仕。承章不是一块读书的料,三房两个年纪还小,且就算他们两房发达了,又与二房何­干­?自己膝下的四个更是太­嫩­个,三个毛孩子,一个­奶­娃娃,要说将来也是十年后的事了。

孔老太太又道:“阮氏不能留了,等三丫头一出阁就让人送走。”

孔仲庭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没隔几天,冯家的人来下了聘礼。

此时大太太虽然好转一些,但身体仍然不利索,说话也是含混不清,每天只在床上歇着静养。因为老太太严令过所有的丫头,再加上玉华觉得冯家还可以,不愿意母亲知道了再折腾,所以竟将大太太瞒得死死的。

玉仪知道冯家下聘的消息后,不由陷入沉默。

在孙女儿里面,玉华算得上是老太太的心头­肉­了,平日那般心疼,眼下也不过配了一个穷酸秀才。冯家不是什么富户,收入有限,唯一的年轻劳动力又在读书,据说还有三个女儿没有嫁。

---一看就是家门寒薄,巴望着找一个嫁妆丰厚的媳­妇­,将来好供儿子读书考举,再拉扯小姑子们出嫁。

然而就是这样的亲事,老太太居然都会答应下来。可以想象,孔家已经窘迫到了什么地步,竟然完全顾不上小姐们得将来了。

玉华尚且如此,轮到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或许在孔家人的眼里,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负担了把。

无依无靠无背景,嫁妆空空,还要公中再掏银子,又曾经走失过,加上是隔了十年才回来的,自然谈不上半分感情。----孔家岂会给自己挑一门好亲事?或许当初嫁到姚家去,都会比眼下的处境要好一些。

对于那些名分上的亲人们,玉仪没有半分信心。

尽管和桂家议亲一事,孔老太太没有打算告诉孙女,但是到了三月初,桂家的人来要生辰八字时,消息还是瞒不住了。

----其实也没有必要瞒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知道又能如何?

面对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许称之为“噩耗”更确切一些,玉仪没有半分惊诧,反倒有种等了许久落下的感觉。

或许是已经麻木了,或许是对孔家的人早就失望透顶,等得就是这么一天。

听到消息后,玉仪反倒忍不住大笑起来。

----续弦?商户?三十多岁?两个儿子?一共六个妾室通房?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一嫁到桂家,就会变成十个人组合的大家庭?有一个比便宜爹还要大的丈夫,有两个管自己叫母亲的便宜儿子,还有六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每天等着自己分派,以求跟自己的丈夫激|情一夜?

玉仪笑着笑着,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什么心机,什么算计,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毫无用处。

难道说自己穿越的这一生,就是为了体会古代女子的无奈?体会什么事万恶的封建社会?体会无法反抗时,悬梁自尽到底是什么滋味?

好吧,老天爷算你狠!

这出戏,本姑娘也不打算再奉陪了!

放嬷嬷等人早慌了手脚,眼下外面这么乱,就是想要逃回京城都不可能,至于不愿意装病耍赖,或者偷偷离开孔家,也都是一样的行不通。----到时候桂家来抬人,还真没有别的法子对抗,除非抹脖子一死,否则只能乖乖认命嫁过去。

“彩鹃,去大盆水来。”

“小姐......”菜鹃的烟圈儿哭得红红的,咬着嘴­唇­去了。

玉仪等她端水进来,自己一如平常的净了面,坐到妆台面前,对着镜子仔细的擦了擦粉,扑上胭脂,还把鬓角发丝抿了抿。

这本来很寻常的动作,却和屋里的悲伤气氛很不协调,以至于方嬷嬷止了泪,惊吓上前道:“小姐,你可别......”

“嬷嬷这是怎么了?”玉仪看着她微笑,说道:“难道以为我打扮好了,就会去找根绳子悬梁不成?嬷嬷......”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我想带彩鹃出去散散心。”

方嬷嬷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的确不像是要轻生的样子,稍稍松了口气,问道:“小姐要去哪儿?我陪着小姐一起去。”

“不了。”玉仪站起来道:“彩鹃你也洗洗脸,等下我们去胭脂铺逛一逛。”再次安慰方嬷嬷道:“嬷嬷你放心,我不会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再说了,眼下只是刚刚合生辰八字,还没有定亲,离成亲的时间更是远着,回头还可以再慢慢谋划。”

方嬷嬷茫然的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是啊,咱们还有时间.....”心里却是完全没底,马上就要订亲下聘礼了,还能怎么改变呢?公主府也指望不上了,难道还有另一个江廷白来救场?这一切,似乎已经成为定局。

玉仪领着彩鹃来侧门,拦住一个婆子,说道:“去找一辆马车过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三小姐要去哪儿?”

“胭脂铺。”

“这个......”那婆子似乎有些为难,赔笑道:“要不三小姐等等,我去回过大­奶­­奶­再说,不然的话......,我也没权利随便派车子的。”

玉仪淡声道:“去吧,快去快回。”

那婆子这边一转身,那边立即跑去找到孔老太太,把事情说了,问道:“三小姐眼下就在门口,车子是派还是不派?”

“她要出去?”孔老太太皱了皱眉,问道:“可带了包袱,身边都跟了什么人?”

“没有包袱,三小姐身边就一个丫头。”

“那就让她去吧!”孔老太太松了口气,但是补了一句,“不过看紧一点,三小姐可是快要出阁的人,别磕着碰着了。”

----也不知道公主府是怎么教的人,临出阁的小姐还四处乱跑!

那婆子忙道:“老太太放心,我家那口子就是驶马车的,一准儿把人看好,保证三小姐毫发无损回来。”

“哪儿那么多废话?下去。”孔老太太没什么好心情,心下不由冷笑,-----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青天白日的,难道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她要是真敢跑,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说起来,孔家一切霉运都是从孙女回来开始的。

若是这个孙女没回来,二儿媳虽然贪钱却也并无大错,还在主持中馈。大儿媳一向稳重贤惠,自当念她的佛经,即便对女儿的婚事­操­心一些,也不至于迷了心窍,做出那等糊涂的事来。

更不会跟什么姚家,马家,江家扯上瓜葛,不会招来无端的祸事,更不会折损了那么多银子,害得孔家落魄到今日田地!

孔老太太越想越是恼火,越发生出恨意来。

因为乌梅镇拢共就一条大街,一应商铺都挤在一起,玉仪便是想逛也逛不久,没多久就回来了。

那婆子在门口得了消息,赶紧回来禀报。

“都做什么了?”孔老太太问道。

“先是逛了逛胭脂铺,买了一些胭脂水粉,然后又去了绸缎店,挑了两匹料子,还去炮仗店买了两支烟花,别的零零碎碎也买了些。”那婆子一字不落回了,补道:“听我家那口子说,三小姐好像挺高兴的。”

孔老太太没听出任何不妥,只得挥手道:“行了,你下去吧。”

洪流(下)

玉仪回到自己的屋子,脸上透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方嬷嬷瞧着怪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生怕她起了轻生的念头,再也不敢把视线离开半分,小心问道:“小姐都买什么了?”

玉仪微笑道:“一些小玩意儿。”

玉清住在一个屋子里,当然知道了消息,可她本来就是人小力微的,又怯懦,别出帮着出主意,就是安慰人都说不上两句。只是知道姐姐就要给人做继室,且那人家里有儿子、多妾室,即便是姨娘也认为不是良配,心下既不安又有些恐惧。

----嫡出的姐姐尚且嫁得如此,自己岂不是还要更加糟糕?

“四妹妹,你坐下我有话说。”玉仪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打开了,里面装着两粒小指甲盖儿大小的翡翠戒面,五、六块奇形怪状的金子,还有一颗蓝莹莹的蓝宝石,一起轻轻推了过去。

玉清不明所以,茫然道:“三姐姐,你这是……”

“从前姨娘帮了许多忙,我却一直没有机会报答,这些是姐姐给你的压箱底钱,回头缝在棉袄里收好了。”玉仪嘴角含笑,又叮嘱了一句,“千万别放在姨娘那儿,免得官盐反倒成了私盐,将来说不清楚。”

“不……”玉清觉得有些烫手,更有些害怕,“三姐姐,我不能拿。”

“傻丫头,姐姐还有呢。”玉仪没有­精­力再多说,转身朝素莺道:“你去找件四小姐常穿的棉袄,帮她仔细缝好了。”回过头对玉清一笑,“好妹妹,听话。”

玉清的眼泪直往下掉,哽咽道:“三姐姐,那桂家……”

“别说了。”玉仪的心里累极了,起身道:“你们各自忙各自的,我躺一躺。”连衣服也懒得脱,自己扯了床被子悄无声息搭上。

接下来的日子里,玉仪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房里,很有几分的样子,孔老太太那边虽然瞧着奇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有方嬷嬷和彩鹃等人急得不行,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只怕桂家就快要来下聘礼了。

家里这么大的动静,大太太终于知道了冯家的亲事。虽然不情愿,但眼下她却当不了家,况且哪能让女儿再被退二次亲?最终看在冯家公子还不错的份上,咬牙认了,毕竟孔家落魄如斯,女儿年纪又大了,想要回头再挑更好的女婿,几乎等于痴人说梦。

不过一听说侄女要嫁去桂家,大太太心里又好受了些,执意找来老太太,因为眼下嘴角还有些歪斜,表情显得格外扭曲,坚持道:“三丫头……,不、不能在前头,等华姐儿出嫁后……,再下聘礼。”

----都这种时候了,侄女还是不忘争一口这种闲气。

孔老太太皱了皱眉,点头道:“你放心,好好歇着养病就是。”

玉仪知道以后,心下反倒有些感激大太太了。

不单把桂家下聘礼的日子推后,而且还能赶上大姐姐出阁的日子,那一天应该很热闹,孔家的人应该会到的很齐全吧。

玉仪想着想着,忍不住“哧”的一下笑出了声。

“小姐?”彩鹃神经质的回头,自家小姐有点古古怪怪的,不会是……,被孔家的人气得失心疯了吧?越想越害怕,小声问道:“小姐……,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没什么。”玉仪笑着摇摇头,说道:“你先别弄了,咱们俩出去走走再回来。”

方嬷嬷忙问:“小姐要去哪里?”

那边玉清和素莺等人也是一脸不安,目光全都转了过来。

看着这一屋子神经紧绷的人,玉仪心下叹了口气,缓和一下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起身道:“我有事,去老太太那边一趟。”

方嬷嬷松了口气,对彩鹃道:“你好好陪着小姐。”又有些担心,劝道:“小姐有话好好说,可别和老太太……”眼嫁给桂家固然很糟糕,若是再激怒了孔老太太,没准还会更糟糕,实在是不敢想象。

玉仪笑道:“嬷嬷放心,我不会和老太太顶嘴的。”

“三丫头?”孔老太太瞧着孙女一脸平静,觉得奇怪,但不好当面流露出来,只是笑道:“坐下说话,到底有什么要紧事?”方才本来不想见的,怕孙女脾气不好,因为婚事不满意吵起来,那大家可就难看了。

玉仪坚持等在门口,这才见着了人,笑道:“孙女有一个不情之请。”顿了顿,“眼看孙女就要出阁了,身边也没个可靠的,所以想找祖母讨几个人,将来也好帮着使一把力。”

孔老太太眉头微皱,----哪有姑娘家大大咧咧谈自己出阁,还跑来要人的?不过反正陪嫁都是要去人的,去了也好,孔家还少养几张嘴呢。

因此心下略一琢磨,问道:“你要哪几个人?”

“多的也不敢要。”玉仪神­色­平常,说道:“就要段嬷嬷、栖霞,还有彩鹃,只要把她们三人的卖身契给我就行了。”

“你现在就要卖身契?”孔老太太问道。

玉仪反应极快,不愿让她多想起了疑心,立即板着脸,冷声道:“孙女就是想要这几个用惯了的人,留在身边服侍,不然做人家媳­妇­也没底气的。”

一副我信不过你要先拿到人,否则就不出嫁的架势。

孔老太太气得血压升高,----一个年轻姑娘家,居然敢拿成亲之事来威胁长辈?可是眼看桂家就要来下聘,到时候不光不用备嫁妆,聘礼还能留下不少,又能早点把这孙女送出门,实在不愿意搅黄了这门亲事。

玉仪心下暗笑,又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怯声道:“孙女也是害怕,听说那桂家已经有两个儿子,还有好些……”一脸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心,“孙女怕自己做不好,回头反倒丢了孔家的脸。”

孔老太太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个十三岁出头的小姑娘,要应付那么大一家子,有些害怕也是难免的。再者犯不着在小处上闹得不痛快,脸­色­虽然还是不大好,但总算是松了口,吩咐吉祥道:“你去承章媳­妇­那儿一趟,把段嬷嬷几个的卖身契拿过来。”

彩鹃一直无声站在门口边儿,没过多久,吉祥取了几张薄薄的纸回来,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那可是自己的卖身契啊!做下人的,一辈子都困在这上头了。

“多谢祖母体恤。”玉仪得了东西,懒得再表演什么祖孙慈爱的戏,走到门口叫住彩鹃,淡淡道:“走吧,我们回去。”

把孔老太太气得半死,看着孙女的背影直恨得牙根痒痒,低声吩咐道:“把三小姐盯紧一点,可别闹出成亲找不着新娘子的笑话!”虽然不相信孙女会不顾名节跑了,但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

出了门,彩鹃一路跟着玉仪身后,眼睛总不忘朝她手上看,犹如怀揣小兔一般,心口“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一直回到住处关上门,方才激动道:“小姐,你真的把我的卖身契要回来啦!”

方嬷嬷回头道:“什么卖身契?”

“段嬷嬷、栖霞,还有彩鹃的。”玉仪将那几张发黄的纸递了过去,说道:“段嬷嬷在苏州呆了十几年,回头交给她,等时局平定了,就到官衙里去消了奴籍。”

彩鹃怔住了,原以为小姐要卖身契是自己拿着,免得再受孔家人拿捏,怎么变成让注销奴籍了?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可是为什么感觉总是不大对劲。

方嬷嬷也察觉出来了,疑心道:“小姐你这是……”

“怎么了?”玉仪故作一脸轻松,笑道:“段嬷嬷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不该好生养几天老?还要一辈子做人奴仆不成?栖霞和彩鹃也该嫁人了,若是带着奴籍,将来生下的孩子便是家生奴,自然是以良家子出嫁的好。”又看了素莺一眼,“只有你要麻烦一些,还得让人去京城办手续。”

这一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扔有些突兀,方嬷嬷心念一转,问道:“小姐事事都替别人想好了,难道就不替自己想一想?身边的人都走光了,谁来服侍小姐?外头买的可是更不靠不住。”

玉仪笑道:“难道没了卖身契,你们就都不理会我了不成?”

方嬷嬷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要再说,却见玉清从周姨娘哪儿回来了,到底有些避忌外人,只好暂且按下不提。

玉仪不用再做贤淑小姐,索­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只在心里数着日子,到了玉华出嫁的前几日,找了个闲暇,跑去了玉娇那边,进门笑道:“五妹妹有没有空?咱们好久没一起说话了。”

玉娇哪里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撇了撇嘴,幸灾乐祸笑道:“三姐姐不是要嫁到有钱人家了吗?不躲在屋里赶着绣自己的嫁妆,还闲逛个什么劲儿。”

“哎……”玉仪轻轻叹了口气,“五妹妹,你怎么不想一想自己的将来?”

“我?我将来怎么了?”玉仪心下好笑,这还真是一个十足的傻丫头,----元配嫡女都嫁不好了,继室的女儿难道还好得了?更何况阮氏又失了势,承文几个年纪还小,即便将来姐姐嫁得不好,只怕也是说不上话的。

玉娇气呼呼的,“你笑什么?!”“五妹妹,你听我说。”玉仪故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想不想让太太回来?”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丫头,一脸不方便外人知晓的模样。

玉娇虽然信不过姐姐,但盼着母亲回来的心却是急切的,想着好歹不吃亏,最多只是白和她废话几句,便朝丫头们道:“你们先出去!”

玉仪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悠悠的饮了一口。

玉娇恼道:“有话快说!别装模作样的。”

“妹妹你就是这么­性­急。”玉仪轻轻一笑,说道:“我想过了,等到大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太太可是二婶婶,按理是应该出席送亲喜宴的。”凑近了些,怂恿道:“五妹妹何不去告诉爹,再撒个娇求个情,没准儿太太就回来了。”

玉娇将信将疑,心下觉得还是有几分可行­性­,问道:“万一爹不答应呢?”

“爹不会不答应的。”玉仪的声音更低了,悄声道:“五妹妹你想,万一哪天承宝他们想太太了,又是在大喜的日子,家里岂会愿意闹得不痛快啊?五妹妹只消跟爹说,让太太回来参加喜宴再送回去,至于回头送不送……”

----人都请回来了,想要再送走自然不那么容易。

玉娇有些欢喜起来,点头道:“我知道,到时候再想别的法子。”忽而脸­色­一变,“你会有这么好心?是不是藏了什么坏主意?!”

“我能有什么坏心?”玉仪做出不高兴的样子,又露出一点不自然,“再过几个月我也该出阁了,总不成没有太太坐镇吧?要是到时候再让太太回来,只怕慌里慌张的也不来及。”

玉娇的脑子转了转,----嫡女成亲了,继母却被撵到了庄子上不能出席,这说出去的确太难听,也难怪她着急上火了。

心下不免有些得意,冷笑道:“哼,算你识相!”

玉仪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起身道:“那就有劳五妹妹辛苦一趟了。”

----该做的、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能成几分算几分。阮氏不能回来算她命大,能回来也怨不着,说起来,这一步一步的错都是她造成的。

转眼到了玉华成亲的日子,孔家上下一派喜庆。

玉仪作为妹妹,少不得也打扮了一番。

眼下天气已经暖和,穿了一身湘妃­色­对襟半袖褙子,里面套了一件姜黄|­色­的团纹绣花窄袖,下着月白­色­的六幅细缎儒裙。

对镜自揽,里面是一个白皙清秀的豆蔻年华少女。比起去年又大了一岁,模样儿长开了一些,举手投足间,多出了几分温柔妩媚的女人味儿。

只可惜……

玉仪取了一支漂亮的珍珠簪Сhā上,又扶了扶翡翠耳珠,回头道:“把送来的花拿过来看看,找一朵合适的戴上去。”

彩鹃捧了一个黑漆盘子过来,脸露苦涩,“小姐,大小姐一成亲可就……”

等玉华一嫁人,桂家也快该来下聘礼了吧?再者老太太对自己有气,只怕婚期也不会太久,估计等不了一、两月,就该自己做新娘子了。

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觉涌上心头。

玉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转手拣了一朵鹅黄|­色­的芍药花,用手略作修剪,转眼弄出一个漂亮的花形来。对着镜子仔细戴好了,朝彩鹃笑道:“小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彩鹃哽咽道:“好……,好看。”

一旁的素莺赶紧捂了嘴,无声的落起泪来。

玉仪转身笑道:“你这是怎么了?等会儿让人看见,还以为出嫁的人是我呢。”上前拉了方嬷嬷的手,“这两个不稳重的,让她们在屋子里哭好了,咱们先走。”

方嬷嬷亦是担心难过,叹气道:“小姐去应个景儿就回来吧。”

外头早已热闹喧哗起来,人声鼎沸。

“接新娘子咯……”

“关住门,快关住门……”

玉仪去跟玉华说了几句,算作和出嫁的姐姐告别留恋,还送了一支红玛瑙长簪,微笑道:“大姐姐一向对妹妹关爱有加,这算作是添妆的。”

玉华一脸羞怯之­色­,小声道:“多谢三妹妹。”只是抬起头的那一刹那,眼里却闪过一丝淡淡的担忧,很快屋里来人更多,又忙着应付其他人去了。

玉仪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找出早就准备好的那个盒子,里面有前几日在炮仗店买的好东西,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由笑了笑。

彩鹃早洗了脸,上前问道:“小姐这么快就回来了?”顿了顿,叹道:“这热闹,倒还真是不凑也罢。”

方嬷嬷恨声道:“小姐还添妆做什么?大太太还害得小姐不够吗?!”

“大太太是大太太,大姐姐是大姐姐。”玉仪没有母债女偿的念头,毕竟玉华帮过自己好几次,并没有任何功利心,不能因为她母亲作恶就否认她的善良。再说了,玉华这回嫁过去想必不容易,多一点东西也是好的。

方嬷嬷难受道:“小姐分得清是非,孔家的人可分不清啊!”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气氛,让人好不压抑。

玉仪在屋子里做了一会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在床下找出一个黑漆盒子,搂在怀里道:“我去前面看看老太太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彩鹃赶忙跟了上去,“小姐,我跟你一起去。”

玉仪没有反对,神­色­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搂着盒子出了门。

走在半路,彩鹃忍不住问道:“小姐,这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那天去炮仗店的时候,小姐不让自己跟着进去,回来也不说是什么,还整天放在床下不准人动。

“你真多事。”玉仪嗔了一句,在院子门口停住脚步,“你在这人等着我,有些话当着你们丫头不方便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彩鹃往上房里瞧了一眼,不放心道:“小姐,你可别赌气啊。”

“我想是有气­性­的人吗?”玉仪笑吟吟的,心却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双手抱紧了那重要的盒子,沉甸甸的,----这个分量应该够了吧。

即便不够,还有里面混在一起的三仙散粉末呢。

三仙散家家户户都是常备的,一般用作金疮药之用,能够加速伤口愈合,----不过却只限于外用,里面含有大量有毒的汞,吸入或者吞服都会导致中毒。

玉仪对做乱世佳人没有丝毫信心,反正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么要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叫算计自己的人都不得好死!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孔府的几位主子都齐齐聚在上房里。

大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中风之症好了许多,虽然还不太利索,但不说话的时候也与常人无异,眼下脸上还挂着泪痕,到底心里舍不得亲生女儿。

----做人媳­妇­,可跟做姑娘的光景天差地别。

孔老太太劝道:“女儿顺顺利利嫁了,做娘的应该高兴一些才是。”因怕大儿媳不愿意女儿隔得远,所以还没告诉要回祖宅的消息。

阮氏也被请了回来,不过以她现在实际被休的身份,不方便Сhā嘴,因而只是跟泥塑菩萨一般,静静的端着茶喝着,一声儿不吭。

三太太便笑道:“是啊,今儿可是华姐儿的好日子。”

孔老太太正想再说两句,抬眼看见玉仪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大盒子,有些不伦不类的,因而问道:“家里正乱着,你怎么不回屋歇着去?”

玉仪笑盈盈道:“我拿了一些要紧东西过来,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都看向了她手里的盒子,----看起来倒像是一个首饰盒子,难不成里面装了值钱的东西?看起来似乎还挺沉呢。

孔老太太一向拿不准这个孙女,问道:“什么东西?”

“是母亲留给我的旧物。”玉仪故意说得含混不清,仿似顾氏留下了什么值钱的东西,扫了丫头们一眼,----人太多了,等下很可能会弄出什么乱子来。故意顿了顿,然后道:“先让吉祥她们先回避一下,我才能打开。”

孔老太爷不耐烦道:“你们都下去!”又道:“有什么话,说吧。”

----顾氏的嫁妆,就算孙女私下留了一部分,那也不会有多少了。再说这个当口,就不信孙女还能献出什么来。

孔老太太看了庶子庶媳一眼,说道:“你们也忙一天了,先下去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生怕庶子一家占到便宜?

玉仪心里无尽的嘲笑,不过三房的人与自己并不相­干­,走便走吧,这种节骨眼上并不想多事。看着三太太一脸不甘愿的样子,不由想着,回头等这边炸开了花,她估计会一辈子庆幸吧。

阮氏眼里尽是幸灾乐祸,Сhā嘴道:“听说三小姐要嫁人了?”

“是啊。”玉仪也是笑吟吟的,“是太仓的一户有钱人家,不过比起姚家还是要差了一筹,那桂老爷人又老,还有两个儿子、六个妾室。”直勾勾的看着阮氏,“太太心里是不是很痛快啊?”

阮氏脸上笑容一僵,“不知道三小姐在说什么。”

孔老太太也是脸­色­难看,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不是有事要说吗?快点说了,也好早点回房安静歇着。”玉仪冷笑问道:“你们都把孙女卖了,还不能让人说说?”

这一来,孔家的人脸­色­都变了。

孔仲庭赶忙斥道:“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下去!”

“呵,呵呵……”玉仪控制不住想笑,打开了手里的盒子,“里面可有好东西,你们就不想看一看吗?当初拿了整整三万两银子都不含糊,如今怕是嫌少了吧。”

“你……”孔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骂道:“谁家的姑娘,会像你这样满口胡说八道?眼里还有没有尊长?!真是了反了天了!”

玉仪毫不客气,讥讽道:“谁家的尊长,会想你们这样把孙女当货品卖?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之心?要不要脸?就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孔仲庭上前两步,斥道:“你闭嘴!赶紧……”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女儿手里燃了一个火折子,而那盒子里黑乎乎的一包,捆得紧紧的,不由惊吓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玉仪嫣然一笑,“火药包。”

“啊!”大太太吓得一声尖叫,顿时又抽搐起来。

屋里众人都是脸无血­色­,孔老太爷颤声道:“三丫头,你……,你别乱来。”浑身早软成一团,动也动不了。

孔老太太几位女眷更是话都不会说了,只剩下孔仲庭稍微镇定一点,轻声道:“仪姐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要玩了?”玉仪将火折子凑近引线,一字一句道:“我要你们给我陪葬!”

孔仲庭突然扭过头去,朝着孔老太太喊道:“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桂家的亲事咱们不结了,快说……,快跟三丫头说啊。”

孔老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赶忙咽了咽口水,声音颤抖道:“三丫头,那桂家原本不是什么良配……,你不喜欢,咱们就不结这门亲了。”

“呵呵,原来你们也知道不是良配啊。”玉仪觉得无比好笑,问道:“你们真的会退亲?觉得我会相信?傻了是吧?”又朝阮氏看了一眼,“太太我劝你别乱动,这里面可是装了三仙散的,炸开了吸上两口,恐怕滋味会不太好受呢。”

----在自己死之前,先好好欣赏一下眼前的画面吧。

其实只要有一个人敢扑上来,就算自己点了,估计也不能炸不到旁的人,可惜他们一个个心怀鬼胎,且又惜命如金,根本没有人愿意做这个牺牲品。

能亲眼看到这么有趣的画面,被逼死也值了。

“住手!!!”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往还前走近了几步,夹杂着惊骇和焦急,“不要乱来!”

“谁也不准过来!”玉仪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一转身,孔家的人就扑了上来,“别过来,不然我就点了!”

----不不不……,不用再犹豫了,只要把火折子凑过去……,“砰”的一声,就再也不用呆在这个世界,再也不用被人逼着嫁人。

为什么手会发抖?你这个胆小鬼!

那人声音更焦急了,“别动!千万别动!!”

玉仪听起来似乎有一点耳熟,混乱间却想不起是谁,可是谁也救不了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别害怕,就跟这一群人渣同归于尽吧。

“是我。”那个声音柔和下来,轻声道:“你回头看一眼,是我。”

玉仪总算听出来那声音是谁,缓缓侧首看过去,-----一张英气飞扬的年轻脸庞,带着紧张、怒气、担心,清晰的映入自己眼帘,不由喃喃道:“六爷,你怎么会……”

----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以为人家碰巧救了一次,还会再来救第二次?可是眼前的人真真切切,身上虽然不再是锦衣卫装束,但那人却是那人,还是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一点儿都没有变。

罗熙年简直要疯掉了。

本来泰王登基京城局势一定,就立马往这边赶,一路马不停蹄,到乌梅镇却正好撞上玉华成亲。当初没顾得上细问,急得上火,以为是小辣椒被胡乱配了人,便紧跟着追到冯家去了。

----只要还没有拜天地入洞房,抢也要抢回来!

谁知道新娘子下喜轿时,丫头们却说什么“大小姐当心一点”,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孔家的大小姐出嫁,不是自己惦记的那一位。

亏得发现的早,不然在冯家闹一场麻烦不说,还耽误了时间。

再看眼前这惊心动魄的情景,罗熙年真不敢想象,要是迟来一会儿,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即便是现在,心也是从未有过的快速乱跳。“听话,千万别动。”罗熙年怕吓着她了,手一抖可就麻烦大了,尽量放柔声音,“把火折子拿到一边。”轻轻走近了一步,声音笃定,“谁也不能逼你嫁人,因为你马上就要嫁给我了。”

玉仪有点听不明白,茫然道:“……你要娶我?”

罗熙年认真道:“对,我要娶你。”

“不,我不信。”玉仪摇头,泪眼婆娑的看向他,颤声道:“你在骗我,对不对?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我不骗你。”

“真的?”

“真的。”

玉仪的眼泪簌簌的流,哽咽道:“那……,你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

“还有,……也不能退亲。”

罗熙年暗暗骂了一句混蛋,认真道:“不退亲,除非我死了。”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一丝一毫躲闪,缓缓举起右手对天起誓,一字一句道:“我罗熙年如有半字虚言,天诛地灭!”

现代人或许不信鬼神之说,但古人却是深信的,誓言不会随便乱发,特别是这种恶毒诅咒自己的誓言。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玉仪手上的火折子一抖,掉落地上。

罗熙年趁她出神之际,连着几步快速跑了上去,一把抢下火药包,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安抚道:“别怕,没事了。”怀中人纤腰盈盈一握,却像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浑身颤抖个不停,是被吓坏了吧。

玉仪早已泣不成声,生怕跑了似的,紧紧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哽咽道:“他们……,就要逼死我了……”

“谁敢?”罗熙年眉头一挑,冷冷看向被吓傻了的孔家人,扬起下巴道:“想要动爷的女人,那就先从爷的身上踏过去!”

玉仪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却再也没了力气,软在了他的怀里,失声大哭道:“你怎么才来,怎么才来……”

“是我来迟了。”罗熙年搂紧了怀里的娇小身躯,给予让她安定的力量和温度,低头轻声道:“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彩虹

“呵,这都是演的哪一出啊?”阮氏见没了危险­性­,慢慢恢复过来,看着搂在一起的二人,嘲笑道:“青天白日的,搂搂抱抱也不害臊!”心里恨得要死,原来嫡女诓了自己回来,竟然是打算要了自己的命!

罗熙年并没有松开手,而是冷声道:“我搂我自己的夫人,有何不妥?”

“你的夫人?”阮氏嘴里啧啧了两声,“这位是谁家的公子?难道没听说,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的?没有三媒六聘,别人家的姑娘怎么就是你的夫人了。”

“哦?”罗熙年挑眉问道:“敢问你又哪一位?”

“我是她的母亲。”

“母亲?”罗熙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笑得不行,“我夫人是你生的,还是你养的?”满目鄙夷之­色­,“你算是那门子的母亲?!”

“你……”阮氏气得脸­色­发青,指道:“你、你太过……”

阮氏不知道罗熙年的身份,孔老太爷却是知道的,而且看这情形,鲁国公府肯定没有出事,赶忙喝斥道:“你少开口!再多嘴,现在就把你撵出去!”

这边玉仪已经平复了许多,轻轻挣开站到旁边,——方才自己的确太过失态了,­精­神差一点崩溃,竟然忘记自己如今是在古代,是在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

罗熙年没有阻拦,只道:“别怕,我在这里。”

因为这一句简短的话,玉仪的心突然落定,——虽然只是几面之缘,却莫名相信眼前的人不会撒谎,不会骗自己,有他在自己就真的能够平安。

“六爷。”孔老太爷扶着椅子站了起来,陪笑问道:“你方才说要娶仪姐儿的话,是真的?不是随口玩笑?”

到底名份上是玉仪的亲祖父,也是孔家的一家之主,罗熙年还有事要他办,因此倒是客客气气的,笑道:“当然是真的。”顿了顿,“就是不知道,老泰山对我这个孙女婿满不满意?”

孔老太爷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一百个一千个满意。

即便是当初没被贬官时,那也没指望能攀上这样一门贵亲。更何况眼下落魄,别说是让孙女嫁到国公府做夫人,哪怕是做良妾,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阮氏不明白公公为何如此谦卑,心下却是惊恐,——难道说,嫡女真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自己和她结下了那么大的仇,又被休了,将来她若是对几个弟弟妹妹不利,哪该如何是好?一时情急之下,竟然也顾不得仔细多想。

阮氏咬牙切齿道:“家里已经给她说了亲事了,岂能你说娶就能娶?!”

孔老太爷脸­色­一变,生怕坏了孙女的好事,回头骂道:“你已不是孔家­妇­,休得在此胡言乱语!”又骂儿子,“你是死人啊,还不快把人拉下去!”

孔仲庭一向习惯了服从父亲的命令,眼下更想早点离开,免得再有危险,慌忙去扯阮氏,骂道:“你快给我闭嘴!”罗熙年突然开口笑道:“岳父大人等一等。”

岳父?孔仲庭有点懵了,闹不清眼前是个什么状况,眼前这位是谁,怎么父亲一脸毕恭毕敬的样子?唯一清楚的是,女儿手里的火药包被人拿开了,不会再爆炸,一家大小没有­性­命之忧。

“别怕,我马上就回来。”罗熙年转身前,还对玉仪轻声叮嘱了一句,大步流星走出院子,那气势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溜达。片刻后,一个身着油绿­色­宦官服饰的内侍走了进来。

这下连孔老太爷都要懵了,又不敢开口多问。

罗熙年朝那人笑道:“让施公公久等了。”

早先罗熙年陪着内侍赶到时,一路毫无阻拦进了孔家,刚进内院,就发现里面情形有些不对劲。立即将人请到了一间偏房,这边处理妥了,方才再去赔礼请人,——好在这一趟下来,对方的甜头是吃够了的。

“孔氏一门跪听宣旨。”施公公不紧不慢的,上前一步,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间的话文绉绉的,无非是先夸一夸罗熙年,再夸玉仪,将二人说成是天作之合,故而特旨赐婚,最后道:“……册封孔氏为三品淑人。”

这一句话,跪在地上的人倒是都听清楚了。

施公公读完了圣旨,又将抹金轴的诰命文书递给玉仪,笑吟吟道:“孔淑人,这可要拿好了。”

玉仪恭谨的双手接过,突然有种想要大笑的冲动,——笑自己命运一波三折,笑生死荣辱全系他人一念,笑这无奈不由人的社会。可惜眼下不是时候,好容易才压抑住了情绪,起身道:“辛苦施公公跑这一趟了。”

施公公早就把好处拿够了的,大方笑道:“孔淑人客气了。”

罗熙年送人出去,临走前朝玉仪点了点头,“等我。”

孔老太爷欣喜若狂,这才觉得事情是真的不是做梦,刚想开口说两句,突然想起孙女的火药包,只好按下长篇大论,尴尬道:“仪姐儿,这可是大喜事啊。”

那边孔老太太叫了丫头过来,扶着自己,再让两人抬着大太太,一眼不敢多看,慌忙从侧门离开,仿佛后头有妖怪撵着似的。

孔仲庭既高兴又有些胆怯,回头看了一眼,继妻阮氏早已经是面无血­色­,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便道:“我先把人送到庄子上去,安排妥当再说。”

玉仪看着手上的绫段卷轴,只觉得一切像是做梦一般。

“小姐……”彩鹃这才找到空奔进来,抱住她哭道:“下回小姐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再离开了……,小姐你怎么那么傻啊。”

傻吗?只是不想再忍受下去而已。

桂家的聘礼是一千八百两,还倒贴嫁妆,这一来一回倒倒手,孔家就能捞着近二千两银子,难怪全家人都动心了。

那桂老爷必定不止看到的毛病,不然的话,谁会花这么大价钱娶个续弦?

玉华出阁时,冯家给的聘礼是二百四十两,同样都是落魄的孔家小姐,难道自己要比玉华好七、八倍?况且玉华还是做嫡妻的,想当初便宜爹续弦阮氏,她的陪嫁才三百多两,孔家也不过花费了四、五百两。

那时候,孔老太爷可还是知府呢。

孔家哪里是在给孙女订亲,而是明摆着,要把自己卖到桂家去!到时候,只怕被人啃得连骨头的不会剩下。

与其被人蹂躏作践再去死,还不如自己了断­干­净!——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罗熙年为什么要娶自己?玉仪猜不出,但他这会儿能千里迢迢赶过来,就说明京城局势已定,并且是做弟弟的泰王翻了盘。不然外祖母家有着参与谋逆的罪名,他就是再放纵不羁,也不可能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难道说,这门亲事是外祖母求下来的?

如果是罗熙年自己的意思,玉仪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解释,更不会满心自恋,以为自己能让别人一见钟情,二见误了终生。

不管怎么说,自己已经是有朝廷俸禄的一员。

玉仪捧着那分量不重的卷轴,却觉得有千钧之重,——也就是说,只要有了这份诰命文书,不管罗熙年是出于什么心理要娶自己,将来又是否会改变心意,他也轻易辱骂不得,鲁国公府的人亦不敢随意怠慢。

罗熙年很快折身回来,对玉仪道:“你回去收拾收拾,带上要紧的东西就行,等会儿就上船回京。”又朝孔老太爷笑道:“老泰山,孙女婿有几句话想单独说。”

孔老太爷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善,勉强笑着应道:“好好,我们先到里面去。”

罗熙年的确没有什么好话,——当年孔老太爷的案子,就是他亲自经手,轻描淡写撂了几句话,就让未来的老泰山吓破了胆。

孔老太爷连连保证,回头立马收拾东西,一家子全都搬回祖宅去,一定老老实实呆在四川养老,绝对不给孙女添乱。

罗熙年很是明白威逼利诱这一套,笑着许诺,今后保证会善待玉仪,并且每年都会有年礼送回四川,请老泰山好好安心养老就行——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不管孔家的如何恬不知耻,但名分上依然是玉仪的娘家人,总不能找个强贼全都捅了。只能以安抚震慑为主,通过孔老太爷的案子,将这一家子乌眼­鸡­困在四川,自己窝里斗去,免得再跑来京城添乱子。

玉仪在路上安抚了彩鹃,让她回去不要说出方才发生的事。

一进门,就见方嬷嬷哭红了眼圈敢上来,茫然无措道:“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刚才打听来的消息,说那桂老爷前年才死了一个继室,并且这些年里,家里妾室通房卖的卖、死的死,竟然一共去了四个。”——

敢情这是一位蓝胡子大叔?即便不是,想必自己嫁去也活不了几年,中间还得受尽屈辱,看来一千八百两银子还真不好拿。

玉仪早先的害怕,现今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证实。

其实那桂老爷表面上看来,还不能算太糟糕,顶多也就是有一点好­色­罢了。可惜那不合情理的聘礼,还有倒贴的嫁妆,稍微想想都会猜出其中有不妥,这才是玉仪宁死不嫁的真正原因。

“小姐……”方嬷嬷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惊慌失措道:“不如……,我们带着人连夜逃了吧?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时局太平……”

“嬷嬷,已经不用了。”玉仪将诰命文书递了过去,露出一个死后劫生的笑容,“我再也不用被孔家的人摆弄,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不管罗熙年有几个妾室、通房,鲁国公府总是要脸面的人,自己又是圣旨赐婚的三品淑人,再者京城还有外祖母可依靠,总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的——

但,这仅仅是活下去的希望而已。

其实玉仪并不看好这门亲事,鲁国公的门第太高,娶的儿媳孙媳肯定也差不了。以自己现在的落魄处境,只怕随便拎出一个妯娌、侄媳,家世都要比自己高上几分,将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轻视。

如果当初孔家没有败落,孔老太爷还是知府,那时候自己嫁去江家,才是最好的一个选择。身份还算说得过去,娘家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太亏待自己,再加上江家门风严谨,只要做一个贤惠守礼的媳­妇­就行。

只可惜,这一切都不能再挽回了。

“鲁国公罗家的六爷?三品淑人?”方嬷嬷此刻心绪大起大落,刚刚还被人踩在脚下生死不能,转眼又被抛到空中,不可置信问道:“小姐……,这是真的?”即便亲眼看见了诰命文书,还是要亲口印证一句才能相信。

“真的。”玉仪此刻渐渐平静,颔首道:“这种事岂能有人胆敢伪造?六爷他人就在外面,让我们收拾一下东西就走。”“走,现在就走!”方嬷嬷热泪盈眶,急急将值钱要紧的物事找了出来,——不过是一件棉衣和几张卖身契,连包袱都不用打,“这个鬼地方,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留了。”

到了前厅,孔老太爷等人重新收拾了一番,正在等着辞别。祖父、祖母,还有便宜爹,这些前一刻还在逼自己的亲人,眼下却是一派正襟而坐的样子。

只怕他们现在看自己,就好像面对一个恐怖分子一样吧。玉仪也没心思表演亲人分离的苦情戏,连象征­性­的笑容也懒得挤,按着规矩上前磕了头,便冷冷的站了起来。

孔老太太和孔仲庭的视线都有些回避,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孔老太爷只好咳了咳,开口道:“你今后就是罗家的媳­妇­了,记得要孝敬公婆,伺候好丈夫,和妯娌亲戚们好生和睦相处。”玉仪垂着眼帘,淡声道:“是,孙女谨记。”孔老太爷本来还想再说几句,打算缓和一下气氛。

外面却来了一个丫头,垂了手,回道:“外面的那位六爷让递个话,说是雷公公还在船上,不便久等,还请三小姐早些出门才是。”

孔老太爷只得道:“好,那就出去吧。”

“祖父、祖母保重身体,父亲你也多保重。”玉仪说了最后的一句话,转过身,没有半分留恋的走了。孔家的人各自脸­色­神­色­复杂,各种滋味难辨。

直到上了船,玉仪仍然是恍若做梦一般。

因为男女有别,罗熙年和施公公坐了一艘船,玉仪带着方嬷嬷等人又一艘船,至于顾忠等人,另外留了人去通知消息,然后再一起回京。彩鹃一直趴在窗边,突然高兴喊道:“船开了,开了!”

方嬷嬷嗔道:“快回来,别淘气了。”

“不是淘气。”彩鹃回头,一脸认真道:“我得亲眼开着船真的开了,才能放心,这一走,我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方嬷嬷恨恨道:“就是死在京城,也不回来。”

玉仪上前关了窗户,静静坐着,感受船在水上飘移的微微晃动,身体又慢慢的积蓄出了力量,不再是手拿炸药包绝望的那一刻——从今后不再是孔氏女,而是罗家­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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