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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茶色炊烟.女尊 > 第七道茶之茶叶末釉——正文完结

第七道茶之茶叶末釉——正文完结

锁柳镇的冬天一般都不会下雪,最多也就是在水面上有一层一触即破的薄冰,冬至还未到,茶叶上蒙着白茫茫一片霜,茶田间的水渠断了很久的水,沐云泽隔两天就要去将碧波湖的水引下去。

方岳正在右副楼的院里划鳝片,万合欢走进去的时候她双手血淋淋地还没洗­干­净,“方姨,那天腌的­肉­能吃了吗?”

方岳很无奈地看着他,“阿欢,你每天都得问一趟,这得腌到过年的时候,嘉木呢?”

“草魁楼去了,今日她轮班,她还说大少偷懒,要我快点怀上,然后她也能偷懒了。”

“照我看,她和云泽都在偷懒,十天里八天都是甘露在那里。”

“嘉木姐姐说大姐是,是,是什么来着?”

“醉妪之意不在酒。”一道带笑的声音传过来,万合欢连连点头,点完了转头看着江釉,“不过为什么?”

“因为无湘在那儿。”江釉走近了看到地上的鳝片,方岳正要提水过来冲洗,他伸出手指摸着鼻梁,自言自语地低喃,“鳝鱼黄。”

“什么?”万合欢很不解。

“一种釉彩。”江釉回过头来,“童茗病重需要静养,她那二女儿带着她和其他家眷都回了她们的祖籍,好像是在广南那边,一年只有春秋两季,没有寒冬。”

“那无湘怎么没走?”

江釉慢慢弯下身子去碰那鳝片,弯着嘴角,“也许,是舍不得什么人。”

***

沐云泽通完沟渠回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正午时分,袖管上湿哒哒地都泡上了水,裤管上还沾着湿泥,江釉一边替她翻袖子一边唠叨,“冷不冷,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她摇着头在堂内扫了一圈,“明姨呢?”

“她说去看看童茗那片茶园能不能用,不过我看危险,我上次有见过,倒是那些炒青师傅可以用。”他抓着抹布想要蹲下身替她擦裤管上的湿泥,沐云泽夺了过去几下抹完,也不知道到底擦没擦掉,江釉折着抹布,“不管怎么样,明年开春的时候可有得忙了,还得上山去采野生茶叶。”

“反正你没得忙,明年清明后,你也该生小崽子了。”

“什么叫崽子?”

“我的崽子。”沐云泽咧嘴一笑,江釉摸着她湿透的袖管,还是想推她上楼去换衣服,正拉扯间,主楼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女子,跨过了门槛,江釉背对着门,沐云泽抬起了眼,勾了一边­唇­角,“还真是贵客临门呐。”

江釉转过头去,方靛海向沐云泽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就要回京都,算是来辞行。”

江釉有些狐疑地转头看看沐云泽,她什么时候和这女人这么熟了,都要来辞行了?

“茶叶在谷雨前装坛交到县衙,漕运方面我已经全都打点好了,会从官盐的水道走,由盐运司一起运送。”

“坐吧。”沐云泽偏了偏头,江釉转身朝里走,“我进去了。”

“嗯。”桌上坐了三人,沐云泽点起了风炉,架上铜壶,方靛海打开了桌上的小罐子轻嗅了一下,“这是什么茶叶?”

“五回甘,庄子里这种茶叶最多。”水慢慢泛起了滚,沐云泽也没那个心思煮茶,提水灌壶直接就打算冲泡茶叶,方靛海一手盖在自己茶杯上。

“你­干­嘛?”

“我来你云泽庄可不是来喝这种茶的,都没人煮茶吗?”

沐云泽左右看了眼,伙计都没有空档,她正要叫萧岚过来,穆丘丘右手上正挎着一大块铺在柜台上的绸缎从左副楼出来,“岚叔,这个­干­了。”

绸缎很长,几乎拖到他脚下,眼看着一不小心就要被踩到,“丘丘。”

“嗯?”他转头看过来,沐云泽起身抽走了他手里的绸缎,“随便去煮个茶。”

“随便煮?”

“反正也不给钱,你换了铁鍑等水滚一次就可以下茶末舀茶了。”

她没压低声音,方碧海嚷嚷了开来,“沐庄主,这不是云泽庄的待客之道吧?”

方靛海转头看着大堂墙上挂着的一些字画,过道里隐约有一副竹匾,帘子被掀起一半用钩子搭住,她看不清楚,朝里指了指,“沐庄主,可以进去看一下?”

沐云泽点了点头,穆丘丘已经换上了铁鍑开始煎水,沐云泽站在桌前抿着嘴,方碧海抬眼看着她的表情,好半晌才开了口,“姐姐是想进去找你正君,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两人在那天沐云泽找过来告知关于茗溪茶楼更名换主的时候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道吵了一架还是打了一场,姐姐今日的目的,连她都看得出来,沐云泽没道理不知道的。

沐云泽抬眼斜觑了她一眼,“她不是要死心吗?我让她死心。”

“你倒是有信心。”方碧海嘟哝了一声,别的不敢说,以自家姐姐在京都的受欢迎程度来看,她可绝对是男人心目中的理想妻主,除去她方家的外在条件不说,风流倜傥,学富五车,才通古今,至于­性­子,用京都那些男子的话说,便是冷淡中带三分温文,华实相补,收放自如,不火不过。

沐云泽看着穆丘丘搅着铁鍑里的水,突然转了身,“不过我不放心你姐那个假斯文的虚伪家伙。”

***

江釉进了左副楼的小院,之前方岳划鳝片的地方还沾着一些没有被水冲走的血迹,他看着地上一个人自言自语,“鳝鱼黄,蟹甲青,古铜锈,到底该是哪种底­色­?”

他正一手抚着小腹一个人沉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念句的声音,“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念的正是过道里那块七碗茶歌的竹匾,沐魁喜欢这首茶歌,他以前一直没明白这块匾为什么不是挂在大堂内,而是摆在这过道间,他还以为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直到萧岚和他解释是因为沐云泽嫌这块匾太大,句列太多,摆在大堂内碍眼,一想到他就觉得想笑。

他转了转头,“方小姐,怎么阿泽没在外面招呼你?”

“我想进来看看这块匾,顺便,想问沐正君一件事。”

“什么?”

“刚刚有一个男孩,好像叫丘丘的?”

江釉有些戒备地看着她,“你想怎样?”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方靛海轻摇着头,“我在京都见不到这么­干­净的男孩,如果我说我想带他……”

江釉挥了挥手,“这本来是丘丘的自己的事,我做不得主,可我答应了他爷爷会好好照顾他,你现在的意思,是你喜欢丘丘,想带他走?”

方靛海不置可否,江釉还是很狐疑地看着她,“且不说你半点诚意都没有,我想你在京都的身份也不是太简单,丘丘很单纯,他不见得会适合你那种日子,如果你照顾不好他,你凭什么要带他走?”

“那么你呢?”她抬眼看着他,江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什么?我们又没准备上京都去开茶庄。”

“江大公子。”她叹了口气,“如果我说,中秋那天在柳河边初见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就是我心中那人。”

江釉看上去被吓了一跳,随即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那你­干­嘛把丘丘扯进来?”

“那不是因为我,我说了京都见不到这么­干­净的男孩子,我临走的时候,宁王府的大世女托我找……”

“那行了。”

方靛海不知道他那行了是什么意思,正不解,江釉斜了她一眼,“你想都别想。”

“我知道了,那你……”

“你别再打他主意。”

方靛海连连点头,“大公子你可不可以别打岔让我说完。”

“不想听。”

方靛海看了他隆起的小腹一眼,吸了口气,原来孕夫真的不是那么好相处,她摇着头一时都走神忘了自己要问什么,突然觉得江大公子也不是想象中以为的那么温润,沐云泽的日子也未必那么好过。

“我只想知道,如果我在沐云泽之前遇到你,”她凝神看着他的双眼,“我真心待你,你会,动心吗?”

“这没有如果,再说了,”江釉顿了顿,方靛海一直等着他的下文,他换了口气,“不会。”

“我最讨厌假斯文的虚伪女人。”他补了一句,方靛海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呛到,这男人,她咬着牙愤愤转身,还真是沐云泽的男人,连话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口出恶言,一个棉里藏刀杀伤力更大。

江釉看着她离开,帘子被放下,他又转身继续思考那些底­色­的问题,过道里隐约还有一阵很轻的布料摩擦声,那脚步声……他飞快地回过头去,果然在晃动的帘子一角看到一道暗红­色­的背影一闪而过。

他歪了嘴巴,沐云泽,你好样的,偷听我说话。

***

方靛海和方碧海当天便离开了,沐云泽明显心情好得很,正赶上一个信差来送信的时候她大少顺手赏了一两银子,乐得那信差下山的时候在山道上连着摔了两跤。

“是粉青的。”江釉弯着眉眼,“他说下个月就回来了。”

“一个人?”

“这个没说哎。”江釉收起了信纸,拉着沐云泽的衣带就往外拖。

“去哪里?”

“黛窑。”

“你大着肚子上窑场去­干­什么?”

他转头看着她,“方靛海刚刚问了我一句话。”他眯眼看着她,手里还是扯着她的衣带,“­干­嘛躲在过道里。”

“我怕她不安好心。”

“那­干­嘛不出声。”

“我也想知道。”她定定地看着他,“你当初,为什么会喜欢我?”

“因为你偷听我说话,所以我决定不告诉你,不过我倒是突然想起来该怎么上釉彩了。”

“什么?”沐云泽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釉彩的事出来。

“我想在宝宝出生前把我一直想烧的茶­色­釉烧制出来。”

***

黛窑的两个窑上方都燃着不绝的白­色­浓烟,“什么时候开窑?”沐云泽和江釉刚从里面出来,拉着手在山道小路上走出去。

“大概一个月吧。”他点着头,“这次我一定能烧出来。”

沐云泽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想出来的?”

“我更想知道之前另一个问题。”

江釉没理她,“你以前和我说过,你觉得我像秘­色­釉。”

“青花瓷。”

“秘­色­釉只有青白­色­。”

“那不一样。”

“可我喜欢秘­色­釉。”

“那,好吧。”

“是你让我想出这茶叶末结晶釉的。”

她有些狐疑不解地看着他,他浅浅的弯着­唇­角,“先上底釉,再上面釉,我之前一直被秘­色­瓷给限住了,总是想着烧薄瓷,越薄越好,可是这种茶­色­的釉彩烧出来,你不觉得有一种沉淀的古朴感觉吗?”

沐云泽摇头,江釉扁了扁嘴,“所以就应该烧厚瓷,可是那些瓷器烧出来如果釉面都那么光亮,还是一点没有茶的感觉,所以还需要高温加上铁锈,烧结晶釉,让釉面失透。”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沐云泽偏头看着他,“你不是又在拐着弯骂我吧。”

“很沉心,很安心。”

沐云泽心口震了震,圈住了他的身子,眼眸深深地看着他,­唇­角却带起了一贯的坏笑,“釉儿,这种地方以后还是别说这种话了,我会忍不住的,你看着荒郊野外的,我怕会伤了你。”

江釉赏了她一手肘,转身抚着小腹慢慢朝着道口走出去,身后的白烟依旧袅袅不息,映衬在远处岭南山寒冬茶松翠­色­的山头,仿佛山头缭绕的云烟,分不清远近彼此。

心安处,既是家。

茶渣滓之江釉的烦心事

端午日,晴空万里,柳河岸边人声熙攘不绝,伴随着鼓声点点,白县令在龙舟竞渡后还添了一场泅水赛,结果今日柳河岸边聚满了年轻男子,而且都兴奋地交头接耳窃窃细语,看得蓝心一个劲摇头,“你们倒是矜持一点呐。”

“我前几天去下赌注,发现这次没有云泽庄的龙舟,真奇怪。”

蓝心笑着比了比肚子,“江大公子生产就是这么几天了,沐大少哪里还有心情还顾这龙舟赛。”

龙舟已经全部出发离开了南镇,可这岸边的人却只多不少,石拱桥的桥墩上高高站着一个女子,挥了挥手里的旗帜。

铜锣声连着敲了三次,第四次敲下去的时候,柳河里扑通通下去了大概有二十几个年轻的女子,每个头上都扎着写有数字的红绸缎,在水流甚是平静的河面上看下去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水中前后追逐的人身上,没人看到就在那另一边的桥墩下面,蹲着一个身穿浅­色­单衣的女子和一个同­色­装束的男子,那女子挑眉偏头看了那男子一眼,一双细凤眼坏笑着指了指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那男子笑着连连点头,她扬手用力一抛,两只翅膀上绑着红绸缎的水鸭被丢进了柳河内,扑腾着翅膀发出嘎嘎的叫声,一阵乱扑水。

“啊,怎么有两只鸭子?”

“哎呀,最前面那个女人撞上去了。”

人群在岸上追着看热闹,游在前面的几个女人都撞成了一堆,那躲在桥墩后的男子笑得前俯后仰,拉扯着那女人的衣服,“快看快看啊。”

“我看不清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他叹着气把她推开,自己巴在桥墩上看得起劲,“哦,水鸭好快,肯定会第一个游过终点线,哈,你说这次娘该怎么判输赢?”

“打你一顿ρi股。”

“我不管,全推你身上。”

“有难同当有难同当呐。”

“你没听说有句话叫妻夫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白茫瞪起了眼,他一本正经地扳着手指,“你看,要是我们两个都被关进藏书阁,谁来给你偷送晚饭?娘不也是想要你好好多看些书嘛。”他踮起脚来拍拍她的肩膀,“你就去吧,我会给你藏吃的进来。”

白茫斜了斜眼,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挑了一边眉毛,“我也可以给你送。”

“不要,藏书阁晚上那么冷。”他摇着头拉着她的手臂左右摇晃,“大白你没事,我会冷死的。”

“现在是五月,还有不要叫我大白。”

“五月也会冷,还有为什么不能叫你大白?大白,”他摸摸肚子,“以后会有小白,多好。”

“难听,总之不要。”

“难道叫你白姐姐?”他抖了抖身子,“叫一次我就起一次­鸡­皮疙瘩,要不我也叫你十三好了。”

白茫还没回答他,柳河边的人潮又发出一阵阵喧闹声,其中一个女人一手抓住了一只水鸭,正按着鸭脖子朝水里按,却反被鸭子抖开啄在了脸上,那水鸭还是浮水在最前面。

眼看着拉出来的红绸绳就在不远处,那两只水鸭一前一后扑棱棱地就冲了过去,拉断了红绸绳。

那挥舞着旗帜的女人左右为难,难不成还真的说这次的赢家是一只水鸭?她搔着头,眼尖地发现那水鸭翅膀上绑着的红绸缎也写有数字,连忙大声报了出去,剩下的事就不关她的事了,“今日泅水赛的头名是,二十七号。”

***

正午还未到,云泽庄左副楼的上方升起了混杂着­肉­香气的炊烟,方岳在厨房里做着午饭,主楼大堂内做满了五六成,二楼也满了将近一半,比起以往对于采茶季过后的生意,已经是上了不止一层楼,本来日子一如既往,只是右副楼里传来了一声声压抑的惨叫声,一听就是嘴里咬上了布条。

“出来了出来了。”房门被推开,一个满头大汗的稳公冲了出来,“是个小公子。”

沐云泽两手都在颤,不停地把手上的冷汗朝自己身上擦,不等那稳公说完话就要进门去,还没踏进门槛就又听到江釉的一声惨叫。

屋里还有两个稳公,门外那个一听,立马就朝里跑,顺手把门一带,啪得一声差点打在沐云泽的鼻尖。

她急得半死,抬脚就要踹门进去,屋里传来了江釉的声声压抑痛呼,还伴着那稳公一声声继续,用力的声音,还有另一个稳公急切地来回走路声,第三个同时朝着门外大喊,“大少你不能进来。”末了他继续补上一句,“为了大公子好。”

萧岚拖开了她,“继续等着,看这样子……”

“什么?”她还在朝着自己身上胡乱擦汗,眼神涣散。

“一会你就知道了,难怪釉儿的肚子那么大。”

***

自从那稳公和他说完大公子,又一个小公子后,江釉就彻底松懈了力一直晕晕沉沉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所以他错过了沐云泽暴跳如雷差点把那几个稳公丢进碧波湖的场面,也没看到她第一眼看见两个小毛头的呆样。

他醒过来的时候,房里很安详,只除了地上还有很多堆在一起没被扫出去的碎瓷,还有一张断了腿的椅子斜在地上,他狐疑地看过去,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轻轻发出了一点声响,屏风后传来一大阵响动,沐云泽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你醒了。”她呆子一样连着重复了三遍,只是看着他,江釉手脚都没力气,浑身都让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说不出的闷热,动了动想要把手伸出来。

沐云泽一把按了下去,“别动,你还得坐月子,受不得一点寒。”

“宝宝呢?”

“我去抱来。”她没走过去,萧岚就抱着一个慢吞吞地从外间走到他床头,笑着轻轻摇晃,“我看釉儿自己也未必分得清。”

一个留下来给江釉坐月子的稳公手里抱着另一个,万合欢巴巴地跟在后面,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家伙裹在襁褓里,并排递到江釉身前,他双眼发亮,­唇­角弯弯地勾起,“一模一样啊。”

“可不是,我找了半天,也就脚底,一个长了一颗红痣。”

“哪一个长了红痣?”

“我抱的这个,老大,涤烦。”

涤烦的名字一早便取好,不论男女,都用上这个茶别名,“那小宝宝叫什么?”江釉想要起身来抱,沐云泽压着他的手,虽然没用力,他还是伸不出来,只能瞪着她。

“馀甘。”

“我要抱抱。”

沐云泽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圈进怀里,他张大了眼,“我又不是要你抱。”

萧岚忍不住地大笑出声,江釉面­色­泛红,在她怀里挣了挣,“我要抱宝宝。”

“大少,没事的,房里很暖和,吹不到风。”那稳公走上前了几步,把手里的宝宝慢慢递过去,江釉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小家伙半睡不醒惺忪着眼,皱巴巴的小脸蛋一点看不出他或是沐云泽的痕迹,只是看样子眼还挺大。

他抱着软软的小身子,贴在自己胸口,好半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那么抱着,过了会他又抬起眼想抱另一个。

真的是一模一样,他不住感慨,该怎么分清楚这两个小家伙呢?难不成真的每次都看脚底?

***

“吱吱,吱吱。”

“啊,有老鼠。”

白茫伸手接住了缠到她身上来的人,“藏书阁的老鼠,很正常。”

“不要不要,我不要呆在这里。”

“原来你不止怕打雷,你还怕耗子。”

“我们出去好不好?”

“是你把我供出来的,这下好了,一起被关进来了。”

“我哪里知道娘会把我一起关进来,还说我被你带坏了。”

“我真是比窦家小公子还要冤枉,”白茫连连摇头,顾南音扁着嘴不理她,“本来就是,你就喜欢带着人家做坏事。”

“来吧。”白茫拉着他的手朝着藏书阁一道道书架最里道走进去。

“上哪里?”

“怎么说我从小在这里呆的日子凑起来也足年了,自然,得有点对策。”

顾南音正要问,她已经走到了最里面的靠墙的一排书架前,阁楼的一角还看得到梁木,那排书架上的书很少,她弯下身将仅有的几本书拿开,伸手一推。

那书架像是从中间断开一样,露出一个很小很小的隔间,被一张床铺占去了大半,贴墙还有几个木架子,摆着些烛火灯盏,像是镶嵌进墙的一样,他张大了嘴连连惊叹,一ρi股坐上去,“好软。”

抬眼看起来非常低矮,不足以站立,坐在床上就能碰到墙顶,两边是两道为了凑梁木的斜角,一不小心还会撞到头,他脱了鞋爬上去抱着被子打了个滚,“这样子才能睡觉嘛,不然我还在想难不成我真得打地铺和耗子睡一起。”

白茫还站在外面,“顾四公子你一上去,立马不够睡了。”

“胡说,人家又占不到多少地。”他朝里贴墙靠了靠,“你看,还有半张呢。”

“我会掉下来。”

“那再让点给你。”

“算了。”她除了鞋袜外衣,“你睡我身上好了。”

“这书架要关上吗?”

“不合上,合上会被闷死。”

“那要是有人来被发现怎么办?”

“没人会来,再说真要有……”

“什么?”

“我再拉上。”

***

六月初,江釉坐完了月子,他终于洗到了生完孩子后的第一个澡。

“我身上都能搓下一层泥了。”他前几天夜里还朝着沐云泽抱怨,“这被子衣服全是酸臭味,你怎么还睡得下来。”

“臭就臭吧,本来人又不是花,还能香不成。”

“不是这么说的。”他推了她一把,“哎,你还是上书房去睡吧,这味道真的有点大。”

“不要,不抱着你睡不好。”她打了个哈欠,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捏了捏,“睡吧。”

“可是,还是臭臭的。”他嗅了嗅自己身上,一脸别扭,“你晚上喂过小烦和小甘吗?”

“岚叔喂的,喝了点羊|­乳­,还有小半碗­奶­白鲫鱼汤,应该喂得挺饱的。”

“阿泽。”

“嗯?”

“你还是去睡书房吧。”

“闭嘴,不然我现在就要了你。”

“你……”他捶了她一下,本想控诉她竟然敢凶他,话到嘴边却变了音,“这味道你也下得了手。”

“是你我都下得了手,所以,乖乖让我抱着睡了。”

江釉安分了一小会,又开始动弹,“阿泽,快一个月了,我差不多好了,其实不用凑得那么准的是不是?”

“我不知道。”

“我明天洗澡好不好?”

“再过三天,我陪你洗。”

“为什么还要三天?不是说了早几天没关系的嘛。”

“反正你都这么味道了,早几天晚几天也没差了。”

“啊。”他不依地捶打着她,“你也觉得很臭。”

“那不是你自己在说吗?”

“那你也别说出来。”

沐云泽一点都摸不着头脑,过了三天,就在这天,天暖气清的下午,浴房里蒸腾着满满的热气,她抱着江釉进了大木桶替他擦背,“现在好了?”

“我好脏。”

“够­干­净了。”

江釉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阿泽,是不是胖了?”

“哪里。”

“这里,­肉­松松的。”

沐云泽伸手摸上去,“哪里有,你刚生完孩子,难不成还能和以前一样。”

“可要是好不了呢?怎么办?”

“我每晚给你揉,揉下去。”

“那揉不下去呢?”

“那就留着呗。”

“不许嫌弃我。”

“你这不是废话嘛。”她一边给他擦拭一边东摸西捏,“釉儿,好像腿上也­肉­了点。”

“真的?”江釉低下眼去,虽然表情没多大变化,可是眼里满是郁卒,沐云泽又捏了几把,“这样多好,捏着多舒服。”

江釉可没觉得这是种赞美,揉着自己的小腹,不行,以后他也该出去采茶,多动动把这些多出来的­肉­给去了。

***

天越来越热,沐涤烦小公子和沐馀甘小小公子也每隔几天就得洗个澡。

江釉很是乐在其中,一个安顿在床头,一个抱到木盆里全身仔仔细细擦一遍,顺便被小家伙的口水印上几下,一起含糊不清地吐出些没人听得懂的字眼,这是父子三人的小秘密。

一个洗完擦­干­净,光着身子放回床上,床头的另一个小家伙立刻扑上来,两个一打滚,江釉站起了身子,“糟了。”

沐云泽正在外间,探过身来,“怎么了?”

“我分不清刚刚洗过的是哪个了?”

茶渣滓之沐小公子的大木桶

清明尚未到,云泽庄的采茶季已到,阳光普照着整个锁柳镇,忙碌的茶道间都是来回穿行的采茶少年,一个个背着茶篓手下不停捻摘,而就在不远处,萧岚正带着几个年轻的锦衣公子走在茶道间,“这些呢,都是大叶茶,这第一批采摘,只取一芽一叶,都是最­嫩­的极品茶。”

“炒制出来的就是那贡品茶叶吗?”

萧岚摇着头,那些男子惊讶道,“还不是?”

“当然不是,从这里上山百里,在云崖顶有大片野生大叶茶,那才是贡品茶的茶叶。”萧岚取下背后的大竹篓,“想试试采茶吗?”

“可以吗?”

“当然,只要别取芽叶就可以了。”

因为山道崎岖,上山采野生茶的都是女子,沐云泽带着好些人大清早便上了山,庄后的水榭内热气富蕴,石炉前全都站着撩袖的女子,湖岸上的罩顶长亭前摆着一个个竹匾晒茶叶,进进出出的采茶少年背着竹篓忙忙碌碌地走过浮桥将茶叶倒入竹匾中,每过一会就翻一遍,明荈早已是浑身的汗,只是­唇­角勾着弧度,想来心情好得很。

“阿欢,阿欢?”一个急躁的女人冲进了水榭,“娘,你有看到阿欢吗?”

明荈抬眼摇头,“是不是在茶田?”

“没啊,我刚去找过。”

明荈沉吟了一下,转头问向水榭里的人,“有人见过吗?”

一群人齐刷刷地摇头,明嘉木又冲了出去,嘴里念念有词,“大着肚子还敢给我乱跑,回头就绑你床柱上去。”

她一脚跨过两块青石浮板,很快地消失在视线中,明荈身边石炉前站着的女子朝她笑道,“马上就该抱孙女了。”

明荈轻笑着点头,云泽庄就该添小毛头了,光是想想就觉得期待。冷冷清清了这么久,终于在她有生之年重新回到了当年的“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愈断魂。借问茗茶何处寻,老妪遥指云泽庄。”

***

明嘉木一溜烟冲进了右副楼的小院,白漆院墙外的凌霄花喇叭花爬得满墙都是,大片的芭蕉树荫下,一个蒸腾着热气的木桶上白烟袅袅,江釉正坐在那木桶前的竹椅上,面前一张矮凳,摆着几个捣药罐,他低着头一手稳着罐头,一手杵着药,身边还有一个站在半身立桶里的沐馀甘小家伙正在一个劲地捣乱。

“小甘,要是你这次能把药杵抢走,我就给你……”他抬眼想了想,缕缕没有绑紧的发丝从额际垂落,划在面颊上,随着微风轻轻吹拂,沐馀甘来了兴致,又开始拉他的头发。

“姐夫。”

他回过头来,“嘉木,怎么了?”

“你有看见阿欢吗?”

“早饭的时候见过。”

“然后呢?”

他摇了摇头,“茶田?水榭?左副楼?”

“都不在。”

江釉还待要说话,那木桶里发出了扣扣的声响,他站起了身,从那木桶边沿伸手进去撩了撩水,水温还正好不用加热水,“小烦别闹,乖乖呆着。”他又转过头去,“会不会下山去了?”

明嘉木气得捏着手指骨,“要真是这样,我非得把他关房里去。”

“别这样,嘉木,他也许是闷了,你该体谅他现在很容易烦躁。”

明嘉木叹了口气,“那我下山去找找。”她走到沐馀甘的立桶前面捏了捏他的小脸,“叫二姨。”

沐馀甘仰着小脑袋朝她咧着小嘴吐着唾沫泡泡,明嘉木拍了拍木桶,“我走了,小烦,慢慢泡,回头再来看你。”

她转身离开,江釉摇着头过来替沐馀甘擦着口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到底谁教你吐泡泡的,弄得满嘴巴口水,你娘是不是?”

他还是在笑,“娘,娘。”

“一个月来你就学会这一个字,爹爹都不会叫。”江釉伸手捏着他的小鼻子,“不许叫娘了,叫爹爹。”

木桶里又发出了扣扣的声音,还有几声咿呀的声音,江釉探着身子,“小烦乖,还有一会,快了,再忍一会。”他伸手在木桶里那一个脑袋上柔软的发顶轻揉,“小烦最乖了,晚上爹爹喂你吃饭。”

木桶里安静了下来,江釉又坐回了椅子上,正要捣药,身边突然又传来一个很轻而且咬字不清的软软嗓音,“小烦。”

他愕然地转过头去,“你刚刚说什么?”

沐馀甘张着嘴又开始吐泡泡,一边吐一边重复,“小烦。”

江釉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真聪明,不过你该叫哥哥。”

沐馀甘张着一双和他极像的杏眼看着他,江釉一字一顿慢慢地出声,“哥哥,算了,先学爹爹,爹爹。”

“噗噗。”吐泡泡的声音,口水溅到了江釉脸上,“是不是你娘教的,回头收拾她,不许吐了,打屁屁了。”

小半个时辰后,又添了三次热水两次药,江釉用柔软的大布巾将沐涤烦小心翼翼地抱出来擦­干­,穿上和沐馀甘一模一样的大红­色­宽襟小薄袄,低头将他的额头贴在脖颈间,又连着亲了好几下,“我的小烦真了不起。”

沐涤烦迷蒙着眼眨了眨,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秀气得不可思议,沐馀甘一个劲地在立桶里伸手也要抱,江釉把沐涤烦一起放了进去,两个小家伙跌跌撞撞地靠在一起,等江釉收拾完木桶和药杵,沐馀甘居然从立桶里面爬了出来,正在小院里摇摇晃晃地走着路。

江釉诧异地看了那立桶一眼,他怎么出来的?

他又扭头看向沐涤烦,他靠在立桶里面,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小嘴砸吧着,江釉轻笑着把沐馀甘又抱了回去,“想欺负爹爹只有一个人?”

小院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些慢,江釉回头看过去,“阿欢,你怎么在这里?嘉木在找你。”

万合欢挠了挠头,隆起的小腹顶有一点点地尖,像是一个倒扣的斗一样,据说是会生女儿的肚子形状,“没见着哎,姐夫,我突然觉得好困。”

“那就去睡吧,回头见着嘉木我再告诉她。”

“唔。”他点着头,在沐馀甘和沐涤烦脸上一人捏了一下,“叫二叔。”沐涤烦那一下没事,沐馀甘那一下,沾了半手的口水,江釉替他擦­干­净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万合欢摇着头,“就是整天犯困。”他慢慢悠悠上了楼,江釉又在小院里呆了会,就抱着两个小家伙上主楼去了。

小院里的芭蕉叶长得正绿,­嫩­青的芭蕉上正巴着一条毛虫,扭动着肥大的绿­色­身子。

***

清明已过,云泽庄的采茶季还没有结束,贡茶已经运上了路,大叶茶的头两次采茶都已经基本完成,还剩最后一次的雨前茶,一直会等到谷雨前采茶季的最后,现在采的都是小叶茶,用来炒制云泽庄三道极品散茶中的另一道玉滴露以及拍制团茶和饼茶。

沐涤烦小公子和沐馀甘小小公子都被萧岚给抱走了,沐云泽对此满意的很,虽然有隔断,不过还是在一间房内,今晚总算不会再被那个老是大半夜哭着要尿尿的小家伙给吵醒了。

至于是哪个,乌漆漆的夜里她还真分不清,说不定有时候是这个,有时候是那个,反正都是她儿子。

自从半年前沐涤烦开始时不时地咳得小脸发紫开始,江釉便养成了睡前看医书的习惯,虽说那许大夫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来替沐涤烦把一次脉,在连着泡了大半年的药浴后他的咳嗽已经缓和了下去。

所以沐涤烦的脸­色­并不像沐馀甘那般红润,至少沐云泽也能分得出来哪个是哪一个,而且日子一天天下来,沐涤烦小公子不管做什么都明显比他弟弟要来得秀致得多。

“下个月可以减到三天泡一次了,以后就可以维持在七天一次。”江釉在沐云泽肩头蹭蹭,“我的小药罐子。”

“等他再大一点,我早晨都带他上山去。”沐云泽抬了抬眼,“要不­干­脆再教他点拳脚功夫?”

“估计小甘也会想要,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多动症,说不定我那个时侯的胎动都是他弄出来的。”他从沐云泽肩头抬了起来,“说到这个,我还要找你算账来着。”

“我­干­了什么?”沐云泽一脸无辜,江釉指了指自己的嘴,微张着­唇­瓣,沐云泽低头咬上去,江釉在她身上敲了一下,沐云泽单手从他腰际绕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舌尖原本轻舔的动作变得用力起来,在他­唇­齿间纠缠,好不容易江釉终于喘到了气,“你教小甘吐泡泡的,老是搞得一嘴口水。”

“吐泡泡?没有啊。”

江釉敲着头,“那是谁教的?”

沐云泽伸手把他肘间的书页都抽走了,右腿跨过去把他拉到身下,“说不定自己玩出来的。”

“我还要跟你说话。”江釉挪了挪身子,脑袋微微在被单上朝后仰了仰,“你别……”

­唇­印已经蔓延到了胸口,江釉推着她的脑袋,“阿泽。”

“嗯?”她含着他的一颗­嫩­红茱萸,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江釉的手按在她发际,“我下面……”

“下面?怎么?”她微微抬起头伸手又开始解他的亵裤,江釉呜咽了一声,“我,我不是说这个。”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沐云泽摸了好几下,凑下去亲了亲,“怎么了?”

“你都没发现。”他­唇­瓣一角微微抿着,朝她翻了个白眼,把她的手又拍了下去。

沐云泽继续凑上来摸着他的小腹,“哪里不对吗?”肚脐下一条暗红­色­的浅浅腹沟,真是难以想象当时生下两个小东西的裂口该是什么样子,她突然像是恍然地张大了嘴,“你又有了?”

“沐云泽。”江釉咬牙切齿,“我有胖吗?”

“没啊。”沐云泽搔搔头,决定这种问题还是不去考虑了,她现在有另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一股股难以抗拒的热浪铺天盖地地袭来,江釉气得咬着她的肩窝不肯出声,他好不容易把生完孩子小腹上的一点点赘­肉­都减去了,还不都是为了她,这个女人居然都没发现有什么区别。

***

采茶季随着谷雨后第一场雨的到来终于结束,小院里的芭蕉绿得透着一抹淡淡的乌黑,江釉正站在树下,身后跟着穆丘丘,“副作用?你怎么早不说。”江釉难得拉高了嗓门,丘丘在身后紧张地拉着他的手,“哥哥,别……”

身前的年轻女人朝后退了几步挠着头,“江大公子你别急,我还没说完。”

“不是你想的那样,按理说是没什么坏处,不过你家小公子总是个男孩子,所以我也说不好。”

江釉哼了一声,“说清楚点。”

“我那个方子你还记得吧。主要也就是桑叶和桂枝,一个开肺气,一个通气血,不过光用这两味药的话效果肯定是不行的,加上你家小公子体质比较弱,我觉得还需要强身活筋骨。”

“你说重点。”

“于是我还加了几味药。”

“什么?”

“桑寄生。”

江釉愣了愣,补肾益肝,好像也没什么坏处。

“松节。”

又是强­精­补肾的?

“山茱萸,狗脊,五加皮,苦参……”她顿了顿,“这四味药加上桂枝,是练武之人用来练筋骨的辅助……”

她话还没说完,江釉已经睁大了眼,“你当我儿子是什么?”

“不是啊,大公子,这样效果好啊,底子厚实了自然身强体健,再说你没发觉小公子最近都很少咳嗽了吗?

江釉哼了哼,“那你刚说的副作用呢?”

“嗯,”那女人犹豫了一下,“本来这种药浴的效果也不大,不过小公子肯定是要年复一年浸泡的,也就是力气变得稍微那么额,太大了点,­精­力太足了点,估计长大了一般的女人也满足不了……”她话还没说完,江釉已经抽过一边竹塌上的蒲扇想要招呼上去。

他那么秀致,那么温柔的小烦,难不成以后一到晚上就得化身饿虎扑狼?江釉气得胸口起伏,早已顾不上什么温润形象,“不用你那个方子了。”

“不成,都用了这么久,不能换。”那女人停下了躲闪的动作,这次是认真的神情,江釉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女人的医术并不是假的,在这种事上也不会和他开玩笑,她会选用这些药自然有她的道理,小烦的身子在见好他也不是没看到,可是,可是他怎么就不是生了个女儿呢?

“丘丘,你送她出去吧。”江釉叹了口气,穆丘丘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才过去拉着那女人的手走在前面把她拉了出去。

“大公子他没事吧?”

穆丘丘摇着脑袋,眯着一双眼,“其实,要是小甘力气很大我还能想得出来,可是小烦哎。”一个那么秀气的男孩,怎么看都是闺秀的气质,真是难以想象。

***

沐涤烦还是在泡药浴,沐馀甘在小院里走路走得正欢,沐云泽进来的时候,江釉正在给沐涤烦添热水,“阿泽,你看着点小甘,别让他跳,路都还走不稳。”

沐云泽蹲下身子把跑得正欢的小东西一把抱起来朝天一丢又接住,沐馀甘笑得两眼弯弯,“娘,娘,要,还要。”

木桶里还是那扣扣的声响,大热天泡这种全身浴,想来也闷得很,江釉添完水,沐馀甘已经不想玩那个抛起来的动作了,又扭着身子想要下来,沐云泽没放手,他歪着身子,委屈地憋着小嘴,“爹爹。”

江釉低头和沐云泽怀里的小东西鼻子对着鼻子,“嗯?”

“爹爹。”

“想下来?”

“唔。”

“今晚吃东西的时候还要不要敲碗,用勺子到处洒汤玩?”

“要。”他笑得很是开心,江釉摇了摇头,“那你继续让娘抱着吧。”

木桶里又传来了扣扣的声音,沐云泽正看着,突然挑起了眉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江釉不解地扭头转过去,就见到木桶中间破了一个小小的窟窿,正在哗哗哗朝后淌着水,那窟窿的高度和大小,好像是……江釉趴到木桶边沿,果然见到那小脑袋正靠在木桶壁上,小小的拳头还没有收回来,水流从他脖子里慢慢降下去,他凉快地发出舒服的唔唔声。

沐馀甘看得好玩,眨着眼睛也不要沐云泽放他下来了,江釉摇着头把沐涤烦抱出来擦­干­穿上衣服,沐云泽伸手在比了比那木桶的厚度,“其实也挺薄的。”

“可他才多大。”江釉还在摇头,“我以为粉青的力气在男子中已经够大了,现在看来,小烦将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那天晚些时候,沐涤烦和沐馀甘一左一右坐在芭蕉树下矮矮的椅子上,之前留下来照顾江釉坐月子的那个年迈男子正在看着两人,江釉出门上黛窑去了,他一走,也就意味着没人管得住沐馀甘这个小皮鬼了。

不过他这会难得安分地坐着,和他哥哥一起,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正抬头看着芭蕉树的一角。

那男子有些奇怪,也抬着眼看过去,吓了一跳,不过自己吓归吓,他也不敢吓到这两个孩子,江大公子千叮咛万嘱咐,不管遇上什么东西,要是现在吓到了他们,只怕他们长大了也会怕这些东西,所以就算自己很怕,也一定要装作若无其事。

“这叫做毛毛虫。”他强作自然地解释着,伸出手做了个拍翅膀的动作,“以后会变蝴蝶,很漂亮的那些。”

沐馀甘显然来了兴致,不断伸出小手凭空抓着,那男子硬着头皮把那毛毛虫从芭蕉叶上拎了下来,放在两人面前的凳子上,“看看就好,别碰了,不­干­净。”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沐涤烦伸出食指戳了戳,那男子把他的手拉了下去,正想把那毛虫拿走,院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两道声音一起想起来,“娘。”

沐云泽朝那男子点了点头,“我来就行了。”

“大少,大公子交待了,不要给两位小公子多吃糖,对牙不好。”

“知道了。”沐云泽无奈地又朝他摊了摊手,“看到了?什么都没带。”

那男子忍着笑走了出去,沐大少还真是被压得死死的。

“娘。”

沐云泽低下头去,正看到凳子上的毛虫,“你们在玩什么鬼东西。”她一挥手就想把虫子扫开,沐馀甘不依地伸着手,“娘,娘坏,不要。”

“这有什么好玩的,又难看,整天就知道扭啊扭的。”沐云泽还在和他理论,沐馀甘自然也听不懂,只是知道娘亲很想把那毛虫丢掉,沐涤烦安安静静地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好半晌后,沐馀甘终于放弃了那只毛虫,沐云泽再低头看下去,那虫子却不见了踪影。她左右看了眼,没打算再理,正打算抱两个小家伙都到主楼去,沐涤烦突然握着小小的拳头举起来,“娘。”

“嗯?”她蹲下了身子,“怎么了?要给我什么东西?”

“娘。”他还是举在她面前,沐云泽笑道,“摊开来看看。”

沐馀甘也在一边好奇地睁大了眼,沐涤烦还是乖乖地坐着,一双小手猛然张开,沐云泽脑袋朝后退了退,一只被捏死的烂毛虫正在沐涤烦手心里流出了黄绿­色­的脓水,沐云泽一把将人提起来就朝角落里的水缸走去,“要你乱玩,脏不脏呐,回头爹爹知道了倒霉的谁?嗯?”

“娘。”

***

有些人,只是看起来温柔而已,其实骨子里全是坏水,有些人,只是看起来闹腾而已,其实内心深处就是个天然呆。

沐涤烦小公子很明显属于前者。

茶渣滓之万小媒的第一次

红绸缎从媒人馆的大门口一直朝里铺到了中堂下,再通到二楼,鹊桥仙的金字招牌在日光下亮得晃人眼,沐云泽和明嘉木一前一后地跨门而入,看着满目金碧辉煌,底下一大堂,所有的椅子都套上了黄|­色­锦缎的靠背,两边两道扶梯,直上二楼。站在大堂中间抬眼望上去,还可以直接看到房梁顶的雕画,都是些嫁娶之景。

“小姐,是要娶夫还是纳侍?纳彩、问名、纳吉、纳徵、请期、迎亲六礼,聘书、礼书、迎书三书,我们全部都可以替小姐办妥,小姐只消等着洞房花烛夜小登科便可。”沐云泽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道声音突然过来劈头就问,句连句,字连字,也不换气,明显背过不下百次,最后半句叽里咕噜地不细听还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明嘉木好笑地转头朝那声音的主人看过去,他正愣头愣脑双眼放光地盯着沐云泽,仿佛她不是个人,是块灿灿发着光的金砖。

其实在万小媒心里,只要有可能让他做成媒的客人,那就都是天上砸下来的金子。

***

沐云泽被蓝心带上了二楼翻画卷,万合欢一个人坐在另一道扶梯上双手抓着把手,脑袋也靠着发呆。

“嘿。”后背被人伸脚轻轻碰了碰,他猛地回过头去,立马跳起来站在她身前,“小姐,是要娶夫还是纳侍?纳彩……”

“停,停。”明嘉木摆了摆手,“你说着不累我听着都累。”

他眨着一双算不得大的眼,“小姐要问媒吗?”

“不要,我陪沐大少来的。”

“对哦,我刚刚有见过你。”他又坐回了扶梯上,回到了之前的姿势,明嘉木站在他跟前那级扶梯上,低头看着他,“你­干­嘛呢?”

“等。”

“等什么?”

“客人。”

她在他身上扫了一圈,“你好像还没有媒人牌吧?有人会要你做媒吗?”

他双手抱着膝盖低着脑袋,含糊不清地低语了一声,“没。”

明嘉木挑了挑眉,其实那也难怪,一看就是个脑筋不太清楚的迷糊蛋,成亲这种大事,谁能放心交给他。

他突然又抬起了眼看着她,明嘉木挑起的眉还没有放下,正低眉看着他,那双不大的眼有些水润润的,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不亮,在这金碧晃眼的地方似乎变成了一种灰­色­,她很少会去看一个男人的眼睛,男人嘛,看脸蛋看身材就好了,这种看着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的感觉,有点奇怪。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是她鬼使神差地在那小媒脑袋上敲了一下,“行了,别难过了,大不了我以后的媒,找你做。”

“真的?”

“真的,我肯定不找别的媒人,就找你。”

***

明嘉木真的来找他了,而且,是一件比给她做媒还要好的事。

“万小媒,现成的媒人,想不想做?”

“真的?做,做,是什么人的?”

“你不该先问问我是什么人再决定做不做吗?”

“不要,什么人都做。”

“我家老大,沐大少,还有,江大公子。”

“江,江大公子,那个黛窑,那个江大公子?”

“不然还有哪个?”

“老天。”他愣着眼也不眨,明嘉木低头准备去敲他,他突然伸手重重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你­干­嘛?”

“会痛,我不是在做梦哎,有这一门亲事,我可以拿到媒人牌了。”

“好了好了,你快点跟我走吧。”她突然有一点怀疑,让这万小媒拿到媒人牌,会不会坑苦了某些来问媒的人?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第一次出错遇上的是沐云泽和江釉,忘了撒帐这种事,也没人和他计较,第二次,却是对错八字,配出来一对煞命对孤命的死婚。

***

明嘉木其实是无聊得慌,顺道上鹊桥仙转了一圈,却没遇上总是咋咋呼呼一开口就叫不停的迷糊蛋,“万小媒呢?”

“走了,被夺了媒人牌,小媒也没得做了。”

“至于这么严重?”

“他配错了婚。”

“那他上哪去了?”

那男子摇头表示不知道,明嘉木皱着眉,“他家在哪?”

“就我所知,他好像是个孤儿,锁柳镇上也没什么亲人,至于祖籍老家,大概也远得很。”

明嘉木转身出了鹊桥仙,眉头一直锁着没有展开,这迷糊蛋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

她心神不定,早些怎么没发现,她居然这么在乎这个傻乎乎的小媒,眼睛里总像是带着水,灰蒙蒙的看着她,总是愣头愣脑地信誓旦旦,“我要成为像金大媒那样的媒人,我要替天下的有情人配婚,成其好姻缘。”

“姻缘。”她喃喃自语,“我想我知道你上哪里去了。”

单骑马在南镇的主街道上呼啸而过,一路向北,终于停在一条弥漫着香烛气息的街道口,再进去不允许跑马,明嘉木翻身下了马,因为是白天,月娘祠堂前没什么人迹,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来求姻缘上香的男子,一个个奇怪又羞涩地偏眼打量她。

她冲进了祠堂,左手边是一个解签台,右手边三座姻缘塔,塔上挂满了大小各异­色­彩鲜艳的­精­致小木牌,香烛缭绕,月娘的塑像前跪拜着不少人,口中念念有词,还有几个在摇签筒,却不见万合欢。

“万合欢。”

一个年迈的男子回过头来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指指塑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明嘉木才懒得管他,她又不求姻缘,真要求,她磨着牙,也该是这个脑筋时常转不过来的小媒。

“万小媒。”

“阿欢,出来。”

地上跪拜的男子集体敌视过来,明嘉木恍若未见,不过主祠堂叫了一圈看来他不在,还是去偏堂后院看看。

“阿欢。”

石廊深邃,后面有一个竹林,门洞前凸起的青石板砖上,正坐着一个男子,又在发呆。

明嘉木伸脚轻轻踢了踢他的小腿,“想什么呢?”

他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双腿间,双手环抱在胸口,“我把什么都搞砸了,媒人牌没了,我也不能回鹊桥仙了。”

“阿欢,不是我说,其实你不当媒人,也许是救了不少好姻缘。”

那双灰­色­的眼睛又瞪大了看过来,明嘉木以为他要发怒,谁料他抽着鼻子呜咽起来,呜咽了两声又停了下来,“还有其他媒人馆的。”

“别……”

“什么?”

“我是说,你现在没地方住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明嘉木撩起衣袍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下,“老爹说庄子里人手不够,你有兴趣吗?”

“云泽庄?我又不懂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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