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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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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学了医。真如特里盖洛斯博士所说的,这孩子一向显露出埃斯库拉比阿斯①的才智。

一天,在阁楼上,他从一堆旧书里找到了一卷污迹斑斑的解剖学Сhā图,他的这种“天赋”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他花了整天整天的时间,把它们剪下来,钉在他卧室的墙上——有肝脏的图片,一串串的肠子,“露出大脑”的人头剖面图。一天晚上,他竟得意洋洋地冲进了客厅,把一幅画着母亲子­宮­里六个月胎儿的可怕的石版画拿给希尔维拉家几位女士和欧泽比奥看。堂娜安娜太太尖叫一声朝后仰去,用扇子遮住了脸。那位检查官博士也涨红了脸,猛地把欧泽比奥拉到两膝之间,用手挡住他地脸。但最使这些女士们愤慨的是阿丰苏对那孩子的纵容。

“怎么,怎么啦,怎么回事儿?”他笑着问道。

“怎么回事儿,阿丰苏?达?马亚先生?!”安娜太太叫道。“这可太不体面了!”

“对人体来说,毫无不体面可言,亲爱的夫人。无知才不体面呢..让这孩子去­干­他的!他是好奇,想知道这可怜机器的功能。没有比这更可赞美的了。”

安娜太太煽起了扇子,觉得挺憋气。竟然允许一个孩子­干­这种可怕的事儿!..在她看来,卡洛斯是个浪荡子,他都“懂那些事儿”了,她可不能再让小黛莱泽和他单独在圣奥拉维亚的走廊里玩了。

然而严肃的人们——那位法官博士,甚至修道院院长本人,诚然,也都因为这种不够谨慎而感到遗憾,但是都同意这种看法,即这孩子显示出了对医学的非凡天资。

“要是真这样下去,”特里盖洛斯博士做了个预言家的手势说。“我们这儿可真要有了不起的事儿了!”

看来会这么继续下去的。

在科英布拉,卡洛斯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就宁愿把逻辑学和修辞学丢在一边,全副­精­力都倾注在解剖学上。有一个暑假,他的老保姆吉特鲁德丝打开他的行李时,在衣服中间找到了一个白晃晃的东西,是个狞笑着的骷髅。几乎把她吓坏了。要是大院里有仆人病倒,总是卡洛斯立刻从书房的旧医书中去研究这个病例;他寸步不离病人的床边,然后做出诊断,好心的特里盖洛斯博士会在一旁谦恭地、仔细地听着。这位医生已经对那位祖父说过:这孩子是“他天才的同事”。

这种对卡洛斯来说意想不到的前程——人们一直期望他学法律——可没在圣奥拉维亚最好的朋友之间得到赞许。尤其是那些夫人们,更感到惋惜,长得如此英俊的小伙子,这么一个绅士,竟会把生命浪费在开药方上,让涌出来的血弄脏他的双手。法官博士有一天甚至坦率他说,他不相信卡洛斯?达?马亚先生想成为一个“严肃的医生”。

①罗马神话中的医神。

“亏你想得出!”阿丰苏嚷道。“他为什么不会成为严肃的医生呢?如果他选择了一个职业,他就会象任何人一样,认真地、雄心勃勃地­干­下去的。我不是要把他培养成为浪子,更不是个半瓶子醋。我要把他教育成对自己祖国有用的人..”“不管怎么说,”法官博士谦恭地笑了笑,壮着胆子说。“阁下不认为还有其他一些更重要、更合适的职业,可使您的孙子成为有用的人?..”“我个这样看,”阿丰苏答道,“在一个生病都成了普遍的职业的国家里,毫无疑义,最能报效国家的就是会治玻”“阁下,您凡事都有个道理,”这位法官恭敬地悄没声地说。

吸引卡洛斯学医的,正是那种“严肃”的,实际的,而且有益的生活——在繁忙、拥挤的大诊所匆匆跑上楼去看病人,用手术刀去拯救生命;守候在病床前的一个个夜晚;被担惊受怕的家属们围住;和死亡的搏斗。象他在孩提时代被那逼真的五脏六腑的图画迷住了一样,现在,科学的那种战斗的、冒险的情景又在吸引着他。

他满腔热情地报了名。为在这几年里能使他安静地学习,祖父给他在赛拉斯①区准备了一幢舒适的房子。这幢孤零零的房子象一幢英国乡间小别墅那样幽静,装着绿­色­的百叶窗,在树丛中显得生气勃勃。卡洛斯的一个叫若昂?埃戛的朋友给这幢房子起名为“赛拉斯宫”,因为它的奢华当时在大学生圈子里是颇为罕见的:客厅里铺的地毯,软皮于安乐椅,古代兵器,还有一个穿号衣的佣人。

开初,这种富丽堂皇使卡洛斯成了阿谀献媚者们的崇敬人物,使那些民主主义者都对他不信任。但当人们得知这些舒适家具的主人读蒲鲁东②、孔德和和赫伯特?斯宾塞④的著作,而且也认为这个国家是由“一帮无耻之徒”统治着时,那坚强的革命者也开始拜访“赛拉斯宫”,就象他们常去波希米亚诗人特鲁旺家那样了。特鲁旺是位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他的家具只有一张草垫子和一本《圣经》。

几个月后,和大家相处融洽的卡洛斯已经结交了一些纨袴子弟和哲学家。经常与他井排同乘他的四轮马车的有塞拉?多莱士,是个怪人,他已经谋取了驻柏林荣誉专员的职务,每晚都穿着夜礼服;另一位是克拉维洛,穿着他的阿威罗斗篷,戴一顶大大的水獭帽,正在撰写《撒旦之死》一书,这座带有慢悠悠的、乡村­色­彩的“赛拉斯宫”,成了一个活跃的热闹天地。花园里有当代科学的体育活动,一间旧厨房改成了一座击剑厅,因为在这群人中,击剑被视为社交上必不可少的。夜晚,餐厅里,年轻人玩严肃的惠斯特纸牌。客厅中,耀眼的玻璃吊灯下,《费加罗报》,《泰晤士报》以及巴黎、伦敦来的杂志散在桌子上,钢琴前夏玛苏弹着萧邦或莫扎特的乐曲,博学多才的人们靠在沙发上——人们高声热烈地谈论着民主、艺术、实证主义、现实主义、天主教制度、俾斯麦、爱情、雨果和进化论,一切都是在烟雾之中进行,这一切也都象那吐出来的清烟一样,虚无飘渺。抽象的讨论和对革命的坚定信念,又因为眼前有个身穿制服的仆人在开啤酒和送炸丸子而①葡萄牙科英布拉市的一个居民区。

②蒲鲁东(1809— 1865),法国社会学家,经济学家。

和赫伯特?斯宾塞的著作,而且也认为这个国家是由“一帮无耻之徒”统治着时,那些坚强的④斯宾塞(1802一1903),英国哲学家。

带上了一种更加高雅的劲头。

不久,卡洛斯就很自然地把他的医学书丢在桌上,连翻都不翻。文学、艺术,以它们各种的形式,深深地把他吸引住了。在《学院》杂志上,他还发表过几首十四行诗和一篇关于巴特农①的文章。他在一间临时画室里试着画油画,在福楼拜的《萨朗波》的影响下,他还编写了一些考古学的短篇小说。此外,每天下午,他都在驯他的那两匹马。要不是因为他这么出名,这么富有,二年级他肯定会留级的。一想到祖父要对自己失望,他不禁毛骨悚然,因此他对这种智力上的浪费注意节制了,以便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他选择的科学上。他这样立刻见了效。但那种业余艺术爱好的毒素已经流进了他的血管:正如若昂?埃戛所说,卡洛斯命中注定是一个那种笔头医生,他们编造出疾病,并且很快就害死了那些无知而偏信的人们!

他的祖父有时也到赛拉斯来住两周。开初,他的出现深受那些玩惠斯特的绅士们的欢迎,但瓦解了有关文学的交谈。年轻人简直不敢去伸手要杯啤酒,而且这儿也“阁下”,那儿也“阁下”,客厅的气氛十分拘谨。但是,他们看到他穿了双拖鞋,叼着烟斗,象个和善的波希米亚长者一样,往沙发上一靠,并且也谈论起艺术,文学,讲述他住在伦敦和意大利时的一些轶事,这时,他们渐渐地把他看成是自己的一位志同道合的人,只是长了一捋白髯而已。他们在他的面前谈论女人,谈论寻欢作乐。这位富有的,读过米歇烈①的著作井敬慕其人的老贵族,甚至激起了那些民主主义者们的热情。

而阿丰苏,看到他的卡洛斯成了这群勤奋、有理想、热情的年轻人的中心,自己也感到在他们中间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

卡洛斯的暑假在里斯本度过,有时也在巴黎或伦敦度过。但到了圣诞节和复活节,他总回到圣奥拉维亚,因为爷爷更加孤单了,就是靠着­精­心装饰那座庄园住房来解闷。一个个厅里挂满了阿拉斯②的花毯,卢梭③和多比尼④的风景画,还有豪华­精­美的家具。从窗子往外望去,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座英国式公园的美景,平整­嫩­绿的草坪被优美的沙石曲径分割开来;绿树丛中矗立着座座雕像;栗子树下纯种的肥绵羊正在打盹。但在这阔绰的环境里,生活不再象往常那样轻松愉快。子爵夫人比过去更发福了,而且晚饭一过,她就打起瞌睡,专心化食。先是德赛拉,接着是吉特鲁德丝,都在狂欢节期间死于胸膜炎;桌旁再也看不到修道院院长那仁慈的面容,他已经安息在紫罗兰和长年开花的玫瑰丛中的石头十字架下了。那位法官博士,带着他的手风琴,进了波尔图高等法院。安娜?希尔维拉夫人现在身患重病,已经闭门不出;小黛莱泽长成了丑姑娘,皮肤象枸橼树那样焦黄;小欧泽比奥软弱无力,郁郁寡欢,完全丧失了当初那种对古书和知识的热情,现在要在雷瓜结婚了。只有那位被遗忘在小区的检察官依然如故,也许头顶更秃了,但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热恋着那位懒洋洋的堂娜欧仁妮亚。再有,每天下午,老特里盖洛斯博士总要骑着他的白马到门口下来,找他的同事聊聊天。

说实话,假日对卡洛斯来说,只有当他把挚友和知交若昂?埃戛带回庄①巴特农是祭雅典娜女神的神殿。

①米歇烈(1798一1874),法国历史学家。

②阿拉斯,法国北部一城市。

③皮埃尔?卢梭(1812一1867),法国著名风景画家。

④多比尼(1817一1878),把浪漫派和前印象派结合起来的法国著名风景画家。

园时才真正有趣。阿丰苏?达?马亚非常喜欢这位埃戛:喜欢他的为人,也喜欢他与众不同的谈吐,此外,他又是阿丰苏年轻时的老友安德烈?埃夏的侄儿。当初,安德烈就是马亚家的常客。

埃戛攻读法律,但学业进展十分缓慢——他忽而留级,忽而休学一年。

他的母亲,一个虔诚的阔寡­妇­,带着一个女儿在塞洛利库?巴士都①山脚下的一庄园里隐居,那女儿也是个虔诚且有钱的寡­妇­;母亲对小若昂在科英布拉期间的所作所为只模模糊糊地略知一二。她的神父对她保证说,最终一切都会使人满意。那小伙子期望和自己的父亲及叔叔一样,成为法律博士。这个保证足以使那位贤明的夫人满意了,她主要关心的是自己内脏的疾病和那位塞拉芬神父的欢乐。她甚至宁愿让儿子留在科英布拉或是其他什么地方,只要离开她的家远远的,因为他常常因亵渎神明和使用异教徒的戏言而­干­犯众怒。

事实上,若昂不仅仅在塞洛利库,就是在学校,他那大胆的言行都使人为之一震。他被认为是最伟大的无神论者,是人类社会中绝无仅有的最大的煽动家。使他得意的是:实际上,他把自己对上帝、对所有的社会秩序的仇恨夸大了。他想把中产阶级都杀光,渴望摆脱了虚伪婚姻的自由爱情,平分土地,崇拜撒旦。他朝着这个方向施展的聪明才智,到头来也影响了他的举止和外貌。他那­干­瘪瘦削的身躯,鹰钩鼻子下那撮硬胡髭,再加上卡在右眼上的那单片眼镜,使他看上去真有点反抗­性­,象个恶魔。他一进入大学的校门,就恢复了他那往日波希米亚人的积习:黑­色­的学生长袍,绽线处用白线缝着;便宜酒喝得烂醉;夜间站在桥上,举起双臂咒骂上苍。在内心里,他却颇为多情,总是纠缠到与十五岁少女的恋爱事件中——都是些职工的女儿——偶尔,他也与她们共度一个良宵,给她们带一小袋糖果。有钱贵族青年的名声使得他在她们的家中备受欢迎。

卡洛斯拿这种田园式的穷酸爱情取笑,但他本人也卷入了一场和一个民政厅职员妻子的浪漫爱情之中。那是个小巧玲珑的里斯本女人,洋娃娃般的轻盈身材和一双碧眼迷住了他;吸引了她的,则是他的奢侈、富有,他的马伕和那匹英国种母马。他们互递情书,一连几个里期他都沉浸在第一次偷­情­的蹩脚但撩人心弦的诗句中,不幸的是,这女人有个粗野的名字:埃门加黛,卡洛斯的朋友发现了这一秘密之后,立即称他是“欧里神父”①,并用这个名字通过邮局往赛拉斯给他一封封地寄信。

一天,卡洛斯正乘车在集市兜风,那位民政厅职员拉着他小儿子的手正从他身旁经过。这是卡洛斯第一次这样近看见埃门加黛的丈夫。他看到他衣着寒酸,面­色­苍白,可那小男孩倒挺可爱,胖乎乎的,看上去象个小圆球儿,在那个春日里,穿了件蓝­色­羊毛外衣,两条冻得发紫的小腿直打颤,可还笑得很欢——眼睛在笑,酒窝在笑,红扑扑的脸蛋也在笑,哪儿都在笑。

他的父亲把他扶直——那种抚爱劲儿和年轻父亲领着儿子走路时小心翼翼的样子感动了卡洛斯。那时他正在读米歇烈的书——他的心灵充满了对家庭神圣感情的真正尊重。他感到自己坐在双轮马车里冷酷地筹划着让那个衣衫褴楼、毫无恶意的可怜父亲受侮辱和流眼泪,真太可耻了!对埃门加黛写来的①葡萄牙北部的一座山和一个行政区的名称。

①《欧里神父》是十九世纪葡萄牙著名作家德里?埃古拉诺的著名小说,描写欧里神父内心中,宗教感情和世俗爱悄的激烈斗争;埃门加黛是其中女主人公的名字。

封封把他称为她的“理想的人”的信,他不再作复。肯定是那女人为了报复,说了他不少坏话,因为自那以后,行政厅职员就开始对他怒目而视了。

不过,正如埃戛所说,卡洛斯“摔了多情的一跤”是在一次假期之后。

他从里斯本带回来一个出众的西班牙美人儿,把她安置在赛拉斯宫附近的一幢房子里。她名叫英格拉娜希恩。卡洛斯特地为她按月包了一辆四轮马车和一匹白马。英格拉娜希恩象茶花女的化身,是一枝从高度文明国家来的艳丽花朵,轰动了科英布拉。当她从卡尔萨达和贝拉大路上经过时,总是懒洋洋地傲慢地靠在四轮马车里,特意露出一只缎子鞋和一截丝袜,一只小白狗趴在她的腿上,于是,大学生们都会停住脚步,激动得脸­色­发白。

学校的诗人们为她作诗,把英格拉娜希恩称为“以­色­列的百合”“方舟上的白鸽”和“早晨的浮云”。有个神学院学生,一个从北部山区来的粗野而龌龊的家伙,一心想娶她。尽管卡洛斯一再说情,英格拉娜希恩还是拒绝了。那个神学院学生就开始拿着一把刀子在赛拉斯宫附近转来转去,要“喝马亚的血”。卡洛斯不得不用手杖揍了他一顿。

但是那女人变了,变得不可一世了。她没完没了地讲她在马德里和里斯本引起的那些桃­色­事件,讲某伯爵或某侯爵如何对她倾心,讲她的家庭是名门望族和梅丁纳?柯丽家族有亲戚关系。但是她的绿缎子鞋就和她那卿卿喳喳的声音一样让人讨厌。一听到在谈论她,她就想方设法参加到这些谈话中去,这时,她就会把共和党人称为贼,并大施赞扬堂娜伊萨贝尔①的时代,赞美她的魅力和­精­神——和所有的妓汝一样,她是个顽固的保守派。若昂?埃戛非常讨厌她;克拉维洛宣布,如果这个象母牛一样用英镑标价的胖子还在场,他就不会再回赛拉斯宫。

终于在一天下午,卡洛斯那个顶呱呱的佣人巴蒂斯塔把在学校剧场扮演贵­妇­人的一个叫茹卡的人带了来,给了她一个出其不意。现在总算有了借口!得到了适当的一笔钱后,这位梅丁纳?柯丽家族的亲戚、“以­色­列的百合”、波旁王朝的崇拜者,给遣回到里斯本圣鲁克路她原来的窝儿里去了。

八月,卡洛斯毕业了,赛拉斯宫举行了一个热闹的盛会。阿丰苏从圣奥拉维亚,曼努埃尔?威拉萨从里斯本分别赶来。整整一个下午,人们呆在花园的槐树林中,舒适的树荫下,一束束礼花冲上天空;在最后一学年又留了级的若昂?埃戛,这会儿穿了件衬衫四处忙乎,在树枝上,秋千上和喷泉四周,都挂上了威尼斯式的灯笼,为夜间照亮。在教授们都参加了的晚宴上,威拉萨紧张得颤颤巍巍他讲了一席话。他正要引几句我国不朽诗人卡斯迪留①的诗句,从窗子里突然传出了喧闹的鼓饶声,那是在奏校歌。校歌是首小夜曲。埃戛满脸通红,敞着衣扣,单片眼镜耷拉到背后,朝着阳台跑了过未,一边喊道:“现在,我们的马亚,卡洛斯?爱杜亚笃?达?马亚正踏上他的锦绣前程。他已全副武装,要去拯救患病的人类——或是毁灭它,要量情而定!在这个国家,即便在穷乡僻壤,谁人不知道他的天才,不知道他那辆双轮马车,不知道给他的过去抹过黑的低劣成绩以及这一八二0年的当代英雄波尔图酒,这对于我这个革命者加醉汉,我,若昂?埃戛..”从站在下面黑鸦鸦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管弦乐队和其他的学生①西班牙女王。

①卡斯迪留(1800一1875),葡萄牙著名诗人和散文家。

全涌进了这幢房子。在花园的树荫下,在四处摆着一摞摞盘子的客厅里,仆人们托着一盘盘甜食跑前跑后,香槟酒一瓶瓶砰砰地打开,直到深夜。威拉萨一边擦着前额和脖子上的汗,一边四处转悠着,对着别人也是对自己,说道:“学习结业啦,可真了不起!”

卡洛斯?爱杜亚笃开始了他漫长的欧洲之行。一年过去了。一八七五年秋天来临了。他的祖父最后在葵花大院定居下来,热切地等待着他。卡洛斯最后一封信是从英国寄来的。信中说,他正在研究那里的儿童医院那种令人赞叹的组织机构。不过,他也去过布莱顿①,在赛马场上赌过赛马,还带着一个和丈夫分居的荷兰贵­妇­人沿着苏格兰的湖泊做了一次充满诗意的漫游。

这位夫人的丈夫是海牙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官。她叫鲁盖尔夫人,是个妙不可言的女人,长了一头金褐­色­的头发,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得就象鲁本斯画笔下的仙女。

一箱箱的书开始运到葵花大院,还有其他成箱的仪器和器皿,足以装备一个图书馆和实验室——这些害得威拉萨在海关仓库里头昏脑胀地整整度过了好几个上午。

“我那小伙子要回来了,准备­干­一番大事业,”阿丰苏告诉朋友们。

卡洛斯从米兰寄回过一张照片,看到的人都说他瘦了,并且显得郁郁寡欢。除了这张照片,他已经有十四个月没见到“他那小伙子”了。一个晴朗的秋天早晨,他站在葵花大院院内的高坛上,手拿望远镜,看到那艘载着孙子归来的皇家大邮船,从他面前的高大建筑后面渐渐地进入了视野。他的心激烈地跳荡着。

那个夜晚,这家的朋友们——老谢格拉,堂蒂奥古?科丁纽和威拉萨——不住地赞叹“此行给卡洛斯带来的好处”。他和照片上多么不同啊!看上去他多么结实,多么健康啊!

无可怀疑,他出落成了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个子颀长,身材匀称,宽宽的肩膀,黑­色­的鬈发下面是个大理石般的前额;马亚家的眼睛——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一双极为诱人的黑眼睛,也那么温柔、清澈,但是更为深沉。

他留起了胡须,细软、油亮,呈深褐­色­,短短地贴在两腮上,下巴处成尖形,嘴角上是弯弯的八字胡,这使他显出一种文艺复兴时代高贵骑士的风度。他的祖父喜气洋洋,两眼含着激动的泪花,望着这个年轻人,听他生动地描述自己的旅程:罗马度过的美好日子,在普鲁士时的不好心境,别具一格的莫斯科,荷兰的风光..“现在怎么样?”谢格拉乘卡洛斯喝着苏打白兰地,沉默的片刻问道。

“你打算做什么?”

“将军,您问的是现在?”卡洛斯放下酒杯微笑着说,“首先我想休息一下,然后我要从事一项对国家来说是荣誉的事业!”

果然,第二天,阿丰苏就发现他穿了件衬衣在放行李的台球室拔钉子开箱,一边还愉快地吹着口哨。一册册的厚书,一堆堆地铺了满地、满沙发,在稻草中间和折缝的油布下,到处可以看到闪亮的玻璃和反光的油漆,还有擦得锃亮的金属仪器的部件。阿丰苏好奇地、一声不吭地盯着所有那些反映知识的讲究的装备。

①英国南部的海滨浴常

“可你准备在哪儿布置这个博物馆呢?”

卡洛斯想在这个地区附近建一个大实验室。它要拥有:制药的炉灶,一间设备齐全的生理解剖研究室,他的图书馆,他的仪器;也就是他进行研究所需要的一切设备都要井井有条地集中在那儿..听着他讲述这一宏伟的计划,爷爷的眼睛里闪着光彩。

“不要因为考虑钱而拖了你的腿,卡洛斯!最近这几年,在圣奥拉维亚,我们设法攒了些钱..”“说得太好了,爷爷!劳驾把这些话再对威拉萨说说。”

一连几个星期,按着这个计划进行布置。卡洛斯回来果真要诚心诚意地工作:科学仅仅是头脑里的一种装饰品,对别人来说还不如他房间里的窗帘用途大,对他似乎也只是一种孤独者的奢侈品。他渴望有些作为,但是他那勃勃奋起而又虚无飘渺的雄心总是飘浮不定。一忽而他决心要创建一个大诊所;一忽而他又打算编写一部有份量的启蒙书籍;还有的时候他又想从事耐心而又有所发现的生理学实验..他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深处,也许他是自以为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股奔腾的力量,但他找不到发挥这种力量的方式。如他所说,他想完成“某种辉煌的业绩”。对他这样一位当代名流和学者融为一体的人物来说,这意味着社会地位与科学活动相结合;意味着思想在财富的微妙影响下发生了深刻变化;意味着高贵的空泛哲学和文雅的运动以及趣味,混杂到了一起,他既是一位克劳德?伯纳①,但同时又是一个莫尔尼②..从根本上说,他是艺术的爱好者。

在哪儿建实验室合适,征求了威拉萨的意见。这位总管受宠若惊,起誓发愿地要竭尽全力。第一件事,他想知道,是否我们的大夫要开个诊所?..卡洛斯尚未下定决心是否“专门”致力于临床门诊,但是他愿意给病人治病,甚至不计报酬,只是出于慈善之心,以及为了取得经验。为此,威拉萨建议门诊部要和实验室截然分开。

“我的理由是,一看到医疗器械和仪器之类的东西,病人就会害怕。”

“你说得有道理,威拉萨!”阿丰苏嚷道。“我父亲总是说,别让牛看见槌子。”

“分开,要分开,少爷,”总管一本正经地重复道。

卡洛斯同意了。威拉萨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旧仓库当实验室;那个宽敞而荒废的仓库就在奈赛希达德广场附近的一个天井后面。

“诊所嘛,少爷,不能设在这附近,也不要在远处,而要设在罗希欧①,设在罗希欧广常”威拉萨这一主意并非没有私心。小威拉萨对政治还挺关心,是进步中心党的成员,他曾立志当个市政厅的议员,而事实上,在那些特别得意的日子里(例如《Сhā图杂志》的栏目里提到他的生日,或是在进步中心党集会上的热烈掌声中他发表有关比利时的高见时),在他看来,他本人如此多才,是值得他的党在圣本托宫②奖赏给他一个席位的。在罗希欧开办免费诊所,马①克劳德?伯纳(1813— 1878),法国著名生理学家。

②莫尔尼(1549一1623),法国贵族,作家。

①里斯本市中心一个小广常

②葡萄牙议会所在地。

亚医生的诊所,“他的马亚医生”——这就象是某种对他的那些计划有利的因素。他拼命不停地忙活,只两天时间就把在广场犄角的一幢楼房的二层楼租了下来。

卡洛斯花大钱把它装备了一番。按法国的方式,一个身着制服的仆人在四周摆着皮椅子的前厅侍候。患者候诊室四壁是华丽的绿­色­糊墙纸,上面有银­色­花环图案。鲁昂③花瓶里Сhā着花草,墙上是栩栩如生的油画,一组组昂贵的扶手椅放在一个花盆架的四周,花盆架上放满画报、杂志、立体画和半­祼­女演员的照片簿,为了驱散诊断室那种沉闷的气氛,甚至还摆了一架钢琴,露山了白­色­的琴键。

卡洛斯个人的房间就在边上,朴实无华,简直非常朴素,整个房间挂上了深绿­色­的天鹅绒,放着黑檀木架子。最初,聚集在卡洛斯周围的一些朋友——科英布拉时的同学、现在的邻居,就仕在葵花大院附近的塔维拉,格鲁热斯,以及曾与卡洛斯一同去意大利旅行过的苏泽勒斯的侯爵——都来观看这些稀罕的陈设,格鲁热斯用于指在琴键上来回滑了几趟,然后说,这琴实在糟糕。塔维拉被女演员们的照片迷住了。唯一坦率地表示赞许的是侯爵;他打量了一番卡洛斯房间内的无靠背沙发——那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土耳其王宫里的家具:宽大,华丽,轻软。在试试弹簧是否舒服之后,他对卡洛斯眨眨眼说:“合适极了!”

看来他们对他的这番准备很不以为然。但这些准备可确实是认认真真的。卡洛斯甚至在报上还登了条诊所的广告。可当他看到他那黑体字的名字是出现在博阿?奥拉街的一个洗衣­妇­和一则寻求寄宿公寓的广告之间时,他就叫威拉萨撤回了这则广告。

实验室已经设在了奈赛希达德广场的仓库,卡洛斯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实验室上面。每天上午中饭前,他都要到那里去看看工程进度。进到那儿要穿过一个宽阔的天井,那里有一口树荫遮住的水井,一株常春藤攀着固定在墙上的一些铁钩子向上爬去。卡洛斯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块地方改造成一座清新、雅致的英国式花园。这座建筑物的大门吸引了他。它是一座椭圆形的宏伟建筑,是一座小教堂的正门的遗址,现在成了他的科学圣殿富丽堂皇的入口。但建筑物内的工作好象没完没了。在黄昏灰蒙蒙的空中,总回荡着一种低沉的、懒洋洋的敲打声,总是那几筐工具四散在刨花堆里!一个头发蓬松、满面愁容的木匠就象在那儿呆了几个世纪似的,疲惫不堪,无­精­打采地在刨平一块永远刨不完的厚木板。正在扩大屋顶天窗的工人们,在冬日的阳光下,不停地吹着一支悲伤的法多①曲调。

每天卡洛斯向领班威桑特先生抱怨时,总会得到保证说:“阁下,两三天内定有起­色­。”领班是个中年人,总是笑眯眯的,说话嘴挺甜,胡子刮得光光的,脸也洗得­干­­干­净净。他就住在葵花大院附近,是这一带有名的共和党人。卡洛斯总要和他握握手,因为他喜欢这个邻居。而威桑特先生则把这一举动归结为他的顾主是位“进步人士”,一个民主党人,因而就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他最最盼望的是再来一个一七九三年,象法国那样。

“什么?流血屠杀?”卡洛斯问道,眼睛盯住这位激进派那张容光焕发③法国南部城市。

①法多,葡萄牙流行的民歌,曲调忧伤。

而圆鼓鼓的诚实面孔。

“不是的,先生,是一艘船,就是一艘船..”“一艘船?”

“是的,先生,一艘国家出钱租的船,人们用它把国王送出港,而且把整个王室家族和那帮子大臣们、政客们、议员们、­阴­谋家们,等等等等那些‘下流胚’一起送走。”

卡洛斯往往会微微一笑,偶尔也和他争论一番。

“但是,威桑特先生,您能肯定,如您说的,这帮‘下流胚’出了港口,消失了,一切事情就会解决,一切就会万事大吉了吗?”

不,威桑特先生可不是这样思考问题的一头“蠢驴”。但阁下您难道看不出,一旦这帮“下流胚”除掉了,国家的障碍不就被清除了,继而博学多识的进步人士不就可以治理这块土地了吗?..“您知道咱们的毛病出在哪儿吗,阁下?并非是那些人邪恶,而是他们太愚昧。他们一无所知,凡事不懂。他们并不坏,但他们却是一群蠢货!”

“您是对的。可现在这儿的工程怎么办,朋友,威桑特?”卡洛斯会这样接下去说,一边掏出表看看,然后和他用力地握手道别。“就看您能否帮我把工程安排好了。我不是以顾主身分要求您,而是以持相同政见者的身分这样说。”

“从现在起两天,阁下,您会看到变化的。”领班一面脱下帽子一面答道。

在葵花大院,十二点吃午饭的钟准时敲响。卡洛斯总是看到祖父已经先到了餐厅,坐在壁炉旁刚读完他的报纸。由于十月底气候暖和,不必生火,四周摆的暖房的花草仍然青翠欲滴。

他的四周,雕花的橡木餐具架上,古老的银器发出柔和的光芒,华丽但又不过分;挂在嵌着一块块方砖的墙上的椭圆形壁毯上,展现出一幅幅传说中故事的画面:中世纪的猎手们在放猎鹰;一位被侍从们簇拥着的贵­妇­人在喂湖中的天鹅;一名身披铁甲头戴钢盔的骑士沿着河边纵马奔驰,桌上玻璃杯间摆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显得光彩夺目,同褐­色­雕花的天花板形成了鲜明对比。

已经获得了教会尊称的“波尼法希奥”和绅士们一道用餐,它已经大模大样地坐在雪白的台布上,在一大束花枝的影子里。在玫瑰花的飘香之中,这只可敬的老猫总是慢慢吞吞、笨笨拙拙、有滋有味地舐着给它放在一只斯特拉斯堡小碟子里的面包牛­奶­糊。然后,它蜷起身子趴下,把那毛茸茸的尾巴蜷到胸前,闭上两眼,支楞着胡须,舒舒服服地打起盹来,这时它真象个带金­色­斑纹的圆滚滚的白球。

阿丰苏——如他自己谦逊地微笑着承认的——上了年纪,已经成了个贪婪的大肚汉。他不顾强烈的反对,接受了他们现在的法国厨师做的艺术品。

那人名叫特奥多尔先生,是个­性­情暴躁的绅士,一个狂热的波拿巴主义者,和那位皇帝非常相似。在葵花大院,午餐颇为丰盛而且时间总是拖得很长,饭后,喝咖啡时,人们继续聊天。时钟敲了一点,然后,一点半,这时卡洛斯会猛地大叫一声奔到钟前,总算想起了他的诊所。他会一口喝下杯中的荨麻酒,匆匆忙忙点了一支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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