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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早早吃过午饭,正要乘马车出去,已经戴上了帽子;这时,巴蒂斯增进来禀报说,埃戛先生有要事想和他谈,请他稍等片刻。埃戛先生正在刮胡子。
卡洛斯马上想到是有关科恩夫人的事。她到里斯本已经两周,可埃戛还没见到她,也很少谈起她。但卡洛斯察觉出他很烦躁不安。每天上午,可怜的埃戛收到邮件时都显得很失望,因为他只有一捆报纸或是几封从塞洛利库来的信。夜晚,他跑到两、三个剧院转转。初夏的剧院几乎空空荡荡;当他回来时,仆人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一封给他的信也没有。显然他又再次失望了。毫无疑问,埃戛不甘心失去拉结,他渴望能见到她,不管怎样,她没让他看出在她的心里她对他们往昔的幸福多少还怀有点眷恋之情,这种令人不悦的现实真使他心如刀绞..就在昨天,埃戛来吃晚饭的时候,显得心烦意乱:他在金子路同科恩相遇。他觉得“那个混蛋”不怀好意地挥舞着手杖朝他瞟了一眼。埃戛发誓说,要是“那个混蛋”胆敢再那样看他一眼,他就毫不留情地在闹市区的某个街角当众把他撕个粉碎。
前厅的时钟敲打了十二点。卡洛斯因为急着出去,就准备上楼去埃戛房间。就在这当儿,邮差来了,送来了《两世界杂志》和一封给卡洛斯的信。
那是勾瓦林纽夫人写来的。埃戛穿着背心,脚踏拖鞋出现的时候,卡洛斯刚看完信。
“我有件要紧事和你谈,小少爷。”
“你先看看这个,”另一位说着把勾瓦林纽夫人的信递了过去。
勾瓦林纽夫人以痛苦的口气抱怨说,卡洛斯已经两次失约,没到姑姑家去,而且事前一个字都没给她写。她认为这是一种侮辱,是粗暴的行为。现在,她要警告他,“为着她对他做出的一切牺牲”,要求他于星期天中午到圣玛莎尔街去,以便在她去辛德拉之前,两人最后把话说个明白。
“正好一刀两断!”埃戛嚷道,一边闻了闻信纸的香味,之后把信还给了卡洛斯。
“你别去,也不给她回信..她去辛德拉,你去圣奥拉维亚,你们再也不见面,就此了结这桩浪漫史。就象一切惊天动地的事物那样了结了,如罗马帝国,莱茵河——后者由于它流域广阔而在不知不觉地消失..”“我正要这么做,”卡洛斯说,一面戴起了手套。“上帝啊,这是个多么讨厌的女人!”
“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把这种事称做‘牺牲’!一星期还拉你去姑姑家两次,大肆挥霍,喝香摈,抽香烟,飘飘然,忘乎所以,如醉如狂。然后,两眼痛苦地盯住地面,就把这些叫做‘牺牲’..真该用鞭子好好抽她一顿!..”卡洛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好象勾瓦林纽伯爵夫人身上和这个世界上,有的只是反复无常,尔虞我诈。
“你要对我说什么?”
埃戛显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他慢慢从盒子里取出一支烟,不慌不忙地扣好背心钮扣。
“你近来没看见达马祖?”
“他没再来找过我,”卡洛斯说。“我想他生气了..我只要碰见他,总是远远地伸出两个指头友好地向他打招呼的..”“倒是该给他几棍子。达马祖到处议论你,议论你的女友,那位夫人..称你是‘无耻之徒’;关于她,说的话就更难以入耳。还是老一套:说是他引见的你,你却从中Сhā了一手。而对那位夫人来说,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因为你更富有,她就甩开了他,挨近了你..你瞧,真无耻之极。这件事在文人俱乐部、哈瓦那之家已经议论纷纷,还添上了一些不堪入耳的细节,而且总和金钱连上。这很阴险,目的在于毁坏你的名声。”
卡洛斯脸色煞白,只说了句:
“要一报还一报。”
他怒气冲冲地下了楼。在他看来,以“钱”来进行使人作呕的含沙射影的攻击,就只有用死来进行惩罚。就在他的手抓住马车门把手的一刹那,他想到要直接去达马祖家,要狠狠地报复一下。
但是,快十一点了,他得去奥里威斯了。再过一天,星期六,将是他心目中最美好、最隆重的日子,这一天,玛丽娅?爱杜亚达总算要去看看克拉夫特的乡间别墅了。前一天已经说妥,他们将在那里度过最炎热的几个小时,一直呆过下午,就他们俩,在那栋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孤寂的房子里,连用人也不在身旁。这要求是他犹犹豫豫地、颤抖着向她提出来的。她当即表示同意,脸上挂着微笑,神态泰然自若。这天上午,他派了两个仆人去奥里威斯,打开各个厅室的门窗透透气,清扫一番,到处摆上了鲜花。此刻,他怀着虔诚的心正要往那儿去,去看看他的女神的圣殿是否装点停当..正当他精心地作了安排,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时,达马祖的无稽之谈又一次使他们的爱情黯然失色!
去奥里威斯的一路上,他不停地反复琢磨着一些难以名状但却是残暴的方式,来狠狠地整整达马祖,但又没想出具体的办法。只要这个无耻之徒在街头巷尾讨厌他说三道四,他的爱情就没有安宁。有必要公开地教训教训他,使他不敢在里斯本把他那令人憎恶的肥胖的脸露出来..马车在乡村别墅门前停下,卡洛斯已经决定,要找个下午在施亚都广场当众用手杖揍达马祖一顿..但是,后来当他从乡村别墅往回走时,就冷静多了。他走过了那条槐树成行的美丽的小路,这是她的双脚明天上午要走过的地方;他仔细察看了那张床,这将是她睡觉的地方;一张漂亮的床,架在一个小小的台子上,四周挂着鼓花的金黄|色锦缎,有着异教徒祭坛的那种庄重,并且富丽堂皇..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俩将单独在这个宁静的、外界不知不晓的房子内相会。然后,整个夏天他们就躲在这个乡村僻野的凉爽之地,相亲相爱。而再有三个月,他就将远走高飞,去意大利,生活在大湖之滨,美丽岛的树荫之下..在这种令人动情的欢乐之中,那个只会在文人俱乐部打台球时讲下流话的肥胖而庸俗的达马祖,对他又有何妨碍!到达圣弗朗西斯科街时,他已决定,如果再见到达马祖,他还是用手指微微向他打个招呼。
玛丽娅?爱杜亚达同罗莎去贝林公园散步了,给他留了张字条,请他晚上来聊聊天①。卡洛斯慢慢走下楼梯,一边把字条放进了钱包,当作一件珍贵的纪念品。他刚走出大门,穿了一身黑衣服的阿连卡若有所思地慢慢从帕雷林尼亚巷迎面走来。一见到卡洛斯,他立即停住步,张开了双臂;然后,象想起了什么似的,迅速地抬起头朝二楼看了看。
从看赛马之后,他们没再见过面。诗人热烈地拥抱了他亲爱的卡洛斯,接着,象背书似地谈起了自己。他同他的好友卡瓦略沙又去了一趟辛德拉和①原文为法文。
古拉列斯;这使他想起了同卡洛斯,同艺术家在塞特艾斯宫度过的愉快时光..辛德拉真是个漂亮的地方。他在那里得了轻度的感冒。尽管有学识如此渊博的卡瓦略沙作陪,还有他的妻子小朱丽(阿连卡视她如姐妹)那绝妙的音乐天才,他还是没有兴致。这是因为老了..“是啊,”卡洛斯说,“我看你有点儿倦意..你那种兴致勃勃的劲头没有了。”
诗人耸了耸双肩。
“《福音》里讲得很清楚..也许是《圣经》里说的?..不,是圣保罗说的..是圣保罗或是圣阿古斯丁纽说的?..不管谁说的吧,权威倒无关紧要,这些圣书中有一本提到,这个世界是个泪水的峡谷..”“在这个峡谷里,人们有足够的欢乐。”卡洛斯乐呵呵他说。
诗人又耸了耸肩膀。是泪水还是欢声笑语,这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感觉,一切都是生活!就在昨天,他还在科恩夫妇家说过这话..蓦地,他在街心停住了步,碰碰卡洛斯的胳膊问道:“说起科恩夫妇,年轻人,请坦率告诉我一件事。我知道你同埃戛关系密切,再说,我又比任何人都更加称赞他的才智..但是,说真的,他一听说科恩夫妇回来了,就跑回里斯本,你认为这合适吗?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卡洛斯向诗人担保说.埃戛只是在那天他到达了几小时后才从《Сhā图杂志》上得知了科恩夫妇回来的消息的..再说,有过个愉快冲突的人,就不能住在一个城市里,那么人类社会也就完了..阿连卡没搭腔,低着头和卡洛斯并肩走着。后来,又停住步,皱起眉头说:“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你和达马祖之间有过什么口角吗?我这样问你是因为,有一天在科恩家中,他说了一席话,有些含沙射影..我当即就对他讲明白:‘达马祖,卡洛斯?达?马亚,也就是彼得罗?达?马亚之子,可如同我的兄弟一般。’于是达马祖就不吭声了..他不吭声了,因为他了解我,他知道凡涉及忠实和诚挚的问题,我可不是好惹的!”
卡洛斯只说了句: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连达马祖都没见到。”
“对了,”阿连卡拉住卡洛斯的臂膀说,“在辛德拉时,我非常想念你。甚至我还写了点儿小东西,自以为还不错,是献给你的..一首十四行诗,描绘辛德拉日落时分的美丽景色。我想向这些‘年轻一代’表明,必要时,这位诗人也能琢磨出时髦的诗句,并赋与它现实的特点。等一等,我看看还记得不。这首诗题为:《去卡布舒①的路上》..”他们在塞撒斯广场的一角停住步。诗人在开始背诵诗句之前,轻轻咳了咳——恰巧这时埃戛从下面走上来。他一身乡间打扮,蓝色法兰绒外套上Сhā着一朵美丽的白玫瑰。
自从那次在科恩家的晚会上不欢而散之后,阿连卡与他再没见过面。埃戛对诗人依然怀着强烈的反感,认为是他,编造了那封所谓“畏亵的信”的无耻的故事——阿连卡憎恨埃戛,则因为他心里认定埃戛是他所崇拜的拉结的热恋的情人。两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两人的握手也都有气无力、冷冷冰①辛德拉附近的一个古教堂。
冰。三个人都沉默着。这当儿,埃戛好不容易才借着卡洛斯的火柴,颤抖地点着了自己的雪茄。不过,还是他,在青烟之中先开了口,故作和气他说:“我看你气色很好,阿连卡!”
诗人也是和言悦色,但带着点儿傲气,用手指捋了捋胡子说:“马马虎虎。你都干什么了?什么时候你能让我们拜读一下那部《回忆》,老弟?”
“我在等着这个国家里所有的人都学会了认字的时候。”
“那你就等着吧!请你的朋友勾瓦林纽快点干,他主管公共教育嘛..啊,看,那位先生就在那儿,他看上去就象《政府公报》上的一栏文章,既严肃又空洞无物..”诗人用手杖指着街道的另一侧,勾瓦林纽正同科恩谈着话,慢慢地走近来。在他们身旁,达马祖头戴白帽,身穿白背心,挺着个大肚子,眼睛望着施亚都广常他面带微笑,喜气洋洋,俨然一个征服者在自己属地上的架势。他那副兴高采烈、悠然自得的样子,使卡洛斯很是恼人。当达马祖在街对面停下来,把背朝向他,故意同勾瓦林纽高声谈笑时,他按捺不住地向街对面走去。
他很简单地毫无热情地同勾瓦林纽握了握手,对科恩打了个招呼,接着丝毫没压低嗓门,冷冰冰地对达马祖说:“听着。你若再象现在这样不三不四地谈论我以及和我有关系的人,我就揪下你的耳朵。”
伯爵连忙Сhā到他们两人之间说:
“马亚,干嘛这样!这是在施亚都..”
“没什么了不起,勾瓦林纽,”卡洛斯拦住了他,往下说着,样子异常严肃、冷静。“我只是警告一下这个蠢货。”
“我不想吵架,我不想吵架!..”达马祖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一面钻进了一家杂货店。
卡洛斯再次和科恩打了个招呼,井同勾瓦林纽握了手,然后回到他的朋友面前,恢复了平静。
他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埃戛则更心神不安,因为他觉得从科恩的眼神中,又看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挑衅。只有阿连卡毫无察觉,依然在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文学,向埃戛解释说,对自然主义可以做些让步..“我在对埃戛说..描绘景色,显然要照现实写。描写一棵栗子树不能象描写一颗心灵那样..这个我同意..卡洛斯,我献给你的那首在辛德拉写的十四行诗就是如此。是现实主义的,当然,都是现实主义的..如果是景色,更得如此!好,我给你们背背这首诗吧..埃戛,你来的时候,我正要背呢..当然,要看看这诗句是否使你们厌烦..”一点也不嫌烦!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们甚至拐进了圣弗朗西斯科街,那里更安静些。在那儿,诗人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迈着,低声地吟诵他的田园诗。那首诗说的是夕阳西下时的辛德拉:一位英国白衣女郎,披散着头发,骑在驴背上,沿着一条俯视狭谷的小道缓缓走下;鸟儿轻声歌唱;冬青树四周蝴蝶飞舞。于是,英国女郎停住步,从驴背上跳下,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天空、树木和那宁静的屋群——在最后三行押韵诗句中,包含进了“现实主义的色彩”,对此,阿连卡很引以为自豪。
她凝望看安睡的花朵,洁白的彩云,
天空中,万家炊烟袅袅,
毛驴在一旁沉默、吃草。
“你们看这一段,就有自然主义的情调..毛驴在一旁,沉思、吃草..瞧,这里有实情实景,人们看到毛驴低头沉思..任什么都不如一头毛驴更会沉思..而恰恰是自然界中的这些细节,你需要注意..你们看,可以写出现实主义的作品,而且是精彩之作,不需要一开始就写些不干不净的事..这首十四行诗你们以为如何?”
另两个人大大赞扬了一番——卡洛斯后悔没揍达马祖几棍子,彻底给他个难堪;埃戛琢磨着,找天下午一定要在施亚都广场给科恩几记耳光。由于他俩要回葵花大院,此时已轻松自在的阿连卡陪伴他们走到阿泰罗广常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讲述他要写部历史小说的计划,其中要塑造一个重要人物——阿丰苏?德?阿尔布格尔格:但是更多地从人性,从内心角度着笔;写热恋的阿丰苏?德?阿尔布格尔格;写阿丰苏?德?阿尔布格尔格夜晚孤身只影,站在大帆船船尾,望着霍尔木兹海峡的烈火熊熊,亲吻着一朵干枯的花朵,轻声啜泣。阿连卡认为这真是美妙绝伦。
晚饭后,卡洛斯正穿衣服,准备去圣弗朗西斯科街,巴蒂士塔走过来说,黛莱斯?加玛来了,要谈桩急事。卡洛斯不想穿着衬衣在这儿见他,就让人把他请到那间黑红色调的书房里去。不多时,他去会黛莱斯?加玛,见他正在爱慕地欣赏那些精美的荷兰彩釉陶器。
“马亚,你这些东西真漂亮极了。”他当即嚷道。“我很喜好瓷器..过些日子,我一定找个白天再来,从从容容地看看所有这些东西..但是,今天我有件急事,是肩负使命而来..你猜得出吗?”
卡洛斯猜不出来。
加玛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了一丝微笑,严肃他说:“我是受达马祖之托,前来问问你,今天说的那些活是否有意侮辱他一番。就这件事..我的使命仅仅是,问问你是否有意侮辱他一番。”
卡洛斯非常严肃地看着他说:
“什么?!当我警告要揪他耳朵的时候,是不是有意要侮辱他一番?当然不是,我就是想揪他的耳朵!”
黛莱斯?加玛一躬身子,大模大样他说:“我就是这样对达马祖说的,说你的意图就是那样。不管怎么说,到此我的使命完成了。..你这些东西真漂亮!..那只大盘子是哪儿的货,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采釉陶器?”
“不,是件纳韦尔①古瓷。你走近看看..画的是忒提斯②指导阿喀琉斯③练习刀枪..是件珍品,稀世之宝..你再看看这件代尔夫特④的出品,还带着两朵郁金香..多好看!”
黛莱斯?加玛朝着所有这些珍贵物品扫了一眼,然后从沙发上拿起帽①法国中部城市,以产陶器著称。
②希腊神话中海中女神,阿喀琉斯之母,阿喀琉斯出生后,灿倒提阿在冥河中浸过,使其全身刀枪不入。
③希腊神话中刀枪不入的勇士。特洛亚战争中希腊最伟大的英雄。
④荷兰城市,盛产瓷器、玻璃器皿。
子。
“这些东西真是美极了!..这么说,你是真想揪他的耳朵,绝非侮辱他一番了?..”“绝不是侮辱,真是要揪他耳朵..你要抽支雪茄吗?”
“不,谢谢..”
“喝杯白兰地?”
“不!我彻底戒掉酒和烈性饮料了..好,再见,我亲爱的马亚!”
“再见,我亲爱的黛莱斯..”
翌日,一个阳光灿烂的七月的早晨。卡洛斯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提着一串钥匙,站在克拉夫特的乡间别墅大门前。玛丽娅?爱杜亚达将独自乘出租四轮大马车于十点到达。管花园的园丁放了两天假,已经去了弗朗卡镇。
这幢房子里再没用人了,窗户都紧闭着。一股穷乡僻壤的深沉的寂静笼罩着整个马路和住宅,都可以听到苍蝇的嗡嗡叫声在空中回荡。
门后,是一条槐树成行的清静的小路,香气扑鼻。路旁,在树木的枝叶掩映之中,可以看见一座小凉亭,木制结构的亭顶油漆成红色。这是克拉夫特异想天开的产物,是仿造的日本式装饰物。路的尽头,便是那幢房子,已经重新粉刷过,有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和绿色的百叶窗,往下有三级台阶通向一个小门,门的两旁摆着蓝色的瓷花盆,盛开着石竹花。
卡洛斯慢慢地把钥匙轻轻Сhā进这所僻静住宅的锁眼里,简直小心得过分。不过,对卡洛斯来说,这个简单的动作也是件乐事。他打开了窗户,灿烂的阳光射了进来,好象给他带来了往日鲜见的甜蜜和欢乐,似乎好心的上帝特意为他心中的欢乐增添了光彩。他急忙跑向餐厅,看看他昨天放在餐桌上的鲜花是否还保持着艳丽。接着,他又回到马车上,取下他从里斯本带来的一箱冰块。那整个箱子用块法兰绒包着,还垫了许多锯末。大路上,此刻仍寂静无声,只有一位村妇骑马而过。
但是,他刚把冰放好,就听见了外面马车缓缓停住的声音。他来到了挂着印花布窗帘和帷幔的书房,这里门朝向走廊开着。他躲在门旁窥视着,以防马车夫认出他。过了片刻,他见她沿着槐树成荫的小道走来了。她颀长的身材,美丽的黑色衣裙,一块厚厚的头巾半遮住她的脸,象是戴上了面具。
她的脚登上了三级石阶。他听出她在不安地轻声问道:“你在这儿吗①?”
他出来了——两人在书房门口紧紧地握住双手站了片刻,默默不语,无比激动,不知所措。
“多美的早晨!”她终于微笑着说,满脸绯红。
“美丽的早晨,美极了!”卡洛斯欣喜地看着她重复道。
玛丽娅?爱杜亚达有些倦意,但又满怀喜悦;她在门旁一张椅子上坐下,为的是使她那激动的内心平静下来。
“这一切真太舒适,太迷人了。”她说着慢慢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书房四周用印花粗布做套子的家具,一张铺着布鲁斯垫子的土耳其长沙发和摆满书籍的玻璃书柜。“我在这儿会非常愉快的。”
“不过,我还没谢谢你的光临呢,”卡洛斯低声说,眼睛逼视着她。
“连你的手还没吻一下..”
①原文为法语。
玛丽娅?爱杜亚达动手摘下头巾,然后又脱下手套,一边谈着一路上的情况。她觉得路太远,真使人疲倦。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在这个舒适的安乐窝里安下身,她就再也不回里斯本了!
她把帽子扔到沙发上,站起身来,红光满面,喜气洋洋。
“咱们看看房子去。我盼望看看你的朋友克拉夫特的这些宝贝,都快盼死了!..是叫克拉夫特吧?‘克拉夫特’意思是行业呀①!”
“但是,我连你的手还没吻过呢!”卡洛斯提醒她说,微笑中带着祈求。
她把嘴向他伸了过去,并紧紧地偎依在他的怀中。
卡洛斯一面慢慢地吻着她的双眼、她的头发,一面对她说,他是多么幸福,此刻在这座乡村别墅的院墙内,与世隔绝,他更感到她是属于他的了..她任他亲吻,然后,板起面孔认真地问道:“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卡洛斯简直象是伤心似地叹了口气说:“我该怎么回答你呢?我得重复一句哈姆雷特说过的话:怀疑一切吧,你可以怀疑太阳在运动,但是永远不要怀疑我..”玛丽娅?爱杜亚达不安地慢慢离开他的怀抱。
“咱们去看看房子。”她说。
他们从三楼看起。楼梯又暗又不雅观,但是,上面的房间确亮亮堂堂,新铺的地板,浅色的糊墙纸,从那里可以望见特茹河和田野。
“你的那些房间,”卡洛斯说,“当然是在下面,四周那些富丽堂皇的陈设..但是,罗莎和萨拉小姐在这儿会很舒适。你不这么想吗?”
她慢慢地走过一个个房间,察看衣橱的大小,试试床垫的弹性,对她身边的几个人的生活显出无微不至的关心。有时她甚至提出要作些变动,好象这位陪伴着她的男人只不过是一位老房东。
“过道尽头那间带两个窗户的房间给罗莎住最合适。但是,孩子不能睡在那张硬木大床上..”“换一张!”
“对,可以换一换..还少个大房间,可以供她在最热的那几个小时里玩耍..要是这两个小房间没有隔墙..”“把它拆了!”
他得意地搓着双手,把房子全拆了再重建,他都愿意。而为了她的亲人更舒适,她也什么都同意。
他们下楼来到餐厅。他们在一个著名的栎木雕刻的烟囱前站住了,烟囱两侧是两尊黑色的努比亚人雕像,犹如女像柱一般,那玻璃眼睛在闪闪发亮。玛丽娅开始感到克拉夫特的爱好很怪僻,简直有种异国情调..卡洛斯从没对她说过克拉夫特有着典型雅典人的爱好。他只是一个被南欧阳光照射大的撒克逊人,但是在他的怪僻之中很有些天才..“啊,风景可真美!”她大声说着走近窗口。
窗台附近长着一簇雏菊,雏菊旁边有棵香子兰,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前面,是一块精心修整过的草坪,炎热的七月已经使它有些发黄;两棵大树的①克拉夫特原文力craft,即英文中的“行业”。
树影投到了草坪上,两树之间有张软木长凳,供人们午后小憩。一排密密的灌木树墙,象堵篱笆,从另一头把这座别墅围了起来。顺山坡朝下望去,有一个工厂的烟囱和一些小别墅的院落,但看不见房屋;远处,是碧波粼粼的河水,静静地沐浴在阳光之中,一直可以望见在夏日耀眼的晴空中青翠碧绿的阿连特茹的山岗。
“这里真述人!”她又重复了一句。
“是个天堂!我对你说过吧,要替这房子起个名字..该叫什么好呢?
玛丽娅村?不好。玫瑰村..也不好,难听!象一种葡萄酒的名字,我们还是给他起个永久性的名字。我们就叫它‘淘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