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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玛丽娅?爱杜亚达觉得“淘喀”这个名字别致极了。应该用红字把它写在大门上。

“好,再加个野兽纹章,”卡洛斯说。“一个守卫着自己巢|­茓­、沉没在幸福之中的自私的野兽的纹章:不许碰我!”

这时,她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站在一张桌子前。她惊讶地看到,桌子上摆满了水果,还有两张椅子紧紧相挨,光闪闪的玻璃瓶中Сhā满了鲜花。

“这是迦拿①的婚礼呀!”

卡洛斯的一双眸子一亮。

“是咱们两人的婚札。”

玛丽娅?爱杜亚达的脸涨得绯红,她低下头,拿起一颗草莓,然后又挑了一枝玫瑰。

“要点香摈吗?”卡洛斯大声问道。“再加点冰块?咱们有冰块。什么都有!咱们什么都不缺,连上帝都祝福咱们..来,喝一点香槟!”

她同意了。他们两人用一只杯子喝;他们的双­唇­又一次热烈地挨上了。

卡洛斯点上一支烟,他们继续在屋子内转来转去。她很喜欢那间厨房,是英国式的布置,到处都铺上了瓷砖。在走廊上,玛丽娅?爱杜亚达放慢了脚步,观赏着一套斗牛用的什物。有只黑牛头,有长剑和花剑,红­色­的丝绸披凤,从皱褶上看,似乎还保留着穿戴它们的主人的潇洒风韵。旁边有一张黄|­色­的斗牛广告,斗牛士叫拉加堤祖。这些东西很使她欢心,就象伊比利亚半岛的欢乐节日和那炽热的阳光一样..接着卡洛斯带她去看将给她做卧室的房间。她不喜欢这间屋子那过分奢华和­性­感的布置。那是间小屋,光线从一间四周挂着壁毯的小厅里进来,而那些褪了­色­的毛线壁毯上,织着爱神维纳斯和战神马尔斯相爱的故事。连接小屋和小客厅的门是小教堂的圆拱式,门上方吊着一盏文艺复兴时期的熟铁大灯。这时刻,在一束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这间小屋显得金碧辉煌,犹如一位苏丹王宫殿里豪华、­淫­秽的内室..小屋的四壁和天花板部覆盖着一层金黄|­色­的织锦缎;一块同样美丽­色­调的天鹅绒地毯,使地面显得金光闪闪,一位爱情女神可以赤着小脚在上面行走——带帐杆的床架在一个小高台上,床上盖着绣有朵朵金花的黄|­色­绸缎床罩。周围是大幅帐馒,也是黄|­色­旧织锦缎的面料,使这间小屋既光彩夺目又庄重肃穆,好象放这张床是为了鲁克丽丝①和罗米欧时代那种爱情悲剧中的高尚的情yu。善良的克拉夫特就是在这①迦拿,《圣经》中加利利的一个村庄,据《圣经》记载,这是耶稣施圣迹的地方。耶稣在一个婚礼宴会上把水变成酒。(见《约翰福音》第2章1— 11节)①传说是古代罗马时一贵­妇­,因受国王之子侮辱而自杀,被视为贞淑女­性­的典型。莎士比亚写有长诗《鲁儿,头上缠着一块黄|­色­印度丝绸,独自一人安安静静、香香甜甜地每天睡上七个小时。

但是,玛丽娅?爱杜亚达讨厌这黄得过分的颜­色­。接着,她又是一惊,因为她发现在这金碧辉煌的环境中有一幅烟熏黑了的古画,十分引人注目。

画面只突出了一个砍下的人头,活灵活现,放在一只铜盘里,下面是一摊鲜血。更离奇的是,房间的一角有只巨大的草编猫头鹰,栖息在一根栋木枝头,­阴­险地思忖着什么,丧气的双眼睁得溜圆,死死盯住这张情人的卧榻..玛丽娅?爱杜亚达认为在这里是无法睡得安稳的。

卡洛斯立即抓起那根树枝和猫头鹰扔到过道的一角,并提出要把那些丝绸织锦换下来,用喜人的粉红­色­丝绸来布置这间小屋。

“不,我会慢慢习惯这些金黄|­色­的..只是那幅画着人头,血淋淋的画..上帝啊,真可怕!”

“你仔细看看,”卡洛斯说,“我想那是我们的老朋友施洗圣约翰①。”

为了消除这不愉快的印象,他带她到克拉夫特收藏珍品的大厅去,但是玛丽娅?爱杜亚达仍然惊魂未定,觉得这个陈列大厅家具摆得太满,象座博物馆那样没有生气。

“这里是供人站着看的,来回走首欣赏的..不能坐在这儿聊天。”

“但这是原材料啊!”卡洛斯大声说。“有了它,就可以布置成一个漂亮的大厅..否则我们的艺术才能有何用?..你瞧这个柜子,中间多­精­致,多漂亮!”

这座贵重的柜子是克拉夫特的“神圣家具”,几乎遮住了后面那堵墙,这是件汉萨同盟②时代的雕花家具,既昂贵又朴实,是件工艺高超的杰作:底部,有四个斗士,持枪握刀,象罗马战神一般守卫在每个门旁,各个门上都是浮雕,刻的不是进攻一个城市,就是攻打营地的帐篷。上部,四个福音传教士各守一角,他们是约翰、马可、路德和马太,四个一动不动、穿着飘扬起来的袍子,似乎预言中的风总在吹拂,上楣,有一个由玉米­棒­、镰刀、葡萄串和犁组成的显示着农业的画面。在这些象征着劳动与丰收的标志之中,有两尊对称地靠在那儿的古罗马农牧之神,吹着四管牧笛,进行田园诗式的挑战。他们对上面那些英勇斗士和传播福音的人毫不介意。

“怎么样,嗯?”卡洛斯说。“多珍贵的家具!这完全是一首地地道道的文艺复兴时期的诗歌,农牧神和传教士,战争加田园诗..在这座柜子里放些什么呢?我要是有你的书信,我一定把它存放在这里,就象供在神坛上一样。”

她没搭腔,只是微笑着,在这些古董中慢慢踱着步。这是些没有生气的艺术佳品。此刻这些价值连城,死气沉沉的物品,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家具全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精­工细作,象是意大利大理石宫殿里流失的物品;镶嵌着的玛瑙和琥珀,在黑­色­檀木和覆盖在木制家具上的粉红­色­绸缎相映照下,闪烁着柔和的宝石光辉。有些结婚时用的喜柜,长短如同小木箱,是用来收藏教皇和王子的礼品的,涂着红­色­和金黄|­色­,上面有希腊克丽丝受辱记》。

①《圣经》中人物。

②十三至十七世纪,以德意志北部诸城为主,北欧城市结成的商业、政治同神话中三位女神①的­精­美、小巧画像;有几个讲究的西班牙式五斗橱,外面是闪光的铁皮和红丝绒,每个里面都象个小教堂,奥秘无穷,有许多壁龛和玳瑁壳的小栅栏..到处都有绣着花朵与金­色­小鸟的缎子帷幔,在深绿­色­的四壁映衬下显得非常耀眼;或者在一块­色­调严肃的东方地毯的一角,织上几行《古兰经》的经文,在一块打开的扇面形丝绸上,展现出人们在基西拉岛②上正跳着优雅的小步舞。

玛丽娅?爱杜亚达因为劳累,最后坐到一张路易十五时代的长沙发上。

那是一种宽大而讲究的沙发,专门为女人们那美丽的裙子的鲸骨框而设计的,并用法国博韦的丝绒薄毯盖着。毯子似乎还在散发出香粉的淡淡芳香。

卡洛斯看到玛丽娅那爱慕的样子也十分高兴。那么,她是否还认为这桩一时冲动之下做成的交易不值得呢?

“不,这里有许多可爱的东西..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胆量在这些稀世珍宝之中度过一种宁静的村野生活..”“别这样说,”卡洛斯笑着说,“否则我就一把火烧了它。”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那些摆在茶几大理石面上的彩釉陶器;那些易碎的陶器真是巧夺天工。其中有一件特别引她注意,那是一只图案奇特的波斯瓷瓶,上面是一排黑­色­的柏树,每棵树都遮住一朵­色­彩鲜艳的花;这使她联想到在长期的忧伤之中出现的短暂的微笑,接着便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花饰陶器,­色­彩艳丽,不落凡俗,上面还画了许多历史人物,有卡洛斯五世①过厄尔巴岛②;有亚历山大③给罗克珊④加冕;有­精­美的纳韦尔瓷器,庄重、朴实无华;有马赛瓷器,上面是一朵盛开的大红玫瑰,妖烧诱人,犹如一个­祼­露身子的少女;有德比⑤瓷器,涂着晴空那种湛蓝­色­,周围有圈金边儿;有威基伍⑥瓷器,|­乳­白­色­和粉红­色­,微微透明,象是水中的贝壳..“再等一下。”卡洛斯见她又要坐下,就大声嚷道。“要拜拜这幢房子的守护神!”

屋子中央,在一个宽大的支座上有尊青铜的日本佛像。这是尊怪神,全身­祼­露,光洁无毛,浮肿的脸,笑得滑稽可爱,那胀得圆圆鼓鼓的肚皮就象是吃下了整个宇宙而消化不良了——两条腿疲倦无力,毫无弹­性­,那皮肤就象是死胎的。这尊喜气洋洋的怪物骑坐在一只巨大的动物上,那畜生长着人脚,脖子恭敬地低垂着,从它的嘴上和那斜视的眼睛上,可以看出它对自己的受辱是何等地不满..“想想看,”卡洛斯说,“所有的人都拜倒在这尊铜像面前,向他祈祷,亲吻他的肚脐,把财产献给他,为他去死..”“爱上一尊怪神,”玛丽娅说,“是最值得称颂的,对吗?”

“那么,你不认为对你的爱也是很值得称颂的吗..”①象征美丽、温雅、欢喜的三女神。

②基西拉岛是希腊一个非常美丽的岛,岛上有爱神维纳斯庙,被誉为爱乡。

①卡洛斯五世(1500— 1558),是1516至1556年间的西班牙国王。

②厄尔巴岛是位于地中海科西嘉岛东部的岛屿,属于意大利。

③亚历山大,此处是指马其顿古国国王(公元前356— 323)。

④罗克珊是亚历山大之妻。

⑤德比.英格兰中部一城市。

⑥一种­精­致的英国瓷器。

他们俩在窗前的一张摆满靠垫的又宽又矮的长沙发上坐下。一扇白丝绸屏风从这个古董的世界中隔出了一块具有现代舒适条件的小天地。因为她嫌热,卡洛斯打开了窗户。靠近窗台,茁壮地长着一棵雏菊,再往前,草坪上,一只古­色­古香的石头花盆里长着一棵开了红花的仙人掌;在一棵核桃树的枝叶之下,有一片­阴­凉、舒适的地方。

玛丽娅?爱杜亚达走过去靠在窗口,卡洛斯也跟了过去。两人默不作声地靠在一起,深深地沉浸在幸福之中,享受着这种与外界隔绝的甜美的宁静。有只鸟儿在枝头轻轻地啭唱,过不一会儿,它又沉默了。她想知道,远处,阳光照­射­下的蓝­色­山岗那一边的白­色­村庄叫什么,卡洛斯答不上来。后来,他漫不经心地摘了一朵雏菊问道:“她是有一点儿爱我,还是很爱我..”①她从他手中夺过了那朵花。

“有什么必要问花?”

“因为你还没有明确无误、绝对肯定地对我说过,就象我希望的那样..”他搂住了她的腰;两人微笑着互相对视着。这时,卡洛斯两眼凝视着她的眸于,对她低声祈求说:“咱们还没看盥洗室呢..”玛丽娅?爱杜亚达就这样任他拉着走过了大厅,又穿过了挂着描述战神马尔斯和爱神维纳斯在森林中相爱的壁毯的客厅。盥洗室就在两侧,有一层瓷砖贴面,一块古老的卡拉马尼亚①红地毯给盥洗室增添了不少生气。一直搂住她的卡洛斯,这时在她脖子上慢慢地、长时间地吻了一下。她更加任他去爱,闭上了两眼,完全被征服了。他们走进了那间暖烘烘的、金碧辉煌的小房间。进去时,卡洛斯放下了拱门的绸门帘,因为从那儿进入了一丝阳光。片刻之间,两人都停住不动了,四周没有第三个人。他放开了臂膀,两人谁都不碰谁,似乎他们由于过度的幸福而窒息了,不知所措了。

“那个可怕的脑袋!”她低声说。

卡洛斯拽过床单,盖上了那幅可恶的画。随后,一切声响都消失了,这栋孤独的房子在树丛中沉睡了,在七月宁静的中午,安安稳稳地午憩了..翌日,星期天,正巧是阿丰苏?达?马亚的生日。几乎家里所有的朋友都在葵花大院进晚餐,饭后在阿丰苏的书房里喝咖啡。书房的窗户敞开着。

这天夜晚,天气暖和,满天星斗,四周一片沉寂。克拉夫特、谢格拉和塔维拉抽着烟在凉台散步。格鲁热斯坐在沙发的一端,全神贯注地倾听斯坦因布罗肯一本正经地对他讲述芬兰音乐的演变。阿丰苏手拿烟斗靠在他那个长沙发上,他四周的人们在谈论着乡村生活。

晚饭时阿丰苏曾经宣布,他打算在这个月中旬去看看圣奥拉维亚庄园的树木,并且当即就约了一批好友去杜罗河畔。克拉夫特,谢格拉上校陪阿丰苏前去;侯爵答应八月在他的朋友斯但因布罗肯“悦耳音乐的伴随下”,如他所说的,去看望阿丰苏。堂迪奥古犹豫不决,他担心路途太远,又怕乡间潮湿。现在要说服埃戛也去,与卡洛斯同行——现在卡洛斯已经完成了为他写书收集资料的工作,就为这事他留在了里斯本的“工作岗位上..”但是埃戛还是不同意去。他说,乡下对那些野人是个好去处。由于文明、进化,人要逃离自然;如唯心主义者预言的那样,实现进步,在地球上建立天堂,①十六世纪小亚细亚地区一个土耳其公国。

他的设想就是建一座巨大城市,占满了整个大地,所有房屋全部石头建造,只有一两处地方有座神圣的玫瑰小花园,人们从那儿采摘花朵,使正义的神坛馥郁芳香..“还有玉米呢?香甜的水果呢?白菜呢?”威拉萨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那么,你威拉萨认为几百年后人们还吃白菜?另一位反驳说。吃蔬菜的习惯是人类身上残留的粗俗的动物本­性­的反映。随着时间的推移,文明而地道的人只吃人造食物,由国营工厂生产,装在小瓶子里或做成小药片..“农村,”这时堂迪奥古用手使劲捋着胡子说,“对社会来讲,有一定的好处,可以进行有趣的野餐,骑驴游戏,进行一场槌球比赛..没有农村就没有社会。”

“对,”埃戛低声说,“就象一所大厅里可以有些树。我同意要农村..”卡洛斯靠在一只长沙发上,拚命地抽烟,一味地微笑,但是不说话。整个晚餐他都这样,沉默不语,对一切都报之以一笑,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气,然后带着欢乐过后的疲倦。侯爵已经两次发现他在兴奋地沉思默想,此刻,他朝卡洛斯走过去,不耐烦地说:“喂,说话呀,讲点儿什么!..你今天的样子有点儿特别,那高兴劲儿就象一个虔诚的信徒得到了一块圣饼!”

周围的人都友善地谈论着卡洛斯:威拉萨觉得他现在气­色­好了,也更愉快了;堂迪奥古带着一副行家的神气,意识到了这里面有个女人,他羡慕卡洛斯的年龄,羡慕他的­精­力。阿丰苏又装上一袋烟,高兴地望着孙子。

卡洛斯立即站起身来,避开这种友好的观察。

“不错,”他说,微微伸了个懒腰,“我今天有点疲倦,不爱动..一定是夏天来了..但是,我得活动活动..喂,侯爵,跟我打一盘台球吧?”

“走吧,伙计。要是这能使你振作起来..”他们走了。埃戛随后跟去。刚来到走廊上,侯爵就停住了步,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向埃戛打听科恩夫­妇­的消息。最近见过面吗?一切都了结啦?对于侯爵,这个忠诚之花来说,没什么秘密可言。埃戛告诉他,浪漫史已经结束,现在科恩碰到他,就识相地把眼睛一低..“我之所以问,”侯爵说,“是因为最近我两次见到了科恩夫人..”“在哪儿?”埃戛迫不及待地问道。

“在普里斯剧院,而且都是和达马祖在一起。最近一次就在这个星期。

达马祖和她挨得紧紧地,亲亲热热,谈得很是投机..后来,他走过来同我坐了一会儿,但眼睛总盯住她..她在另一头,样子傲慢,用望远镜看他..毫无疑问,是在谈情说爱..这个科恩命该如此。”

埃戛脸变得煞白,心烦意乱地捻着胡子,末了说:“达马祖和他们关系密切..不过,也许他是在调情,我不感到奇怪..他们是一类货­色­。”

台球室里,那两个人有气无力地打着球,埃戛则不停地踱着步,显然心绪烦躁不安,嘴里叼着已经熄灭的雪茄。蓦地,他站到侯爵面前,两眼闪着光,说道:“你最后这次在普里斯见到那个无耻女人是什么时候?”

“我想,是星期二。”

埃戛又闷闷不乐地踱起步来。

这时,巴蒂士塔出现在台球室门口,一言不发地使了个眼­色­招呼卡洛斯。卡洛斯惊讶地走了过去。

“来了一辆出租马车,”巴蒂斯塔低声说,“说是车里有位夫人要找您。”

“什么夫人?”

巴蒂士塔耸耸肩膀。卡洛斯手里拿着球杆,吃惊地看着巴蒂土塔。一位夫人!肯定是玛丽娅..上帝啊,出了什么事,晚上九点钟乘一辆破旧的马车跑到葵花大院来!

他让巴蒂上塔赶快去给他找顶小礼帽。他就这么副样子,上农也没穿,急急忙忙跑了下去。在走廊上,他碰上了欧泽比奥。他刚到,还在用手帕拍打靴子上的尘土。卡洛斯都顾不上站下来和欧泽比奥说句话,就赶忙向马车跑去。车停在通往他的房间的便门前,车门关着,静悄悄的,使人感到既神秘又恐惧..他打开车门。在这辆老式四轮马车的一角,有个黑­色­的人影,裹着一块带花边的头巾。那黑影不安地欠了欠身子,低声说:“就一小会儿!我想同你说句话!”

他如释重负!是勾瓦林纽夫人!于是,卡洛斯气乎乎地粗鲁地嚷道:“耍的什么花招?你想­干­什么?”

他想关上车门,她却使劲地向外推开。这当儿,车夫在不声不响地解缰绳。她按捺不住了,当着车夫的面发作出来:“是谁的过错?为什么这样对待我?进来,只一会儿,我必须同你谈谈!..”卡洛斯生气地跳上马车:“顺着阿泰罗转一圈。”他对车夫嚷道,“走慢点儿!”

这辆老式马车顺坡而下;有一阵子,在黑暗中,他俩各自缩在狭小座位的一端,在玻璃窗格格的响声中,还是重复着那些粗鲁、苦涩的话:“多么鲁莽!多么愚蠢!..”“是谁的过错?是谁的过错?”

到了桑托斯街的斜坡上,马车跑在石子路上声音小多了。卡洛斯对自己的僵硬态度感到后悔,朝她转过身来,语气缓和了,几乎是用以往那种亲切的语调责怪她的鲁莽作法..给他写封信不是更明智吗?

“写信做什么?”她大声说,“为了你不给我回信?你根本不会把我的信当回事,就象是个陌路人写信求你施舍一样!..”她觉得闷气,就使劲摘掉了头巾。马车沿着河边缓缓地轻声滚动着,卡洛斯都感觉到了她的呼吸声,她那不安的、充满了痛苦的呼吸声。他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坐着,感到无比的心烦。透过朦朦的玻璃,在那黑暗的、沉睡着的河面上,他隐约看到一根根帆船的桅杆。两匹马也象睡着了。她还在发怨气,那是在心中积压己久,带着讥讽而且充满了痛苦的怨气。

“我求你去圣伊萨贝尔,你没去..给你写信,你不理我..我要你给我个坦率的解释,你不来..什么也没有,一张纸条,一句话,一个暗示都没有..地道的蔑视,粗暴而无礼..我真不该来..但是,我做不到,我受不了!..我想知道我哪点儿对不住你啦。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对啦?”

卡洛斯感到她那饱含着晶莹泪水的双眼带着祈求,在寻找他的回答。而他,甚至没有勇气正面看她,只是不安地低声说:“的确,亲爱的朋友..事情已经很明白,用不着再解释了。”

“要解释!要讲清,这种情况是暂时的,是厌烦了,还是就此决裂了!”

他在自己那个角落里动了动身子。他找不出一种委婉的,甚至是亲切的方式告诉她,他对她的欲望已经完全枯竭了。最后他说,不是因为厌烦。他的感情一向高尚,不至于变成发脾气或者怄气..“那就是决裂?..”“不,也不是..也不是永远的、绝对的决裂..”“那就是一时怄气了?为什么?”

卡洛斯没回答。她使劲抓住他的胳膊摇着。

“你说话!说呀,上帝!别做胆小鬼,拿出勇气来说说为什么!”

是的,她说得有道理..象这样坐在这儿,笨拙地、假装镇静地躲在黑暗中说些无关重要的理由,他就是个懦夫,是没骨气。他要明明白白、坚定地说清楚。

“好吧,说清楚。我认为咱们的关系应该改变..”他又犹像了。当他感到坐在身旁的这个女人在绝望地发抖时,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改变,我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把无法持久的感情冲动变为愉快的、更为高尚的友谊...随着车轮慢慢的滚动声,他的嘴也渐渐地灵活了,乖巧了,话也有说服力了。他们这种关系将发展到什么地步?必定会是通常的结局。到那么一天什么都暴露了,这段欢乐的浪漫史就会以丑闻和耻辱告终;或是尽管能长期保住秘密,但它会变得几乎同夫妻的结合那样平庸,再没有趣味,再没有欢乐。再说,可以肯定,继续在辛德拉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幽会下去,社会上好奇的人,多嘴的人就会发觉他们的私情。对于有自豪感,有羞耻心的人来说,自己的私情为公众所知,甚至出租马车车夫也知道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吗?不能这样..理智、感情都指明了需要分手。她本人以后也会感激他的..当然,习惯了欢乐的柔情,乍一中断是会痛苦的,他也并非好过。正因如此,他没有勇气给她写信。总之,两人都需要坚强,不再互相见面,至少几个月内要这样。以后,脆弱的感情,不安的情绪,就会渐渐地变为正常的友情,颇为稳定而且更为持久的友情。

他不再说什么。沉默中,他感到她躲在马车一角,好象一个可怜的、没有生命的物件,缩在大围巾里,轻声地哭泣。

好难熬的片刻埃她没发火,只是可怜地哭着,轻声地、慢慢地抽泣,真象没完没了。卡洛斯只找到了一句平淡无味的话:“别犯傻了,别犯傻了!”

马车沿着一排房子行驶,来到了煤气厂门前。在明亮的灯光照­射­下,一个美国人和几位身着浅­色­衣装的女士走了过去。这是个繁星闪烁的仲夏之夜。有些人在树丛中漫步。她还在哭泣。

他身边这种悲切、低声的哭泣开始打动他了;她没完没了地哭泣撕扯着他的心,为此他几乎要向她发火了..刚才他在葵花大院沙发上多么平静,对周围的一切他都报以微微的一笑,那真是一阵疲劳之后的休憩啊!

他拿起她的手,满怀怜悯,想使她平静下来,但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

“确实,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太荒唐了..这一切都是为你好..”她总算动了动身子,擦擦眼睛,伤心地擤擤鼻涕,但不时地还深深抽泣一下..突然,一阵感情激动,她把双手伸向他的脖子,使劲抱住他,把他按到自己的胸部。

“哦,亲爱的,别抛弃我,别抛弃我!你知道我多么爱你!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幸福..我想死,我要自杀!..我做了什么错事?没人知道咱们相爱..但愿人们知道!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生命,荣誉,一切的一切!..”她用泪水润湿着他的脸。他任她摆布,只感到她那温暖的没穿紧身胸衣的身体象是­祼­露着,从他的双膝往上移动,紧紧贴到他的身上,带着一种要重新占有他的冲动,一阵狂吻使他喘不过气来..突然马车停下了。卡洛斯一动不动,她则趴在他身上,喘息着——他们就这样呆了片刻。

马车没再继续前进。这时,卡洛斯抽出一只手,摇下玻璃,他发现,他们已停在葵花大院的对面。马车夫遵命绕着阿泰罗慢慢地转了一圈,又上了这个坡,回到这幢房子门前。有一阵子,卡浴斯想下车,就此果断地结束这场长时间的折磨。但是。这似乎太冷酷了。虽然他讨厌这个女人,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对车夫嚷道:“再往阿泰罗走,别停下!..”马车在窄小的街道上掉了头,又滚动起来。路面的石子再次颠得玻璃格格作响;他们又一次地,但更为平稳地顺着桑托斯街的坡路往下走。

她又吻起他来。但是,这些亲吻已经失去了刚才那股难以拒绝的激|情。

此刻,卡洛斯只是感到疲乏,真想回到自己的房内去休息,因为是她把他拖了出来,用这些指责,用带着泪水的热情折磨他..就在伯爵夫人吊着他的脖子疯疯颠颠地低语时,他心目中生动而强烈地映出了玛丽娅?爱杜亚达的形象,她此时正平静地在她那铺着红地毯的厅里,还没睡觉。她信赖他,想着他,回忆着前一天的幸福。那时“淘喀”这座白­色­的乡村别墅充满了他们的爱情,在树丛中沉睡着..于是他对勾瓦林纽夫人感到一阵厌恶,就粗鲁地、无情地把她推向马车的一角。

“够了!这一切都是荒唐的。咱们的关系结束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刹时间,她变得目瞪口呆。接着,她打了个寒战,神经质地笑了一声。

随手使劲把他一推,还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好吧!去吧,躲开我!找另一个去,找那个巴西女人去!我知道她。

她是个烂货,丈夫破产了,她得找个人为她付做衣服的账单!..”他攥紧拳头,转过身来,象是要揍她。黑暗的车厢里隐隐约约有一股马鞭草的香味。他俩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眼睛,但是都闪着仇恨的光..卡洛斯愤愤地敲了一下窗玻璃。马车没停下。勾瓦林纽夫人怒气冲冲,设法放下另一边的窗玻璃,把手指都碰伤了。

“你最好出去!”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讨厌你呆在我身边!我讨厌死了!车夫!车夫!”

马车停住了。卡洛斯跳下车,使劲碰上车门。他一声没吭,甚至都没脱一下帽子致意,径自转过身子,迈开大步朝葵花大院走去。在这满大星斗的宁静的夏夜,他却思绪万千,仍然在气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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