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归根结底不过区区普通草民一枚,纵使多活了个几十年,也是活得浑浑噩噩,没办法弄清楚这些弯绕曲折,也看不出晋王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然而在我眼里,这么多年来晋王也只在面对梁文昊时才会无所顾忌地玩笑怒骂,我便觉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对他来说,终究还是应该有所不同的。
不然人活这一辈子,来的时候无牵无挂,去的时候孑然一身,那到世上摸爬滚打这一趟又还有什么意思呢?
不如做条咸鱼还能体现一点价值,三毛钱一斤呢。
梁文昊虽然大大咧咧,却并不笨,君墨清的怅然他看在眼里,便忍不住讪讪问道:“君师父,您是不是对我挺失望的啊。”
君墨清眯眼:“哦?”
梁文昊瞬间汗哒哒:“君师父您每次打算罚我的时候都这个表情——别这样我都二十五了绝对不要再顶着道德经在校场上跑十圈!”
君墨清:……
人太蠢就无敌了,君墨清揉了揉眉心,终于决定不和梁二货一般计较,便将茶盏放到一边,站起来整了整衣摆,开口道:“走吧,去看看你那位新得的美人。”
梁文昊翘着腿纹丝不动:“我对他可没什么兴趣。”
君墨清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暗自叹了口气,便开口唤道:“战玄,你同我一起去。”
我略一怔愣,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叫我,立刻翻身下到走廊,推门走到他们两个面前。
梁文昊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站起来:“落地无声,你这轻功在战白之上,什么时候我们两个切磋切磋。”
“还是免了吧。”君墨清弯着唇角,在一旁不咸不淡道:“你与他切磋怕是不好。”
梁文昊疑惑道:“怎么?”
君墨清笑了笑:“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梁文昊:“自然是真话。”
君墨清:“你武功不好,会被他不小心打死的。”
梁文昊:“……那假话呢?”
君墨清:“你武功不好,不至于打死,但会被他不小心打残的。”
梁文昊:……
“你学识不够,武功又不好,学海无涯,不论年纪老少,你正是应该奋发向上的时候。”君墨清笑得和蔼可亲:“来,为师这里有本道德经,你顶在脑袋上绕着宅子跑上十圈,跑累了就拿下来看看,既锻炼身体,又增长学识。”
梁文昊:“……君师父你这么小心眼一定是跟正涵那小子学的吧。”
“你说反了……”君墨清轻笑着摇摇头:“唉,也不是我为难你,只是我们这狐狸窝里出了你这么只白兔子,为师真是恨铁不成钢啊。有你这样的学生,别人岂不是都要误会我君墨清是个好人了?”
说完他便装模作样地叹着气,背着手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梁文昊于是内牛满面地转头对我说道:“战玄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阿白了吧。”
我:……
身边都是这种小狐狸大狐狸老狐狸,梁小侯爷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怪不得对战白一见钟情了。蠢萌对二货,王八对绿豆,只有战白才懂你的心……
为了避免被不小心误伤,我无情地抛下了失意体前屈脱力跪地的梁小侯爷,特别顺服地跟在君墨清身后去了前厅。
俞子夷见到君墨清,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拱手行礼道:“君先生,您当年一首青玉案名动天下,晚生便想该是如何惊才艳艳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谦谦君子,瑟兮僴兮,赫兮咺兮,令人叹服。”
他面色同卢定云一般极白,给人感觉却完全不一样——眼神太利,即使低垂着头,那些藏在心里的野心也仿佛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一般。
君墨清笑笑,扶起他执着他的手一同落座,开口道:“不过虚名而已。我倒觉得子夷胸有丘壑,引人侧目呢。我听人说你也颇有才名,为何不去参加恩举,却屈居于此?”
俞子夷微微眯眼,滴水不漏道:“士为知己者死,华大人以上宾之礼待我,我自然竭尽全力回报。”
“背靠大树好乘凉……”君墨清却笑笑,盯着俞子夷的眼睛不紧不慢道:“可这大树,若是有一日倒了呢?”
俞子夷瞳孔倏然放大,又猛地一缩:“君先生何意?”
“圣上得知汾州一事,天颜震怒,想必华大人已经得知了消息。可御史是梁小侯爷,你们便想着要混过去,是也不是?”君墨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声渐渐转为低沉:“若是一点血也不流便想将事揭过去,我只有四个字,绝无可能。”
俞子夷食指微微一弹动,脸色却依旧沉静:“君先生的意思是……”
君墨清轻轻一笑:“华大人与梁家一衣带水,小侯爷自然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这也不单是我的意思。”
俞子夷眉头略微皱拢:“还望君先生指条明路。”
“华大人总该明白,他真正要保的是什么。”君墨清用茶水沾湿手指,在桌上写了个“车”字。
丢卒保车。
俞子夷霍然起身,朝着君墨清一拜:“君先生的意思,晚生明白了。”
“天色已晚,你先歇下吧。”君墨清并不接他的话,淡淡道:“不必着急,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吧。”
俞子夷抬眼,犹豫道:“那小侯爷那边……”
“怎么,你还想去伺候他不成?”君墨清笑道:“子夷安心,文昊不过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我知你一向洁身自好,他胡闹惯了,损了你的清名,我替他给你赔罪了。”
俞子夷一惊,连连摆手:“君先生不必,晚生当不起。那晚生这便告退了。”
君墨清颌首,他便连忙退了出去。
我正乖乖地充当着自己的移动背景板,君墨清却忽然转过头来对我淡然一笑,道:“战玄,你信不信,等到了上庸,不必我们动手,华为然便会为我们准备好一份大礼了。”
☆、第41章 影卫被灌酒
老狐狸都这么说了,我当然是很相信的。我对他的敬佩之情简直如滔滔江水一般奔流不绝有木有。
君墨清盯着我看了一会,笑着摇了摇头:“我自觉阅人无数,却看不出你这一张冷脸之下到底藏了些什么,怕是要让正涵失望了。”
我:……
不愧是师徒,都有喜欢猜人心思的恶习。人的脑容量跟硬盘一样是有限的,放书放音乐藏A片都好,敢不敢不要花时间来研究面瘫的一百零一句吐槽内容啊。
君墨清忽然提议道:“正事也办完了,我们两个秉烛夜谈如何?”
我其实觉得不大好,这小院清幽雅致,月黑风高夜也有杀人越货、睡觉做梦、谈情说爱等多种功能,我们却偏偏拿来秉烛夜谈,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好么。
但敌方势力太强大,我也只好很识时务地点点头。
君墨清不知从哪里搬了一坛子酒来,给我满上了一杯:“正涵从小便不喜与人亲近,我总想不到他哪一天竟会喜欢上谁。他对人敞开心胸,这是好事,我要谢你。”说着便把酒递到了我的手边。
我有点犹豫,喝酒这业务我是真的不熟,要是一会儿醉了我抱着君墨清跳钢管舞可怎么破?
“不必担心,这果酒很淡,喝上两三坛都不至于失态。”说着君墨清便自己先干脆地喝了一杯,然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这下我也不好推脱,只好拿过杯子抿了一口,发现这酒度数确实不高,跟水果汽水味道差不多,顿时放下心来。
见我喝光了,君墨清又适时地替我倒满一杯,含笑说道:“你在正涵身边呆了几年了?”
我回答:“十年。”
君墨清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沉吟道:“那你是正涵刚建府时,收的第一批孩子,彼时他大概已到志学之年。虽然跟他也算久了,但他小时候的事情,你也知之甚少吧。”
我一愣。
难道他找我来喝酒,就是为了跟我一起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讲晋王过去的囧事吗?
艾玛君师父太贴心了啊。
一激动我就忍不住又喝了一杯,君墨清轻轻一笑,又动手帮我满上,这才继续讲道:“我想你也知道,正涵是嫡子,身份尊贵。圣上也从未冷落他们呣子,几乎每日都会去慈元殿露一个面。但是,圣上同年幼的正涵说过的话,一年里加起来却也不过百句……”
我动作一顿,君墨清勾唇,示意我再饮一杯,又将那坛酒放到我旁边:“你不必惊讶,圣上不喜正涵,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可正涵既不能恨,也不能怨,这不光因为对方高高在上,更因为,他的母后对圣上痴心一片。这世上有假意便有真情,只可怜温梦这一片真情全付与流水……”
他的话音忽然一停,君墨清抬眼,对着我笑笑道:“不过是我的些许感慨,你不必在意。”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君墨清便又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讲道:“也因此,入学之后正涵便憋着一口气,处处要盖过魏王高正雍一头。那时大庆铁甲军一战将戎狄赶到临淄以北,梁家的声势如日中天。
这样过了一年,皇后便殁了。后头查出是一个妃子嫉妒她的恩宠,便偷偷在饭菜里下了毒。圣上大怒,将那妃子凌迟处死,又好好安抚了梁家一番——可事实如此,到底有谁知道呢?只是这不过是个开始,自此圣上便一步步着手打压梁家,扶持魏王……”
说到这里,君墨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将那坛酒朝我这里推了推:“如此昊天华月,不该谈这些败兴俗事。来,战玄,陪我喝上一杯吧。”
我只好拿起酒坛灌了几大口,差点呛到了才放下来,轻咳了几声,觉得眼皮似乎有一点重。
“战玄,战玄?”君墨清唤了我几声,有些担心地问道:“你可是醉了?”
我扫了他一眼,摇摇头。
君墨清便把什么东西递给我,柔声道:“来,喝点醒醒酒。”
我拿过来一口气灌下去,半晌才反应过来……等一下,弄错了吧这好像就是酒啊。
我想质疑,脑子却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生锈了一样转不过来。只看到君墨清扶着我坐好,好整以暇地笑笑,开口道:“我说了这么多,战玄你是否应该投桃报李?”他蛊惑般地轻声问道:“来,告诉我,你是怎么看正涵的。”
我抬眼,努力地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晋王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君墨清眉头一跳:“……那你可喜欢他?”
“晋王?”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其实是个好人。”
君墨清:……
“他若是有一日负了你,你会如何?”
我忽然觉得有点不耐烦,便皱眉一把推开他,冷声道:“能如何,各找各妈,各回各家。”
君墨清踉跄几步,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周围安静下来,只有夏虫的嘶鸣声阵阵响起,我意识慢慢飘忽,趴下了忍不住便要睡过去。
他望了我一会儿,忽然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即靠近了来推我。
看着眼前他放大的脸,我抿唇,迷迷糊糊间脑子里却闪过一丝清明,便抓着他的衣袖问出了口:“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么?”君墨清眼睛微微睁大,复又笑了:“不过是想做个红娘罢了。我放不下那孩子,谁叫我当年把一样东西,不小心落在他母后那儿了吧。”
第二日我宿醉醒来,头疼得厉害,昨晚的事情大半记不清了,迈出门去,便看见君墨清神清气爽地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看一幅画。
他见到我,便冲着我招了招手道:“战玄,你可总算是醒了。来看看这幅画感觉如何?”
我不明所以地慢慢踱过去,扫了那幅画一眼,发现下面的落款是“君墨清”三字,就随口夸奖道:“好画。”
“自然是好画,只这一幅画,可就卖出了一千两银子。”君墨清抚着那画纸浅笑。
我:“不愧是君先生……”这么自恋。
君墨清扫了我一眼,笑容极为笃定:“这幅画是我到永康的第一天,有人用一千两向我求去的,而今日又由华为然派人送到了我的手中。这行贿行得毫无铜臭,那俞子夷倒确实是个人才。”
我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画应该之前就是俞子夷遣人买下的,这样一千两银子便风雅无比地进了君墨清的口袋,而如今再把画完璧归赵,便是委婉地点明了这个小小的人情。
若不知其中关节,谁会想得到这是在行贿?古代人民的智商真是太牛逼了,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做个课堂笔记?
君墨清将画轴卷好,眸色渐深:“看来他们果然将我当成主事的了。”
我开口问道:“那梁小侯爷?”
君墨清笑道:“入不得眼的东西才能让人摔个跟头,不是吗?”
正说着,却见到一抹单薄的身影闪过,卢定云见到我们,猛地停下脚步,黑着脸直直地走了过来
君墨清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勾唇道:“卢公子可是来找我?”
卢定云吸了口气,冷声道:“君先生,您不打算处置华为然吗?”
君墨清淡淡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卢定云眯眼,刚直地仰起清瘐的下巴,坚持问道:“君先生,您不打算处置华为然吗?”
君墨清沉默了一会,反问道:“那依卢公子之见,应当如何?”
卢定云目光一凝,眼底透出冷冽狠辣之意,只吐出四个字来:“问罪,处斩。”
“说得好。”君墨清眸色清冷,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可卢公子,人都死了,谁来替你干活呢?”
卢定云冷哼一声:“我大庆难道无人吗?”
“可这汾州势力盘根错节,华为然经营了数十年的关系网,是谁初来乍到都能应付的吗?况且就算有,也需一番动荡,可这汾州灾情还能拖得起吗?”君墨清语词严厉:“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杀人!”
卢定云身体一震,一言不发地瞪大了眼睛:“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君墨清淡然道:“我本以为卢公子此时才来找我,是已经想通了的,没想到竟还是如此,叫君某实在失望。”
卢定云眼皮一跳,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低声道:“原本晚上就想来找的,可是院子太大,不知道君先生您的房间在哪。”
我:……
路小痴,你是怎么在这么小的院子里又一次迷路的,简直就是迷之技能啊摔!
卢定云纠结了一会儿,抬眼语气平平道:“晚生觉得君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但有没有罪和有没有用是两回事,我还是不能接受。所以我不会阻止您做事,但从今天起我不想理您了。”
说完就昂首挺胸、颇有气势地朝着后院走了。
君墨清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他原本,是不是打算要回房的?”
我:……
有些人败了就是败了,有些人败了却依然牛逼,因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By战玄。
☆、第42章 影卫与肉松
如君墨清所料,等我们到了上庸,华为然便将卫亭知州田舟宇的罪证呈了一份上来,并先斩后奏地将人早早下了大狱。
梁二货喜出望外,憋足了劲打算耍一次威风审一审,结果人家自顾自随随便便就畏罪上吊死了。于是小侯爷只好散发着阴郁霉烂之气,默默地拉着战白的手继续游山玩水种蘑菇打酱油。
君墨清和灾民们倒是都挺高兴的,抄田舟宇家得来的一堆金银珠宝全给充了公,据说买了不少粮食一粒不少地都拉灾区去了。
“重点不是这个。”君腹黑言笑晏晏,随手递给我一个包裹,十指交叉手臂支在桌面上接着说道:“而是这样一来剩下的两个知州韩广杰与王丹便明白了一点,即华为然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原本一块铁板从此有了缝隙,再要动手就容易得多,我们只要等着他们狗咬狗便是。”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不明所以地拿着那包裹问道:“这是什么?”
“我告诉他你最近瘦了,正涵便叫人带过来的。”君墨清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我顶着他慈爱期待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莫名的战战兢兢,于是悄悄地咽了口口水,慢慢揭开外面包着的布,只见里头躺着一个青瓷方格食盒,再打开来,里面装着满满一盒…………肉松。
它,居然,是,满满一盒子的,肉松!
我:……
我心里真的太难受了,尼玛这种求爱方式绝逼有问题好么,有哪个土豪千里迢迢就送一盒子肉松过来啊,蛇精病啊!我虽然很感动但我还是想把这东西扣晋渣脸上啊!
君墨清表情有点复杂地看过来:“战玄,你很喜欢吃这个?”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气氛凝滞了一会,我们两个相顾无言,千言万语都在无声之中。
“我也没办法了。”恋爱顾问人生导师的君墨清终于忧郁地扶住额角,叹了口气万分惆怅地说道:“当他的老师真是太难了。”
我:……
为了不再伤害他作为老师的自尊心,我果断决定出门转一转,顺便消灭掉这份糟心的肉松。
上庸是汾州的中心,灾情虽重却并未受到太大波及。华为然将成批的流民拦在高墙之外,那边遗骸满路旁,哀鸿遍野,满目疮痍,这边挥金仿若土,花天酒地,食日万钱。
近些天君墨清扛着梁家这面大旗,借了梁小侯爷的东风,雷厉风行地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更拿下了知州田舟宇,进一步敲山震虎。又将当地豪绅聚起来吃了顿饭,恩威并施叫他们吐了不少银子出来。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许多,没几日梁文昊便下了诏令,老弱妇孺可以领粥,但十五以上四十以下的男子须到淮河岸边集中修堤,承宣布政司使葛轩同管饭。
到如今灾情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控制,连卢定云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好,对着君墨清从原来的不理不睬,也变成了愿意朝着他哼一声。
这很不容易,要知道卢定云的男神早就从君墨清变成了一把胡子的葛轩同,这弱不禁风的小少爷成天里往淮河工地上跑,不能挑土干活,就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给葛轩同烧水喝,每天都过着心满意足的充实生活。
弄到后来,葛轩同他老婆看卢定云的时候脸都是绿的,生怕这年轻貌美的小白脸成功上位抢了自己的男人……
当然我知道的这么清楚不是因为我八卦,而是因为八卦组织暗影的消息都是通过我传到梁文昊和君墨清那里的。经过这许多天,纵然是我也只摸到了这个组织的冰山一角,他们仿佛无处不在,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我的身边。
比如又一次我去茅厕忘了拿纸,门缝里就幽幽地伸进一只手来,怀着助人的心干着女鬼的事,亲切地问我要硬点的纸还是要软点的纸。
我当时被吓得差点生活不能自理,一哆嗦条件反射抄起匕首就反手戳了过去。
那暗影嗷了一声跑了,后来他们没敢再明目张胆出现在我的面前。
不过自此之后我却感觉身边走过的侍女、小厮、乞丐、或者老汉其中总有那么一个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息,他们虽然身材、衣着、身份和面貌都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得不说,暗影们简直神了。
出了大门朝左转,我到了一处较为僻静的小巷,巷口靠墙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乞丐,阖着眼睛正在打瞌睡,脚边放着一只破碗,里面零零散散的有几枚铜板。
我走过去,贴着他坐下。
那老乞丐身体一颤,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瞟了我一眼,咧开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开口道:“行行好,老头子许多天没吃饭了,大爷随便给点吧。”
我一言不发地将手里的食盒丢给他,又从破碗里捞起那仅有的几枚铜钱。老乞丐手忙脚乱地扑过来一把将食盒抢入怀中,打开来一看,眉开眼笑:“谢大爷赏。”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淡淡道:“还装什么?”
老乞丐一愣,呆呆傻傻地看着我道:“大爷什么意思?”
我摊开手,露出里面的铜板:“若你是个普通的乞丐,情急之下怎么会不管辛苦攒起来的实实在在的钱,而去抓一个陌生人抛过来的不知是什么的盒子?”
听了这话,那乞丐长大了嘴盯着我,忽然就笑了,摩挲着食盒对我说道:“不愧是战玄大人,我太大意了。可这到底是主子特别吩咐叫我们带过来的,您这么随手一丢恐怕不好。”
这群晋王控……
我鄙视地看了看他,开口道:“归你了。”
慕容狗蛋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看向我:“真,真的?这可是主子赐的,您不要后悔!”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偷偷地把食盒往怀里塞,生怕我抢回去:“战玄大人一言九鼎,放心吧,这事我不会告诉主子的。”
我看他这是要珍藏一生的节奏,忍不住提醒道:“别放太久,会坏的。”
慕容狗蛋乐滋滋地回答:“没事,我又不是用来吃的。”
不拿来吃,难道要对着撸吗?要不要这么重口啊。我风中凌乱,默默地站起来想离这家伙远一点。
慕容狗蛋表情却一变:“那是秦枫。”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秦枫就是那个传说中五角恋的女主角,顿时精神抖擞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原本说有个女人能把那么多男人迷得找不着北,我是不信的,但现在看来,秦枫确实有这个本钱,她的脸蛋极美,身段极好,但这些却不是最重要的。她的特别之处,在于说不出的风流姿态,举手投足之间皆是柔媚,眼角眉梢都是妖娆,纵是百炼钢,遇到她怕也成了绕指柔。
真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她就这么袅袅娜娜地同一个侍女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晃来晃去,街边的流氓不调戏她一下简直是对不起自己的专业素质。
秉承着自古以来要美色不要命的光荣传统,两个油头粉面的混混色眯眯着拦住秦枫的路,其中一个上下将人打量了一番,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小美人去哪儿啊,陪哥几个玩玩呗。”
秦枫掩面惊呼一声,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朝我这边望来。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旁边慕容狗蛋就顶着一身洪七公的造型英勇无畏地上了。
那几个混混原本看到我还有点怵,倒退了几步随时打算要跑路的,现在见我一动不动,一个老叫花子却不要命地冲了上来,心中一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臭叫花子,想找死吗?”
话音刚落,角落里就钻出来三四个又老又丑的乞丐,也不说话,就直愣愣地盯着他们看。
两个混混前仰后合地大笑,猥琐找死气息扑面而来:“怎么你们几个快入土的老家伙还想英雄救美吗?小心别自己把腰给折了!”
慕容狗蛋很是不屑地掀着眼皮子看了他们一眼,淡定开口:“铁柱,放狗。”
混混:“……咦?”
旺财:“……汪!”
混混:“他妈的嗷——”
汪——嗷——汪——嗷——汪——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我:……
一阵狗叫流氓跳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敲晕了两个被旺财君扑倒在地的倒霉混混,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保卫世界和平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侥幸脱险的秦枫往前几步,粉面含春,对着我盈盈一拜:“多谢公子相救。”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里表示疑惑。
妹子你看清楚,救你的不是我,咬人的也不是我啊。
秦枫抬头,风情万种地嫣然一笑,呵气如兰道:“公子救了我,不如我请公子喝酒如何?”
我皱眉道:“不必。”
秦枫便花枝乱颤地笑起来,拿一只雪腻粉香的手抚上我的左臂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那,不如就叫公子请我喝上一杯?”
被她那魅惑的动作煞了一下,我几乎就要答应了。
可转念又一想,我多穷啊,一个月才五钱银子,请人喝酒太奢侈了,于是踯躅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问道:“你吃肉松吗?”
☆、第43章 影卫在逼问
我话一出口,秦枫搭着我的手便微微地一僵。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慕容狗蛋便不高兴了,他忙不迭地把食盒藏得更里面了一点,随即哼唧了两声在旁边凉飕飕道:“这位姑娘,这么大一个冰块你也敢碰,也不怕冻死了?”
秦枫反应过来,掩唇轻轻笑道:“这位公子救人于危难之中,刚刚又同我开玩笑,必然是个面冷心热的。”
慕容狗蛋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配上他那张脏兮兮花里胡哨的脸,那样子看着格外地气人。
“姑娘——”他拖长了声音,指了指我的面具道:“你没看到他已经名花有主了吗?你是不是不识字,要不要我念给你听?你说你一个半老徐娘,浪个什么劲呢?”
我:……
脸上有“我家的”三个大字这种羞耻的事不要大声说出来,我已经很努力地忘掉这个坑爹的设定了,人艰不拆懂不懂,还有没有人性了,有个洞我现在就能钻下去好么。
秦枫从未被人当面这样噎过,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皱眉扫了慕容狗蛋一眼,又看了看我,咬着嘴唇恨恨道:“呸,我稀罕吗?他这么没点趣味的冰块,居然也有人喜欢?”
“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置喙我们……的品味?”慕容狗蛋开始冒杀气:“冷冰冰怎么了,脸好,一切都好。”
我无语望天。
慕容狗蛋你这家伙是晋渣派来专门黑我的吗!
“不说这个了。”慕容狗蛋黑着脸收拢了怒气,淡淡道:“秦枫,正好君先生要找你,你就走一趟吧。”
秦枫眉头一挑:“君墨清?他找我干什么。”
“你去了自然知道。”
“我若不去呢?”秦枫凑过去在慕容狗蛋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挑衅道。
“那更好办。”慕容狗蛋阴森森地一笑,抬手利落地打晕了她。秦枫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跟个麻袋一样被抗在了肩上。
我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事情发展,略微有点反应不过来。咦这不是英雄救美梗吗怎么剧情一转我们就变成坏人了?接下来怎么办,带着小美人去乐呵乐呵吗?
慕容狗蛋转回头看我,严肃地说道:“战玄大人您也别在外头乱逛了,再招蜂引蝶、到处惹事我们回去不好向主子交待。”
……你是失忆了吗,到处惹事的是你啊狗蛋君。
怀着滔滔不绝的吐槽欲,我默然无语地跟着狗蛋回了住处。君墨清正斜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广袖长袍,散着一头墨发懒洋洋地看一本书,见我们进来,便带着些许笑意抬起眼来:“不愧是暗影,竟这么快便把人带过来了?”
与同我相处时不一样,此刻慕容狗蛋木着一张脸,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将秦枫往旁边椅子上一放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那背影要多酷有多酷。
君墨清像是习惯了,也不在意,起身捏住秦枫的下巴,云淡风轻地问道:“你们怎么遇到她的?”
我将经过讲了,他略一思忖,便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她对俞子夷倒是上心。”
说着便从袖口取出一瓶清露,打开了在秦枫鼻端晃了晃。秦枫轻哼一声,悠悠转醒,乍然见到君墨清,猛地红了脸,往后面一靠,打量着四周问道:“这是何处?”
“秦姑娘莫慌,这宅子说起来还是你夫君华大人的呢。”君墨清柔声开口,表情温和得让人一看便能安下心来:“我只想请姑娘过府一叙,并无恶意,不想手下似是过于粗暴,我已责罚过他了,在此向姑娘道一声歉意。”
他知道秦枫与华为然面和心不合,开口便叫她一声姑娘而非夫人,无形中便叫秦枫心里舒服了许多。
“我的脖子现下还有些疼呢……”果然秦枫只是不由地偷偷瞟了君墨清一眼,低下头娇嗔道:“你莫非就是那个君先生?”
君墨清轻笑:“不错,秦姑娘冰雪聪明。”
秦枫面色更是绯然一片,星眸低缬,端的是秀色可餐。
君墨清看在眼里,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轻叹道:“姑娘如此形容人品,实在是可惜了……”
秦枫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君先生何意?”
“华为然倒台是这一日两日里的事情,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闻言秦枫身子一颤,像是没了主心骨,起来躬身就拜,被君墨清虚扶了一把,便只好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君墨清唇边留着一丝笑纹,静静地望着秦枫,开口道:“若我没有猜错,姑娘最担心,其实不是华为然,而是另有其人吧。今日使这美人计,也不过想为他从战玄的嘴里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可女孩子家的清白宝贵,你这独断的行为并不妥当,以后还是别做了。”
“我也只有这身子是自己的,不糟蹋清白,还能糟蹋什么呢?”秦枫一张俏脸略略转白,神色黯然,低声哀求道:“秦枫别无所求,只望君先生救上子夷一救。”
君墨清嘴角的弧度加深:“梁小侯爷原本便是很欣赏俞子夷的,他只是华为然的幕僚,并不至于受到牵连。此事过后,小侯爷倒是想将他收为己用。”
秦枫呼吸一滞,急急问道:“此事当真?”
君墨清笑而不语,直到秦枫急得眼角发红,才不紧不慢道:“你可知道华为然手里有一本账本?”
秦枫一愣,立刻咬着下唇撇过头去。
君墨清淡淡道:“你总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番,若你和俞子夷的事情败露,你会如何?俞子夷会如何?你那年幼的三个孩子会如何?”
秦枫睁大了眼睛,攥着君墨清衣袖的手握紧又松开,半晌终于回过头来:“我要回去与子夷商量一番。”
君墨清冷笑一声:“你既不信我,便不必指望我伸手拉你们一把了。战玄——”
“不是!”情急之下,秦枫惊恐地扫了我一眼,脱口而出道:“我信你,账本在奎文阁!”
她整个人瘫软下来,像是气劲都被抽干了一般,只咬着牙道:“此事除了华为然和我,连子夷都不知道。但账本的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那是他的命根子,他藏得很好。”
“无妨。”君墨清露出个有些歉然的笑,击掌招来一个侍女,温言道:“让姑娘受惊了。天色有些晚了,姑娘不如索性在此歇息一晚吧。”
秦枫抿了抿唇,并不反抗,随着那侍女便进了内室。
待她走远了,君墨清便垂眸自言自语道:“奎文阁?倒是和之前消息差不多。看来更确切的位置是套不出来了。”
我并非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有些事情并不清楚,此刻便开口问道:“账本?”
君墨清回答道:“韩广杰四天前告诉我,华为然将赈灾粮饷的去向完完整整地记在了一本帐上。”
“此事你为何不直接找俞子夷?”
君墨清笑笑:“秦枫好蒙混,俞子夷可不好糊弄。小人难养,若非必要,我并不想招惹这样一个人。只是这样,我们怕是要夜探华府。这是件难事,需要仰仗战玄你了。”
我认同地点点头:“华府确实守卫森严。”
“这倒也不是大事。”君墨清微微眯起眼睛:“难的是你需要一个帮手……你有把握把战白从梁小侯爷那里要过来吗?”
我:……
……这个好像还真没有。
梁文昊最近牢牢霸着战白不放,谁抢咬谁,战白居然还觉得他很可爱,一对二货夫夫见天地腻在一起,恩恩嗳嗳走天涯的,那闪闪发光的氛围不是别人能Сhā进去的。
君墨清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把刚才正在看的那本书放到我的手里,开口道:“若你当真是为难,不如就和战白说,书上写了——小别胜新婚。”
我一愣,忍不住问他那是什么书怎么还写这个的。
“讲才子佳人、情情嗳嗳的话本,今天看到正涵送过来的东西之后叫人买的。”君墨清眉头一跳,幽幽然地轻叹道:“我老了,需得好好下苦功学习一番,不然要跟上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思路,真是太难了……”
☆、第44章 影卫在华府
我后来还是没把战白给带出来,战白倒是挺愿意的,但梁二货的表情太幽怨了,我有点扛不住。最近他唯一的用处就是跟个吉祥物一样到处露脸,无聊得简直要长草,一听战白也有事做,就觉得自己一个人被排除在外肯定是被嫌弃了,于是蹲在墙角就开始哼哼唧唧地抗议,表示战白抛下他简直罪大恶极、罪该暖床。
战白头上暴起青筋,转头就和他打了一场。但梁文昊这回却难得地坚持,他的身手原本就远在战白之上,但以前从来不曾还过手,此次却沉下脸正面接住战白的拳头,一把将人按到怀里,闷闷道:“不许去,到我看不到的地方,要出事了怎么办?”
战白僵着身体愣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试探着推了梁文昊一把,发觉推不动,便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是影卫,哪有怕死的?这条命本来哪天就该要还给主子的。”
梁文昊就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绷着一张脸强调,神情带着点挑衅:“你现在是我的,不是正涵的了。”
战白意外地瞪大眼睛,肩膀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他不知怎么办似的抿唇想了想,便仰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踮起脚往梁文昊脸上蹭了蹭,恩了一声,随即轻轻道:“是你的人。”
梁文昊眼睛一亮,俯下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脑袋搁在战白的颈窝上,小心翼翼地也跟着蹭了蹭,傻乎乎地笑了笑,开口喟叹道:“我喜欢你,阿白,我最喜欢你。”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当着我的面,紧紧贴在一起肉麻当有趣地你蹭我一下,我蹭你一下,那幸福满足的小模样,就好像刚喝了肉汤,并排紧紧挨着懒洋洋晒太阳的两只大狗,甜蜜蜜的氛围浓得跟特仑苏似的。
————腻了半刻钟之后,战白眯起眼睛,偷偷瞄了对方一眼,看梁文昊已经放下了警惕心就忽然举起手在他后脖子根就干脆利落地来了一下,梁文昊没注意,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无声无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哎呀抱着果然很热。”
不怎么在意地把人往椅子上一扔,战白掸了掸衣服,舒了口气看向我道:“行了,麻烦总算处理完了,阿玄咱们走吧。”
我:……
战白:……
我们两个相视无言。
我沉默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样对小侯爷,是不是不好?”
爱情片一秒钟变谍战片,你就不觉得这种处对象的姿势,稍微有哪里不大对吗?
“诶?”战白疑惑又无辜地歪了歪头:“没关系吧,以前老大哄我睡觉,不也都是这么干的吗?”
我默默撇头,无语望天。
老大那哪里是在哄你睡觉啊亲,老大那明明是自己想睡嫌你太烦,就顺手打晕了你啊亲。果然家庭教育太重要了这种地方不要学啊战白……其实你是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你个天然黑。
太虐心了……本来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来打扰这一对二货,只是暗影和我们向来分工不同,他们一般搞情报工作,而影卫则负责具体执行。从来没有合作过毕竟不够习惯,容易出岔子,怎么都还是找战白好一些。
……所以……梁二货对不住你了这里你就安心地去吧……那什么,你的尸体必将铺就吾等坦荡霸业之路……阿门。
深深地看了梁小侯爷最后一眼为他点上一根蜡烛,我昧着良心淡淡开口道:“你说的很对,我们走吧。”
战白就屁颠屁颠地丢下昏迷的梁小侯爷,毫不犹豫地跟着我跑了。
干坏事的官配时间是子时,无星的天幕黑如深渊。浓浓夜色之中,我同战白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华府。
此处白日里只见雕梁画栋,飞楼Сhā空,但现在于暗淡的丝缕灯光之中,也不过是些木石堆砌而成、奇形怪状的不起眼黑影罢了。华为然这么丧心病狂地敛财,可住得再富丽堂皇又有什么意思?他活着,真正需要的不过是那么一张床,他百年之后,这房子不是成了土,就是变成了文物保护单位,哪里还有他的份……
处心积虑,汲汲营营,真是何必呢?
我暗自摇了摇头,对着战白打了个手势,便和他分开,独自朝着主屋摸去。账本由战白负责去找,而我则要去盯着华为然的动向。
我们来之前背过华府的地图,华为然的卧房并不难找。我寻了个僻静的角落,一跃而起,在墙壁上蹬了一脚借力翻身而上,一个起落便到了房梁悄悄俯下身子,戳破了下面的窗户纸居高临下地往里头看。
华为然近日觉得有了梁小侯爷做靠山,这贪污赈灾粮款的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早已安下一颗心来,这会儿还有闲情逸致抱着个漂亮的姑娘舒舒服服、打着呼噜睡他的大觉。
在奎文阁找一本账本说起来是大海捞针,但人的思维相近,能藏东西的地方总归也逃不出那么几个,以战白的能耐,大概只半个时辰便能找到账本。
我把身体往暗处缩了缩,将气息调整得更加轻缓,正打算找个姿势好好窝着等战白给我信号,却发现一个人急匆匆地从远处赶来,一把推开阻拦的侍卫,横冲直撞地进了内院,大声喊道:“华大人,俞某有事要报!”
华为然睡得正香,猛然听到外头有人高声叫嚷,迷迷糊糊间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翻滚在地,吸了口气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披上件衣服出了门挥退他人,皱眉看着俞子夷,怒气冲冲道:“子夷,你深夜到此,究竟何事?”
俞子夷神色焦灼,草草一拜便道:“我听说大人的小妾秦枫一夜未归?”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华为然不甚在意:“这等小事也值得你如此?”
“唉,秦枫知道账本之事啊!”俞子夷一跺脚:“现下君墨清把该料理的人和事都料理完了,我怕他要开始对大人下刀子,不得不防啊!”
华为然一愣,依旧没有反应过来。俞子夷上前盯着他的眼睛,急急道:“华大人,账本究竟在哪里?”
华为然扫了俞子夷一眼,看到他眼底的焦急之色不似作假,终于神色一凛,连衣服也不换,便风风火火地径直朝着奎文阁的方向赶去。
我心里一惊,立刻从怀里掏出虫茧一把捏碎,通知战白撤退,便借着黑暗遮掩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
……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我们找不到账本所在,心急如焚的华为然却会直接带我过去。这是个用烂了的计谋,但毕竟华为然不像我这样看过许多小说,思维的盲点不是那么好克服的。
奎文阁总共三层,顶楼便是华为然的书房,算不上太大,几十个侍卫便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华为然冲到门前,推开睡眼惺忪的看门老头,进了房间半晌才走出来,脸色阴沉到可怕的地步:“线断了,有人进去过。”
俞子夷低头不语,神色难辨。
“不过只断了一根,人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华为然皱着眉头对俞子夷道:“你带几个人随我进去看看。”
“不行。”俞子夷猛然抬起头,否定道:“能进到里面说明此人身手不错,人进去得太多反而容易让他趁乱混出来,甚至跟在大人后面乘机抢夺账本。”
华为然表情一肃:“那你说如何?”
俞子夷兀自冷笑一声,淡淡道:“把奎文阁团团围起来,放火,烧!宁可烧光了,也不能让他们拿到东西。”
一股战栗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来,我握紧拳头,险些就要冲出去。
战白还在里面?战白还在里面!
那虫茧已在之前捏破,我没办法再通知战白。功夫再好,也是一拳难敌四手,何况刚才那么一闹,华为然已经吩咐了弓箭手埋伏在周围,其他的侍卫家丁也是源源不断地朝这里赶来,现在出去,我和战白恐怕一个人也走不了。
正思虑间,侍卫们已经开始动手点火。我远远看着,心下一横有了决断,从路边花丛里钻过去到了后头人不怎么多的地方,打晕了个侍卫,换上了他的衣服,悄悄混进了人群之中。
若任务完不成了,那至少要把战白完完整整地救出来。我是个惜命的人,但为了老大、战白或者战青,拼一次命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从小一起在刀刃之上长大。
☆、第45章 影卫被暗恋
华为然担心一会打起来波及自己,此刻站得颇远,只遥遥望着奎文阁的动向,颊边的面皮一阵一阵地跳动,额上渗出点冷汗来,脸色极为阴沉。俞子夷立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华府的侍卫毕竟没有受过正规的训练,面对这种情况还是缺乏经验,华为然命令一下,便是拿柴的拿柴,点火的点火,顿时忙乱成一团。
但即便这样,要混进去对我来说其实还是挺难的。毕竟我冰山面瘫病史长达十年,每天接触的人又除了神经病就是精神病,现在想要洗心革面,重新融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里,那简直就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也幸亏我因为拿掉了晋王给的面具觉得有点心虚,就随便弄了张人皮面具糊在脸上稍微地阻挡了一下我侧漏横溢的霸气,又刻意躲在阴暗的地方,借着周围人荒马乱才没有暴露。
但战白绝不可能如法炮制,他最近总呆在梁小侯爷身边,恐怕已经被许多有心人记住了长相,别说没办法换衣服,就算换了衣服,在所有人都高度警觉的情况下只要一从楼里出现估计就会被抓出来。
——除非有人能帮他吸引走众人的注意。
有几个地方已经烧着,火势渐猛,即使把握不大我也不能再等。想到这里,我便尽量移动到华为然视线不及的房屋背面,假装帮忙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一大捆木柴堆到窗下,同时不动声色地从袖子里滚出了几个灰黑色弹丸大小的球体混入其中。
那是影卫撤退时常用的烟弹,往地上重重一摔便能发出巨大的爆裂声,同时散出大量呛人的烟雾,同我以前小时候玩的摔炮原理相似,因而在被火烧时自然也能产生同样的效果。
随众侍卫撤退到五十步之远,我仰头看着被烈火飞焰之中摇摇欲坠的精美楼阁,将全部的心神都调动起来,只等着战白的反应。虫茧已毁,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的方法,唯一能够凭借的,是彼此之间长年培养出来的默契。
十、九、八、七……三、二、一——巨响,烟起!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众人皆是一惊,全副武装的侍卫们迅速涌向滚滚浓烟起来的地方。前边由此出现了空当。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蒙了面的身影破窗而出,几个翻滚便落了地。战白鲤鱼打挺从地上一下跃起,顺手便折断了扑过来的两个侍卫的胳膊,正要再运起轻功,瞳孔却是猛然一缩。
只见第一波利箭顷刻已至,事先埋伏的弓箭手竟然未被假象所惑。战白不敢迟疑,立刻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大喝一声,将直取自己咽喉的一箭格挡开,又侧身闪躲让开一箭,同时猛抬腿向着反方向一带,瞬时另一条着地的腿也腾空而起,扫开那漫天箭雨。
然而这波箭来势汹汹,交接间竟无一点缝隙,显然不取战白性命不愿罢休。战白且战且退,动作稍有一点迟滞左臂便受了伤,一把长剑脱手而出,落在脚下。他只好屈指为爪,赤手空拳地接住了破空而来的一支羽箭,脱力跪地,眼看着便是强弩之末。
在那一瞬,我将随身的匕首搭上了华为然的脖子,冷声喝道:“住手!”
没错,烟弹是诱饵,战白同样也是诱饵,擒贼先擒王,抓住华为然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所有人都退下。”我面无表情地环视众人,将刀锋朝着华为然的脖子又凑近了几分。
“你想干什么!你、你想谋害朝廷命官吗?”华为然终于从极度惊愕之中缓过神来,脸憋得通红,色厉内荏地猛烈挣扎起来,却连声音都跟着在抖。
我紧紧勒住他粗短的脖子挡在自己身前,然后一刀Сhā在他的左臂上面,看着俞子夷淡淡道:“放那个人离开,我不说第二遍。”
俞子夷眼中闪过一丝极为细微的亮光,抿起嘴角问道:“账本已经到你们的手里了?”
我不言语,心里却猜想战白大概确实已经拿到了账本。他年纪小,王府洗脑的那一套对他影响最深。对战白来说,任务是第一位的,因此他才会不管我给他的撤退信号,坚持要找到账本再离开。但对俞子夷当然不能说实话,而我说没拿到他也不会信,因此我索性闭口不言,让他自己去猜好了。
见我不说话,俞子夷似乎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他略一沉吟,看向尤在哀嚎的华为然请示道:“华大人,此刻情势危急,还是大人性命要紧,不如……”
华为然从来养尊处优,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何况账本虽然是他用来控制汾州大部分官员的利器,可到底没有自己的命重要,略微犹豫了片刻,等我把刀子在伤口里一绞,便立刻同意了我的要求。
战白并不扭捏,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翻墙而去。以他的身手,出了弓箭手的包围圈便是鱼入江海。
逃出一个是一个,我松了一口气,看战白走得远了,才拎起华为然打算撤退,却发现了一个现实而要命的问题。
事实上,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是有限载重量的,轻功虽然玄妙,到底还是逃不过牛顿万有引力的束缚……简单来说,华为然太重了,叫我一路带着他逃命,不管是抱着走、扛着走、背着走还是夹着走,好像都有点力不从心。
胖子这种悲剧的生物,连被绑架都会被嫌弃啊……难道我要割掉他十多斤肉再带走?啧啧会不会太凶残了啊。
正在我纠结间,华为然抓住机会,忽然猛烈扭动起来,我一个激灵,将刀横在他的脖子旁边,同时条件反射地扣住他的肩关节往后一拉。
只听卡拉一声,华为然完好的右臂就脱了臼。
我:……
这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什么,胳膊长得脆,不能怨社会啊。
俞子夷脸色发白地上前一步,勉力忍住,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我道:“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就要有老鼠的样子,速速放了华大人,大人或许还能够网开一面,饶你一命。”
我没理俞子夷,只顾着死死制住涕泗横流破口大骂、痛得想要打滚的华为然,顿觉糟心无比,人身上206块骨头呢,断个把没什么的吧——我也伤过没觉得怎么样啊,他一个大男人至于嘛。
虽然有点暴躁,可我心软啊,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好骚年,而且他这么乱动我就更不可能带他出去了,于是我想了想,还是柔声安慰他道:“你身上骨头不止这一根。”
华为然闻言猛然一僵,战战兢兢地仰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汗水一下便渗透了锦衣,几乎站立不稳,竟然再不能言语。我看他的样子,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华为然原本就失血过多,全身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两眼翻白,直接就给我昏了过去。
我:……咦?
“贼人!”俞子夷见状面沉如水,深深倒吸了口气,轻笑几声道:“不放你走,你便要一根根捏碎华大人的骨头吗?当真是穷凶恶极、灭绝人性……罢了,来人,给他备车,让他出城。”
我震惊了。
等一下你们是怎么产生这种可怕的误会的?我哪有那么丧心病狂一根根敲断人家的骨头——我很懒的好么。
见我没有反应,俞子夷挑了下眉,挥手叫人马退到百步之外,又冷冷补充道:“放心,我们不会派人跟着,免得你对大人再下毒手。不过等出了城到了无人之处,你便要把华大人放下,自行离去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吧。”
我十分震惊。
这什么状况,不光给我准备马车,还连逃跑攻略都帮我写好了?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外挂,闪亮亮的主角光环?
幸福来得太快我真是很不适应……难道我终于也要成为自带BGM的男人了?俞子夷就是我作者亲妈派来拯救我的小天使?隐藏得这么深真是辛苦他了。
我十分万分十二万分震惊。我觉得自己脸上现在一定是糊满了省略号好么。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俞子夷已经效率惊人地准备好了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我坐进去,发现里面还贴心地准备了软垫。
“大人受了伤,不能受到震动。”俞子夷扫了我一眼,若无其事地轻声又强调了一遍:“出城之后你随便挑个地方走,等有了足够的距离就把人和车都扔在那里,再回城时便没人能找得到你了。你的目的原本也不是华大人,既然安全得到保证,就不要再做无谓的事,伤到华大人了。”
我一愣,顿时觉得他那一眼特别的深邃,似乎欲语还休,似乎别有深意。
我在很多地方看到过这样的眼神,电视、电影、动漫……
这种眼神,大概、也许,不,应该说只能是……大名暗送秋波,小名抛媚眼的那种东西了吧?
我当然没法回应他啊,我就满腹心事地走了。
扬鞭在半空中甩出一个脆响,车子辘辘开动,马蹄的敲击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车轮压过长条板石的路面,扬起一些灰尘,在暗淡星光之中飘渺不清。
我默默扭头,将华府和目送我离开的俞子夷抛在身后。
唉,太虐心了,这情深深雨蒙蒙的,简直了。
可也没有什么办法啊,撇开晋渣不说,我们性格不合又在敌对阵营,是绝对不可能在一起的……
……
……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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