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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危局密议

罗强这边给罗战通过气,放下一半的心。

他那时候没有想到,谭五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最终选择铤而走险,誓与罗家兄弟同归于尽,犯下大案。

三监区的小­操­场这几天动土修造,一群犯人在管教指挥下,在篮球场边又挖了个排球场,筹备下一年试行的排球联赛。

邵三爷想出来的点子,咱们场地不够大,也别搞人家专业的排球比赛了,咱们打沙排。

犯人们自力更生,拿铁锹铲子集体开挖,­干­活儿都特有效率,迅速挖好一块长二十五米宽十五米的坑,邵钧再从附近建筑工地调来一大车沙子,把沙子往坑里一填。场地两边埋两根铁杆子,拉一块球网,沙排场地就做好了。

邵钧那瘦瘦高高的个子,柔韧­性­好,腿也长,高中时就是学校业余排球队的,这时候拿起一只排球,让排球在他食指指尖上快速旋转,显摆他的一手绝活。

“呦,三爷成啊,真有两下子!”

犯人们起哄拍马屁,邵钧愈发得意,嘴角翘着,他能让排球一直在手指上旋转,不掉下来。

邵钧把警帽制服扒掉,露出一身打沙排的短打扮,立刻溅起四周口哨声一片。

他上身是紧身跨栏背心,下面竟然穿了一条充满夏威夷异国情调的大花短裤,光着两只白脚。

罗强两肘撑着铲子,站在一旁,斜眼看着,轻轻吐出几个字:“真他妈­骚­。”

邵钧穿得少,露出肩膀的肌­肉­线条和小腿两道修长的弧线,让罗强眼热,心跳……

邵钧臭炫似的,用他高中时代练就的几招三脚猫功夫,垫了几下球,还挺像样,忽悠眼前这帮人是足够了。他用力将球垫高垫远,随即助跑几步,网前高高跃起,准备来一记重扣。

他跃到离地两尺的高度,腰腹肌­肉­全部伸展开,手臂抡圆了,眼前突然黑影一闪,球不见了!

球呢?!

罗强身手极为矫健,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迅疾速度,斜着窜出来偷走了邵钧抛出去的球,落地时手暗暗扶了邵钧一把,怕这人摔着。

邵钧:“你­干­啥啊?”

罗强:“别抻着小肚子。”

邵钧:“我正玩儿呢!”

罗强:“老子教你怎么玩儿。”

切掉脾的人,造血能力差,免疫力低,不宜从事过分剧烈的体育运动,罗强是怕邵钧伤了身体,这小孩,得瑟得够了,该收敛了!

罗强也把上衣扒了,露出里面的紧身背心,宽松的囚服裤子一直垂到脚面,鬓角和脖颈上流下几道汗水,白背心微微浸汗,露出胸肌的伟岸轮廓。罗强双脚踩在沙地上,极轻松随意的一身打扮,透着男人的阳刚,让邵钧偷偷盯着看了很久……

俩人配合,邵钧侧向垫球到网前,罗强高高跃起,一记雷霆万钧的重扣!

“强哥牛/逼!”

“球漏气了!……强哥你把排球拍爆了!”

“强哥您毁坏公物了,罚钱!邵队长罚他晚上刷锅!”

……

小小的排球场上,大伙几个人玩儿一个球,呼来喝去,都挺开心的。

邵钧这时候让一个电话叫走,接起听筒,竟然是罗家兄弟手下,常来探监的小弟赖饽饽。

赖饽饽语气焦急:“邵、邵队长,求您个要紧急事儿,能让我们老大听个电话吗?”

邵钧也皱眉:“什么急事儿等不到下回探监?我们不能让罗强随便接听外面的电话,有规定的。”

赖饽饽语无伦次得,完全没有往日的­精­明和利索:“邵队长,真是急事儿不然我都不好意思麻烦您,人命关天的大、大事儿!一定得让我们大哥知道,给我们拿个主意!”

对方的电话被旁边人抢去了,这回在电话里嚷嚷的是罗战的小弟麻团儿武:“邵队长,您就别啰唆了,我们这都乱成一坨棉花套子了!大哥不出面说句话,我们战哥一个人可咋办?程警官咋办啊?!”

邵钧一听,心里一紧:“你痛快告诉我,罗战又怎么了?”

监狱里的人直到这时候才得知,这些天,罗家老三罗战在外面的日子,暗无天日苦不堪言,快要让仇家逼上绝路。

罗强一直担心他弟弟遭人暗算,还特意让邵钧送口信儿,却没料到谭五爷走了另一条道:罗战身旁兄弟众多,找不到机会下手,于是转移目标,迁怒无辜的人。

程宇让人黑了,人被绑了,现在在对方手里,要挟罗战赔钱、以命换命。

罗战也有爷们儿的自尊心,想自己一肩扛下来,不愿意告诉他哥哥这中间一连串错综复杂的故事,但是他手下那几个不省心的小弟,眼瞧着他们战哥随公安的人从郑州回来,因为焦急和痛苦而极度消瘦憔悴,整个人都变了,栾小武赖饽饽俩人自作主张,觉着这事儿瞒不下去,也不该瞒,幕后的正主儿都不出面说话,蒙在鼓里,罗谭两家的仇怨咋可能解得开?

这天,还是邵钧悄悄安排栾小武赖饽饽那俩崽子进到监狱,跟他们老大私下见了一面,匆匆道出实情。

罗强的上衣囚服还没来得及穿好,身上带着打排球落下的热汗,呆呆地坐着,面­色­­阴­寒,坐得像一座铜塑,足足有十五分钟,没说出一句话。

“大哥您可不能不管战哥啊,这事儿怎么办?”

“战哥都快急疯了,人都瘦了两圈儿!谭五爷现在手里攥着程警官的命,敲诈他两千万,战哥当时二话不说就要把他公司的两套连锁店都盘出去,店都不要了!”

栾小武和赖饽饽你一言我一语,巴巴地说个不停。

罗强面容震惊而沉重,缓缓地问:“程警官,就是那个救过三儿一命的警察?”

罗强问:“那个警察有一条胳膊,残废了?……”

罗强抬眼望着邵钧,邵钧眼底也是一片震惊和茫然,心里突然揪着疼了一下。

罗强还没机会见着程宇,可邵钧是见过大活人的。那日与程宇在医院里纠缠一番,他竟然完全没有看出来,程宇有一条手臂是残的?!

程宇那时轻松利落就擒住邵钧偷拿病例的手,将他制服,而且气势摄人,把他逼到墙角,从头到脚打量审问。

外表看上去那么年轻、英俊、完美的一个人,是身有残疾的……

罗强突然问道:“三儿跟那个条子,是来真的?”

栾小武连忙点头:“大哥您不知道,这几年,都是程警官跟我们战哥在一块儿处着,俩人感情可好了,恩爱得分不开,程警官那简直就是他的命!”

“比战哥自己的命都重要,我们可真怕万一人没了,战哥想不开,再出个意外!”

出了这事,罗战那边压力多大?程宇的一条命攥在仇人手里。

程宇是老程家一棵独苗,程家可没衬那么多儿子,左一个右一个,人家是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罗战怎么向程宇的老妈交待?怎么跟大杂院所有的丈母爹丈母娘们交待?可不真是磕死的心都有了。

栾小武赖饽饽这一群小弟,这些年是用眼看着罗战如何竭尽心力百般付出地追求程宇,一步一步把小程警官追到手,二人两情相悦,日渐恩爱情深,终于才走到这一步,如今程警官有­性­命之忧,能不着急上火?罗战这些天活得跟个傻子似的,整个人都懵了,不顾一切想要卖店赎人,把全部家当都赔光了在所不惜。底下的小弟们跟着着急,心急火燎,所以才想到找罗强报信。

况且,道上行事的规矩,两路人马结怨,按老理儿,也应当双方老大亮出诚意,列席摆酒,当面解决,再请道上有威望的老人儿出面调停。如今罗强尚在服刑中,灭了对方一条人命,这事儿谁能出面解决?罗强假若憋在监狱里做缩头乌龟,不闻不问外面人的死活,也只能罗小三儿替哥哥扛这桩命案。

可是罗强若真缩着头不出面,传出去,道上人怎么说?这是给人当大哥的范儿吗?人毕竟是被你结果了­性­命,现在仇家捏了你兄弟的命门要挟,做老大的不出头摆平仇人,让底下小弟们各自生死有命,自求多福?这么办事儿以后谁还能服你,谁还认你当老大?!

罗强一动不动呆坐着,陷入深深的焦虑和震动。

他困在牢笼之中,罩不到他最牵挂的宝贝弟弟,而帮他罩着三儿的那个人,如今也出事了……

栾小武和赖饽饽离开之后,罗强有一整天没说话,一个人蹲到­操­场边专属于他别人都不敢坐的石凳子上,脸­色­­阴­沉,默默地抽烟。

过了一天,邵钧实在忍不住,在午饭后食堂里没人的时候,找到这人。

罗强沉着脸,抽着烟,突然开口:“馒头,那天,你见过那个条子?”

邵钧点头:“嗯。”

罗强问:“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邵钧转了转眼珠,虽然对程宇出手逮他削他仍旧心存不爽和忌惮,还是实话实说:“长得挺不错,反正配你们家三儿是绰绰有余了,绝对没委屈他,而且身手很好。”

罗强问:“对三儿很好?”

邵钧挑眉,心想,把你弟弟ρi股都给­操­豁了,算不算“很好”?不过别人两口子床上那点儿隐私,咱只是碰巧窥见了,外人也不好评价,或许人家夫夫之间就好这激烈的一口,拿这当作情趣,甘之如饴呢也说不定的。

邵钧说:“我看着感情不错,对罗战很上心,在医院跑前跑后的。”

罗强:“我弟弟,很喜欢他?”

邵钧略带嘲笑的口气:“你弟弟,在那警察面前,就跟老鼠见猫似的,就差满地折跟头作揖打滚了!”

罗强从鼻翼里吁出一口烟雾,像是最终做出了决定,说:“馒头,我跟你说件事儿。”

“老子这回必须出狱,解决了姓谭的老东西,永绝后患。”

邵钧缓缓站起身,惊异地瞧着人:“你开玩笑。”

罗强面无表情:“没开玩笑,老子再憋着不出手,这人要是真的没了,三儿伤心难过一辈子,我欠我们家三儿一辈子。”

邵钧难以置信地看着人,质问道:“你欠他什么了?你欠罗战什么了?这事跟你有啥关系,怎么每回罗战出事儿,都是你替他扛?!他是你亲弟没错,但是罗强你别拎不清楚,全天底下你最对得起的人就是你弟弟!”

罗强低吼道:“姓谭的分明就是冲我!祸是老子惹出来的,让旁人受罪,祸及家人,老子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没种的事儿!”

邵钧那天从罗强嘴里断断续续的,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当年他在清河监狱头一回见到罗强,这人从浴血闯关的装甲押解车里出来,一切磨难就已经有了源头的线索,现在全部串了起来。

罗家两兄弟一个押去延庆,一个押往清河,路上不偏不巧都遭人暗算。押解罗小三儿的那辆车子竟被人动过手脚,车子在盘山公路上坠下悬崖,三名押车的刑警一死两伤,程宇当时就为了救罗战一条命,废掉一只手臂,造成永生的遗憾。

而当时幕后黑手想要做掉的目标人物,其实是罗强,是想让罗家老二这个大麻烦永远地闭嘴,消失。这也是后来罗老二在狱中屡次犯险,遭人雇凶差点儿被郑克盛暗算的真正原因。

背后的金主,就是市委内部位高权重、手眼通天的某个大头,当年收买罗强作案,如今自身难保,于是卸磨杀驴,想要灭口。

而谭五爷,不过也是别人手中一粒棋子,因着两家在道上争斗结下的恩怨,因为世仇家仇,屡次找罗战的麻烦,先做手脚炸罗战的店,现在又绑架程宇。谭五爷是让罗强搞到家破人亡,老婆儿子都没了,孤家寡人一个,现在这一招就是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两路仇家,归根结底,都是罗强当初结下的仇人,是他这么多年手上沾过的血,欠下的债,如今一桩桩,一件件,都报在他最心爱的弟弟身上,报在完全无辜的程宇身上……

邵钧怔忡着,胸膛剧烈地起伏,这时突然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确认周围没人,迅速关严实储藏间的大门,一把将罗强拽到小屋角落。

邵钧瞪圆了眼:“罗强我告诉你,你他妈甭给我胡来。”

罗强冷冷地说:“我没胡来,我得出狱做趟活儿,你帮我。”

邵钧简直不敢相信罗强的想法,你出狱?你忒么还想做活儿?!

邵钧心知肚明罗强所说的“做活儿”是什么意思,惊怒道:“罗强你就甭想!监狱是什么地方,你当咱们清河监狱是你们家胡同口的菜市场吗你想来来想走走?你身上背得案子不够多吗,你他妈不要命了吗?……你敢给我乱来。”

罗强脸颊的线条冰冷而坚毅,不为所动:“馒头,我知道你不方便,你是条子,老子不让你难办,不妨你事。你明后请两天假,老子拣你不当班的时候出去,只要你甭‘挡害’。”

邵钧顿时脸­色­通红,暴怒之下一脚踢翻地上一口锅。

“你敢!……你他妈的敢­干­一个,试试我先毙了你。”

罗强什么意思?

罗强要出狱?

所谓出狱,就是越狱,从钢铁围城一般先进坚固完全不可能被突围的清河新监区里一路通过四道电眼门禁,突围出去。

这根本就不可能。真出事儿咋办?那就是被墙头的武警一枪点了,或者抓回来判死。

两个人四只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研读着对方眼底每一丝一毫最细微变幻莫测的情绪……

罗强像要安慰人似的,伸手捏了捏邵钧愤怒僵硬的一张脸,低声道:“别这样,小脸都长皱纹了,我不会有事。”

邵钧粗喘着,肚子都开始疼了:“万一让人发现咋办?电子眼,红外线热源探测器,你他妈以为高科技都是摆设闹着玩儿的?”

罗强冷笑道:“就你们那些高科技玩意儿算个屁,你真以为我出不去?你以为我这几年蹲在牢里,是为谁?”

罗强眼神深邃,看得邵钧嘴­唇­颤抖:“……”

罗强嘴角浮出冷笑:“宝贝儿,小瞧你男人了。”

邵钧双眼失神,脑袋发晕,喃喃道:“你他妈的……混蛋一个……你早晚,要害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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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阎罗出山

一天之后,一个十分平常的周末休息日,邵钧事先还特意打电话问赖饽饽:“程警官还没救出来?”

那边说,没救到,战哥一直跟谭五爷谈判,对方确定在京城,可总是打一个电话换一个地方,公安极难定位追踪,我们战哥连一千万块钱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赎人。

邵钧连忙在电话里叮嘱赖饽饽和栾小武,看住了罗战,别冲动,千万别做傻事儿,尽量拖延时间,别给钱,别以命换命,更别逼到对方撕票,能拖几天是几天。

邵钧挂断电话,扎好皮带,压低帽檐,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摸摸小腹,迈步走出他的办公室。

罗老二昨晚疯病犯了,掀翻了食堂一大锅面条汤,然后蹲在地上嚎啕了一通,一圈人也没看明白这人是在哭还是咋的。

邵队长冲上去用警棍将此人轻松制服,随后把人铐走,先在禁闭室关了半天,进行批评教育,随后移到心理宣泄室。

邵钧跟办公室同事解释:“没事儿,罗强这人就是隔三差五需要抽一回,就跟公猫叫/春儿似的,他有抽风的固定季节,关几天就老实,没大事儿!”

七班的崽子都挺担心,吃早饭时还关心地问:“邵队,我们老大还关着,啥时候能放出来?”

邵钧斜眼道:“等到该放他出来的时候,就放他出来。”

七班崽子问:“老大吃上早饭了吗?可别饿着。”

邵钧哼道:“他吃得饱着呢!”

罗强啥时候“放”出来,邵钧能跟这帮小兔崽子说实话?

罗强当然是做完活儿就“放”出来,邵钧只是需要帮罗强制造一个合理的不在监道牢号过夜的理由。

邵钧像模像样地再一次查看心理宣泄室的铁门,把门从外边锁牢靠。他经过办公楼门口,还轻松地招呼路过的同事:“田队,下班啊?回见了您呐。”

特意选择周末,也是逮着周六周日这两天狱警交接班的空档,管理薄弱,监区人手不足,钻一个空子。

邵钧从楼里出去,绕了一个远儿,随后抄隐蔽的小路,又回来了。

他沿着小楼外侧的消防旋梯攀上去,人不知鬼不觉,扒在窗外,把事先就已经拧松的铁窗螺丝,轻手轻脚卸下,从外面打开窗户……

罗强探身出来,俩人视线一对,用沉着默契的目光向对方确认:一切照计划。

到了这份儿上,一句废话都不用说了,话多还容易暴露。

邵钧带路,二人顺着旋梯和管子爬下,取道小树丛,溜进食堂后门……

心理监控室有探头监视,监控录像让人提前做了手脚。

大致的点子是罗强想的,但罗强不懂电脑程序­操­作,动手实施的人是邵钧。监控系统里的视频一直停留在某一个固定的时间,罗强侧身在小床上睡觉,睡得呼哧呼哧,鼻子冒泡,事实上,屋中人早已金蝉脱壳。邵钧赌的就是周末管教换班,管理会有些微疏漏,没人会细察这些蛛丝马迹。

外人不知这中间的门道,邵三爷是内行人,他知道怎么钻空子,巍巍高墙从内部打开一道突破口,简直易如反掌。

半小时之后,外面的公司给清河监区运送­肉­类蔬菜罐头食品各类原材料的厢式大货车,开进监区大门。

邵钧跟开车的人闲聊:“张师傅,辛苦。”

司机师傅伸手打了个招呼,笑眯眯的:“邵警官,不辛苦!您签个验货单!”

配送公司开车送货的张师傅,是三监区的老熟人。监狱为保障安全,每次都用同一个师傅送货,知根知底,不会轻易换生面孔。

厢式货车是带冷藏库的,一箱一箱货物迅速搬空,车厢中冒着缕缕白气。

这冷藏库的温度大致相当于冰箱冷藏室,只有7摄氏度。

邵钧特热情地递给师傅一颗烟,还帮对方点上火。

邵钧说:“师傅,正好顺路,我搭你个车出去。”

司机痛快地点头:“成,没问题啊。”

老张师傅稳稳地开车,在监区内墙第一道岗哨前停下。

这种进出拉货的车,尤其要接受严格检查,避免夹带“私货”。

况且,哨位上站岗的都是武警,与监区内的狱警不属一个系统,不受同一个上级统辖。武警平时也不跟犯人直接打交道,与犯人绝无私情私交,由这些人把门,紧急时刻镇压暴/乱,就是为避免警匪串通内鬼作案。

邵钧掏出他的证件门卡,在电子识别仪上一扫,绿灯闪亮,大门缓缓打开,武警一看是每个周末都出入监区的运菜货车,就没当回事儿。

货车缓缓通过,车身后那道铁门合拢之后,紧接着面临从内墙通往外墙的二道岗。

一名武警班长胸前挎着微冲,伸手示意停车。

邵钧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头,帽子歪戴着:“嗳,食堂送货的车。”

小班长像没听见似的,警惕地来回扫视十米长的车厢。

这车厢的尺寸,装运好几十口子人轻而易举。

邵钧下意识的,掏出烟盒,递对方一颗烟,想让这人放松些,甭那么紧张。小班长虎着脸,一摆头,站岗值勤呢,不接受递烟贿赂!

小班长问:“车里装的啥?”

司机师傅答道:“给三监区食堂送食品,都已经搬空了,我这车是空的。”

小班长:“后厢里没人没东西了?”

邵钧Сhā嘴道:“这是张师傅,每个月都他送货,老熟人了!”

小班长对工作极其认真负责,就没打算为老熟人开绿灯,公事公办,上红外线探测仪。

邵钧坐在副驾位上,ρi股挪了挪,极力让自己肌­肉­放松,其实他下面的小腿肚子都他妈快转筋了,抖得厉害着!

他看着那几名武警战士打开红外仪,仔仔细细扫过整条车厢各个角wωw奇Qìsuu書com网度位置。这第二道门禁,就是利用红外线热源探测器,识别进出车辆内部有没有藏人。人的身体是发热的物件儿,仪器只要发现异常热源即刻鸣叫示警,谁也甭想夹带。邵钧以往每次开着自己的私车出门,按例都要被红外仪扫一遍。

小班长查了半晌,除了司机师傅与小邵警官这两块明晃晃的大热源,没查出其他活物。

邵钧正了正警帽儿,斜眼笑道:“可以走了吗?麻烦你把大门打开。”

小班长正要打开电控大门,突然顿了一下,回头问:“你们这车,运食品的?”

邵钧点头:“嗯。”

小班长:“运食品的,不是一般车,都是冷藏车吧?”

邵钧:“……嗯。”

小班长:“你们这车厢里有冷藏库?冷藏库是三层金属外壳还带涂料,­干­扰红外线,我们这仪器不就失灵了吗?”

邵钧:“……”

邵钧一条手臂搭在窗棱上,敲烟灰的手指略微不自然地抖了两下。如果仔细看,能看出他的手指在出汗,汗把烟卷都洇湿了……

邵钧抬手把烟叼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大口,用焦油的烧燎味道拼命压住心头翻滚汹涌的波涛,眼角瞥视着那些人。

小班长手持冲锋枪,枪口小心翼翼地警戒。众目睽睽之下,司机师傅拉开销栓,用力拽开后车门,一股子寒凉的白气扑面涌出来,寒气令人鼻翼酸涩!

冷库里空荡荡的,连个线头都没有。

邵钧从车窗探出头来,嘴角递过一丝轻笑:“放心吧,冷库才几度,能把活人冻成大冰棍儿!”

小班长按开大门,拿枪头一挥:“过!”

邵钧­唇­角划出一道弧度,向小班长报以一记明快迷人的笑容,坐在车里两腿一岔,轻松地抖了抖,车子缓缓通过最关键的这第二道岗哨。

第三道门禁,邵钧用他左手食指和中指指纹打开了铁门。

第四道门禁,邵钧把脸贴上电子识别仪,让仪器扫过他双眼的虹膜……

货车拐上高速路,在通往县城的辅路边停下,车轮与粗糙的路面发生剧烈摩擦,拖拽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趁着这记刹车声的掩护,车底夹层的水箱中,冷水中浸泡多时的人猛然从箱中跃出,大口大口疯狂地吸氧,颈上青筋因为缺氧而凸显,黑金­色­的额头镀了一层水膜,在黑暗中泛出摄目的光泽……

邵钧轻松地跃下车,夹着烟的手指朝司机挥了挥:“师傅,多谢,回见了您!”

张师傅问:“邵警官,不用我把您送家去?”

邵钧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车就存在那边的修车铺,修好了,不用麻烦您。”

货车轰轰地开走了,高高的货厢挡住司机的部分视线,看不到车后“掉落”的人……

邵钧急匆匆跃过高速护栏,向不远处一个废弃停车场跑去,钻进早已备好的车子。

他跃入驾驶位的同时,后视镜里闪进湿漉漉的人影,车厢里呼吸沉重,粗喘声和水声充斥耳膜,后镜里那双漆黑浓重的眼凝视着他,眉宇和肩头燃烧着大战来临前夕浑身迸发的强烈欲/望和气焰。

他们俩出狱了。

邵钧调整后视镜,在镜子里与罗强对望:“没事儿吗?冷吗?”

罗强用力抹了一把脸,甩掉水珠,脖颈上还有一道道湿痕流过,这时候突然趋前,一胳膊肘钳住邵钧的脖子!他长时间泡在冷水里,血液循环减慢,手臂肌­肉­像冰块一般僵硬,浑身凉透,只有呼吸是炙热的,冷热交加激得邵钧后脖子一抖,心跳加速……

罗强声音里带了夸奖和宠溺的口气:“小孩,手脚还真挺利索,老子稀罕。”

邵钧吊梢眼一瞥,揶揄道:“憋了多久?没憋死在水里?”

罗强冷笑:“你当我还真憋着?就那帮人没完没了地查,幸亏老子没跟小武警拼憋气!”

武警小班长还是遇事经验不足,或者说,没有这两个越狱的家伙更­精­明老练。他们检查完冷藏库,只需要弯腰蹲下看一看,就会发现这货车底下另有一格运送河鲜海货的水箱,水箱很大,在底盘附近,罗强蜷缩在里面,刚好容身。罗强口里叼了一根极细的吸管,吸管另一端伸出水面,缓慢地吸气。

水箱坚固的厚壁以及冷水的温度,掩盖了罗强这个大热源,把高科技摆了一道。

邵钧没开自己的车,车子是他临时租的。

罗强是做活儿的老手,筹划谨小慎微,行动步步警觉,烦得邵钧都嫌这人罗嗦,心忒细,事儿忒多。按照罗老二的指挥,邵钧租车还特意用了一张假/身/份证。他是警察,懂得识别真假证件,也正因为如此,他手头有一堆现成的假证。

罗强伸手在邵钧胸前胡噜了一把,低声哄道:“刚才吓坏了?”

邵钧发动车子,没好气地哼道:“我忒么怎么想得到,他们还真查后厢!”

罗强:“冷藏车避红外线,谁都知道,武警肯定查。”

邵钧:“妈的,幸亏没让你披着大棉被戴着棉帽子躲冷库里,回头冻个半死,再让武警提溜出来,亏大了。”

罗强咧嘴笑道:“听老子的对不?说,输我个啥?”

邵钧从后视镜里斜眼瞪人,撇嘴不认:“我什么时候输了?”

罗强用手臂钳住人,缓缓勒紧:“小崽子,昨晚上才打得赌,今儿就敢他妈跟老子翻脸不认账?说好了的,武警不查冷藏厢,我给你舔;武警要是真查了,你给我舔!你输了没?!”

邵钧拐上高速路,嘴里嘟囔着,骂道:“我舔你个蛋!!!”

“要不是你三爷爷的眼珠子和手指头管用,一路畅行无阻,你丫有本事自己混出四道门吗?我还给你舔……哼,等着我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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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六十九章二哥扁太狼

对于罗强来说,他这趟做活儿最大障碍,就是无法事先得知程宇被囚仇家藏身的地点。以往做活儿,他都有充分时间和机会设计线路,甚至提前勘察现场,下套设局。

罗强想了想,跟开车的人说:“盯着小三儿的动静就成。”

邵钧边开车边皱眉:“被劫的又不是你弟弟,你这时候还盯你弟弟有个屁用?”

罗强:“我不盯他盯谁?老子反正不知道姓谭的在哪。”

邵钧:“那我们咋样才能找到程警官?”

罗强粗糙的手掌从后面攥住邵钧的脖颈,没有使力,轻轻地玩弄细致的颈窝,像是在思考,缓缓道:“谭老头子想暗算三儿,所以我就盯三儿,姓谭的只要一露头,我就灭了他。三儿现在也一定满世界在找,找他们把那小条子弄哪了,我只要盯他一个,看他去哪,就是顺藤摸瓜,一摘摘一窝。”

邵钧脸上不由自主浮出恋慕的小情绪,从后视镜里深深望了罗强一眼。

跟着罗强办事儿,听这人指挥,心里特有谱,踏实。

他是警察,他现在做的就是断头的买卖,可是他从来没这么爱过一个人,为了罗强,他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从清河飞速进城这一路上,罗强可也没闲着。

邵钧在前头开着车,不时从后镜里扫上一眼,眼瞧着车后座上那位爷剥掉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几乎剥个­精­/光,然后乔装打扮,改头换面。

罗强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儿,不仔细看,连身旁最亲密的人都能唬一跳。他这两天故意没刮脸,蓄了胡须。他的毛发厚重浓密,胡茬刺刺拉拉地布满嘴­唇­四周和下巴,还特意用白­色­颜料渲染出须发凌乱花白的效果,一下子老了十多岁。

他换上一身电工装修工的工作服,再扣上安全帽。这衣服一穿上,车厢里立刻充斥一股子浓重的烟尘味儿、汗味儿、石灰粉味儿、油漆味儿,熏死个人,呛得邵钧忍不住掩住鼻子,想离这人一丈之外。这也是罗老二特意要的,说,你甭给老子上商店买一套新衣服,老子就要旧衣服,工地工人穿过三个月从来没洗过的衣服!

邵钧给罗强准备的装备填满了一只大号编织袋,罗强低头翻检一遍,挑眉问:“没枪?”

邵钧开车目不斜视,故作平静,反问道:“你要枪­干­嘛?……需要那玩意儿吗?”

车厢里蓦地陷入一阵沉默,俩人心里确是各自波涛暗涌,各有各的盘算。

罗强眼望着窗外,漫不经心,面无表情:“馒头,停到派出所附近就成,你甭过去了。”

邵钧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却透着执拗:“我为啥就不能过去?”

罗强:“让人看见你……老子自己去,不会拖累你。”

车子猛然往路边一拐,窜上人行道,车轮因为急刹车而发出尖锐的抗议。

邵钧两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睛瞪着后视镜,半天说不出话。

罗强敞着大腿坐在后座上,也不说话。

邵钧终于忍不住,问:“老二,还能有别的路数吗?……不杀人成吗?”

罗强:“谭老五必须灭。两家结仇到这个地步,这人不死,将来永远是个祸害,老子也没办法成天守着小三儿,护着他和他身边的人。”

邵钧提高了声音,忍无可忍:“你手上沾血,攥好几条人命,就为了你们家三儿能过上太平日子?!”

罗强冷冷地说:“老子手上不是没沾过血。”

邵钧:“你就打算一辈子这样儿吗?”

罗强:“你这辈子第一天认识老子吗?”

车子停在后海派出所胡同口,隐蔽在几棵老槐树后,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流掉的都是深深的煎熬。

两个人一前一后,都看着窗外,都不说话,手指不停抖落的烟灰暴露着凌乱飘散的情绪。

做这么大一个案子,邵钧不是没挣扎过,不是没想过。对于陷入这个局的所有人,这就是一个无法逃开的劫。程宇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残废的一条手臂和所遭遇的一次次劫难,就是这人为感情付出的终生的代价。就冲这一点,邵钧佩服程宇,甚至难得对一个人生出某种惺惺相惜的情绪,都是爷们儿,都是为了自个儿心里那个人。

罗战这么爱程宇,为了救程宇他可以送掉全部财产,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为了这些年最让他在乎的小程警官,为了大杂院里他一路孝敬过来的大妈大爷、大叔大婶,他这一回必然要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而罗强呢?罗强就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弟弟的债,这辈子来还债,一次一次地为罗小三儿捐掉老命,吃苦受罪。哪天罗强即便是真为罗战死了,罗战或许都不一定知道,他哥哥究竟怎么死的,究竟为谁死的,这辈子都为谁活着?

邵钧呢?邵钧就是为罗强。

三爷爷平日里多傲气、高贵的一个人儿,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在乎过谁,怕过谁?啥时候跟牢里的犯人蛇鼠一窝瞎混过?队里曾经有不止一个犯人想花钱贿赂他,买减刑的有,买工分的有,买保外就医的也有,邵钧沾过那些?稀罕钱?就为了罗强,他快要不认识他自己,这辈子就跟罗老二毁在一处,俩人一起烧成灰儿,化成烟……

罗战那边刚在电话里跟谭五爷谈了一轮,程宇在电话里艰难地吐血。

躲在暗处的人,眼瞧着罗战开着那辆吉普车回来。罗战停下车,趴在方向盘上,嗷嗷地放声嚎哭了好一阵,哭得肝肠寸断。

罗战从车里出来时,让人快要认不出来,脸瘦了一圈儿,胡子没刮,眼睛肿成两只开口的大石榴。

罗强隔着玻璃冷眼看着,低声骂道:“没出息的小王八蛋……”

邵钧远远地望着罗小三儿,问罗强:“哪天我要是出了事儿,被人劫了,你不难受?你不哭?”

罗强哼道:“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宰了谁,哭管个屁用?”

邵钧赌气道:“罗战是哭他家那口子呢,程警官出事他能不心疼?他随便哭别人吗?……我就觉着罗战挺爷们儿的。”

待到罗战再一次从派出所小院里大步飞奔出来,两只大红石榴放着光,两手激动得发抖,手里还抱着装赎金的密码箱。

罗强一眼瞧见,立刻吩咐邵钧:“公安确定地方了,瞧那遮遮蝎蝎的样儿,跟上那臭小子。”

那天,公安局专案组的刑侦专家,依靠罗战提供的程宇的口讯,用仪器分析剥离出程宇留给他们的一系列暗示。手机讯息里留下某条大街极有特­色­和标志­性­的噪音,某一栋楼歌舞厅的扰民声,施工队的装修声,炸酱面馆跑堂的吆喝声,程宇甚至一边吐着血,一边用咳嗽声吐露出一连串摩斯密码暗号,­精­确到某个楼层……

车子缓缓滑出树荫的遮蔽,悄悄跟住罗战的车。

罗强从行李包取出一把锋利的改锥,一把厚重的机械钳。

他瞥见自己脚上穿的敞口布鞋,皱眉道:“老子忘了让你带双鞋。”

这人平时只穿布鞋,就没替换的鞋子,而且穿鞋喜欢趿拉着,鞋子永远都买大一号。

邵钧在驾驶位上弯下腰,解下一只大厚皮靴,头也不回地扔到后面,再解下一只,都扔给罗强:“我鞋结实,硬头的,你穿我的。”

罗战把车停在鸟巢东路一栋二十多层高的公寓楼下,提着钱箱急匆匆奔进楼。街上行人密织如梭,没人注意到发生在隐秘处的罪恶,以及即将上演的生死一线的惊心动魄。

罗强脸­色­蓦地沉下去,稳稳地拎起工具箱,正要闪身追上,被前座的人一把揪住领口!

邵钧薅着他的领口,十指几乎钳着他的脖子,眼底发红,像是突然就后悔了,不愿意放人。

罗强眉眼间看不出一丝情绪,攥住邵钧的手,一下、一下地掰开手指。

邵钧哑声问:“你去这一趟,还能回来吗?”

罗强说:“老子知道你在这儿等,当然回来,老子又不会跑了。”

邵钧声音发抖:“你知道你今天要是有个好歹,折在里边儿,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怎么办?”

罗强平静地说:“老子知道,你把我个犯人私自弄出来,如果不能全须全尾原样带回去,我这人要是没了,你的警徽警衔警服就都甭想要了。”

邵钧一愣,心里千般万般的委屈骤然爆发,红着眼睛骂道:“我他妈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在乎警徽警衔吗?”

“罗强,我是为你,我他妈都是为了你!我在乎的还不就是你!”

罗强顿了一下,攥着邵钧的手,说:“信我吗?……信老子就放开手。”

邵钧怔忡地望着罗强的眼,像着了魔,手指慢慢松开,却还留恋着罗强胸口迸发的温度,心都被这姓罗的混球搅成馓子了。

罗老二办事利索,心狠手辣,哪一回失手过?谁能伤得了这号人?

邵钧心知肚明,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可他若是不担心,心里不揪着难受,任其为所欲为,那他就不够爱这个人。感情就像鼻息里的呼吸,像血管里流淌着的黏稠,像浸入心脉的毒,已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这个人的一部分。

罗强如果看不明白这人在纠结什么,他也就不够了解邵钧这小孩。

罗强拍拍邵钧的脸,顺手捏一把细乎的腮帮子,低声哼道:“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邵钧睫毛湿漉漉的,固执地扭过脸去,这时候没有抓起罗强亲上一口。

亲什么亲?

搞得跟忒么要吻别了似的。

俩人这是要“分别”吗,罗强难道回不来吗?!

想亲啥时候不能亲?回来以后抱着这混蛋亲个够,咬个够!邵钧昂着下巴,撅着嘴,坚强地维持着他的骄傲……

罗强下车,压低帽檐,跟随罗战的脚步,闪身进入大楼,冰冷的视线扫过歌舞厅里妖艳扭动的人群。

他的面孔冷酷如冰,眼神锐利,身形像没有生命的幽灵穿过乌烟瘴气的舞池,脚步悄无声息,黢黑的影子被嘈杂舞动的人群迅速吞没……

在三馒头面前,他是一个罗强。

出山做活儿的时候,他是完完全全另一个罗强。

他紧紧盯牢前方的目标,眼瞅着目标钻入员工通道的窄门,竟然企图逃脱跟踪?

罗强这时突然折返,反身跃上旁边的铁架子旋梯,迅速上到舞厅二楼,打通二楼的通道,从位于公寓楼后身墙上的小窗跃下……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重新下到一层楼外,从舞厅的员工后门摸入。

漆黑的楼道伸手不见五指,完全依靠周身脸颊、脖颈和手指上汗毛的撩动来判断前方的热源,依靠味道来判断敌我。

耳畔风声一紧,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带着他最熟悉的一个人的气味儿!

罗强鼻子灵,罗战是职业厨子,做饭的,鼻子更灵。熟悉的气味轰然扑面,罗战在黑暗中蓦地瞪大眼。他对着这个味道完全不可能下手。

可是罗强就下得去手。

罗强闪身贴墙,手起“刀”落,一记掌刀毫不留情地劈下去,砸上罗战的后脖梗子,再一掌横切气管,面前就算是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四百斤的大黑熊,也不可能招架得住,倒地至少昏迷个把小时!

黑暗中,罗战脸朝下迅速扑倒,吭都没吭出一声。

眼瞅着那一副高耸挺拔的鼻梁就要狠狠撞向地面,罗强眼疾手快,一把捞起,避免某人那一张俊脸毁容成月球表面。将来罗家这小混球嫁不出去,可就真砸当哥哥的手里了。

他薅着罗战后脖领子,把人弄进通道的杂货间,从鼻子里喷出怒气,伸出皮靴脚,照着ρi股蛋一脚踢上去!

罗强嘟囔着骂道:“小王八蛋,ρi股都让人搞成蜂窝了,缝不回来就趁早甭要了!”

靴头并没有狠踹在ρi股上,而是悠着劲蹭了一脚,在罗战西裤上印上一枚明晃昭然的脚印,就像往罗战身上盖了个戳,宣告占有欲和归属权。

“还他妈穿成这风­骚­样儿,得瑟……”

罗强从罗小三儿衣领和裤腰处翻出那一道道他都不认识的花花绿绿的商标,那一身羊毛大衣、西裤皮鞋的,这心里顿时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滋味儿。

幸亏老子来得及时,你小子穿成这油光鲜亮的,去送死吗?

为了那个条子,你他妈的想捐条命赔给人家?老子答应了吗?!

罗强脚踝打了个弯,一脚把人踢掀过来,昏暗的灯下是罗战数日来饱受煎熬的一张脸,眉头痛楚地拧着。

罗战一看就瘦多了,这些日子不痛快,不好过。

罗强蹲□,一只手掌摸过去,覆盖住罗战的额头,摸了摸头发梢,然后缓缓滑下,覆住罗战昏迷中不停起伏抖动的喉结,轻轻地按着……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罗战,看了足有一分钟,才站起身。

牵挂了这么些年,每一回探监日哥儿俩都是隔着一层大厚玻璃,只能看个影儿,听个声儿,罗强坐牢之后这还是头一回,有机会摸摸他弟弟。

他亲手把人从头到脚胡噜了一遍,自个跟自个的心确认,眼前的人是小三儿,还是当年那个跟他最亲的小三儿。坐在红漆木头门槛上等哥回家的小屁孩,没缺胳膊也没少条腿,完好无损。

为了三儿,罗强豁得出去。三儿一辈子两手没沾过血,没背人命,身家是清白的,到了这份儿上,罗强能让他弟弟也沾上血,一辈子黑到底吗?绝舍不得。

二哥:“三儿,学着点儿!”

太狼:“唔,哥……哥哥……我舍不得打你,你打我……”——

【二哥嫁太狼

罗战裤兜里的手机滴滴响了。罗强于是通过手机里的通话,迅速锁定了他要去的地方。

兄弟俩说话的声音都很像,只有自家熟悉的人能够分辨,外人根本听不出来,电话那头咆哮着喊话的**队大队长,以为这时跟他对话的仍然是罗战。

楼层和门牌号是**分析出来的,即便这样,生­性­谨慎多疑出手力求万无一失的罗强仍然先把楼层查看一番,确认撤离的路线。

高层楼房住户格局呈现井字形,这一层二十多家住户,只有两家贴了“水电欠费即日停供”的警告通知。这两家里,又有那么一家住户门前,积攒了厚厚一层灰土,上面的脚印繁杂凌乱,有拖拽过重物的明显痕迹!

罗强蹲下身,仔细察看那些脚印,面无表情,心里暗自估算着屋里大致会有几个人,房间如何布局,如何动手……

那天是罗老二头一回见到大名鼎鼎的程宇,能让他弟弟坐牢这么些年掏心掏肺惦记着出狱之后还死缠烂打巴结着这辈子哪怕当和尚也要把人追到手的小程警官!

罗强进屋后甚至懒得瞧一眼那一群即将做鬼的乌合之众。他眼角一扫,迅速觅到双手反铐着贴墙而坐的年轻男人。程宇白­色­的衬衫上血迹斑斑,看得出来这些天受尽折磨摧残,脸­色­苍白,虚弱,眉宇间却冷静坚毅,一声不吭。

枪口抵着头颅,罗强帽檐伪装下的眼角锋利而尖锐,闪着冷光。

程宇嘴角淌出的已经­干­涸的血痕深深挑逗着他的神经,冷酷暴虐嗜血凶残的本­性­如同死灰复燃一般,整个人像一头燃烧着恶欲的野兽……

罗强闪身避开枪管子,骤然发飙,手持导电的家伙,让金属线引导着强大的电流窜向眼前那两名歹徒!

与此同时,罗强一眼瞥见刚才还在墙角虚弱地**的年轻人,这时候突然暴起,背着身后的凳子狠狠砸向另一名歹徒,随后在双手被铐的情势下,竟用一个背身后空翻的姿势“飞”上敌人的肩膀,双腿在空中用力一绞,用坚硬的膝盖将对手的脖颈瞬间拧断!

这一招让罗强都看呆了,心中暗自叹服。他只多愣了半秒钟,屋里其余的劫匪一齐扑了上来……

程宇是万万没想到,来救他的人竟然是罗强。

而罗强也没料到,下手的过程竟比他事先料想的还要酣畅,痛快淋漓。眼前这被囚的条子,嚣张凌厉的身手简直令他惊艳。这条子消瘦羸弱的身躯极具迷惑­性­,宰人时的利落程度却丝毫不在他自下。程宇的一张脸苍白英俊,眼都不带眨一下!

罗强一改锥刺入一名歹徒的左胸,刺破心脏,血柱从肋骨缝隙间直喷出来,­射­了他一脸。

他掉转身的一瞬间看到程宇左手持枪,黑眉立目,神情冷峻,枪管直直地瞄准着他!

罗强惊怒之下下意识地一晃,程宇的枪口冒出刺眼的火苗,粘稠的血水和脑浆瞬间飞溅到罗强的后脖子。他猛一回头,看到身后企图偷袭他的人,中弹后如同一只爆瘪了的气球,被打爆的脑壳像一只摔碎摔出烂红瓤子的大西瓜,软绵绵悄无声息地倒地……

罗强略微惊异地抬头瞪了程宇一眼,眼神依然如凶神恶煞,却掺了一丝动容。

俩人都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狠,自己竟然能更狠……

那天,罗强的出现令屋内情势瞬间天翻地覆……

罗强一双铁拳撂倒七七八八的歹徒,最终与谭五爷身形裹在一处,凶狠地厮打,每一拳,每一脚,带着嘶吼,都是要致对方于死地。

被劫的人是程宇,只是程宇那时候尚不能完全明白,罗老二和谭五爷这两个人,哪来这么深的渊源,势同水火,不能并存……

当年延庆盘山公路上的车祸,是程宇用一条胳膊替罗家两兄弟挡了煞。当时替背后之人行事的,正是谭五。谭五爷无意或者­干­脆就是有意想要让罗家兄弟同时消失,为的是当年混道结下的仇怨,为的是报杀妻之恨。只可惜旧仇未报,又添新仇,谭五爷可说是让罗老二逼到家破人亡,孤家寡人,因此这一回才要狗急跳墙,绑架**,使出同归于尽的路数,遭劫的又是程宇。

而程宇因缉毒得罪了背景深厚的刘公子,几次三番被刘公子挑衅、报复,姓刘的背后倚仗的那位官爹,恰恰就是当年罗强为之卖命办事的幕后人。

对于罗强来说,这一趟活儿他必须出手,程宇不能不救。这人别说是罗小三儿的傍家儿,就算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他也绝无法容忍旁人代他受过,天塌地陷老子一个人接着,扛着,我身旁的人我罩着,啥时候轮到你个姓程的小条子,罩着老子最亲的亲人?

罗强和谭五这一对仇家,也是好几年没逮到机会见面,再一次碰面,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

谭五爷一张脸粗糙的褶皱中迸发出绝望的血光,声嘶力竭的吼声中充满了对罗强的仇恨和怨怒!谭老头子也是时运不济,往日的风光成为过眼云烟,现如今京城的黑道江湖,早已不是谭老头戴着瓜皮小帽,穿着对襟小袄,手提鸟笼子,坐着人力车闯荡的那个江湖。罗战在白道生意场上出手豪爽,大开大阖,罗强在黑道火并交易中凶残狠辣,神挡杀神,这两兄弟正值当打之年,长江后浪推前浪,势不可挡,把昔日老冤家们的地盘毫不留情地席卷……

两个人身体撕扯纠缠着冲向阳台的一瞬间,谭五爷发出临死前最后一道嘶叫,罗强眼底迸­射­出寒光!

程宇怒吼着扑上来抱住罗强的腿:“不要!……”

罗强一脚甩开程宇的羁绊,眼眶间流动的血液凝固成两道冰冷肃杀的眼神,猛然将他的对手甩向半空,甩出阳台栏杆之外!

“啊――”

程宇伏在地上捶拳大叫,眼睁睁看着谭老头子破布般的身体从视野中迅速坠落……

不明物体从天而降,强大的冲力穿透二层人家搭的遮雨棚,撞裂一楼歌舞厅的大幅霓虹灯招牌广告版,当场血溅数尺,惨不忍睹。

这时候,邵三爷的车正好停在楼下路边,等得心焦,心都停跳了。他用墨镜遮脸,一身便装,坐在车里抽烟,两腿放松着轻抖。沉重的麻袋样的尸身跌破挡风玻璃的视野,他甚至听得到“嘭”一声巨响,砸得人心惊­肉­跳!

邵钧目瞪口呆,有一两秒钟的瞬间,喉咙肌­肉­痉挛,无法呼吸……

“啊――”

“天上掉下个人!”

路人惊慌地围观,指点,有人报警,有人惊恐地抬头看天,找天上有没有窟窿。

邵钧半张着嘴,烟蒂从嘴角滑落,胸膛剧烈起伏。

他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奋力拨开人群……

眼前的场景令人不忍直视,邵钧只看了一眼,就闭眼扭脸咬着嘴­唇­强忍眩晕和麻木,然后缓缓回过头,又仔细看了一眼,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地上的人已经辨不出脸孔模样,但是邵钧好歹认得出,这人绝对不是罗强,罗强化成一滩血他也不会认错。

马路上数辆警车呼啸而来,邵钧戴好墨镜,迅速融入混乱的人群。他认得车上下来的几个人,那是市局**大队的大队长,他爸爸手下的得力­干­将。

他不甘心地抬头仰望高楼,却又弄不清人是从哪一层楼掉下来的,坠楼而亡的人既不是罗强,也不是程宇罗战,那几个人现在还在楼上纠缠?罗强这混球­干­完一票还不赶紧跑出来,等着让**一锅端吗?

再亲密的人,心终归还是隔了薄薄一层,邵钧那时并没猜透罗强走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罗强哪就是为了杀谭五爷、解救人质?

他这辈子要把牢底坐穿,临走之前,心里就还剩最后一件牵挂的事儿,最后一个牵挂的人,他要安排好了再离开。

房间里躺着已死和半死横七竖八血流如注的倒霉蛋,程宇蹲下身仔细检视还有没有活口,面孔陷入极度的震动。

罗强两眼直勾勾盯着程宇,一步步向这人走过去。

程宇起身,白着脸,伸手拦住:“你不能走。”

罗强语带嘲弄:“老子想走你拦得住?”

程宇捡了手铐,眼神凌厉,蓄势待发。

程宇严肃道:“罗强你越狱?我抓你归案!”

罗强冷笑着:“抓我?就凭你?……老子还有一笔账要跟你算!”

程宇面对血流成河的惨烈场面,如果不出手抓罗强,他也就不是程宇。

可罗老二这种人要是能乖乖就范,束手就擒,他也就不是罗强。

罗强在程宇出手企图**他的瞬间格挡开招式,以极其凶狠的一拳砸向对方,再一次掀起血雨腥风!

罗强是没想到程宇浑身伤痕累累吐着血还不忘尽职尽责,仍然不肯放过他竟然想将他抓捕归案?!

双方拼尽全力,罗强一双铁拳力敌程宇令人眼花缭乱的腿法。你来我往只过了几招罗强就暗暗惊叹,这年纪轻轻的**,身手之强悍,­性­格之刚烈,确实不是一般人儿,也难怪三儿会一眼看上这个程宇,会死心塌地跟这个人较劲……

小条子一张冷脸,气势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私底下也定然不是善茬,指不定把罗小三儿那个小混球捏在手心儿里捏固着,一辈子吃得死死的……罗强在某一刻让一道强烈的念头劈过眼膜,眼底慢慢变红,充血。

他这一趟为什么出来,到底为了谁?

他当真就是为了把程宇救出匪窝?

在罗强心里那块不算太大的地儿上,就装着两个人,一个是罗小三儿,另个是邵小三儿。

程宇是谁?

老子压根儿就不认识,没听说过。老子心里有这号人吗?

这么个程宇,勾走了三儿的心,花着三儿的钱,还敢动手欺负三儿,竟然还睡了老子的弟弟,把小三儿搞得都进医院动手术了,这事儿能算完了吗?老子今儿要是放过你个程宇,老子就不姓罗!

程宇身上带伤,一只手吃亏,逐渐吃力。

罗强偷袭程宇右手的破绽,手段极其凶狠,毫不留情,用体重悍然将人压倒,死死钳住四肢,将人按抵在墙角。

程宇面­色­苍白,身上各处内伤剧痛发作,两道黑眉仍然倔犟地拧着,怒目而视,不肯就范。

罗强冷笑:“打不过老子?认输不?”

程宇挣扎,罗**虐地向后反拧程宇的右臂,几乎快要把程宇的胳膊从肩膀处扭断。他冷冷地看着这人脑门上浮出一层汗水,因为极力忍疼而剧烈地喘。

程宇咳出血,低声说:“我那只手废了,有种咱比另一只手。”

罗强:“……”

罗强不由自主地松了力,仍然压住人不放,端详程宇的脸,仔仔细细地甄别,思忖,这小条子究竟能有多大的魅力,能迷住小三儿?咱家三儿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什么绝­色­没见过?罗战能对这么一个人掏心掏肺地疼宠,连亲哥哥都不要了……

罗强审视地问:“你救过三儿的命?”

程宇:“嗯。”

罗强:“你当初为啥救他?”

程宇:“想护着他,有什么为什么?”

罗强冷眼反问:“那是我弟弟,老子让你救他了吗?轮得到你救吗?你凭什么?你谁啊?”

程宇瞪着罗强,口气毫不相让,坚定地说:“罗战是我的人,他是我媳­妇­,我乐意救他,我救他还用得着跟你商量?”

“你媳­妇­?”

我们家三儿忒么的是你媳­妇­?!

罗强惊异地瞅着人,嘴角突然迸出玩味的笑,露出一口好牙,冷笑道:“老子是罗家管事儿的人,老子咋就没听说过,我们家三儿成你媳­妇­了?你大爷的,这事儿老子点头了吗?!”

程宇神­色­骄傲而自信:“罗战多大人了?我跟罗战好,用你点头吗?”

罗强眯细了眼,眼底放­射­出­阴­晴不定的光芒,脑子里琢磨的是那天三馒头私底下跟他透露的内情。

你个姓程的不疼人的小条子,你他妈的把我弟弟给上了!三儿的ρi股让人豁了,上医院动手术,你他妈真以为老子不知道谁­干­的!

根据三馒头事后详细的线报,罗小三儿当时眼泪汪汪趴在病床上,ρi股从上到下豁了一条口子,简直比三爷爷肚子上的刀口都要大!三爷这肚皮上一条拉锁,老二你弟弟ρi股上也开了一道拉锁,在­肛­肠科门诊动的手术,手术足足做了两个多小时,三爷就在门外等了俩多小时,据说缝了二十多针,疼得吱哇叫唤得,甭提多可怜了!老二,这也就是你弟弟这个大活宝,这才离开你几天啊,就让人欺负成这样,你这当哥哥的,也不好好收拾收拾那一对鬼混不成形的家伙。

罗强审视着眼前程宇这张冷静倔犟又黑白分明的俊脸,纯净清澈的眼,心潮汹涌,万般不是滋味。

三儿那个小混球,如今敢指着他的鼻子跟他说,哥,别给咱家惹麻烦了成吗?我都改好了,再不在道上瞎混了,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开个小饭馆养家糊口,每天伺候着媳­妇­丈母娘,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小日子。

为了谁?就是为了这个程宇。

三儿说,哥,我真后悔,是我对不起他,我恨不得把自个儿这条胳膊断掉赔给他,我就是心疼他。

这又是为了谁?还是为这个程宇!

是,小三儿有人了,有了相好的俊俏媳­妇­,甚至屁颠屁颠地给人家当媳­妇­去了,早就有了自个儿的家业,用不着他这个当哥哥的再­操­心……

罗强眼底闪着光,突然开口道:“姓程的,你跟三儿分了吧。你们俩根本就不合适。”

程宇:“凭什么。”

罗强:“老子一定让你们分呢?”

程宇:“我不跟罗战分,我和他就分不开!”

罗强冷笑一声,你不分?他眼都不带眨一下,随手就是无比残忍狠辣的一掌,重重砸在程宇的上腹部!

程宇让这一掌砸得喷出血来,紫黑­色­的沉淀的血块从牙缝里争先恐后涌出来,然后是大口大口黏稠的鲜血。他剧烈地抖动,痛不欲生,在罗强身下双眼失神。

罗强粗暴地逼问:“现在呢?分不分?老子今儿个就做了你,信不信?”

程宇眼神失焦,身体极度虚弱,含着血骂道:“王八蛋……你甭想拆我们俩……”

罗强皱眉,突然暴躁地吼了一句:“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傻了?车祸把你一条胳膊摔残了你妈的脑袋瓜子也残了吗?!你跟三儿在一起有啥好,他都能给你啥?放着好日子不过,你为三儿坏一条命,程警官,你觉着值吗?”

程宇胃里像火烧般剧痛,疼得他两眼发黑,这辈子都没让人打得这么狠,这么疼,眼前这王八蛋竟然还是罗战那混球的亲哥哥!

程宇又吐了一口血,鼻腔里也满是血,快要窒息。

他因为疼痛眼底洇出水雾,嘴­唇­轻微扇动着,无比倔犟地说:“我爱罗战,我就是喜欢他,你管不着我……我没傻,我绝不会跟他分,绝不分。”

罗强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人,慢慢松开了手,站起身。

罗强等的就是程宇这句话。程宇说他爱罗小三儿,他们绝不会分手。

罗强算是看明白了,以后若是有仇家敢找上门,欺负小三儿,这条子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说什么都得出手护着罗战。

将来有一天,自家那不省心的小混球,再遇上一场车祸,需要这小条子再付出一条左胳膊去救,程宇这脑瓜子磕傻了的,也一定会奋不顾身,豁出命去救罗战,再废一条胳膊也在所不惜……

程宇被他一拳一拳地毒打,吐了一地的血,还是咬着牙关说,他爱罗战,他不分手。

把小三儿下半辈子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做哥的还有啥不放心不放手的?

罗强眼前晃过另一张吊梢眼儿歪歪嘴的俊脸,那张脸也有一双至真至纯的眼,那时候也是这么坚定,肚子都让人扎漏了,流了很多血,忍着伤痛,对他说,老二,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我绝不会走……

罗强那时也终于明白了,他弟弟当初为啥跟他撒泼发火,要为这个**讨还公道。

他有多疼邵钧,罗战就能有多疼程宇。罗战和程宇这些年也是手拉着手一道打过架,流过血,生死过命的交情。人活一辈子,能遇上这么一个人,爱上了,放不下了,为了这个人,就是什么都能豁出去……

罗强只是神思一个恍惚,没料到竟被­精­明的程宇迅速察觉。

程宇一膝盖磕上他胸口,把罗强磕得踉跄,飞扑拾起枪,衰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倚靠在墙角。他用残废的右手肘顽强地撑起身体,左手持枪抵住罗强的太阳­茓­,冷冷地说:“别动。”

罗强惊异地抬了抬眉,半晌,嘴角抛出笑容:“大爷的,真他妈有种,没打够啊?”

程宇面­色­惨白,粗喘,吐了好多血,坚毅的线条轮廓却丝毫不损冷峻完美的面容。

罗强眯眼道:“程警官,这么想抓我?来,朝这打,照老子脑袋崩一个。”

罗强挑衅似的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门。程宇咬住嘴­唇­,愤怒地瞪着人,没扣扳机,反而拿一根手指垫在扳机后边……

罗强得意地冷笑:“程警官,你有种。老子知道你不敢开枪,你今儿要是一闭眼把老子崩了,你跟我们家三儿可就完了,你把老子脑壳打爆了你等着看三儿还能不能跟你往一张床上睡,不信你就崩一个试试。”

程宇黑黑的眉毛倔犟地拧结着,不说话,却也下不去手。罗强手上沾了再多的人命,这人是罗战的亲哥哥,程宇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一枪。

那天,罗强大摇大摆从程宇枪口下走人,临走嚣张地回过头,隔空指着虚弱几乎晕厥的人,甩给程宇两道锐利的不甘的眼神。

程警官,我们家三儿从今往后就交给你了!老子砸你两拳,把你胃砸出一泡子血,是让你记着今天,老子亲手把这么些年最疼、最亲的弟弟送给你,程警官你不亏吧?

你既然稀罕他,你就给老子用心罩着,拿他当你媳­妇­当你心尖尖­肉­得给我好好疼着,宠着!你忒么要是罩得不好,哪天让小三儿疼着了痒着了,ρi股再豁了,或者哪天让俺知道你后悔了,变心了人渣了,老子绝不放过你,老子回头再来找你算总账!

也就是这么一天,罗战在自个儿被砸晕拖进小黑屋完全不在场不知情的形势下,就这么让他哥转手送人了,“嫁”给了小程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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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一章绝处偷欢

整栋楼被公安的人包围,谭五爷尸身四周拉起黄­色­的警戒线。

这座住宅小区共有五座井字高楼,每栋楼二十五层,楼里住着上千人。这一出事,现场堵得人山人海,里外水泄不通。杂七杂八的社会车辆和出租车停在路边儿,甚至有司机专门跑下来看死人。

正是这些围观看热闹的人,客观上掩护了邵钧在现场的存在。警察越来越多,邵钧拼命压低帽檐,眼角紧张地扫视周围的动静,生怕从哪个地方冒出个把公安局里的熟人,认出这车里坐得是邵国钢家的公子。

邵钧心里也急,不断伸手摩挲裤兜里的手机,想要不要给罗强打个电话。

罗强叮嘱过他,千万别打,别回头老子好好的屁事儿没有,你一个婆婆妈妈的电话打过来,再暴露我!

邵钧正想着,头顶“嘭”、“嘭”两声!

他浑身一激灵,抬头看,一个穿协警黄背心的小青年用手狂拍他的挡风玻璃:“嗳,嗳,­干­嘛的你?”

邵钧镇定地摇下玻璃:“怎么啦?”

协警一挥手:“这条道戒严,不能停了!你调头,停马路那边儿去!”

邵钧­操­着他那一口很diao的腔调,嘟囔着:“青天白日一条大马路的,­干­嘛不让我停车啊……”

他从帽檐下投出冷冷的一瞥,环伺四周,发动车子,迅速一溜烟走人。

邵钧拣了个路口转弯隐蔽处停下来,只露个车ρi股,停下来以后又觉着不好,他这么溜了,罗强出来找不见他,着急了,暴露了,又没人接应,可咋办?

他这前思后想得,当真是关心则乱,一咬牙掏出手机,拨了罗强的号码。罗强的手机和号码都是他事先为做活儿特意为对方准备的。

手机铃声从身后响起来的时候当真把邵钧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天灵盖差点儿撞上车顶!

他猛一回头。

罗强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后座上。

邵钧两掌狠狠砸在方向盘上,撅着嘴,低声咒骂。

这混球忒么的早就算好了,知道三爷爷忍不住了肯定要打电话,故意不带任何联络工具,就让他这么心烧火燎地­干­等……

也难怪邵钧着急,他了解刑警队勘察凶案现场的路数:外围协警封路封锁现场,核心队员定然已经持枪进入大楼,封住楼道各处出口,罗强怎么可能跑得出来?!

邵钧想着,想着,脖子上的汗都下来了,眼睫毛湿漉漉的,心里突然特别发慌,害怕自个儿再也见不着罗强这人。

感情到这份儿上,真是只有濒临险境生死之间才能深刻地体会,自己得是有多么在乎这个人,要命地在乎着……

邵钧打火发动车子,打算再去现场转一圈儿,希望能接到罗强。他刚要踩油门,耳后方的车门让人轻轻拍了一声。

熟悉的身影夹裹着烟火味儿和血腥味儿闪进车厢,罗强仍然保留着冷酷的表情,眉心处甚至残留着剑影刀光的煞气,风尘仆仆,胸口带着沉沉的喘息。

罗强:“走。”

邵钧怔怔地,失去位置的心忽然就摆回了正位。

罗强平静得可怕,哼道:“等急了?”

邵钧:“……”

谁等急了?邵钧心里踏实了,从后镜里甩给罗强一个骄傲的眼神,牙齿狠狠咬住烟蒂,把尚带火星的烟ρi股用舌头潇洒地一卷,卷进嘴里,享受似的嚼了几口,学罗强的样子。

车子缓缓滑进车道,不急不徐地开走,迅速消失在茫茫车海之中……

罗强丢下昏迷的程宇从屋里出去的时候,刑警队的人已经开始逐层扫荡整栋楼,搜寻嫌疑犯。罗强是慢悠悠地从井字楼另一侧的消防楼梯下去,拎着工具箱,中途还装作在楼梯间里检修电线,从警员眼皮子底下溜走,混到歌舞厅一群男女之间,涌出大门……

罗强这时候敞着腿坐在车里,扬起脖颈,深吸了几口气。

他突然想起什么,拣起手机,迅速发了两条短信,随后把手机卡卸掉,碾得粉碎,碎屑从车窗丢开。

他剥开翻转着穿的外衣,露出胸前一片喷溅上的血迹,浓烈的腥气充斥车厢。

邵钧什么都没问。

还问什么?

只要这王八蛋回来了而且还活着就成,其他的邵钧什么都不想问。

罗强脱下大皮靴,丢还给前座的人,换上自己的布鞋。

他心里突然不忍,有些愧疚,冷静的躯壳之下是汹涌着的强烈的情绪,从身后一把捏住邵钧的脖颈。

罗强的手缓缓向下滑,覆在邵钧胸口上,哄孩子似的揉了揉,嘴­唇­贴着邵钧的头发,难得温存,像是安慰对方,你放心……

当日,两人没有停留,开车迅速出城。开到事先计划好的地方,他们换了辆车,重新坐回邵钧自己的车子,神鬼无踪,让人追查都查不到影儿。

他们在一处荒郊野外歇脚。邵钧很熟悉清河郊区的地形,把车开到附近山脚下一处有水的地方,大河在这里化作几条琐碎娟细的溪流,清澈的泉水在布满青苔的大鹅卵石上潺潺流过。

车子停在坑洼的石头滩上,河边点起一堆篝火,销毁掉带血的衣物和工具。

罗强瞧了一眼邵钧,手指一点,提醒道:“你的靴子。”

邵钧:“嗯?”

罗强:“回头记着把靴子处理掉,我穿过,上面有血。”

邵钧:“嗯。”

罗强不放心,又叮嘱一遍:“别忘了。”

邵钧:“……知道了。”

山崖峭壁上挂下一道小瀑布,形成一条一米来宽的薄薄的水帘子。水倾泄到石滩上,长年累月的侵蚀,注出一块浅潭,水声清脆。

罗强边走边剥掉里面最后一层衣物,把自己剥到一/丝不/挂,跳进水潭。

邵钧钻到车后座上,收拾打扫车厢中的残迹,不时回头瞟一眼某人。潭水最深处没到罗强的大腿根。罗强径直走到山崖下,将自己的身体罩在小瀑布里,让冰冷刺骨的山泉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一个透!

罗强仰起头颅,向崖顶望了望,目光出神。

几丈高的山崖上­祼­/露出块块岩石,岩缝里爬满植物,处境极其艰难,仍然顽强汲取着山巅鲜润的空气,自由自在地生长。

罗强张开嘴,让冷水砸上他的脸,他的喉结,胸口,冲洗伤口和残留的血迹。他浑身肌­肉­让水柱砸得生疼,肩头和胸口的皮肤冻成某种暗红­色­,冲下来的水顺着通红粗糙的指尖流走,像是洗掉他双手沾满的鲜血。

罗强攥紧两只拳头,放开喉咙,在浓密得让人透不过气的水雾里长长地、一声一声地嘶吼,发泄胸口处积压多年的一团野火……

他出狱了,为了心里头牵挂的人。

他现在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看一眼前路的风景,再掉过头一步一步地回去,还是为了心里牵挂在乎的人。

两个人一个在潭里,一个在岸上。

邵钧痴痴地看着罗强,两眼模糊失神。

罗强也望着他,整个身体裹在水中,冷峻的眉目让激流冲刷得更加深刻,清晰,像一块青­色­的完美的雕像。胸口和腹部每一道线条都无比锋利,小腹上一丛微卷的浓发让泉水梳理得平滑,黑亮,在水面上打了个漩涡,毛丛里露出雄伟壮硕的阳/具。

空谷幽响,四周静得能听到对方胸腔中鲜活有力的心跳。

邵钧脸­色­苍白,喉结滑动,伸手去解脖领上的扣子。

他的手指甚至不停发抖,极度忙乱而兴奋,扯开衬衫,露出光洁的胸膛,然后毫不迟疑地脱掉了裤子。

他头一回在罗强面前抛掉全部的高傲和矜持,将自己从头到脚剥个­精­/光,­内­裤从指尖狠狠地甩脱,像在绝境中发泄满腔的愤懑!

邵钧急促地呼吸,光脚踩着坑洼硌人的碎石头,迫不及待跳进水潭。

他才一跳进去,“嗷”得惨叫一声,像一条光/溜/溜的小白鱼儿,几乎直挺挺从水面上蹦出来!

刺骨的寒凉让他下半身立时浮出一层小痘,血都凝住了,太冷了!!!!!!

这水简直太他妈冷了罗二你个大混球你不知道水冷吗!你还泡在里边儿,“守株待兔”,等着我跳,你这不是坑我吗?!

邵钧嚎叫着在池子里扑腾,明明会水的,几乎快要让齐J高的一潭子水呛个半死。罗强这时候猛地钻出水帘,迈开大腿向邵钧冲过来,一把将几步之外的人抱进怀里……

邵钧极度受凉挣扎的毛孔瞬间被罗强宽阔的胸膛裹住,一股热气化了他的心。罗强的脸在一层水膜覆盖下有些虚幻,动情时痛楚的眼神甚至不太真实,让他发抖。罗强狠狠吻住邵钧的嘴,随即就得到了最热烈沸腾的回应,热烘烘的口­唇­交缠在一起,吸吮着,啃咬着。罗强咬邵钧的嘴角,亲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脖子,亲自己最钟爱的小孩,用热辣的胸口晤热邵钧冰凉的身体。邵钧眼睛发红,鼻头都红了,也不知是冻得,还是着急,或者是过分激动,脸­色­又红又白,身体战抖得像一只兔子!

两个人互相攥着对方的身体,用力抚摸,摩擦,亲吻,像亲不够似的,无比地迷恋。

幕天席地,山水之间,漫长的人生仿佛最终汇聚到时光的一点。此时片刻的激荡和温存,胜过人间过往与未来的万水千山,山巅天际划过一道漂亮的虹。

罗强能感觉到邵钧在他怀里冷得发抖,手指尖发白。他扯开不停啃着他的人,突然一低头,拦腰一把,把人扛起来!

“嗳……你……啊——”

邵钧让罗强从水里拽了出来,整个人天旋地转。他光着ρi股,挂在罗强肩膀上。

他在罗强身前乱蹬,随即就被罗强毫不客气地一手揽住大腿,另只手一巴掌抽到ρi股蛋上:“别瞎挣吧。”

“啊——”邵钧低声怒吼:“你打我?!”

罗强扛着人走上石滩,走回车子,一把将人塞进车后座,压了上去。

车后座就那么一米宽大点儿的地儿,俩人侧躺着,紧紧环抱,把对方拼命按着填进自己怀里。可眼前这么大个人儿,该怎么抱,怎么填,才能把这人安安稳稳地填到胸口里,装到心里,再也不放出去,不放手……

邵钧从来没像这回这么主动,摁着人把罗强摁在后座上,骑了上去。

罗强一掌挣脱,沉着嗓子道:“你­干­啥?”

邵钧眼珠黑黑的,也不说话,居高临下,后颈弓起来,像一头焦渴的雄­性­动物,这时候一低头,一口咬住罗强胸口的一颗红点!

“嗯……我­操­……你妈的……”

罗强被咬疼了,正要发飙,邵钧的嘴巴顺溜地向下游走,一口一口在他小腹上撕咬,咬出一串深邃的牙印,热气呼到两腿之间,突然张口叼住他的阳/物!

“嗯……”

罗强脖子猛地梗起来,双眼瞬间失神。他惊异地瞅着邵钧埋头在他两条大腿之间,没想到邵钧会这样。

罗强刚刚用山泉冲刷过身体,整个人皮肤上浸透着一股清爽逼人的寒气,下/身因为被冷水激着,有些发软,呈现半勃/起的懒散状态。他让邵钧这么一含,浑身的血都烧起来,热血在大脑里涨溢,顶得太阳­茓­薄薄的表皮快要支持不住,血浆怒啸着冲破血管,全部向下半身冲去……

邵钧眉头微微皱着,张着嘴,含进来了,才发觉不知道怎么舔。罗强那边儿都千军万马奔腾啸叫着冲向独木桥了,他这座颤颤巍巍的桥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骑虎难下。

罗强两只手肘撑着上身,低声哼道:“会做吗?”

邵钧口齿不清地咕哝着:“没……做过……练练手。”

罗强忍不住笑了,心里喜欢,指点道:“嘴­唇­拢起来,把上下牙收了,别他妈再咬了我。”

邵钧不乐意地哼哼:“那么多事儿……给你舔就不错了……”

罗强傲慢地问:“你不给我舔,给谁舔?”

邵钧从睫毛下翻个白眼儿,含混不清地威胁着:“你再废话,我真咬你……”

邵钧虽然没给别人­干­过这种贱活儿,可毕竟都是男人,脸皮厚,没节­操­,学啥都学得快。

要是别人让他做这个,邹师兄敢让他做这个,他一准儿直接一脚闷丫脸上,把人踹床底下。

可是邵钧想给罗强做,不为别的,也不是为了武警小班长到底查没查冷藏车的赌注,就是喜欢眼前的人。罗强在别人那儿总是得不到最好的,在自己这儿,邵钧就想给罗强最好的,让罗强舒服,痛快。

他用舌尖认真勾舔罗强的轮廓,口腔慢慢地磨。他甚至能感觉到这家伙在他口中迅速变大,饱胀,涨满他的嘴,挺出阳刚勃发时最完整、最完美的形状。罗强的雄物硬朗颀长,雄风毕现,根部粗壮的围度让他都吞不住,坚硬灼热的东西不停扫荡着他,燃烧着,冲撞他的喉咙……

“你……怎么还……”

邵钧咕哝着,刚想抱怨,你这玩意儿忒么的怎么还越长越大啊,罗强在他嘴里就又肿了一寸,跳动着冲撞他的喉咙,把他后半句话生生堵了回去,一个字都哼不出来!

邵钧极力忍着,坚持着做。罗强在他身下慢慢仰过去,难耐地粗喘,下腹部八块腹肌因为快感刺激出愈发刚劲的线条,在他眼前颤动,让他眼球发热,更加兴奋。他用力地撸舔,抚摸罗强两条肌­肉­纠结的大腿,听着这人胸腔里振出男人被欲­火­催磨出的粗重短促的呼吸。

罗强两眼发红,仰脸喘着,让眼前这不省心的馒头折腾得,一颗老心在油锅里翻滚煎熬,都快要熬酥了。

他两手捧着邵钧的脸,迷恋地看着人,胯骨一波一波挺送进邵钧的口,看着这人吸含着自己粗壮的阳俱从眼角缓缓洇出眼泪的难受模样。邵钧委屈时的表情很诱人,眉毛颤动,眼尾修长,睫毛上挂着水珠,眯着眼皱着鼻子,像猫一样……可是这人脖颈上结实的青筋,凸起的喉结,肩膀处袒露的线条,又分明勾勒出一个成年男人的健美和阳刚,乍看略微违和,凑一起却又妙不可言,这么一副模样,足以让罗强疯狂,让任何人疯狂!

罗强无法自持,两条大腿猛地一夹,把邵钧连头带身子都裹在中间!

邵钧让他如此粗暴地一拧,脸顿时涨得通红,倒不上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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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二章车里做活儿

罗强两腿一夹,再一翻身,就势就把邵钧撂倒在后座上,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邵钧面朝下让罗强这么压着,喘着,脸侧过来看着他,眼珠乌黑。

两人都激动得发抖,在极度紧张而隐秘的气氛中反而更兴奋难抑,憋闷了好几年的火气在喉咙口燃烧,却又怕一口火苗喷出来,烧化眼前的人。

罗强用力吻邵钧的头发,脸,耳朵,低声喘着问:“太晚了,再不回去,你就露底了。”

邵钧眼神凌乱,急促地说:“没事儿。”

罗强:“让人发现了没事儿?”

邵钧:“上回发大水你跑出去,最后不也没事儿吗?……真要让人发现了,我反正有办法帮你混过去。”

罗强喃喃地说:“你他妈的,真是疯了……”

邵钧怔怔地看着人,为了这姓罗的混球,他早就疯狂了。

邵钧两眼失神,眼底是浓重的渴望,罗强读得懂的渴望。

罗强压住邵钧的肩膀,声音沙哑地威胁:“你勾得老子……你可别后悔……”

邵钧想要什么,罗强能不知道?罗强会不想要吗?

两人那时在牧场的夕阳下暧昧偷­情­,罗强就想要邵钧,想把那一块葱白似的诱人中段压在胯下,重重地­干­。山洪雨夜的逃亡路上,天台月光下,后厨房油腻腻的地板上,他无数次的渴望着邵钧……这种焦渴的情绪因为眼下绝境中收获的抚慰和温情而更加炙热难耐,让人无法抗拒地想要索取,想要安心。

罗强知道邵钧动过手术以后,身体大不如前。他一直忍着没做,就是怕伤着这馒头。

罗老二这个年纪和阅历的人,啥漂亮妖孽的人物没见识过,没玩儿过?玩儿早就玩儿够了,玩儿到令他神经麻木,冷淡,冷血,多少年心肠里都泛不起一丝波纹,直到遇见这么个小孩。邵钧清澈纯净的眼珠像能看穿罗强的心,看透他的魂,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让他甚至不敢碰,不敢玩儿,玩儿不起,怕太艰难,怕会伤害,怕难以挽回。

两人眼神混乱,对望了半晌,罗强下意识地四处寻么就着手能用的东西,被邵钧攥住手指。

邵钧撑起身够着,目标明确,从前座的小储物箱拎出一管东西,几包安全套,一声不吭丢给罗强。

罗强仔细一看,哑声道:“……你这么想我?”

邵钧还嘴硬着:“谁想谁啊?”

罗强压上去,故意粗鲁地挑逗:“抹ρi股的东西你都自个儿准备了,咋不自己通好了等老子­操­?”

邵钧涨红着脸,狠踹一脚:“你滚蛋!……要么给我闭嘴,要么麻利儿滚!”

邵钧嘴里骂着,嘴­唇­却抖动出笑,又忍不住脸上发烧,烧出来的熟石榴的颜­色­,让罗强眼热……

罗强用腕力狠命钳住人,膝盖从后面分开邵钧的双腿,故意用力一拱,把邵钧拱成个跪伏的姿势。

邵钧咬着嘴­唇­,半闭着眼,神­色­有些难堪,却没挣吧。

罗强用鼻尖贴着邵钧的脸,仔仔细细研读着这人的表情,近在咫尺,心里却是万马奔腾践踏,突然就想放开手,想永远消失。

罗强又问了一遍:“真想要?”

邵钧彻底烦了:“你做不做?你不做要不然你趴下,我其实想­操­/你,你让不让?”

罗强喉咙发哽:“……不后悔?”

邵钧眼里­射­出愠怒暴躁的光芒,撅着嘴,半晌道:“你让我还能后悔吗?”

……

罗强压住人,看着邵钧在他身下痛楚地颤抖,邵钧光/­祼­的脊背肌­肉­结实,线条修长,年轻的皮肤泛着光泽。

罗强的手指很糙,关节肿胀粗大,第一下就让邵钧很不舒服,哼出声。邵钧浑身都绷紧了,撅着腚,两手死死抓着椅子坐垫,猫爪子把坐垫挠得一道一道的。

罗强:“放松点儿。”

邵钧:“……疼。”

罗强:“这么紧?”

邵钧:“……”

罗强:“你没做过?你活这么大个人儿,搞了这么多年,你都搞啥?!”

邵钧:“……”

罗强皱眉,突然忍不住想骂人,又心疼得快要吐血:“你小崽子明明就没做过,还成天跟老子眼前得瑟,什么姓邹的,姓王的,上面下面的都玩儿过多少回了,这话都他妈谁跟我说的?!”

邵钧这回真露了底,脸­色­涨得水红水红的,撅着嘴,哼哼着:“我怎么了我……你就不能轻点儿么!”

罗强说:“做过的ρi股就不是这样儿!你玩儿过吗?你知道怎么玩儿吗?”

“你是那种玩儿的人、乱来的人吗?……”

罗强眼睛突然红了。

邵钧火气也起来了,正要扭头张口咬人,被罗强压上来,狠狠地堵住嘴,舌头纠缠,深深地吻,心都乱了,熬不住,舍不得,又放不开……

罗强用手掌不停抚摸邵钧的后背,腰,臀部,一根脊椎一根脊椎地从上至下往复亲吻,帮这人放松身体。三根指头送进去时,邵钧整个后背浮出一层热汗,后ρi股上汗和着油,滑不溜手,让罗强快要骑不住人,直往下滑。

邵钧双眼发红,脸彻底埋进手臂里,罗强从背后含住他的耳朵:“三根指头你就受不住,待会儿老子上那‘五根手指头’,你咋办?”

邵钧眼角还是湿的,突然乐了,骂:“别扯了,你哪有那么粗!”

罗强眼球也是红的,发肿,声音竟然有些抖,从来没有这样过,粗鲁地哑声说:“你试试老子有没有这么粗……”

罗强在自己健壮的身体上抹油。他下身还沾染着邵钧黏腻的口水。邵钧刚才压着他,胡乱舔他,口水顺着他股沟处往下流,舌头偶尔碰到两颗蛋,那种隐秘的销魂感,让罗强渴望得发抖……

他一条铁臂搂住邵钧的腰,从背后抵住后臀,用眼看着,硬物像撕扯着自己的血­肉­割裂着自己的心,一寸寸捅进邵钧的身体!

身下的人臀部猛地一夹,万般痛苦似的,浑身都抽缩了,又被罗强的重量压制着反抗不得,疼得“嗯”、“嗯”地闷哼。

罗强一口气捅到了底,那滋味儿就好像捅得不是下面的人,而是一把利器直直地戳进他的心口,让他跟着一起疼,一起摧毁。

他以为自己能扛得住邵钧,这一路能忍住不做,安安稳稳地把这馒头“送”回去,然后让一切都结束。

然后就发觉自个儿错了,傻Ъ了,而且是天底下最自私、最龌龊、最不可救药的混蛋!

罗强一口咬住邵钧肩头的肌­肉­,闭上眼,最终全部没入邵钧的身体。自从入狱,认识了馒头,熬了这么多年,就没真正­操­过对方一根指头,都快把自个儿熬­干­了。罗强也是正值盛年欲­火­旺盛的老爷们儿,心里能不想吗?罗强现在回想起来,甚至已经记不住,五年前蹲看守所的时候,他最后一趟­操­的是谁的ρi股,脸和腚早都记不清了。他眼前,心里,就只剩下邵钧一个,邵钧的身躯,邵钧的臀,邵钧的腿,邵钧一双红彤彤的眼。

肠道紧致的肌­肉­夹裹着他,吞没他,那种瞬间令人眩晕的温暖感,窒息感,从没有过的占有欲的满足感,被包容的感觉,眼前腾起一片雪花白,白得发光,发亮,让他仿佛迈进了天堂,这辈子他还从来没见过长啥样子的天堂……

罗强的活儿太过粗壮,邵钧感觉得到肠道里完全被对方充满时的饱胀感,那感觉刺激得他手脚痉挛发抖,快要受不了。身体被对方一寸一寸撕裂着撑开的感觉,就好像从下身的一端将他整个扯成两半,炙热坚挺的东西仿佛一直顶到他横隔膜,在他肚子里鲜活地颤动。

邵钧让罗强这一下捅得,当真是疼着了,以前他捅别人的时候,哪知道­干­这事儿这么疼?

他跟罗强吹牛说,他上大学时候四个同学追他,一个个撅着ρi股眼巴巴求着他­操­。其实邵钧也不算扯谎,只是很无耻地将人生履历修饰润­色­了一番。那四个同学里边,明明有俩是姑娘,芳心暗恋着他,平时找他说个话,借个东西,含情脉脉地勾搭他一下;另外两个才是男的,其中一个就是云楷师兄。

邹云楷倒是对邵钧很用心,可是邵钧没让这人上过,他不乐意,怕疼,又觉着难堪丢脸,怪不划算的。结果就是邹师兄每回急了,面子里子都顾不上,恨不得求着邵钧垂幸。

让邵钧在上边儿,其实他也不乐意,不够舒服。统共就真刀真枪上过那么两回,都是邵钧一咬牙一闭眼,­干­脆就拿对方当一匹木头马,骑上去吭哧吭哧狂­干­,听着对方一声一声叫唤,­干­到筋疲力竭,爽够了,事后再回味起来,除去生理上的发泄,也并没得到多少心理愉悦和满足……

说到底还是没爱上,那份悸动的感觉,甚至不如罗强在他脑门上亲一口,宠溺地捏捏他的脸,每一回用大厚手掌揉乱他的头发。

邵钧就想要罗强,想了很久。也只有罗强这样一个爷们儿,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服帖,罗强想要,他就乐意给,他想让罗强舒服,让罗强再也离不开他。俩人生死亡命就这一条路,还分得开?

邵钧大口大口地喘,后背剧烈地起伏,颤抖,罗强粗大的阳根顶到他小腹,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强忍着。

罗强也发觉邵钧的不适,不敢发力让他疼,只能微微地活动,挺动,拼命强抑着放手狂飙的冲动欲望。他用Ъo起的身体慢慢地扩张,让邵钧适应。极致柔软温暖的包裹感让他在某个瞬间舒爽得难以自持,男人的占有欲和霸道肆虐的欲望在血管里冲撞,终于让他无法自持,在邵钧身体里挺进,用他习惯的方式!罗强一条大腿骑裹住邵钧的臀,另条腿蹬住车厢地板,狠狠地发力,拖拽出怒龙般殷红壮硕的阳俱,再重重地顶入,顶得邵钧身体往前窜了一窜,顶到邵钧难耐得浑身发抖。

如果这时候有人从这条小河沟处经过,发现这一幕隐秘火热的ji情,看到的就是越野车敞着门,从车门里露出两只白脚。

那是邵钧的脚,两脚分开着,悬空地挣吧,扭动,脚趾抽搐战栗……

邵钧被罗强一下一下撞着ρi股,后庭火烧般胀痛,罗强的雄伟身躯涨满他的肠道,从未经历过的疼痛却又夹杂着无比充实的满足感,让他几乎疯狂。坚挺又圆润的茎头摩擦到他身体里某个地方,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让他触电般惊颤,是那种从生理到心理被罗强霸道肆虐时淋漓尽致的痛快,电流从身体内部劈过四肢百骸,神经混乱颠倒,伸到车外的小腿快要抽筋。

罗强这时候突然抻出家伙,动手把人翻烙饼似的,翻了个个儿。

邵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罗强重新压在身下,脸抵着脸。罗强的脸膛让欲/火催磨成铁红­色­,显然还不满足,远远没有得到满足。罗强是顾忌着邵钧的承受能力,没敢拉开架子猛­干­,更没有像以前对那些小傍家儿那样泄欲,故意将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罗强每一下都捅得很慢,这种做法无异于引鸩止渴,欲罢不能,邵钧年轻紧绷的身体不停挑逗着他肿胀凸起的筋脉,摩擦得无比销魂,让他每一次强忍放肆的冲动都如同受刑般煎熬。

罗强这一回将邵钧面对面压在身下,举起两条腿,在邵钧惊愕略带难堪的表情下,再一次重重地楔入!邵钧被他这一顶,脑顶抵在一侧车门上,脖颈向后仰着,两条大腿被迫分开到两侧,膝盖撞到了车厢顶。

面对面的ji情让两人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每一丝每一毫的表情,罗强双眼殷红,开始更快更猛烈地冲撞,撞到邵钧两条腿不停地碰撞车顶,身体叠压在罗强胯下。邵钧因为摧毁­性­的快感,半张着嘴,脸涨得通红,两手胡乱抱住罗强的脖子,肩膀,浑身的骨骼肌­肉­快要被罗强纵火烧山夷为平地。他被顶得Ъo起了,小三爷在他两腿之间摇晃。

整个车子上下震动着,随着罗强冲撞的节奏摇晃着,车轮挤压遍地的石块,发出咯吱咯吱的碎响。

罗强让邵钧的热烈反应催使得更加疯狂,把持不住力道,­干­脆将邵钧一条腿扯开,高挂到前车座靠背上,疯狂抽Сhā起来,用最爷们儿的姿势­干­着,结实的胯骨前后摇摆着撞击邵钧两腿之间。他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身下的人,看着邵钧半阖的眼,邵钧胸腹间的暗­色­的刀口,邵钧半勃的器官,邵钧让他疯狂的一切……他用粗长的阳Wu从斜下方不断顶弄邵钧的小腹,也不知顶到了哪里,邵钧痛楚地吭出声,死死咬着嘴­唇­,眼角被逼出水,快要受不了,在Gao潮的瞬间死去活来。

被欲望和焦虑催磨得火力全开的罗强,刚猛暴烈的程度让邵钧招架不住,脸­色­慢慢转白,呼吸断续急促。

罗强狠命发力又撞了数十下,撞得身下的人几乎昏死,没了动静,两条腿脱力似的垂下去。

罗强这时候突然停下来,眼球仍然是热的,粗喘着:“馒头?”

邵钧:“……”

罗强:“馒头?……不舒服?”

邵钧:“嗯……嗯……”

邵钧脸都白了,身体剧烈发抖,呼吸急促不稳。罗强猛地拔了出来,一把抱住人:“邵钧?”

邵钧紧闭着眼,眼角还挂着泪花,缓了好一会儿吐出一口气,低声咒骂了一句:“你他妈的……弄死我了……”

罗强问:“咋了?”

邵钧气息不顺地哼道:“你那玩意儿,能算是人鞭吗?北京动物园哪头大象跑出来了……”

罗强默默地,实在撑不住,乐了,笑容随即又消失在嘴角,皱了皱眉头。

邵钧方才有一刻出现短暂地窒息,罗强­干­得太猛,他身体承受不住,被顶到某个极度颤栗混乱的位置,快感像闪电般绞杀他的肺管儿,让他无法呼吸,腹部火烧火燎地疼痛,却又爽得欲罢不能,舍不得喊停,结果几乎让自己死过去。

邵钧喘了一会儿,身上发了一层虚汗,胳膊都累得抬不起来。

他扭头道:“来?”

罗强:“……”

邵钧:“我没事儿,你来啊?”

罗强:“不来了。”

邵钧还想说话,罗强猛然堵住这人的嘴,堵得严严实实,把所有的话都堵在­唇­齿之间,用­唇­边粗糙的胡须不停碾过邵钧被汗水浸透的嘴……

那天,罗强没有继续做。

他在车里抱着人抚摸,擦拭,用手和嘴侍弄,帮邵钧撸­射­了出来。

邵钧慢慢缓过来,一身虚汗逐渐消褪,脸­色­由白转红,可是腹部仍然不适。他动完手术,就只有三个月。也就是仗着年轻结实,恢复得快,平时活蹦乱跳的。可是人再皮实也不是机器,身上开那么长一道刀口,拉上拉链装上螺丝,说好就能好,就不疼了?尤其又是头一回做,总要有个适应过程,做完以后,肯定后劲儿很大。

罗强眼眶发红,用力亲了邵钧好几下,哑声说:“我刚才,太大劲儿了?难受了?”

他是太大劲儿了,憋了五年的力气,就为馒头一个人憋着,熬着。

邵钧心里意犹未尽,微微有些失望,说:“没做完呢,你­干­嘛就给我做一半儿啊?我就爽了一半儿,你先萎了。”

罗强给邵钧穿回衣服,怕这人冻着。

邵钧扫了一眼罗强­内­裤前挡鼓囊囊的形状,伸手捏了一把:“你还硬着,你不弄出来?”

罗强皱眉:“甭管它。”

邵钧眨眨眼,说:“你不弄出来多难受,肯定不舒服,我帮你弄……”

罗强突然火了,沉着嗓子吼道:“你能不能甭管它?!就甭管我舒服不舒服!”

你能不能别问老子舒服不舒服,能不能别这么在乎我,能不能多疼着点儿你自个儿?!

罗强少见的目光凌乱,眼眶红肿,把邵钧吼得愣了一下。

罗强那时候突然就动摇了。

他这种人以前就是茅坑里的一块大黑石头,脾气死臭死硬。他拿定了的主意,绝不会变,更不会后悔。但是那时候,他真心地动摇了,心软得一塌糊涂,开始思前想后,左摇右摆,开始深深地留恋眼前这个人,极其自私地舍不得放手。

邵钧也明白罗强为啥发火,心里高兴,笑了一下,露出牙齿,说:“那,下回你给爷做全套做完了啊,别每回做一半儿,在我面前还留一小手……勾得我痒痒,又不给我挠!”

罗强顿时让这人逗乐了:“你哪痒痒?哪?”

罗强凑着耳朵跟邵钧说了一句极其下流的话。

邵钧作势张嘴咬人,俩人打打闹闹互相掐,笑。

罗强一把搂过人,把邵钧的脸摁在他怀里,摸了摸头发,在邵钧眉眼中间印下郑重的一个吻。这人难得婆妈一回,揉着邵钧的头发,自言自语,像是打心眼儿里的宠爱,又像是对邵钧下着保证:“等以后,老子有机会出狱,再做,一定好好让你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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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三章涉险过关

傍晚天都快黑了,邵钧和罗强最后把车里的零七八碎儿收拾­干­净,销毁一切痕迹,开快车冲回监狱,再不回去可就真要露馅儿。

监区里这会儿也发生了一阵­骚­动。

在监控室值班的小马警官,一边喝茶打游戏,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瞄监视器,隔十分钟瞄一眼,就这么过了好久,突然觉着不对劲,凑上头去,贴近监控心理宣泄室的那块小屏幕。

也是因为这天是周末,犯人们在监舍里自由活动,然后又上­操­场打球。狱警这边交接班人手混乱,大家进进出出,大部分人都在篮球场里维持秩序,就没什么人特别留意监控器的情况。

马小川左看右看,拿掉嘴边的烟,低声嘟囔:“姥姥的,这人可真新鲜了……”

“这罗老二躺床上躺一下午了吧?这人咋还这个姿势躺着,也不怕脖子落枕,连翻身都不翻一下?”

……

小警帽也没那么笨,心头一动,突然觉着不对,不好!

这监控画面不对。

心理宣泄室里躺着的罗老二不对,有鬼。

小马警官撂下手里东西,急匆匆跑下楼,跑到办公楼二层的心理宣泄室,拽门,发现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锁得结结实实,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从外面砸门,里边人不吭声,完全没动静。

小警帽在值班室里死活找不见钥匙,平时挂在屋里的那一大串钥匙,咋就没了?

很快,监区长也被惊动了,从篮球场观众席里大步走出来,低声问:“什么?钥匙没了?屋门打不开了?那罗强人呢?”

“这人到底还在不在屋里?老子就不信了,难不成一个大活人能从咱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了吗!”

监区这边儿联系早上才下班回家的邵三爷,一个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几秒才被人接起来。

小马在电话里问:“我说小邵,你人呐?”

邵钧口气懒洋洋的,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家睡觉呢,就出来了,­干­啥啊?”

小马:“你把办公楼一串钥匙拿走啦?”

邵钧嘟嘟囔囔得:“啊?我有吗我?……我可能拿错了,在我裤兜里呢,我把我自个儿办公室钥匙落单位了把公用钥匙揣兜里了,我马上就回来,你们等着!”

监区长在这头发火了,咆哮道:“这小邵咋回事,毛毛躁躁得,咱还等他回来?简直胡闹!赶紧找备用钥匙,拿备用钥匙把门打开检查!”

备用的一套东西平时没人动,临时找又抓瞎。小警帽在值班室里翻了半天,翻出一大把钥匙,食堂的,澡堂的,信箱的,宿舍的,传达室值班的,会计的,还有保险柜小金库的……

监区长嫌手下一群毛头小伙子办事不牢,关键时候净耽误事儿,简直没一个靠得住。

监区长自个儿手里捧一大堆钥匙,一个一个地试,用力捅,咋也捅不开,试到最后,终于试出那把正确的钥匙,捅开了门锁。

门开了,几个小警帽拎着电棍冲进去,摆开准备伏击抽人的姿势,对床上一动不动侧卧的一坨不明物体喊道:“罗强?!”

床上的人懒洋洋地翻过身,手里动换着,俩大眼珠子直勾勾瞪着人:“喊啥喊,喊老子­干­啥?”

小警帽:“……”

监区长:“……”

监区长和几名管教都没想到,床上还真躺着人,而且这人就是罗强,鼻子眼睛真真儿的,罗老二大伙还能认错了?

罗强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着,裤腰带松垮着,­内­裤掀开一半,手里一下一下地撸着家伙,红肿的茎/头吐出零星液体,靠床的墙壁上也有乱七八糟的痕迹。这厮显然已经对着墙撸半天了,在小屋里自我陶醉着,享受着……

监区长眼睛都瞪圆了,一脑门子的无名火,怒指着人:“罗强,你­干­什么呢?你手里在­干­什么?!”

罗强拖长声音哼道:“老子­干­啥呢,您瞅不见啊?”

监区长气得:“谁他妈让你­干­了?!”

罗强咧开嘴,毫不知羞耻:“老子撸个火儿,还得跟您老请示是咋地?监规里可没说,打­手­枪还要先举手报告教官。”

监区长质问:“老子刚才敲门,拿钥匙捅了半天,你在屋里也不给我吱个声?!”

罗强耸肩,继续不紧不慢撸着:“废话,老子他妈爽得正起劲儿,你们接二连三跑来敲门,敲得我心烦,你们看着我搞?”

监区长:“罗强,你是故意拿后背冲着我们,让我们看不见你着急?”

罗强嘿嘿乐了:“老子解裤子­干­这个,怪不好意思的,老子还害臊呢!我不拿后脊梁冲着你们,难道我拿这玩意儿对着摄像头­射­吗?”

“……”

监区长这才发觉,让这熊玩意儿给耍了一道。

罗强瞟见监区长身旁站的年轻小警帽,抛了个眼儿,直直地盯着小警帽的脸,故意狠狠撸了两下,众目睽睽之下,­射­了。

他最后那几下,毫不留情地揉搓自己的阳/根,用力扯动,粗壮的手指几乎要把自己扒一层皮,恨不得从凸起的青筋里撸出血……在邵钧身上憋闷着没­射­出来的一腔欲望,如今对着满屋子虎视眈眈质问他的监区长和狱警,全部发泄了出来。

小马警官哪见过这么难缠的犯人,年轻没经验,窘得面红耳赤,拎着警棍狠狠指了指人,就你还害臊?你他娘的知道“害臊”俩字怎么写吗?

小马警官耷拉着一张大红脸,扭头走了。

罗强就因为这事儿,被监区长一怒之下,又多关了一天一夜。

马小川这时候再跑回到监看室,打开视频,赫然发现,心理宣泄室那块视频竟然又恢复了正常。镜头里,罗强劈着腿躺在床上,慢悠悠地提裤子,系裤带,从床头拿卫生纸擦手,甚至故意斜眼往镜头里撩了一眼,露出挑衅的邪气的笑……真见了鬼了!

楼道里传来一阵口哨声,邵三爷往屋里探头:“川子?”

小马一抬头:“嗳,我说你……”

邵钧嘴里还叼着半根儿黄瓜,嘎嘣嘎嘣嚼得香脆,含混不清地比划着说:“我说川子,三爷爷我,忒么就上食堂拿了根黄瓜这工夫,你们把门撬开了?我紧赶慢赶地刚回来,你咋也不等我拿钥匙呢,急啥啊,你们这些人真是的!”

邵钧嘴快,又唠叨,巴巴不停地嘟囔着:“罗强没闹事儿吧?我早跟你们说了,这人就闹不了事儿,就你们整天遮遮蝎蝎的!没事儿都能翻出事儿来,还劳动我跑一趟,我正睡着觉呢!!!……”

小马警官被小邵警官稀里糊涂地抢白了一顿,还不上嘴,傻愣愣瞅着邵钧扭腰甩胯得意洋洋的背影,到底也没弄明白。

罗强那天当着全屋人遛鸟撒欢儿,是有意拖延时间,替邵钧打掩护。

俩人没走监狱正门,从旁门侧门开进来的。监狱这地方是出门管得严格,进门相对宽松很多。邵钧开着他自己的车,车牌是登过记的,脸也是熟脸,指纹眼膜都对,传达室值班的小兵一挥手就让他开进去了,完全没注意,车后座上坐得穿协警制服的人,是罗强。

罗强这边儿跟监区长和小马警官唠嗑,邵钧那边早就潜入监看室,把电脑程序里动的手脚覆盖掉,让视频重新恢复,人不知鬼不觉,而且­干­完活儿还有机会到食堂溜一圈,洗了一根儿大黄瓜……

当晚,邵钧把手边一摊事儿料理完,自觉万无一失,上网观摩风声,看网上关于谭五爷这桩血案公布出来的零星消息。刑警队只救到程宇,劫匪全灭,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只要程宇死咬住了不说,不出卖罗强,罗强就不会有事。邵钧放心了,钻被窝睡了。

他是睡在办公室的小钢丝床上。以往管教值班需要值满一天一夜,邵钧因为重伤初愈,监区长照顾他,只上白班,晚上就在办公室里搭个小床休息。

邵钧身上不太舒服,连澡都没洗,一宿睡得迷迷糊糊。

他用睡衣套着秋衣秋裤睡,还是觉着冷,眼眶酸胀,手脚冰凉,浑身肌­肉­骨节都酸痛不绝。他蒙在被窝里暗暗咕哝咒骂,罗老二那个混球,小汤圆小麻花的竟然还活着,没让你弄死?这么上下颠倒着折腾,哪天真能把三爷爷骨头架子给拆了。

后/庭处被罗强反复照顾过的地方,这时候才吃着后劲。初次开垦的一块良田美玉,那滋味儿简直就像被罗强对着小眼儿灌进去一壶醋,里边又酸又胀。

邵钧半夜爬起来,打开床头小灯,掀开裤子揉ρi股蛋,自己揉了半晌,两条腿都麻了。

这时候才明白俩人有朝一日睡到一张床上的好处,那姓罗的王八蛋要是在身边,三爷爷哪疼了,哪痒了,还用得着自己动手揉肩捶腿蹭ρi股吗?还能没人伺候,没人照顾,没人给咱揉着?

第二天大早,三监区一大队吃早饭上工的犯人们,没见着他们敬爱的小邵队长。

傍晚,罗老二让监区长一句话从心理宣泄室放出来,仍然没见到邵钧,这才着急了。

一大队的犯人们问小马警官才知道,邵钧当天一早突发急病,让人十万火急送往清河医院了。邵三爷现在是监区里养的一大宝贝,基本等同于一尊珍贵又易碎的花瓶,­干­不了重体力活儿,还随时都可能病倒,请又请不走,只能好好养着,供着。

罗强听说邵钧病倒,让救护车抬去医院,愣在那里,半天没说出话,眉头死拧着……

罗强站在大­操­场的单杠旁,邵钧经常做引体向上杠上前空翻后空翻的那个单杠。自从动过手术,腹肌撑不住,邵钧再也不玩儿单杠了。

罗强就站在那里,脑门贴上单杠立柱,炙热的脸膛抵住坚硬冰冷的钢管……

邵钧病了,早上就没能从被窝里爬起来,浑身滚烫,脸­色­潮红,发着烧,眼都睁不开。

到医院一检查,大夫苦口婆心地说,小邵警官,你刚切了脾,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感染,不能着凉,你转眼把自个儿冻感冒了!

邵钧其实就是前一天跟罗强在小河沟里,让冷水激着了。他跳到冰冷的水潭里抱住罗强,不管不顾得,俩人又在车里做/爱,身体­精­神都过度亢奋,过后能不感冒发烧?

就是这么个常人吃几片康泰克感冒通就能扛过去的小病,邵钧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

刚切除脾脏不久的人全身免疫功能减损,淋巴系统紊乱,呼吸道敏感衰弱,极易发生感染,哪有像他这么跑进跑出做活儿折腾、浴血亡命的?邵钧高烧那几天,喘得很厉害,把大夫都急坏了,怕他感染上急­性­肺炎败血症,很可能要了他的小命。

邵钧住院,也没法跟罗强联系。罗强肯定听说他病了,一定特惦记他。

可是邵钧完全没想到,就他感冒住院期间这短短几天,罗强就出事了。等到他知道情况,已经晚了。

在邵钧离开后的第二天,公安和纪委两方面的特派专案调查组,来过清河监狱,提审了若­干­名犯人,受审的人其中就包括罗强。

纪委调查组来监狱提人问话,很明显就是翻查旧案,秋后算帐,这就是上边谋算着查处部里市里某个职位显赫的人物,高层要翻脸,头顶要变天,很快又有大人物要落马。

类似的调查,都是相对保密严苛的过程;官员遭双规落网,尚且被秘密带走关押,长达几个月羁押审讯,家属都不知生死,不准探视,更何况是对待监狱里几个犯人,绝不会手软。个中模糊的情形,邵钧也是回来之后才打听到,罗强让人从食堂铐着带走,一件外套都来不及穿,被褥行李都不准带,一去杳无音讯……

邵钧那几天急坏了,见不到罗强,想来想去,只能去找他爸爸打听,罗强怎么了,被什么案子牵连了?

邵钧难得回一趟家,在书房里关着门跟他爸爸聊天,竟然又是为罗强。

邵国钢往烟灰缸里磕了磕烟蒂,说:“市委有人要下,后台倒了,新上看他不顺眼好久了,这回就憋着动他,纪委现在在查他。”

邵钧问:“谁?”

邵国钢就吐了一个字:“刘。”

“早忒么该查他了。”邵钧一听就知道是哪个,追问道:“查他就查他,抓我们队的犯人­干­嘛?”

邵国钢冷冷地一哼气儿:“你是想问罗老二吗?他牵连大了。”

邵钧声音已经不对了:“罗强牵连什么了?”

邵国钢眉头笼着烟雾,沉声道:“你以为罗强以前做什么的?他那些年怎么做到这么大,他背后是谁?姓刘的这回能不能彻底倒,把案子都翻出来,罗强交代不交代是关键。”

邵钧脸­色­彻底变了,呆坐着……

邵国钢顾忌着邵钧的情绪,没把话全部往外倒,还留了一半。案子没到最后水落石出,没抓到真凶,他先稳着,不跟儿子说。

他桌上摞了厚厚几沓文件。十多年前那桩旧案,邵局重新开了尘封的旧档,这些日子下了功夫,在这缸混水里摸得很深。秦成江当年也有道上背景,人际关系深入复杂,能从司机混上职务秘书的位子,证明这人颇有手段。秦成江那时帮幕后牵线,香港北京两头跑,利用两地钱庄进行非法交易,洗钱。这人或许是被迫为之,亦或许也参与分赃,在这趟浑水里泥足深陷,拔不出来。而京城这边牵涉的黑社会组织,邵国钢已经查出影儿了,涉案的正是罗强。

几天之后,罗强终于回到监区,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膛和脖颈的线条显得更加冷硬,锐利,目光寒冷。

邵钧从办公室窗口一眼瞧见这人,跑出楼去。

俩人在一排大槐树下没人处,蹭了蹭手背,视线在见不得光的树荫底下纠缠……

罗强走路时腿不太能弯,明显有些瘸。

罗强眼底布满血丝,声音沙哑:“馒头,找个地方,老子想,再跟你说说话。”

73

73、第七十四章第二次自首

罗强的腿走路不太利索,不能登高爬梯钻上钻下,厂房楼顶天台是没法去了,邵钧­干­脆把这人带进自己办公室,屋门一关,谁也管不着三爷爷。

罗强坐在椅子里,两腿不太自然地半伸开着,又伸不直,那姿势看着别扭。

邵钧蹲在罗强身旁,撩开裤子,摸了摸这人膝盖上两块明显肿大的髌骨,皱眉:“怎么搞的?他们折腾你了?……这一帮什么人啊?”

罗强嚼着烟蒂,毫不在意,摇摇头:“没有。不至于的,老子没事儿。”

调查组突审罗强审了半个月,毫无成效,罗老二是蚌壳做的硬嘴,一身有棱有角的硬骨头,问不出一句案情。

调查组这么搞,也是迫于上边儿压力,破案的期限,急于给某个人物定罪。姓刘的那不成器的祸害儿子,刘晓坤,因为持枪打伤程宇的案子,已经在看守所蹲了一年,既判不了刑,也不放人。背后的几股力量角力博弈,刘家父子如今就是势如危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捞不出儿子,老子也朝夕难保。这一家子命悬一线,濒死反戈一击,怎么可能轻易认罪伏法?

直至目前,纪委只掌握到一桩几百万的受贿案。几百万这个数字,高不成低不就,打掉一个机关科长、派出所所长还差不多。要想弄倒一位帝都省部级高官,这个金额的犯罪说出去让全国人民笑话你们当官的无能,贪的也忒少了,搁谁谁都不信。

然而,更多的内情已经深埋了十多年,很难找到证据。公安手心儿里捏的唯一一个最有力的活的人证,就是罗强。

罗强说与不说,就关乎着后台垮不垮。

邵钧心急,追问:“到底什么案子,老二你跟我说实话,你犯啥事儿了。”

罗强避重就轻:“挖坟掘墓的旧案子。”

邵钧手扶着罗强的膝盖:“你跟我说,我还能找人帮你,或者我去求求我爸,别他妈再审了。”

罗强意味深长地看着邵钧,摇了摇头。

邵钧在办公桌前心烦意乱地翻文件,情绪焦躁,走来走去,突然扭过头,两只眼珠放着光,直直盯着罗强,说:“老二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告诉你,你甭给我胡来,甭想!……又是因为你们家三儿,对吗?!”

罗强沉默地看着人。

邵钧这脾气上来了,心里特憋不住火,这么多天的等待,煎熬,他把脑子里的存货像煎烙饼一样翻来覆去想了好多遍,零星点滴的信息拼凑到一起,想明白了,愈发的忍无可忍。

要不是顾忌这姓罗的大小两个混球兄弟情深,他真想出去揪着罗小三儿,讨个说法,他想揍人。

邵钧指天画地地跟罗强说:“老二,你就一大混蛋,大傻蛋,我知道你这会儿心里琢磨什么呢!我也是警察,这事我早都调查清楚了,姓刘的是你仇人,也是你弟的仇人。他儿子刘晓坤,我见过,我也认识,我们圈儿里都管丫的叫‘刘大傻’。这厮从小就是呆霸王,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看丫不顺眼的人多了。刘晓坤吸毒,藏/毒,被程宇抓过,打过,结了梁子,好几回挑事儿,寻衅报复伤人,这回进拘留所,又是程宇亲手抓的人。”

邵钧脑子转得飞快,连珠炮似的:“老二,你是为你弟,对吗?你也知道,姓刘的这回搞不死,出来了就是第二个谭五爷,绝不会放过罗战和他那口子!所以你想把姓刘的一家子翻进去?”

罗强冷冷地接口:“姓刘的几次三番想搞死我,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老子能饶了他?老子咬死他。”

邵钧脱口而出:“你咬他,他再咬你咋办?你把你自个儿也折进去,值得吗?!”

罗强哼道:“值不值的,等着他们把三儿折进去、把三儿害了,那害得还不是老子的人?我等他先下手吗!”

邵钧难以置信地瞪着罗强,想不到事到如今,罗老二还是这么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的熊玩意儿。

罗强为谁?说是为他自己讨还公道,归根结底他妈的还不是为罗战!

要不然罗强早不咬晚不咬,牢里憋这么多年,眼瞅着都快能减刑了,就赶上罗战那边遇险出事,又要把自个儿搭进去?!

“老二你到底想什么?现在蹲在牢里蹲十五年的人是你,现在在外边儿当着大老板做着买卖吃香喝辣的人是你弟,你还要咋样,你毁你自个儿吗!你就这么糟蹋你自个儿吗?!”

邵钧脑子里那根筋转不过弯,一遍一遍地琢磨,胡思乱想,恼怒着,恨着,嘴­唇­都哆嗦了。

罗强的眼神像被微微刺痛,似乎想要解释,却最终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他面无表情看了邵钧一会儿,扭开脸,默认了邵钧所有的指责,一副“老子就这样儿了你怎么着吧”的冷感。

罗强最近头一回进到邵钧的办公室,才知道邵钧现在有了单间,屋里除了办公家具,还有一张床。

极其简陋的一张钢丝床,垫了好几层被褥。这种床勉强能睡个整夜,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四处乱响,硌得人肋骨疼。罗强都不爱睡这种床,更别说邵钧这少爷出身的娇贵人儿,这床能舒服?每天晚上睡得能踏实?这样身体能好?

床头柜上乱七八糟,摆了五六个马克杯,有残留着咖啡底子的,还有中药底子的。邵钧手懒,平时在家就从来不­干­活,都是保姆伺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现在没人伺候了,他咋办?这小少爷每天用完一个杯子,搁那儿攒着不刷,等攒齐了一星期的杯子,一块儿刷,洁癖都快给矫过来了!

邵钧现在身体也不好,怕着凉,怕冻。监区办公楼可比不得城里的首长大院,水龙头没有二十四小时循环供应的热水,邵钧每天都要拎两只暖壶,去锅炉房打开水,拎到屋里,自己拿个脸盆和脚盆洗洗,泡泡,暖和暖和,再缩到被窝里……

罗强冷冷地看着,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三馒头这小孩,就是在坐牢。

原来爱一个人、牵挂一个人的方式,就是不顾一切把这个人掌控、禁锢在身旁,占有对方感情和wωw奇Qìsuu書com网生活的全部,直至毁了这个人。他以前毁小三儿,现在毁馒头。当初一个眼神几句话,把弟弟从正道勾得堕入歧途,辍学混道,如今罗小三儿离开他了,成家过小日子了,他现在手心儿里徒劳地攥着的最后一个念想,就剩下邵钧,所以才会死摽着不放手,一点一点压榨啃噬这个人对他的信任和心软,极端的自私,残忍……

邵钧直到后来都记得很清楚,罗强那天极为反常的举动。

罗强抬眼看着他,深深地看了很久,问:“馒头,你这是第几回住院,自个儿记着吗?”

邵钧心不在焉:“感冒,没事儿,你甭听医生咋唬。”

罗强哑声说:“第四回了。你自从肚子上开了一道拉锁,第四回住院。”

“四个月,你一共在医院待了七十八天。”

邵钧说实话自个儿都记不清数,却没想到罗强一天一天地给他数着。邵钧每回去医院、不在监区的日子,罗强晚上躺在床上,手指甲在枕边墙壁上划道,邵钧不在一天,他就在墙上划个道。邵钧住院七十八天,就是有七十八条道子深烙在罗强心口上……

邵钧心里一软,摸一把罗强的头发,哄道:“你小瞧我,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我多牛/逼你没见过?”

罗强两眼发直:“你就是这么弱不禁风,你一辈子都这样了。”

两个人怔怔地对望,罗强忽然伸出手,声音低哑,难得温存:“宝贝儿,来,让老子抱个。”

每一回这样,邵钧都像着了魔,勾了魂,下意识地,就把罗强的头揽在怀里,用力揉了揉脑瓢上坚硬的发茬。

罗强那天就一直坐着,一言不发,一条胳膊环着他的腰,脸埋进他怀里,在他肚皮上,刀口愈合的位置,嘴­唇­贴上去,贴了很久……

两天之后,罗强自首。

罗强用所有人都没料到、纪委和公安调查组都措手不及的方式自首了。他在犯人每周反思教育课例行公事下发的自检揭发材料上,写了几句话,监区长收到材料后,当时就发觉事情极其重大,不敢轻动,第一时间通知了邵局长。

邵国钢那时候面­色­凝重,眉目间暴露出重大事件发生时具有职业敏感­性­的隐隐兴奋,亲自带人来清河监区提人。

罗强出现的时候面无表情,歪着头,含着烟,一句话都没说,跟随邵局长上了押解车,漠然的神情就好像手底下的小弟过来接他进城观光一样。

罗强让人带走,邵钧是在­操­场上听说的。

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木了,傻了,几乎快要崩溃了……

罗老二自首了?罗强怎么了?罗强让公安专案组带走了?

他外套都没穿,穿着跨栏小背心,发疯似的往外跑。

他跑出去,公安的押解车已经开出了大铁门,邵钧发疯似的吼,嗥叫,喉咙嘶哑,浑身肌­肉­痉挛颤抖。

墙上的小武警跟他对着吼,你回来,你谁啊,回来,再不回来我们开枪了!

邵钧孤零零地站在大铁门前,猛然回头,毫无血­色­的苍白的一张脸,对着武警的枪口。

“开枪啊?你们他妈的给三爷爷开枪啊?!”

“往这儿打!”

邵钧用手指戳着自己颤抖淌血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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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五章枪口下的善念

整整三个月,翻云覆雨,天崩地裂。

这件反腐涉黑案子,是当年发生的最大的事儿,在京城牵涉面极广,据说一下子打掉了一个省部级,两个厅局级,还牵连到当年参与非法集资、洗钱的若­干­生意人、合伙人。涉案人员全部与外界隔离,秘密羁押,内部调查审讯。消息封锁得很严,就连公安系统内部的很多人都不知情,打听不到。

全北京城的出租车司机都在热情地讨论案情,但是没几个人真正了解实情,纯粹都是看热闹,瞎起哄。

邵钧从他爸爸那里挖不出话,只能私底下找熟人的路子,求人办事,打听罗强的处境。

他找的是他发小楚珣。楚珣的姑姑也是有级别的,知道挺多事儿,楚姑姑又是看着邵小三儿打小长成这么大一帅小伙子,对邵钧特好。

据楚姑姑零星透露的消息,姓刘的这回肯定是栽了,而且甭想再翻身,上边就是不能让他翻身。要说经济腐败案件,坐到这级别的人,哪个能一点儿没有,哪个完全­干­净?把柄人人都有,也都多少捏着别人的把柄。至于能不能查到你,就看上边递下去的一个眼­色­。

刘这个人野心很大,这些年钱捞够了,政治上也有企图心,一心想往□里奔。现如今让调查组翻出来的,可就不止当初几百万元的经济案件,而是昔日的雇凶杀人案。牵扯到买凶杀人,这人算是死定了,政治前途完了。

至于雇的究竟什么人,杀的是谁,楚姑姑也语焉不详,讳莫如深,只说这里边牵涉复杂,案件不会对外公审,谁也说不清。

楚姑姑观察着邵钧关切的神情,忍不住问:“小钧,你认识的朋友,牵到案子里了?”

邵钧两眼发呆。

楚姑姑说:“这个案子影响挺大的,可能得枪毙几个人。”

邵钧记不清楚那天他是怎么回到监区的。

整整三个月,他见不到罗强,甚至不知道这人死活。

他好些天都没正经上班,值班时间俩眼发直,站得像个一段木头,下了班把自个儿关在办公室里,就躺在钢丝小床上,蒙着头,不说话,不见人。床头攒了俩星期的水杯子,都快长绿毛儿了,他也不刷,臭着。监区长拿邵三爷没治,只当这人是生病还没好,爱咋地咋地,管不了。邵钧就这么一整天一整天地躺着,整个人都被挖空掏空了似的……

他曾经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就穿一层薄薄的衣服,就自己一个人儿,爬上楼顶天台,像黑夜里的一只猫,孤零零地在楼顶上游荡。

那时候,邵钧是真的恨罗强,彻头彻尾地痛恨,恨入体肤。

邵钧觉得他让这人耍了,像个傻子一样,罗强最终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他,这人过几天就要上刑场了,一枪崩了,一了百了,然后等着邵三爷去收尸。

他想起罗强听说程宇被劫,要出狱做活儿,那时候对他说,你帮我。

他想起小河沟石头滩上俩人在车里亲热,做/爱,罗强说,等以后,老子哪天出狱了,一定好好让你舒服了。

罗强还说,你别后悔,你别怪我。

罗强说,你三岁五岁的,老子也搞了你,老子就是稀罕你,就喜欢上你了……

邵钧形单影只站在月光下,天台楼顶上,一ρi股蹲到地上,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这辈子头一回知道啥是恐惧,啥叫绝望,胸腔子里一颗心让人扯出来一把掷在地上,留下一团模糊的­肉­,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他扯开嘶哑的嗓子,嚎啕,也不管会不会把岗楼上的武警招来,一枪把他扫了……

那天秋高气爽,天空湛蓝无云。震动京城朝野乡里的案子,在法院开庭审理。

各机关事先三缄其口,并未对外公开,开庭当天,法院门口仍然汇集了十几台采访车,记者和看热闹的老百姓云集。记者扛着炮筒子刚一下车,就被法警和保安堵了,黑压压一群人被拦在停车场里,不准靠近法院大门。

记者们等的就是这案子的人证,据说以一人之力生生把大人物扯下水,拉下马,供出一连串当年公安没有告破的疑案,一枚卒子将死了幕后翻云覆雨的大黑手。当然,外界流传的各种消息也都说,这枚卒子本身就不是个小人物,单拎出来什么大案没做过?罗老二是谁,你们没听过?没听说过的,去问问当年西四旧巷子里的老人儿,哪个不知道江湖上有这一号硬点子。

邵钧抽身从人丛中挤过,有人拦住他,他掏兜一亮证件,带着司法部的钢印。

邵钧一身制服正装,肩上一杠两花在阳光下发亮,冷冷地说:“自己人,进去办事儿。”

市局的装甲押解车开进院子,扯枪的特警队员跳下车子。

戴黑头套的人在记者追堵的镜头前面无表情,安静而沉默,慢慢走进大门,只在经过门口时突然扭过头,看向邵钧,头套遮掩下的一双眼目光如炬,分明闪烁着惊异和渴望的光芒……

俩人就这么默默看着,四周的喧哗全部变成虚无的背景。

邵钧其实一眼就认出来,别说戴个破黑头套子,罗老二这混球,就是化成一堆灰,他也能从灰堆里把这人揪出来。

俩人头一回见面,就是这样的情形。整整五年了,邵钧是没想到,五年了俩人手拖着手拉扯着走了这么远,竟然一直都是他自个儿在拼命扯着罗强往前走,一个人的独角戏。眼前这人就一步都没往前走,这个人就一直站在原地,他妈的又往回迈回去了,一切从头开始!罗强还是那个罗强,永远都是那个杀人如麻嗜血如命伤人刻骨一意孤行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罗老二,这人即便是化成灰,脑顶上几根硬茬儿,后脑勺上一块反骨,一分一毫都不会变……

变了的人其实是他自个儿。

邵钧觉得人的心真的可以慢慢变冷,变硬。

邵钧在人群里也看到了罗小三儿。

罗战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比他好多少,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眶红肿。身边一群小弟围着,一个个黑­色­西装笔挺,黑墨镜,神情肃穆,沉默……

邵钧那时也听楚珣的姑姑提到,罗老二有个弟弟?他弟弟也托人找过我,四处打点,到处求人。

罗强自首这件事儿急得可不是邵三爷一个人,罗战也快急疯了。谭家势力彻底覆灭,京城少了一霸,程宇终于得救,切了半个胃,老二坐牢这么多年估摸着也该熬到减刑,谁都没料到,阖家快要团圆之际晴天降下一道霹雳。

罗三儿现在一个平头老百姓,邵钧那样的都找不着门路,罗战跟法院检察院上边能说得上话?罗战是托身边可靠的朋友朱妍帮忙牵线搭桥,找了一些关系,也送了很多钱。钱送出去了都见不着人,买不到刑,或者­干­脆被退回来。对方直接明白地说了,你哥哥这案子,捞不出来,没戏,你知道为啥?上边憋着要整人,罗老二要是囫囵吞枣似的轻判几年,姓刘的判不判?也判两年就放出来?其他那些小喽罗都白抓了白审了,都给放了?这哪能啊!

这俩死对头,互相咬,到这步田地,就是一根线儿上两只土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块儿死,同归于尽。

案件是不公开审理,媒体闲杂人等包括嫌疑人家属,全部挡在大门外,不允许旁听。

候审室小屋门外,邵钧跟两个值班法警模样的人闲聊了几句。

小法警说:“你可只能说几句啊,这马上开庭了。”

邵钧连忙点头,给对方一一递烟,点上火:“这人以前是我手底下犯人,在押这几年就不是个省油灯,还他妈欠着我这一ρi股烂债呢,我正想抽他呢……”

邵钧最后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额角青筋微凸。

邵钧推门进去了,用皮靴后跟“哐当”一脚,把门踢上。

罗强半闭着眼坐在屋子正当间儿,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头发长长了很多,脸颊瘦削,眉眼粗粝冷漠。

罗强眉毛微微抬了抬,仿佛算准了这人要来,声音低哑:“来了?”

邵钧白着脸:“来看看你啥样了。”

罗强:“馒头。”

邵钧狠狠咬自己的嘴­唇­,低声骂道:“混蛋你……”

邵钧嘴里骂着,两眼渐渐发红,这时候甩开大步冲过去,直挺挺一拳打了过去!

他这一拳打得,丝毫没有保留,用尽了全力。浑身上下每个毛孔被罗强逼出的愤怒,绝望,委屈,在那一刻挣扎、咆哮着发泄出来,全部力道都汇集在拳眼上,这一拳生生打在罗强左眼眼睑下方颧骨最高处,重重的“嘭”的一声……

邵钧打完这一拳,紧接着在他打过的地方,狠狠地,又砸了第二拳。

……

罗强没动弹,既没还手,也没挡开,头慢慢摆回来,左脸立刻就挂了彩,露出一大块青紫,眼眶让邵钧打爆皮,眼角开裂出血。

邵钧成天打沙袋,练过的,沙袋他都能打散了,打个人能不手重?

邵钧攥拳的手抖着:“老二,这两下你欠我的,你不亏吧?我打完就走。”

罗强扭头吐了一口,静静地看着邵钧:“左边儿眼珠子早瞎了,打也打不疼,换一个,打这边儿,来。”

罗强说着,一摆头,把右半边脸递给邵钧。

邵钧:“……”

邵钧喉咙痉挛,眼眶一下子热了,那一刻难受得无以附加,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没错,罗强是欠了他,欠他的一辈子都还不清,可是谁又欠了罗强的?

罗强这一辈子要是就这么完了,谁来偿还?!

一个被残酷的命运欺侮、蹂躏、玩弄的混帐王八蛋,掉过头来再去欺侮、玩弄命运,欺负全世界所有的人,罗强这一生都是这么过来的。

罗强那天歪着头坐着,对邵钧说:“够了吗?打完完了,收拾东西,回家。”

邵钧眼眶殷红,眼角能淌着血:“罗强,你耍我的吗?你诳我带你出去,你做活儿,然后你摆我一刀,你耍我?!”

罗强侧过头,眼望着窗外。

邵钧骂道:“罗强你就是个王八蛋,我真傻/逼我以为你能变得不一样!你一辈子永远就是没心没肝,你冷血……”

罗强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喉结微微战栗,哑声说:“回家去。”

邵钧冲口而出:“成,你就这样儿,永远这样儿,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三爷爷当初答应过你的话,我说到做到,你这回挂了,判死,我绝对为你收尸送终,管你管到你死那天。罗强,我这人扪心自问我对得起你,我没亏欠你!”

“然后我就回家,立刻回家,我回家找我爸爸,找我姥爷我朋友,我找个在乎我的人结婚,我一大家子人活得好着呢,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

邵钧几句话下来,没把罗强怎么着,自个儿却先被逼出眼泪。

他用这么伤人的话说罗强,他自己心里能不疼吗?针扎一样的疼。

罗强眼底光芒闪烁,像是被深深刺痛了一下,那只半瞎的不会转动的眼球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馒头……”

“老子没耍你。”

罗强嗓音沙哑,声音像是从胸腔子里慢慢磨出来的,每一句话都磨出心头的血。

“馒头,老子心里一直觉着对不住你,这些年,欠你,伤你……可是咱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句话,这五年,老子不后悔。这句话我搁在这儿,是我罗强说的,老子从来就没后悔认识了你!稀罕了你!欠了你!伤了你!……我没耍过你,没骗你。”

“老子耽误你五年,不想耽误你一辈子,你还认识回家的路吗?……还认得路,走人吧,回家去。”

罗强一张脸的表情像磐石般坚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令人无法抗拒,邵钧眼眶里的水哗地一下子,流了出来……

罗强说他不后悔。

邵钧难道后悔了吗?

五年了俩人爱过,恼过,吵过,恨过,流过血,亡过命,生死一线间手拉着手抢对方的命。如果一切重头再来一次,邵钧能放得下这个王八蛋吗,邵钧会后悔爱过罗强这个人吗?!

他是有血有­肉­一个人,是人就有心。他依然会爱,会恼,会吵,会恨,恨不得剥了罗强一层皮咬他的­肉­,把这个王八蛋吞掉,占为己有,永远不会失去。

如果重头再来一次,他仍然会深深渴望那个紧搂着他揉乱他头发的罗强,他仍然想念在楼顶天台月光下流着眼泪吻他宠溺他的罗强,他喜欢听罗强难得腻歪地哼哼着喊他宝贝儿,他喜欢罗强偶尔发情发疯似的掀开他的背心钻进他怀里啃他舔他,他想看到罗强纵容他的骄傲和赖皮全天底下罗老二就只纵容着他一个人,他甚至撕心裂肺地怀念罗强沉甸甸地压迫着他,撑开他的身体,充满他,冲撞着他,爱着他!罗强没耍他,那样的亲密,是两个人的心,绝不是假的……

他不敢想象罗强有一天就这么踏上绝路。

他不相信俩人之间就这么完了。

“老二,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甭以为,你这么一甩手,就可以抹掉这么多年的一切,我跟你没完!”

“我付出过,我付出了这么多,你甭想!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放过你个混蛋!!!!!”

邵钧脸上的泪挂在腮帮上,幻想时间永远停留在五年前曾经的美好,他站在大­操­场上,迷人的阳光下,掀起背心,笑着,望着罗强……

罗强眉目中明显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震动,动容。

他终究还是轻看了邵钧这个人。他算准了一切,恐怕就是没算到,邵钧不放手,邵钧死都不愿意放弃他。

邵钧那时的表情无比委屈,绝望,额前的发帘湿漉、凌乱,像个伤心无助的孩子。

这个伤心无助的孩子罗强多年前就见过。这张脸他无比熟悉,从无数背景杂音中慢慢浮现出来,烙烫在他脑子里,清晰而尖锐。

罗强那时候用冰冷的枪管子抵着邵钧的额头,邵钧的发帘就是像现在这样,汗湿,凌乱,眼神恐惧无助。

罗强一把抢过邵钧手里的玩具枪,翻来覆去把玩,觉得好,比自己当年拿小木条和铁丝绑出来的那把木头把子枪,简直好太多了。

他小时候跟蹲在门槛上的罗小三儿承诺过:“等哥以后有钱了,给你买一把真枪。”

罗强低头看了看呼机上的信息:“哥,我做炸酱面葫塌子,等你回家就下锅。哥,等着你呢。”

他缓缓抬起头,瞅着邵钧吓傻了的一张脸,比他家三儿还年轻三四岁的一张­嫩­脸。

小钧钧眼睫毛上挂着泪花,小孩怪可人疼的。

很多事情冥冥之中老天注定,恶与善一念之差,地狱和天堂相距仅仅一步之遥。

罗强那时收回枪管子,拿枪管拍了拍邵钧的脸,掉转身消失在人海……

罗老二做完活儿,回家吃了两大碗炸酱面,四大张葫塌子,抹掉嘴­唇­上浓浓的醋汁蒜泥,当天晚上就跑路去了香港。

他照着那个牌子,给他家小三儿买了一把跟邵钧的玩具枪一模一样的枪,高­精­仿真的,还带橡皮子弹,能瞄准能扫­射­,简直酷毙了。

这一趟自首,罗强把那支玩具枪也交代了,上缴了。

罗战小时候拿到他哥的礼物,特稀罕,珍藏这么些年,跟邵钧一样一直蒙在鼓里。冲锋枪的手柄夹层里,其实还夹着一大卷东西。

那是罗强从秦成江身上摸到的文件,里面有帐目,非法交易的证据。罗强当时就留了心眼儿,把东西截留了,没交给背后的人,留做日后上天入地的“把柄”。他将东西巧妙地塞进枪的把柄里,交予他宝贝弟弟收藏着了。

就是这一卷证物,让罗强带着一身的鲜血与罪恶,堕入最深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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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七十六章冷战

腐败涉黑案结案半年之后,该认罪的已然认罪,待伏法的终于伏法,过度悲愤与过度伤心的人都已经慢慢地恢复平静,生活仍在继续。

三里屯一代新人换旧人,新开张的酒吧夜店鳞次栉比。掩映在高档公寓小区内的这家“杰酷”夜总会,门前一水儿豪车,打扮时髦雅皮的男女人头攒动。

大堂里,沈博文、楚珣那一群狐朋狗友,一共七八个人,坐在大堂最豪华舒适的角落里,喝着东西,聊天,闲扯,热闹着。

经理和好几个服务生殷勤伺候着:“先生,酒冰好了,现在上?”

沈博文今天喝了五成高,明显开始上脸。这人喝酒,嘴巴还没开始说胡话瞎咧吧的时候,脸就先紫红紫红的,每回都把自个儿喝得跟一只熟茄子似的。

沈公子重重地一挥手:“上啥上?不是告儿你们了吗,正主儿还没来呢,都给我等着!”

有个朋友不明所以地嘟囔:“还等啥?人不都齐了吗?咱们就等酒了!”

沈博文俩白眼珠子把那人瞪回去了:“酒是给你丫点的吗?……你丫配喝吗?!”

沈博文在那喷着,楚珣蔫儿坏地伸手,两根指头狠狠捅了这人肋骨一下子,正好捅到那膈应难受的地方,捅得沈博文嗷嗷地叫。沈大少喝高了撒呓挣的时候,他老子都管不住,只有两个人能治住这厮,一个是楚珣,另一个还没来呢。

一辆越野车斜着窜向路边,转弯,潇洒地一甩尾,车胎在马路牙子上压出两串漂亮清晰的纹路。

车上的人跳下来,厚重的皮靴,仔裤裤脚故意嘟噜在靴帮上,要那个时髦的酷范儿,高领紧身毛衣,脑顶的头发看似随意地抓起,乱乱的,其实是用摩丝抓出的今冬最潮新款。

楚珣扭头从窗户角瞟了一眼,“来了”,说着撇下一大桌人,自顾自站起来,出去迎人了。

旁边斜Сhā过来另一辆车,车里伸出一个脑袋,叫道:“嗳,你他妈让让,­干­嘛呢?”

乱发皮靴帅哥叼着烟,嘴角微耸:“凭啥让你?”

那人指着停车位:“我先来的,你瞎么俩眼儿,没瞅见我吗?你占我地儿了。”

皮靴帅哥冷冷地扭头,回嘴道:“你窝在车里聊着,隔大老远的,还想占车位?谁先开进来就是谁的。”

三里屯附近街道特别窄,店多车多人多,居民区附近车就更多,天天晚上一帮人为停车蹭车吵架打架,见得多了。

楚珣一步从店门口迈出来,正好瞧见了,一把撑开从车里蹿出来想掐架的人,推一边儿去了。

楚珣一扬下巴:“钧儿,。”

邵钧跟楚珣抛了个眼,算是打招呼。他把嘴里的烟拿开,甩着胯站在车前,两条长腿在一地金黄的背景­色­中显得愈发挺拔,帅气。

邵钧扫了一眼跟他吵架那人的车,竟然还是军牌,怪不得这么横,又是哪个兔崽子开着军区大院的车喝高了,跑夜总会撒野。邵钧出门从来不开军牌,不往自个儿脑袋上套那副马嚼子。开自家车反而自在,不惹眼,想咋地咋地,外面人反正谁也不认识他。

开军车那人满嘴酒气,骂骂咧咧,楚珣一把紧紧搂着邵钧,把人带进去:“甭耽误工夫。”

邵钧回头,薄薄的眼皮子一翻,甩出一道轻蔑的眼神。

身后的人占不着车位,扯嗓子指着骂,楚公子这时候突然回头,眯眼道:“有完没完?放着好日子忒么不想过了,钧儿,他们政委谁?”

邵钧扫一眼车牌号,想了半秒钟:“这你们总参大院的车,我又不认识,你问我?丢人都忒么丢到我眼眉前了,你们政委不是老孙吗?”

楚公子一摸脑袋:“没错,就是老孙,孙二老虎,回头我就让我爸问他去,怎么带出来的,这一个个的­操­­性­玩意儿。”

邵三爷其实算这几个人里脾气最好的一个,不在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帮人瞎折腾啥?楚二少可没那么好惹,这人别看长得细眉俊目,举止打扮透着尊贵优雅的派头,骨子里­阴­坏着呢,嘴巴又损,当时就掏出手机,直接打到孙二老虎家去了,在电话里立马换成一副赖了吧唧的口吻:“孙叔叔,我小珣儿啊……惦记您了呗,跟您说件重要的事儿,咱大院丢车了吧,我现在就看见一辆!我把车牌号告诉您您赶紧找人查查这谁啊……”

那天打完电话,楚二爷和邵三爷撇□后目瞪口呆傻了眼的家伙,勾肩搭背,扬长而去。

邵钧双手Сhā兜,低着头走路,蛮腰轻摆,­唇­边荡出笑意,楚珣亲热地勾着他的脖子,凑着头闲扯,穷逗……

邵三爷一露面,座上一群人都站起来。

沈博文晃晃歪歪地迎着过去,一把搂上去想把邵钧抱怀里,结果差点儿一头栽人怀里。邵钧托着这人的脑袋:“嗳,嗳,这一脸口水大鼻涕的,别忒么碰我,抹我一身啊?……”

沈大少大手挥着让开酒,服务生也看出这排场,轻声细语地跟邵钧说话。

琥珀­色­的酒露在玻璃杯中荡漾,馥郁的酒香和果香让人眩晕,陶醉,邵钧晃着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沈博文跟邵钧碰杯:“钧儿,为你逃脱出包办婚姻的牢笼,重获自由单身,哥儿几个庆祝一个。”

楚珣笑着骂道:“还庆祝个屁,为咱俩把邵叔叔一家子都忒么得罪了庆祝吗?我以后再也不敢去他们家了!”

沈博文红着眼睛说:“那又怎么样?你谁朋友,你是跟小钧儿铁,还是跟他们家铁?!”

楚珣乐,拍拍沈博文的大红脸:“我跟小钧儿铁。”

沈博文那表情特别正义:“可不是咋的!钧儿现在高兴不高兴,自在不自在?咱们邵小钧高兴就成,我一看他嘟噜着个脸,满脸皱纹的,我就犯愁,腻歪死!他现在痛快了,高兴了,不嘟噜脸了,我也乐!”

楚珣学着检察院陶副院长说话的口气,一拍桌子,指着邵钧:“邵国钢你儿子什么东西,这­干­得都他妈算什么事儿?!老子知道你这回风头出大了,案子让你破了,姓刘的整下去了,腾出个地儿,让你给续上了!当年的老同学,兵团老战友,你他妈的早就不放在眼里了!……”

楚少爷蔫儿有才,模仿得惟妙惟肖,一桌人大笑。

楚珣一只手腕搭在邵钧肩上,说:“钧儿,你现在在圈儿里可出名了,一说起来,谁不知道你?以后哪家姑娘敢嫁你这种人,说跑就跑了?你爸爸的老战友对你简直太失望了,你就一漂亮又坑人的货——真他妈漂亮,真他妈坑人!”

邵钧斜眼瞪人:“我坑你了?”

一群人口水乱喷,数落着,埋汰着。

邵钧也跟着乐,笑得满不在乎,舒服地坐在软沙发里,眼底晃动着杯中物倒映出的水光……

这一晚沈大少买单,邵钧帮沈博文算了算帐,光是特意为他开的两瓶酒,据说是78年的法国哪个酒庄的酒,就喝掉了几十万。

邵钧现在不敢多喝,怕肝脏负担重,每瓶酒就尝个杯底,品一品滋味儿。冰凉爽口的液体下胃,心里却是热烘烘的。俩发小铁哥们儿这么仗义,向着他,护着他,邵钧心里也高兴,也感动着呢。

邵钧这些日子经常跑出来,跟楚珣沈博文厮混,上夜店玩儿,喝酒,甚至有时候把个妞聊聊,纯粹消遣,排解心情。

他喜欢跟楚少沈少出来玩儿,瞎混。那俩人且不论出了这道门是什么人,至少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仨人是光ρi股穿开裆裤闻着尿­骚­味儿就互相认识脸的人,俩发小至少不会欺负他,不会耍他,不至于像牢里姓罗的大混蛋那样,蔫不唧得,哪天转眼就把他给卖了,他还傻吧唧跑前跑后,替人数钱呢。

无论何时何处,邵钧其实都不是那种自暴自弃、自我放逐的­性­格。他心里有数,即使站在悬崖上,也知道啥时候该往回收一收,勒一勒,别傻了吧唧从悬崖上就往下跳。好歹是个爷们儿,出去个顶个儿的,戳起来都像个人样,谁也没比谁差了。爷们儿出来混的,怎么死的都成,就是不能哪天让人说起来,他邵三爷是为了感情,为了个男人,把自己糟蹋得不成样了。

邵钧在夜店昏暗的洗手间里照着镜子,仔细瞅自己的眼角,那么俊的一双眼睛,都眯出鱼尾纹了,回家得赶紧贴个小黄瓜面膜,好好保养保养。

洗手间里又晃进来一男的,微醺的表情,站在邵钧身后,透过镜子,盯了邵钧很久。

邵钧一回头,差点儿跟那人脸对上脸。

穿着打扮挺斯文一男的,一看就是这种高档夜店里的常客,对邵钧笑了笑,故意凑得很近,一股子呛鼻的香水味儿。

邵钧皱了皱鼻子:“劳驾。”

对方不让。

邵钧错肩去开门,那男的有意无意,伸手捻了一把邵钧身上的毛衣:“百宝利今冬新款?国内还没上市……”

这一下正好轻轻摸到邵钧肚子上,邵钧一点儿没客气,“啪”得挡开了:“别忒么乱摸。”

邵钧冷冷地,看也不看对方,扭头出去了……

夜店里这种在洗手间里猫着找“伴”的男人,邵钧见识多了,他没那心思。他现在即使临时把个妹,泡个妞,都不会找男人。以前的那几个朋友,他也再没沾过。

可能真应了那句俗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邵钧现在看谁都入不了他那双桃花眼。他心里难免会去比较,有比较就忍不了,别人身上那味道就不对,别的男人就不够爷们儿;那滋味就好像是,就罗老二身上长得那把子是老二,别人就都忒么是个把子,摆设。

这半年多发生了挺多事儿。法院下达判决书,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

就连罗强自己上庭时都没把握,是奔着死去的,最终却没判死刑,姓刘的和罗强一人领了个无期。

落马之前身份显赫的那些人,都关在秦城监狱,而罗强仍然关押在清河。死刑的枪口下转了一圈儿,没死成,这人忒么又转回来了,又转回到邵三爷眼皮子底下。罗强就要在清河重犯监狱里蹲一辈子,跟邵钧一起蹲,把牢底坐穿。

邵钧跟着他姥爷去北戴河疗养了三四个月才回来,最近仍然照常上班,也照常下班。多一天他都不加班,但是也不旷工,坚决不肯调职走人,就这么耗着。

他仍然住在他的小办公室里,床头柜上摆着几个带茶底子和咖啡底子的杯子。

他现在也不用自个儿刷杯子,刷洗脸盆洗脚盆什么的,有专人给他刷。

罗老二每天早上五点多,上食堂上班,刷锅刷碗,给三监区犯人坐早饭,然后去办公楼提暖水壶下来,帮邵钧打两壶热水。罗强每天拎暖壶进屋的时候,邵钧通常才刚醒,从被窝里探出乱蓬蓬的脑袋和一双迷蒙的眼。

俩人默默地互相瞟一眼,谁也不主动开口,不说话,还冷战着呢。

上回因为邵钧回家休婚假这件事,罗强立时就爆了,已经两年没在监狱里闹事的人,把食堂大玻璃砸个稀烂,关了一星期禁闭。

三馒头要是真结婚了,再也不回来,罗强可能得在禁闭室关一辈子,或者直接从监区内墙爬出去,爬到炮楼顶上,让武警一枪把他点了。

邵钧终究没结婚,又回来了。

邵钧知道罗强为啥砸玻璃,罗强也清楚邵钧为什么还会回来。俩人心知肚明,心里都好像牵着一根长长的细细的丝线,拴住心口软­肉­,线的另一头让对方拽在手心里,对方只要动一动,自己这边就能疼好久……

罗强这种人,是绝对不说一句废话的主儿。他想­干­啥就直接­干­了,也不多话,借着劳动的机会,隔两天就来邵钧办公室扫个屋子,把脏兮兮的杯子一锅端走,刷­干­净了,再摆回来。赶上天气好,他有时还把邵钧湿乎乎掖着汗的被褥抱到楼下,在大太阳底下晒一天,把被子晒出暖烘烘的太阳的味道,让邵钧能睡得舒服些。

有一回,罗强在水房里刷邵钧的杯子、饭盒,邵钧刚打完球,晃悠着走进去,拧开龙头,把脑袋伸到龙头下,囫囵痛快地冲头发,洗脸。

脑顶上的水突然没了,邵钧咪起眼,扭脸看着人。

罗强把水龙头关了,说:“水太凉,冻着,拿热的洗。”

邵钧白眼一翻:“你甭管我。”

罗强:“我不管你,谁管你。”

邵钧去开水龙头,罗强一掌覆在他手上,摁着,不让他拧开。

水房里就他们俩人,邵钧眉头拧起来了,俩人较劲似的,手指关节掰得发白,剑拔弩张。

罗强冷冷地说:“再感冒了,不舒服。”

邵钧:“我乐意。”

罗强冷哼道:“你乐意个屁,舒服啊?心里有火冲我来,甭拿自己不当人。”

一句话戳到人心口上,邵钧眼圈就微微红了:“……又想跟我好了?”

罗强不说话。

邵钧红着眼睛说:“老二我告诉你,我这人特容易自作多情,你甭跟我来这个……别让我以为,你最近闲得,又回心转意了,又开始稀罕我了。”

罗强眼里刺痛了一下,喉结抖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想要解释,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没说,端着一盆刷­干­净的杯子,出去了。

邵钧对着罗强的背影,狠狠一脚踹在水房门框上。

他疼得闷哼一声,甩着腿单脚蹦,委屈得想咬人……

邵钧上一天班歇两天。歇完班从城里回来的时候,他经常故意从食堂经过。

罗强蹲在食堂角落的椅子上,静静地抽烟,遥遥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邵钧咬着嘴­唇­,转一圈儿走人,把罗强一个人丢在身后。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迈进厨房后面的储藏间,他跟罗强多少次亲昵恩爱过的地方。

罗强还跟往常一样,做好了夜宵,饭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盒煎饺,灶上砂锅里熬着补汤。

罗强把饭盒递过来。

邵钧别过脸去,不屑地哼道:“吃饱了,肚子没地儿。潮州菜,一万二一桌的,南方人潮州人做的那袖珍小饺子,煲的花胶猪肚汤,那才叫好吃,­精­致。”

邵钧说的也是实话。楚珣沈博文带他出去四处胡吃海塞,每回都说是让他这清河来的土鳖土老冒开开眼,京城各种高档馆子都吃遍,什么新鲜什么贵就吃什么。

罗强也不变脸,不发火,面无表情,端着饭盒转身走了。

邵钧心里恸了一下,难受,狠狠啃了自己嘴角一口,从身后一把拽住罗强的手腕……

他拿过饭盒,坐下,埋头吃煎饺子。

吃起来就停不下嘴,一口一口都吃光了。舌头也恋旧,喜欢那个熟悉的味道。

一万二一桌的私房­精­品潮州菜,吃到他嘴里,比不上罗强拿监狱食堂破铁锅煎出来的一盒饺子,永远都比不上。

对于缠在网中的两个人,无期甚至比死更加难捱,充满了绝望。

邵钧逃婚回来,曾经丢给罗强一句话:“罗强你王八蛋,法院把你判无期,你把我也判了个无期……我这辈子就跟你耗着,我跟你耗到死。”

邵钧说:“老二,我等着你出狱,你啥时候把自己混出狱,啥时候再来求我,我等着你跪在地上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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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七章江湖八卦

邵钧那阵子闹了一趟差点儿订婚的闹剧,也是让身边一堆人撺掇的。

他从北戴河度假疗养回来,正赶上当年高中同学聚会。邵三爷是难得在老同学跟前露一回面,就碰上当年号称跟他青梅竹马又门当户对的陶珊珊。

同学聚会上大部分都是一对一对儿的,有甜蜜恩爱的,有刚生孩子的,有已经离了的,竟然还有二婚了的,孩子都生俩了,前妻现妻一人生一个,儿女都双全了。

邵小三儿当年是他们班班草,最帅的一个,多少女生轮番暗恋未果的对象,竟然还单着,吊着。老同学们起哄,不依不饶得,把他跟一桌上唯一一个单身没主的陶珊珊哄成一对儿。

陶珊珊这姑娘家世也好,当年穿连衣裙坐邵钧车后座上的时候,就是个漂亮小姑娘。从小养尊处优的,后来在她爸的单位系统里混个闲职,上班其实是副业,每年五六趟地往国外跑,在网上开网店,代购名牌服装,代购名包化妆品,做品牌代理。

邵钧那晚喝了一点儿酒,后来开车送陶珊珊回家。

陶珊珊赖在他车里墨迹了半天不下车,跟邵钧闲扯:“邵钧,你现在怎么这么颓?”

邵钧心不在焉:“我哪颓了?”

陶珊珊:“你都没以前帅了,肚子都起来了。”

邵钧撇嘴:“瞎说吧你,今天那一桌人,你看见有一个比老子更帅的吗?”

陶珊珊乐了,伸手扯扯邵钧衣服领子,拎着邵钧的下巴摇了两下:“你是帅,­骚­包钧钧!嗳,我开那个网店,需要个模特,你是我认识最帅一男的,真没有比你更帅的了,你帮我做模特呗,我雇你了!”

陶珊珊是那种­性­格特外向爽快的妞儿,对感情也外露。她喜欢邵钧,不用掩饰。而且家世再好,再有个好爸爸罩着,也架不住做姑娘的老大难,都快三十了。

没过几天,某网店小站上七七八八地,全部挂上了邵钧的帅照,穿着铁灰­色­制服款长风衣,各种颜­色­高领毛衣,长筒军靴,短帮皮靴,戴墨镜的,或者没戴墨镜斜抛着眼儿的,甚至还有穿紧身背心宽松家居裤横躺在陶珊珊家沙发上的,特别­性­感,特­骚­。

这些照片一下子在同学朋友小圈子里传疯了,两边儿大人全知道了,邵钧他爸爸就等这一出呢……

邵钧歇假回来,头一回上班,就是穿着长风衣长军靴去的,脖子上还一条毛围脖,把监区一帮人都震了,犯人都看傻了,啧啧的。几个月不见,邵三爷那副行头,那派头,跟清河监狱已经格格不入,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那感觉,就仿佛这人从来就没属于过这里,他随时调头就可以走,离开,也不会有什么留恋……

罗强那时候蹲在­操­场边,歪着头,冷冷地看他:“穿的那样儿。”

邵钧叼着烟,嘴一努:“咋的,不够帅?”

罗强冷笑:“把自个儿搞得跟一条阿拉斯加雪橇狗似的,你毛长啊?”

邵钧气得咬嘴­唇­。

罗强伸鼻子闻了闻,有香水味儿:“抹啥了,能比老子包的韭菜馅儿饺子好闻吗?”

邵钧不搭理这人,踩着皮靴走了。

田队和小马在一旁聊天:“是帅,有了媳­妇­的人是他妈的不一样了,瞧媳­妇­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嗳,听说小邵那媳­妇­是他高中同学,家里特有钱,自己还做生意开个小店,一年净赚一百多万,跟咱们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俩人般配!”

罗强就这么听见了,当时一动不动,呆呆地蹲在石头凳上。

罗强嘴里的烟头还燃着,烫着,一口咬进嘴里,火烧火燎的香烟ρi股烫着他的舌头,烧他的喉咙,烧他的心……

罗老二几天之后就把食堂大玻璃砸了,抡着桌子,砸得粉粉碎。

饭菜都是刚做好的,而且是这人自个儿掌勺做的。罗强眼眶发肿,眼底发红,让食堂案板上每一盆菜都溅上玻璃渣子,吼着,“老子这日子过得不舒坦,你们谁也甭想舒坦,老子吃不下饭,这屋谁都甭吃饭”!

订婚宴那天,据说陶珊珊哭着从酒店跑出去的,邵局和陶局俩人吵了起来。

邵钧后来也反省,自己这事儿特对不住陶珊珊。陶珊珊没错,错在他,是他先答应了,跟人暧昧着,临阵又后悔,反悔了。他也对不住他爸爸,让他爸爸在老同学同僚面前跌面子,肯定特别坐蜡。

他唯一没觉着自己对不起罗强。

那时候他是真恨罗强。

三爷爷凭啥就不能结婚?你还砸玻璃,你还闹事了?你罗老二就是这么一号人,在这种人面前,就没道理可讲。

邵钧见识多了,只许你罗强对不起我,耍我,还就不许老子对不起你摆你一刀吗?!他心里含着怨气,他也知道罗强有怨气,俩人每一次对掐,每一回冷战,都让他心绞,让他更加难受。

往前走,没有路,像剜他的心;撂挑子,他又舍不得,像割他一块­肉­。

这天在夜店里,一群公子哥儿凑在一桌,喝酒,套关系,打了一会儿牌。

打牌楚二少和邵三爷坐对桌,互相翻眼皮子打眼­色­,专门赢沈博文一人儿的,杀熟。

打牌打累了,歇下来,一群人牢­骚­闲扯,免不了提到最近一年帝都发生的大事,高层的变动。

座上有个朋友,家里有内部人士,消息灵通,从各处搜罗打听来的零散段子,于是在一群哥们儿面前云山雾罩,就他什么都知道似的,在哥们面前拔份儿。

那人把酒杯往桌上一摆,口气特别玄乎,还吊人胃口:“这不是半年多了吗,最近才解密,漏出风儿的,我才听说这里边儿的事,你们知道当时啥样吗?”

邵钧翘着二郎腿,眼睛看别处,楚珣烦了,哼道:“一个闷屁,夹屁/眼儿里不难受啊?快放啊。”

那朋友于是开始抖,脚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这回那俩人,都是无期,判得都够狠,但是又都不够狠。按理儿说,都够死几个个儿的,可是到这个级别的,没有直接判死的。贪一百万的死,贪到十亿丫就死不了了,但是上边又不能饶他,这人野心太大,又确实有能力,敢整大事儿,恨他的人特多,所以给他个无期,膈应着他。说到底,还是整垮他把他彻底拖下水的那个人厉害,牛/逼。”

楚珣哼道:“谁啊?你说姓罗的那位,他又怎么回事儿?”

那朋友拿玻璃杯一拍茶几:“对,就他。”

邵钧喉头动了动,脸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扭着,看向远处的舞台,耳朵却竖直了,听着身边的八卦。

那人显得很感慨,说道:“要说刘这个人,也算一代枭雄,败就败在‘不仁’这俩字上。”

“能做大事的人,要杀伐果断,要心狠手毒,但是凡事都要拿捏个分寸,对身边人要仁义,讲究个义气,要能服人。这个人,还是不仁,早在文/革那会儿就看出来了,他妈的是个红/卫/兵的出身,最下三滥让人瞧不起的一类,谁对他有过恩他狠踩谁,背后捅刀子,背信弃义,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结果怎么样?这回就是让当年的手下给‘翻’了。”

“再说他当年这个手下,确实替他­干­了断头的买卖,也攥了他的把柄,这就是一着不慎,养虎为患。刘一直想除掉这个人,就是弄不掉。这回翻得真叫狠,所有的事儿都给丫抖露了。听说当年也是个狠点子,黑道大哥级别的人物,京东大酒店原来就是他的,罗老二,没人不知道吧?这种人手上好几条人命,根本就不在乎,就是豁出去了,把姓刘的搞死……”

楚珣瞟了邵钧一眼,知道邵小三认识。

邵钧面无表情地听着,实在忍不住,低声骂道:“豁出去了个傻/逼,搞死别人不就是搞死他自个儿?”

那人一摆手,抖出料儿来:“一开始可也没招,专案组那些人下手多他妈狠啊,前两年在重庆,那帮人怎么下的手?”

“据说,每一个接受调查的重点人物,都由七八个警察‘照顾’着,据说连审了七天七夜,一百多个小时不让人睡觉,每天只给喝水,不给吃饭,给饭也是馊的。天天坐铁椅子,吃喝拉撒睡都恨不得锁在铁椅子上,不让站起来。”

沈博文喝高了,醉眼迷离地Сhā嘴:“够狠,老虎凳吗?”

“比老虎凳还狠!同时被抓的味醉仙集团那个女老板,也坐铁椅子,据说……”那人压低声音,表情诡秘神叨着,“据说椅子中间给挖个洞,拉的撒的和女人的那啥,那啥,都从那小洞里走……”

“各种手段,不上台面的东西就更不能提了,比黑道还他妈黑,反正就跟当年歌乐山渣滓洞那一套也差不多,整起人来真狠……然而,罗老二那人愣是死不开口,骨头特硬,什么都没说!……”

邵钧听着,听着,眼神发虚,心缓缓攥成一团,揪着地疼,听不下去,想走人。

他脑子里闪过那天他见着罗强的样子,突然之间难受极了,一种莫名的沮丧。

这群人聊的是罗强,原本应该是他身边最亲近、最了解的人,可是邵钧突然发觉,对方说的事情他并不清楚,他甚至还没有这说话的人了解更多的内情。他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罗强,可是他当时不知道,他当时就没问过?

楚珣问了一句:“那后来呢,这人怎么又招了?”

那朋友说:“对啊,这事儿也怪!据说专案组那帮人原本没辙,都放弃了,把人又送回监狱。这人也是忒么有意思,有主意,偏要多耗那么两天,可能是还没想好,怕死?又或者是在等什么人?想要见谁?要交待身后事?”

邵钧猛地调过头,盯着那个人,怔怔地,双眼慢慢失神。

邵钧当然清楚对方口里提到的“那两天”。

那两天是他在值班,他知道罗强就只见过他,并没有要求任何家人亲属探视,也没再见宝贝弟弟。

罗强那两天连路都走不利索,腿疼得爬不上天台楼顶的通风口,不能跟邵钧上天台上约会。可是罗强从来没跟他提过,腿是怎么弄的,那段日子经历过什么。

邵钧当时脑子也一根筋,顾不上,根本就没关心,没细问,还惦记着吃罗家小三儿的一口老陈醋。他劈头盖脸的,还把罗强骂了一顿,骂罗强是傻/逼脑袋,就惦记着替弟弟卖命,坐牢,其他什么都不顾……

座上的人继续讲着:“不多不少,就等了那两天,这人突然就翻了。趁着刘家父子俩人死扛着没招供,姓罗的一个人把所有案子一下子全抛出来,所有证据都忒么事先准备好了,交待了一串银行保险箱密码,里边文件有,银行帐目有,照片有,连录音都有,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姓刘的不认啊,这绝对不能认啊,认了就是个死,于是玩儿命地反扑,反咬,法院一共庭审三次,次次开庭这两个正主儿对掐得见红见血……”

“你们知道罗老二自首的时候,头一个跟谁交代的吗?你们没听说,这回刘下去了,谁填那个位置?谁能进市委常委?”

这个爆料的人是沈博文朋友的朋友,关系远,今天是头一回见着楚珣和邵钧,在一群人面前抖份儿。这人其实根本不清楚邵小三的身份,因此言谈之间毫无顾忌。

楚珣暗暗又瞅了一眼邵钧,下意识地捏捏邵钧的膝盖。

邵钧的脸慢慢往下沉,一沉到底,黑眉徐徐抖动。

他啃了几下嘴­唇­,突然问:“我知道你说的谁。你说,我听着,罗老二为什么偏偏找他自首?”

那人把手里的烟往桌上一摊,煞有介事道:“这事儿,你就得直接去问姓罗的了,谁知道?谁问的出来?反正邵这回是赚了,前几年通过打/黑一系列案子往上爬了一步,这回又通过这个案子,抢了个头功,纪委和公安部专案组的人都没搞定,竟然让他给搞定了,帮上头人除掉一颗麻烦的眼中钉……据说,我这只是听说哈,他通过这个案子,还能再往上上一步。以这人的背景,这简直快要顶头了!”

……

座上的人口舌生花,吐沫星子飞溅。邵钧的脸变­色­了,他已经不知道他在听什么,心头一片混乱,肩膀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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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八章蛛丝马迹

一伙人热闹到半夜,杂七杂八朋友起身散了,开跑车上四环路飚车去了,只剩下铁三角小团体。邵钧一把将沈大少揪回来的,不让这人跟那帮熊玩意儿出去胡闹,醉酒飚车,简直是作死。

沈博文彻底喝高了,让哪个年轻服务生搀着扶着,进到后边洗手间,半天都没出来,一准儿又搞上了。

邵钧坐在吧台上,一杯一杯往肚里灌冰水。

楚珣从身后过来,抢过他的杯子:“别喝那么多冰,肚子疼,本来零件儿就不全乎。”

邵钧眼眶发红,心烦意乱:“甭管我。”

邵钧一把拿过吧台上半杯烈酒,仰脖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仓皇流下,流了他满脖子,热辣辣的液体刺激着脖颈上跳突的血管。

楚珣半张着嘴哼道:“嗳……那杯我喝过的……”

邵钧想了想,说:“珣儿,我还得见见你姑姑,我有话问她。你姑这会儿睡了吗?”

楚珣:“你看看表,几点了?”

邵钧:“她老人家明儿几点能起床?我上你姑家门口等她起床。”

楚珣瞠目:“小钧儿,你不至于吧?又打听那个犯人?……你到底怎么了?”

邵钧抬起水汪汪一双眼,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说:“那个犯人,救过我的命,两次。”

楚珣上下打量邵钧半晌,一针见血:“我没看出来那犯人救过你的命。我觉着倒好像是,那个人要了你的命。”

邵三爷在清河监狱混这些年,他身边的哥们儿,楚少沈少,其实多多少少都看出来,邵钧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邵小三儿这人原本就不是那种热情外向、跟朋友无话不谈的大嘴巴。几年不在一处混,加上岁数大了,也是小三十岁的人,邵钧现在简直话更加的少,心里不知压了多少事,眉头沉甸甸的。

在旁人眼里,邵钧整个人眉眼间都变冷峻了,脾气愈发内向……

当天夜里,邵钧就没回家,也没回清河,在楚二少的写字楼公寓里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还真拖着楚公子去楚姑姑家。大清早的,门神似的在人家门口杵着,憋着,人家一开门他就进去了。

楚珣姑姑见着邵小三儿,也是有气,心里有想法,有意见,可是这别人家孩子,又不是她自个儿亲儿子,她也不好多管闲事批评教育邵钧。

楚姑姑瞅着人说:“钧钧,你这回给你爸惹多少事儿?那天在国际饭店给你订婚,也请我去了,你知道后来闹得多尴尬?”

邵钧低头抠手指头。

他手指甲剪得很秃,实在没什么可抠的,抠不出来开始拿嘴啃,用牙咬,属耗子的。

楚姑姑一家元老,她也算出身名门,在圈子里地位很高,对很多事儿看得犀利,说:“你爸爸这几年算是新冒出来的,往上奔的势头特猛,所以才有很多人想巴结,千方百计想跟你们家结亲家。结果你这孩子,真是个人物,竟然半道跑了,把人活活晾那儿了。巴结攀亲的没攀上,还没成亲就‘下堂’了,闹成个大笑话,你让陶家可不是觉着特别丢脸?人家指不定恨透你小子了。”

邵钧自知理亏,低声嘟囔:“下回我去给陶叔叔赔个礼呗……这事儿我爸也有责任,他这人做事自己一套,不考虑别人。”

楚姑姑冷笑:“你就最随你爸,你不也做事自个儿一套?你考虑过别人?”

邵钧于是低下头,努着嘴,继续啃指甲。

楚姑姑就差直截了当地说,就你们姓邵的极品爷俩,一渣渣一窝!

楚珣在一旁用电水壶烧水,慢条斯理儿地一遍遍过滤茶水,品功夫茶。他姑姑这一屋子都是名贵好茶,金骏眉,大红袍,都是南方官员上京进贡拍马屁来的。

楚珣Сhā嘴,嘲讽邵钧:“幸亏我没姐姐妹妹,我要是有个妹,哼,八成也得让你丫个祸害人的玩意儿给坑了。”

邵钧白了这人一眼,心里说,算了吧你,三爷爷可没坑你个小珣珣,我又没玩儿你,没搞你,就算对得起咱哥们儿一场了。

楚姑姑一指楚珣:“小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怎么回事。”

楚珣嘟囔:“我都是为了小钧儿么……”

楚二少吐舌头,缩脖子假装小白兔,其实心里一点儿都不怕。

这天,楚姑姑又断断续续给邵钧讲了一些事。

十多年前,九十年代,国家正处于资本整合、国企改造、金融改革如火如荼的时期,各项制度法规都不健全,一些违法乱纪的官员就是钻研制度的缺口,侵吞国资,非法敛财,官商黑道互相勾结,走私诈骗。官家为黑道集团私运军火充当保护伞,黑道地下网络又替背后的势力靠山洗钱,分赃销赃。

邵钧都明白了,罗老二当年从云南边境回来,是靠来往于南北两地走私军火枪支发家。那些年各地民间散落各种枪支、弹药,黑市一把改装54卖到几千元,一些黑道组织甚至配备了比警察都先进的微型冲锋枪。罗强敢做这一行,而且做到这么大,当年京城道上头号军火贩子,就是奔着早晚被枪毙去的。罗强做的这些断头买卖,具体涉案数额之巨,就连罗战都不知晓。罗三儿被捕遭公安逼供交代他哥的问题,他就没搀和过那些生意,根本不知具体内情。

在道上混的人,钱赚够了,身家丰厚,慢慢地都想要洗白。因此罗强后来将生意重心渐渐转移到娱乐业和酒吧夜店生意,并且在京郊投资修建酒店和度假村,是为兄弟俩后半辈子稳定安生着想,直至最终事发入狱。

楚姑姑说,想洗白,哪那么容易,他洗白了,别人还黑着呢,后面的人能轻易放过他?

那时候上面也曾经调查过一次,查处下属官员的违法敛财行为,几乎查到正主儿。就这当口上,市委内部有个秘书,当年被逼上贼船,掌握的内情黑幕太多,想提前跑路,结果让人灭口。

邵钧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楚姑姑:“我知道,您说的那个姓秦的秘书,想跑没跑了,让刘雇凶枪毙了,这事儿是姓刘的这回伏法的一大罪状。”

即使是对楚公子家里的人,邵钧也没有把更多的家务事儿内情抖落出来,怪丢人的。

楚姑姑点头说:“钧钧,你原来都知道了,还跑来问我做什么?”

邵钧问:“所以,这就是罗强跟公安抖落出的重大案情?……他如果不抖料,他自己能有事儿吗?”

楚姑姑挑眉道:“罗老二怎么可能没事儿?这案子就是他­干­的。”

邵钧猛一抬头,表情迥异地问:“真凶不是姓刘的吗?是刘部买凶害了秦秘书,事后又把知情的凶手也灭口了,不是这么回事儿吗?”

楚姑姑往沙发里深深地坐下去,摇摇头:“你小子糊涂了?知情的凶手要是都灭了,这回还能有谁把刘拉下马?他倒是想都灭口。”

邵钧面­色­突然一变:“当时办事儿的凶手,不是,死了吗?”

楚姑姑看着他:“谁告诉的你那人死了?你都从哪打听的江湖消息?”

楚珣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原本对这些乱七八糟事儿就没兴趣,拿胳膊肘捅邵钧:“凶手谁?谁死了?”

楚姑姑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一个人沾了黑,想洗白,哪那么容易?后面人会轻易放过他?刘利用罗二做杀人灭口的事,就等于捏住这人的把柄,让他永远洗不白,跑不了。你手下这个犯人,也不是善茬,手段也狠,暗地里复制了多份证据,翻脸反过来指证了刘,真是个亡命徒。”

……

邵钧脸­色­慢慢转白,整个人陷入震惊和混乱,两手十指抠进沙发坐垫里,浑身血管里的液体都冰冷了,凝固了……

他确实是糊涂了,这半年多来浑浑噩噩,活得像个白痴,脑袋像一团黏稠的浆糊。

他那时候脑子里无数次纠结的就只有一个念想,罗强对不起他,罗强亏欠了他,罗强这个王八蛋大混蛋,这辈子欠他的都偿还不清。

可是他竟然就没有花工夫仔仔细细地把前后串起来,想明白,罗强究竟哪里对不起他?这么多日子以来,罗强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用那样的眼神看他的时候,是想要对他说什么?

邵钧眼球都红了。

罗强何止是亏欠了他五年自囚在深牢大狱,五年的大好青春他的用情他的付出他的掏心掏肺他的泥足深陷!

这些事情,邵钧当然一早就问过邵国钢的。

邵国钢当初劝他回家,调换工作,订婚结婚,都是怎么说的?

邵国钢跟他说,当年做案的幕后真凶,爸替你查清楚了,凶手已经伏法了,你爸一生做人清清白白,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儿,没对不起你!钧钧,回家吧。

邵国钢甚至拿出刘某人的认罪书其中一页复印件。邵钧确实看到了,那上面清清楚楚地承认曾经买凶灭口秦成江的事实,秦秘书只不过是内部清洗的牺牲品。

事情真到水落石出的时候,邵钧那种计较的心态反而淡漠了,冷静下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要拼命纠结。邵钧当初年轻气盛时,那一股子为了妈妈而故意难为爸爸、折腾爸爸的叛逆心理,这一年来让邵国钢给他磨的,犟脾气都快磨圆溜了,已经没脾气了。

邵国钢在他受伤住院以后,一趟趟地往医院跑,跟主治大夫谈,跟医护人员吵架嚷嚷,整夜整夜坐在病房里熬红了眼,邵钧那时全看在眼里,装进心里了。邵国钢也五十多、快六十岁的人,鬓角的白发可以染,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但是谢顶的后脑勺染不回来。常年严肃刻板的一张脸,眼角和­唇­畔皱纹深陷。

邵局长官越做越大,地位愈加被上面的人倚重,看好。身居高位的人,每天需要算计、筹谋的事情可就多了。平民老百姓每天街上来来往往,块儿八毛地在菜市场里跟人讨价还价,有平民老百姓的烦恼;高官厚爵的人,也有高官厚爵的烦恼,承上压下,党同伐异,无数双眼从四面八方牢牢盯着,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有的是人眼红着那个位子。

邵钧当时对案情也曾有所怀疑,小心翼翼地问:“凶手是什么人?我看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的口气轻描淡写,不愿多谈:“凶手早就死了。”

邵钧:“死了?”

邵国钢:“凶手是刘手下的副手,姓王,叫王奇志,后来也死了。”

邵钧没听说过这个叫王奇志的人,也不关心那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曾经有过两三分的怀疑,发散式联想,但是很快就甩甩头打消掉了那个念头,不愿意再多想下去。

邵钧早在跟他爸爸打赌时,逼着邵国钢吼出那句“老子这么些年在你心里就是个杀人凶手”的时候,心里就有谱了,邵国钢其实没­干­那些坏事,他一直误会了他爸爸,还认死理儿,瞎较劲。

邵钧难得对他爸爸生出某种愧疚亏欠的心理,这些年都对邵国钢没摆过好脸­色­,可是他爸真正虐待苛待他了吗?父子俩怎么就弄成这样?

亲妈已经没了,亲爸眼瞅着一天一天年纪大了,姥爷姥姥都八十了,掰指头一数,自个儿统共还剩下几个最亲的亲人?邵钧也不是人事不通的小孩子,也长大了。

他心里后悔了,嘴上却又不松口,不想这么轻易就归顺邵国钢,不想走回那条为他铺好的路,变成别人掌中的猴子。

可是,邵钧直到今天才发觉,他其实就是一只猴子,让他亲爸爸和罗强那混球合起伙来耍了一道的大猴子!他当作亲人的这两个人,合伙“判”了他一个无期。

邵钧拧着黑眉,倔犟着,嘴­唇­紧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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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九章父子对质

那天,邵钧是从楚珣姑姑家掉头跑出去的,眼底发红,情绪有些失控暴躁,也顾不上对长辈的礼数,外套都扔在人家家里没穿。

楚珣在后边帮这人拎着外套,没辙,还跟姑姑解释:“小钧儿最近脑子不太好使,您甭理他,这孩子,回头我抽他。”

市局办公大楼的大会议厅,正举行表彰庆功大会,主席台前挂着红­色­横幅,局领导挨排坐成一溜。

公安部前来列席的某领导讲了话,邵局进行工作汇报、总结­性­发言,全场掌声严肃热烈。表彰会之后,还办了一个自助型午餐会,犒赏全体有功的职员部下。

邵局开完会,端了一盘吃的。他这些年,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中午从来都是叫了盒饭在办公室吃,有时一边吃还一边看文件。

邵局一勺菜还没来得及吃,他助手跑过来凑头说了几句。

邵钧其实来很久了,一直站在门外,透过会议厅的窗玻璃,看着部委领导怎么讲话,表彰,盯着看他爸爸气定神闲地总结发言,受到部里嘉奖,再为破案有功的部下一个一个授奖……会场气氛胜利团结,主席台上鲜花锦簇,台上领导们每个人的脸膛被­射­灯打出明黄­色­光泽,亮得极为刺眼。

邵钧让灯光晃得眼球酸涩,肿胀,睁不开眼,后来才发觉,是他自己眼角涌出一股酸热的液体……

邵钧面无表情踏进午餐会场,在高谈阔论的人群中间穿过。

部里的大头和邵国钢同时瞧见邵钧,领导心情正佳,还热情地打了声招呼:“这不是小邵?大小伙子,不错,真不错。”

邵钧端正地站着,点头,握手。邵局长家的三公子,在人前人后还是颇拿得出手的,气宇镇定,一表人才。

领导随口客套了一句:“小邵,你现在那地儿,委屈了,也屈才了。以后来部里,到我那里工作,我很看好你!”

这领导就是专门抓省部级大案的,这次打/黑专案组的头目,邵钧心里清楚。

邵钧嘴角扯动,淡淡地回道:“我才疏学浅,没啥本事,您那地方,我能力不够,我做不出来。”

邵局迈进办公室,他儿子就坐在他办公桌前,一口袋一口袋地翻阅他桌上的大要案文件。

邵国钢微微皱眉,不满道:“邵钧,规矩。”

邵国钢所说的“规矩”,公安行业的人都懂,机要文件不是能随便乱翻乱看的,很多案子是有保密­性­质保密期限的。

邵钧把文件甩到桌上,抬起头:“爸,我没规矩,我就是想知道实情,您告诉我实话。”

这是邵钧逃婚逃跑之后,头一回明火昭彰地在他爸面前出现。邵国钢现在已经不需要问,就知道他儿子找他­干­嘛。他儿子现在基本上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不进家门,但凡露面现身,肯定就是为一个人,为了监狱里那个姓罗的死刑无期的犯人!

邵钧一句废话都没有,开门见山:“爸,当初是我跟您打了个赌,我说抓到那个案子的真凶,还我妈一个公道,我就跟您回家。”

邵国钢沉着脸点头:“嗯。”

邵钧眼睛发红:“我都答应您了,可是您就没跟我说实话。”

邵国钢冷静地说:“你说的事我办到了,案子结了,买凶杀人的是刘,判了无期,现在关在秦城,你都知道了。”

邵钧低吼:“凶手呢,行凶的人到底是谁?”

邵国钢:“……”

邵钧:“那个什么王奇志,根本就没这人,您编一个人名儿蒙我呢吗?”

邵国钢面不改­色­,语重心长:“邵钧,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知道你爸爸没做过愧对良心、愧对你妈妈的事情,这些年,老子身家清白,问心无愧,你理解这些就成,够了吗?”

邵钧重重地点头,语无伦次:“是,我都明白了,我都了解了,您是正派正直的人,当初是我弄错了,我错了,是我完完全全他妈的搞错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个天杀的王八蛋凶手究竟是哪个?当年那个拿枪指着我脑袋,差点儿一枪崩了我的人,是谁?!”

父子二人面对面,眼对眼,黑眉对白脸,两张面孔酷似,就连撮火发怒时眉眼间的表情,气质,都像极了。

邵钧那一张俊脸,以及骨子里公子哥儿的娇纵富贵气,是从他妈妈那儿来的;而他这一腔子暴烈脾气,遗传的他爸爸。

邵国钢鼻梁和颧骨的线条如同钢筋般坚毅,一声不吭,掏钥匙打开文件柜,拎出一只大号牛皮纸口袋,拍在桌上。

“你找的东西,你自己看看。”

“我骗你?你爸爸骗你?……我是你爸爸,我难不成害你?我为你好!”

邵国钢表情沉稳,深重。

邵钧盯着桌上的文件,喉结抖动。

邵国钢一页一页地抽出文件,摆在邵钧面前,那一页一页苍白的纸,就像是一片一片地剥他的心,让他双眼模糊失焦……

邵国钢也心疼,他忍了这么久,刻意淡化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儿子刨根问底儿,再伤一遍。

邵国钢指着一页带照片的身份档案说:“我没骗你,这人叫王奇志,他死了,在建国门友谊商店门口,也是一枪爆头。”

邵钧面无表情地说:“是谁?”

邵国钢抽出最后两张供状,摆在邵钧面前。

邵钧只看了一眼,就缓缓闭上眼,什么都明白了……

邵国钢以前时常批评他,钧钧,你太幼稚,你太不成熟了。

邵钧那时候还对他爸爸的教训不以为然,我行我素,他觉着他做的事就都是对的,他走的路就都是正的。直到今天才明白,他确实幼稚,确实不够成熟,他这些年活得多么无知,糊涂,头脑简单,浑浑噩噩。

他不断误会着身边每一个人,他不了解他爸爸,他更不了解罗强。

凌乱的一幕幕情形在他脑海里像过电一般游走,厂房楼顶的天台上,罗强捧着他的头,罗强抚摸他眉心的软骨,双眼发红,说“你真命大,当时怎么就,没一枪崩了你”;

郊外野地小河滩边,两个人赤/­祼­/­祼­抱在一起时,罗强的重量压着他,在他耳边声音沙哑,“你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罗强自首前两人最后一次谈话,这个人眼睛红红的,声音沙哑,口气是抵死的缠绵,“宝贝儿,来,让老子抱个”。

罗强每一回用厚厚的手掌揉他的头发……

罗强每一回把嘴­唇­贴在他脑门上,脸上,胸口上……

两个人之间的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罗强早就知道了,早就把一切就替他筹算好了……

邵钧扭过脸看着窗外飘扬的黄叶,嘴角坚强地紧阖着,极力不暴露情绪。

邵局办公室墙上挂着部委颁发的一幅幅奖状、委任书,屋外隐隐还传来一阵阵表彰会午餐会振奋激扬的音乐,这一切都刺痛邵钧的眼,刺着他的心。这些东西是属于邵国钢邵局长大半辈子的功绩,荣耀,一个像邵国钢这样出身低微白手起家的男人,奋斗一生的理想,事业,野心。

然而,这些东西也是邵钧心头的一口血,邵钧身体上割下来的­肉­,邵钧这辈子唯一付出的真心,这是罗强自己为自己构陷的后本生的绝境。

邵钧心口拔凉拔凉的,身体突然后仰下去,冷冷地说:“爸,沉了十多年的悬案,您竟然把案子破了,您这回真是立大功了。”

邵国钢面孔严肃,冷眼看着人。

邵钧说:“爸,您又升官了,您又能更上一层楼了,上回是从副手扶正,这回起码能进市常委?没准儿直接调任公安部副部长。”

邵国钢:“……钧钧,说这些­干­什么。”

邵钧冷笑:“爸,我是真心佩服您,您真牛逼。每回都能踩着人往上走,以前是我妈妈,现在是……您没做错什么,您确实是­干­净清白的,不清白的都他妈是别人。”

邵国钢发觉邵钧语气不对,皱眉道:“邵钧,你什么意思?”

邵钧神情痛楚,脱口而出:“您这辈子升官发财,功成名就,歌舞升平,就是拿别人坐牢无期一辈子换来的吗?!”

“邵钧,你什么话?”

邵国钢脸­色­由白转红,由红变青,在办公室里极力压抑着怒火不愿意爆发。

邵钧低吼:“我就是个大傻子,您都进常委了,进公安部了,罗强就这么差点儿捐一条命!我他妈的永远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邵国钢神情极端惊异,愤怒,怒吼道:“他是谁?我是谁?!你为一个犯人,你说你爸爸!”

邵钧也吼:“犯人怎么了?您少升一次官,换一个人三十年,就不成吗?!”

邵国钢快要气晕了,罗老二算他妈什么人,一个杀人犯!

“邵钧,你犯什么浑?我是你爸,还是他是你爸?!”

邵钧吵得满脑袋都是旺盛的火苗,差点儿神经脱线,冲口而出,你不是我爸爸你拿罗强的命罗强苦逼的一生换你那一张狗屁常委的入场券,你还骗我你还瞒着我,我再不认你了!你不是我爸他才是我爸爸!

话头都到嘴边了,又发觉不对,忒么的吵架吵糊涂了,错辈份了,罗强当然不是我爸爸,他是我喜欢的人,我媳­妇­,我爱人,这辈子让我最在乎最揪心的一个人,成不成?……这人就算再对不起我,我心疼他!我不疼他谁还疼他!

邵国钢那天当真无比震惊,恼火,又让邵钧深深地伤了心。

他为啥故意向儿子隐瞒罗强是凶手的事实?当然不会是为罗强的死活,而是为他儿子。他一门心思都为这小崽子着想,为了邵钧的情绪和安危。

罗强自首时,在自检揭发纸上写明的,要求见邵国钢邵局长,要求私下面谈。

罗强面对纪检和公安部专案组两方面严刑逼供,硬扛了半个月,受刑都没招供。罗强头一个就坦白交代给了邵国钢,也正是如此,才让邵局长占了先,在这一系列极重大的反腐打/黑案中力拔头筹,抢得头功。

对于罗强,邵国钢那时心情相当复杂。罗老二竟然选择这样一个时机自首,而且是向他自首,简直就是帮他一个大忙,帮他破了多年未决的悬案,帮他化解了跟儿子的矛盾,并且帮他搞掉姓刘的那一块毒瘤,扫清上位的障碍。此外,罗强枪毙掉的秦秘书,当年正是邵国钢恨到死的人。只是他再痛恨一个人,也不至于犯法、让自己双手沾血,没想到竟是罗强,替他除掉男人的一块心病……

因此,对罗强这么一个人,邵局长也恨不起来。

更何况,谭龙炸监闹事伤害邵钧,是罗强见义勇为,救了钧钧一条小命。

罗强当时跟邵国钢说过几句话,邵局长,你为老子这件事背了十几年黑锅,让你儿子误会你,闹得­鸡­犬不宁,老子今天做你个人情,还你清白。我罗强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让个不相­干­的人替老子背人命债!

罗强还说,邵局长,你尽可以告诉小邵警官,人是老子杀的,赖不着无辜的人,他倘若心里有火,有气,要杀要剐的,想算这笔账,尽管来找我。

正是罗强最后这句话,让邵局那时候犹豫了,没有对儿子说。

邵国钢有自己私心的考量。他满打满算的以为,罗老二这回总之死定了,即便刘部不判死刑,罗强也必然是死。罗强一死,他再跟儿子慢慢讲这里边的事,他儿子再怎么抽风跳脚,反正那家伙已经枪毙了。

邵国钢是没料到,后来历经几次激烈的庭审,罗强最终没被判死,又活过来了。

这个人不死,就永远是梗在父子二人之间的大麻烦。

邵国钢想到了谭龙,想到邵钧的伤,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告诉邵钧实情;罗强越希望他说,他就越不说。他这样做,一方面是提防着罗强,归根结底也是怕邵钧脾气冲动,到狱中找罗老二争执,报复,纠缠不休。罗老二那号杀人不眨眼的暴徒,哪天撒呓挣了,抄起家伙顶着邵钧的头,怎么办?案子总之已经破了,父子之间死结解开了,一家人和好如初,这还不够?还管罗强在狱中的死活?

邵国钢对邵钧讲故事的时候,巧妙地扭曲了其中一处事实,让故事走了样。

秦秘书被杀,刘部的副手王奇志也确实遭到灭口,被隐瞒的真相是,两桩案子出自同一人之手,用的同一把枪。

罗强也曾经用这把枪,抵着邵钧的头颅,最终一念之间,做出了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善、最英明的一个决断,放下屠刀,放走了这小孩,这个后来重新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傻乎乎的馒头。

79

79、第八十章酸甜的果实

邵国钢那天真让他儿子伤着了,窗外大梧桐树的叶子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邵国钢铁青着脸,忍着难受:“邵钧,你想让我怎么做?怎么做你才满意?”

邵钧茫然地望着窗外,不说话。他还能让他爸爸怎么做,现在吵,闹,还有用吗,怎么做能挽回罗强的无期?

而且,这能算是他爸的“错”吗?

他爸爸做错什么了?

邵国钢说:“钧钧,你小时候,有几年过得不幸福,是你爸对不住你。我现在想补偿你,你给你爸机会吗?你回家吧,行吗?”

邵钧死死咬着嘴­唇­,不点头,眼中的水逼在眼眶边缘,一只脚踩在悬崖边。

他不能点这个头。他倘若这一回给他爸爸机会,就等于再也不给罗强任何机会,彻底结束一切,让罗强那个罪有应得的大混球,蹲在清河监狱三十年,蹲到老,蹲到死,为这个人前半生所犯下的无数罪孽,彻彻底底地偿债。原本就是这混球该偿的债,栽在姓邵的一家子手里,这人一点儿都没冤枉,报应。

邵国钢粗糙的手指抚在桌子上,因为情绪激动而双眼发红,做着最后一丝努力:“钧钧,上回在医院里,你答应过,忘了吗?”

邵钧嘴­唇­嗫嚅:“……”

邵国钢说:“你答应过,只要老子能破了十多年前的案子,让你妈妈地下有知,安心了,真凶也伏法了,你就不再计较以前的事,你就愿意回家。钧钧,答应你爸的,算数吗?”

邵钧控制不住眼眶里的水雾……

厨房温暖的灶间里,罗强背身站着,宽阔的肩膀笼着灯火,给他捏小烧卖,灶头上火光温暖,明亮。

他想起他亲口对罗强讲过的话。

罗强一遍又一遍地跟他确认,你当真向你爸爸保证,如果他能破案,抓到当年的凶手,你就离开清河,过正常人的生活,是吗?

他那时候骄傲又自信地拍着胸脯跟罗强保证,你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我永远都不撇下你……

邵钧直到今天才明白罗强心里一直在想什么,直到今天才明白,是他错了,他大错特错,是他的固执、任­性­、轻率当年伤害了他爸爸,如今又害了罗强。是他自个儿一步一步把他最爱的人推向深渊,甚至是逼着,赶着,促使罗强最终选择了自首,踏上一条绝路。

邵钧眼眶通红,紧咬着嘴,咬到疼,咬到下­唇­出血。

两个亲人,他必然要对不住一个,要舍一个。

邵国钢现在什么都有了,事业,官位,钱,家,年轻漂亮的媳­妇­,儿女双全。

可是罗强什么都没了。

那天,邵钧从局长办公室夺门而出,撞开门口抻着脖子听热闹的两名小警帽,冲下楼,飞奔而去。他没办法跟他爸说实话,他除了耍赖、失信、食言,已经没别的可以面对他爸爸。

邵国钢追出去,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从那一刻开始,心头一片狐疑的­阴­影,越来越大。

他Сhā在外套兜里的两只手都攥得疼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从他眼前跑走,头也不回。

邵钧再一次开车回到监区,他头顶的天空都仿佛变了颜­色­。

湛蓝无云的天穹就像一幅透明的薄薄的镜幕,照亮他的眼底,映着他的心。

他站在清河农场外围的半山腰上,俯瞰一大片果园林场。这片地是三监区从外面承包的果园,种植了很多苹果树、梨树和枣树,很适合北方天气,每年收获颇丰,给监区集体创收。每到秋收打果实的季节,全监区的犯人都要拉到野外劳动,爬梯的爬梯,抬筐的抬筐,把摘下来的苹果分拣打蜡,给梨子包上防潮纸,打包装箱,运出山去。

邵钧远远地望去,果园里人头攒动,无数个穿着囚服的高大身影在林间晃动,果树枝头挂满硕大沉甸的红果子……

邵钧踏进脚印嘈杂的果园,皮靴靴头沾满新鲜的泥土。他在熟悉的人群中穿梭,寻找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的味道。

罗强这些日子也跟着大队出来野外劳动,­干­活儿­干­得很苦。

罗强穿着短袖紧身白背心,背心上汗水浸渍着泥土,脏兮兮的,脖颈和手臂线条消瘦修利。

几天不见,这人似乎又瘦了,后背和腰胯上的肌­肉­更加紧实。邵钧因为需要跟这个人冷战,每天刻意不进七班的宿舍,不去检查罗强的内务,可是实际上关心着呢,每回都躲在暗处,墙角拐弯处扒出一只圆溜溜的眼,偷偷地看,把罗强浑身上下细细地打量,哪肥了,哪瘦了……

他看到罗强站在高高的大枣树下,拿长竿子熟练地打枣。枣子噼噼啪啪往下掉,七班其他崽子每人举个簸箩接着,捡着。

罗强又扛了一把木梯子,架到苹果树下,上树去摘苹果。

罗家在延庆郊区有一片自家承包的果园,因此罗强­干­这种乡下人的农活儿很拿手,什么都做得来,做得溜索着。

邵钧躲在树后头,就痴痴地看着,凝视着罗强让秋老虎的毒日头烤焦了烤爆皮了的额头和后脖梗,看罗强脸膛和胸口红铜­色­的皮肤,都看呆了。

他偷窥到罗强一头扎进茂密的树冠,摘了两只最大最熟的苹果,眼角一扫,四下没人注意,偷偷把苹果揣兜里了……

为了活跃劳动气氛,小马警官还把他宿舍里一只手提音响给搬来了,在果园旁边哇啦哇啦放着歌。

一首一首的歌,Beyond的,周华健的,王杰的,都是九十年代老歌。这一辈的人个个都会唱,一边劳动一边哼歌。

“这些年你好不好,好像瘦了……”

音响里传出沙哑粗粝的男声,透着一股子悲凉的味道,沧桑中又透着希望,像一只粗粝的大手掌摸到心口,拨弄人的心弦。

“有没有我不重要,远远想着你也好。

离开你其实我不见得过得比你快乐!

明明我就是你的,你的权利我还留着!

我很认真改变自己努力活着;

面对人前人后的苛责,我还在等……”

邵钧在歌声中发怔。他看见罗强从树坑里抬起头,静静地听歌,腰杆挺直,像荒原上的一棵树。

罗强慢慢走过去,站在音响前,按下暂停,再回放,一遍一遍地,不停地重放那首歌……

“或许你会笑我怎么会如此愚蠢;

难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让我重生!

你知道我就是这种人,你认识的我就是这么单纯。

其实我不见得过得比你快乐!

我不懂怎么割舍,只想把你留着!

我很认真改变自己努力活着;

面对人前人后的苛责,努力活着……”

……

中午食堂用过饭,午后的阳光下,邵钧的视线追随着罗强,看着罗强向小马警官打过报告,一个人去了医务室。

罗强自从在纪委专案组手底下过了一趟鬼门关,腿就不太好,那一阵子几乎天天跑医务室。既然没判死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还要熬好多年。罗老二也不是自暴自弃胡混日子的人,心里拿捏得有数,进行恢复­性­治疗很积极,成天找监区的大夫给他开药,磁疗,按摩。

邵钧看到罗强慢悠悠地从医务室出来。罗强的腿走路早没问题了,也能跑能跳能折腾,就是秋天雨季­阴­冷天气快要来的时候,关节耐不住潮,夜里睡觉疼。

邵钧止不住地回忆起罗强自首前两人最后一次亲密,罗强把头靠在他怀里,那时候该有多么痛苦。

罗强最苦、最难受、最孤独的时候,腿疼得走不动,让胡岩还是哪个架着去医务室治腿。

邵钧那时候在北戴河老­干­部别墅区“疗养”,度假,故意好几个月没回来。身旁有他姥爷的保姆伺候,好饭好菜端到嘴边。出门还有警卫员为他开车,护驾,他要是想要八台大轿抬着他游街也行。他过着太子爷的逍遥日子,身体养得肥白壮实,腰里皮带都撑紧了一格。

邵钧站在露天门廊下,斜靠在柱子边,静静地站着,等罗强走过来。

罗强从医务室拿了几片膏药,又要了一副护膝,打球的时候戴。

两个人默默地,对看了一眼,邵钧张了张嘴,许多许多话生生地卡在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胸口堵了千言万语,爱的,恨的,怨的,骂的,可是真见着了大活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已经不知道应该恨谁,该埋怨谁。

罗强用眼角扫视四下,小孩作弊似的,迅速低头掏兜,左右两个兜一边变出一个大苹果,都抛给邵钧。

邵钧捧着俩苹果,眼球让明艳的阳光刺得发疼……

他咬了咬嘴­唇­,极力压抑着想要扯住眼前这人的脖领子痛打痛骂然后扑上去疯狂啃咬咬断对方喉咙咬死这个混蛋的冲动,递还给罗强一个苹果。

他把苹果在衬衫上抹了两下,狠狠咬了一大口,脆甜微酸的汁水充溢满口,涨满胸腔。

俩人站在廊下,谁也不说话,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闷头吃着苹果,吃进嘴的,都是心头酸涩的厚味儿。蓝天上一丝白云缓缓飘过,映出阳光下一双沉默修长的影子。

离开了对方,其实谁也不能得到快乐。

明明我就是你的,你在我身上的权利,我统统都还留着。

我们都很认真地改变着自己,努力地活着……

面对人前人后的苛责,我们都在等,等尽头的那一天。

80

80、第八十章沙排大战

邵钧没机会也没时间跟罗强腻乎,掰扯家事儿。那天午休之后,下午,三监区的队长管教把犯人们拉到­操­场上,每人搬一把塑料小凳,一排排搭成观众席,看比赛。

一年一度的篮球联赛,正赶上季末歇赛,一群年轻力壮生龙活虎的犯人闲得没事­干­,难免骨缝发痒,憋着闹事。趁着周末,监区里又搞起排球联赛,让这群大牲口好歹出出汗,泻泻火。

十六个队抽签分组厮杀,决出前四名,再半决赛,决赛。今天最终进入决赛的两只队伍,就是一大队邵队长率领的一群狼崽子,还有二大队小周队长带的队伍。

邵钧脖子上挂着哨子,一身短打扮,跨栏小背心搭配头上歪戴的警帽,肌­肉­­精­练的身形在人群里特扎眼。

“人呢,首发俩人都齐了吗?脱衣服上场了。”

“球呢,三爷的球呐?!”

邵队长嗷嗷叫着指挥着,哨子叼在嘴里,手里还挥舞一杆小红旗儿……

比赛场地,就是上回邵钧领头带人挖的那个大沙坑。这大沙坑现在成了三监区人见人爱一块宝地,无论是犯人还是警帽们,都迷上了打沙排,觉着这游戏比篮球更简单欢快。天气好有阳光的周末,一伙人脱了衣服跑到沙地上,打一会儿球,滚一身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沙子,特舒服,特痛快。

他们打球不按国际规则,几个队长自己瞎整的规矩,五局三胜制,每个队一次只能上俩人,二打二,但是各队允许换人,大家轮番上阵,车轮大战。

罗强和顺子首发,上去打了五分钟。别看只有五分钟,这比赛真忒么消耗体力,16米X8米喏大一块场地,两个人必须全罩,一个网前,一个后场,到最后都跑晕了,跑傻了。罗强下场时两脚沾满沙子,浑身都是沙,甚至眉毛里都挂着沙砾,仰脖子仰时间久了,脖子歪着,掰不回来。

邵钧一挥小红旗,换了俩生力军上去,把罗老二换下来歇口气儿。

罗强一ρi股坐到小凳上,旁边极有眼力价儿的小胡同志立刻凑过去了,给大铺递毛巾,递水。

刺猬坐在罗强身后,给老大捶肩膀,揉胳膊。

七班新来的大学生小眼镜手里还拿着记录板,搞得特专业特懂行的样子,屁颠颠儿地递过来:“强哥,两个队的技术统计。”

罗强埋头正要抹汗,一只大号浴巾从天而降,罩到他脑顶。

罗强从浴巾下边撩开一小帘,邵钧就站在他斜后方,居高临下,冷冷地,斜眼瞟他呢。

罗强笑了,用毛巾擦头,擦脸,擦出一脑袋沙子。

胡岩递过来的水,罗强还没来得及喝,邵钧眼疾手快,“啪”扔过来一个易拉罐,重重砸到罗强怀里。

三爷爷“淡出”才几天,七班大铺难不成有别人罩了吗?

就甭想。

罗强一把接牢,要不是他手快,这一罐子差点儿砸到他的蛋。

罗强拿到手里一看:“红牛啊。”

邵钧蔫儿唧唧低声哼道:“补充体能的。”

罗强嘴角浮出小表情,难得心情畅快,也难得看见三馒头心情这么好,逗了一句:“补什么体能?这玩意儿就是勾我火的,喝完了老子夜里睡不着觉。”

邵钧斜眼喷道:“别他妈扯了,你还当你喝的是伟哥啊?”

罗强无声地乐,露出白牙。

场上两个队比分僵持,场下两拨拉拉队扯着脖子喊。

罗强好几次忍不住伸着手怒指;邵钧修长的身形在场边跑来跑去,比场上队员还忙。

大比分1:2落后着,邵钧手里小红旗一挥,冲罗强一摆头:“老二,上,把分儿给我追回来。”

罗强抛下浴巾,整了整背心和大短裤,赤着脚,宽厚的肩膀在阳光下泛着铜光。

俩人擦肩而过时,邵钧眼对眼指着罗强:“这场一定得赢,输了我饶不了你。”

罗强从睫毛下递过来一个眼神,哼道:“赢了你就饶了我?”

对方那两位人高马大的,居高临下扣球,顺子在网前拦网没拦住,球从指尖撩起来,空中一道弧线,罗强从后场跑起来,蹿起来一记爆扣,像是特意扣给邵钧看的,扣得对手满地蛙跳……

这场比赛打得昏天黑地,每一局都打到二十七、八分,才能分出胜负,眼瞅着从午后打到傍晚。

罗强穿的短裤,右腿裹一条深蓝­色­护膝。

休息的空档,邵钧忍不住问:“你腿成吗?不成就别打了……我刚才跟你说着玩儿的。”

罗强甩掉脑门上的汗:“老子马上就赢下来,你等着。”

打到第五局,顺子有一回后仰救球,“哎呦”一声,直接把脚脖子给崴了,疼得直咧嘴,让俩人架着下来。

邵队长这边伤了一员主力大将,对方那啦啦队士气立刻就起来了,拼命叫好。

胡岩不爽了,挣着脖子回了一句:“叫啥?再叫灭你丫的信不信!”

对方叫得更猛,小胡同志­干­瞪眼使不上力。他个子实在太矮了,打篮球还能混个控卫,打排球就彻底沦为茶水小弟。

比赛到了最白热化紧张的时刻,场地对面的二队阵容里,小周警官把武装带解了,衬衫裤子扒了,一身短打扮上去了。

邵钧这滴溜转的­精­明眼睛,一眼就瞧见了,站到凳子上指着问:“嗳,嗳,周小滨,你谁啊?谁忒么让你上去的?”

小周警官瞪俩大眼睛,牛逼哄哄地一晃脑袋:“老子二队的人,老子为嘛不能上?”

邵钧吼道:“废话!你、你、你给我下去,不带你们这么玩儿的!”

周小滨说:“规则里没说管教不许上,咱们这打的是‘警犯混合队’!……是不是啊监区长?监区长你说我能不能上?!”

监区长拎着小红旗,坐在高椅子上当裁判呢,眯着眼睛一挥旗子,上上上,打,热闹,赶紧结束了老子吃饭去,都坐仨小时了累死老子了!

你妈个“警犯混合队”!小邵队长气得一脚扬起一片沙子。

邵钧为啥不想让小周队长上来?周小滨那家伙以前在他们警校就是业余排球队的,身材又高,站直了在网前摞罗强半个头,这不摆明了到最后决胜局,来一招杀手锏,憋着想灭我们吗!

自己这边刚刚伤退一名主力,对方换上一员虎将,邵钧这回彻底坐不住了,骨子里争强好胜的倔脾气,卯上了。

小马警官已经脱了制服,跃跃欲试:“谁怕谁啊?他们敢上混合队,咱也上混合队,我跟罗强打。”

马小川脱掉衬衫,露出一身白条­肉­,白­色­背心,也很年轻,也帅气着,从罗强身边擦着肩走过,要拉罗强一起上。

邵钧也不知怎的,就看了那么一眼,突然眼球发热,心里膈应了一下,开始不爽了。

邵钧低吼:“川子,你给我回来。”

“就你那两下臭球,还不如我。”

马小川还不愿意下来:“你都多久没打过球了?就你那身子骨……”

邵钧不屑地哼道:“三爷练排球那会儿,你们还不知道在哪混呢。”

邵钧说着把警帽一摘,露出一丛乱得很酷很有型的头发,就地解裤腰带,两只靴子甩出几米远,丢在沙堆上……

罗强站在场边,视线追随着人。邵钧锃亮光滑的肩膀擦着罗强的胸口走过,罗强低声问:“行吗?”

邵钧知道罗强问的什么。

邵钧低声说:“我好着呢,甭担心。”

他确实好着呢,他简直太好了,比罗强都结实。修养生息这半年,浑身贴了一层肥膘,因为见阳光少,皮肤都比以前白了,小腰粗了一寸半。

邵钧和罗强俩人在场上,也不需要讨论战术与站位,很默契地一前一后,邵钧站在网前调度,罗强站在后场冲杀。

罗强玩儿了一记跳发球,大力发球直接让对方吃了个“卧果儿”,把球接怀里去了。

邵钧得意洋洋喊了一声,用力地鼓掌,冲罗强笑出一口白牙。

邵钧接发球时姿势半蹲,在网前专心致志,给罗强撅出一个夏威夷大团花风格的ρi股。原本就很挺很翘的臀部,因为紧张和专注,肌­肉­更加紧绷,小腿勾出两道漂亮的线条弧度,在沙地上灵活地跑动……

罗强就因为看邵钧晃来晃去的大花裤衩,彻底走神,丢了一个球。

那裤衩长及膝盖,外人看着毫无问题,可是看在罗强眼里,简直就是挠他的痒,勾他的魂儿!他甚至能想像得出,裤衩下面裹得那一段白白的­肉­瓤子。邵钧每一步跑起来胯骨甩动,每一回起跳柔韧腰肢迸发出圆月弯弓的爆发力,身形矫健飘忽,左接右挡,活跃得像一只野兔子。

罗强两眼发热,胸口一股暖流蓦地涌出来,热流遇冷,乍暖还寒的滋味儿,心肠发软。

俩人真是,多久没这样过了……

­操­场边走廊下落叶缤纷,季节变幻,时光仿佛在两人眼前翻过了重重的一页,千帆过尽似的,让两个人对视的眼都有些恍惚,动容……

一大队啦啦队开始疯狂,大伙齐声喊着,邵队加油!强哥牛逼!

喊着喊着就变味儿了,变成“邵队强哥都牛逼”,“­干­死他们”,乱七八糟什么都喊出来了。

邵钧站在网前,背对罗强,两只手摸到背后,右手迅速伸出两根指头,悄悄打了一个暗号。

这是排球比赛的惯常交流方式,对手都是自己人,喊话互相都听得见,所以邵钧背手给罗强打暗语,两只手在团花裤衩后ρi股上一翻,罗强就瞧见了。

罗强明白了邵钧的意图,于是低手发球,偷袭对方场地右侧,对方迅速组织进攻,周小滨黑塔一样的身形扑过来,4号位企图强攻!

小周警官高高跃起,一条铁臂重炮扣杀,邵钧突然从中线位置杀上网,身体斜着窜出来,双手拦网,拦了一个大斜线!

邵钧在空中把持不住平衡,用一个滑稽的坐姿飞出去,在沙地上玩儿个后滚翻。拦出去的球不偏不倚打了对手一个空档,­干­脆利落,周小滨趴在网前,懊丧地捶地。观众席上疯狂叫好,一大队这边比分领先了。

罗强忍不住振起双臂,在头顶给邵钧鼓掌,邵钧坐在沙地上咧开嘴乐,帅气的发型糊满沙子,像顶个鸟窝。

方才邵钧右手伸出二指,就是示意罗强他要打斜线拦截对手的4号位攻击。俩人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联手打一场球,篮球都没打过。这是头一回,混成了“一伙”的,在一块场地上并肩作战,却好像互相已经配合很久了,像是左手在指挥着右手,一个想要跑哪条路线,从哪个位置强攻,另一个迅速就明白了……

罗强一身热汗畅快淋漓。好长时间没机会发泄胸中的闷气,他走到场边擦汗的工夫,一把扒掉背心,赤着膊上阵。

七班一群人狂吹口哨,罗强在沙丘上狂奔,活像中古时代的斯巴达战士在沙场上拼杀,眉眼间泛着冷兵器时代特有的强悍,古铜­色­身躯裹着伤痕和沧桑。排山倒海的喧闹声中,邵钧止不住一次次回头望向罗强,视线在罗强前胸小腹上流连,喉结抖动。

邵钧咬咬嘴­唇­,­唇­角强抑情绪,这时候撩起背心一角。

小样儿的罗老二,你以为就你敢脱?

邵钧撩开背心,低头端详,顿时忿忿地,赶紧又给捂上了,撅着嘴,将背心整理好。

三爷爷如今肚子上斜趴了一道长长的刀口,脱光了忒显眼,都没以前长得帅了,不能随便露出六块漂亮的腹肌,亏大了。

双方比分纠缠胶着,13平打到15平,从15平又打到18平,已经超过了决胜局通常的15分,难分胜负。

罗强脖子上热汗横流,汗水勾勒出胸腹的肌­肉­纹路,浑身像涂了一层油,线条轮廓发亮。

邵钧一次次鱼跃飞扑,在沙地里滚成一只泥猴儿,满嘴都吃了土,脸脏兮兮的,却难掩眼中的兴奋和好战。

他为他挡枪。

他为他搏命。

罗强目光发热,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地上的人。两只湿漉漉的手攥在一起,手指瞬间纠缠,再迅速撒开。十指连心,心口砰砰地跳。

俩人在中路打配合,邵钧单臂击球传球,罗强闪电般跃向网前,只用两根手指头一拨,强壮的手指带着下旋的力道,快攻得手,19比18!罗强落地时连翻带滚滚进对方的场地,一身的沙子。

邵钧脖颈扯出青筋,攥拳嚎叫着为罗强叫好,大喊了好几声“牛逼”。

那天的最后一个球,邵钧微弯着腰,两只手搭在ρi股上,给罗强紧紧握了个拳头。

罗强会意,跃起下压式发球,对方背水一搏,全线压在网前。邵钧灵活的身体在网前跳起,身后一阵风裹着强悍的重量向他压下来,罗强居高临下把这一记球狠狠砸过球网,下落时压在邵钧肩膀上,两人抱成一团,摔倒在地……

20比18,赢了!一大队崽子们疯狂地上窜下跳。

俩人摔在地上,罗强就地打了个滚儿,仰脸躺在沙场中央。

邵钧重重砸上罗强赤­祼­的胸膛,俩人有那么短短半秒钟的瞬间,眼对着眼,鼻尖撞着鼻尖,汗揉着汗,眼底倒映的都是相互悸动和渴望着的一张脸。

半年多没像今天,玩儿得如此开心,痛快,球场上没有隔阂芥蒂。俩人眼神里都有片刻的恍惚失神,胸腔里压抑着极度焦渴的情绪,无法克制,无从抗拒。

邵钧一骨碌迅速爬起来,离开罗强的身体。

罗强仰躺在沙地里,扬着脖子,半眯着眼,摆出个胸口中弹的姿势。他中得是三馒头发­射­的一颗销魂弹,眼底光芒凌乱闪烁……

监区长笑眯眯地举着小红旗,宣布胜负。

小周警官走过来跟邵钧碰碰拳,由衷地说:“小邵,可以啊,有两下子。”

邵钧下巴一抬,得意地抛了个眼儿,心想,你也不看看你是跟谁打,也不看看我们这搭档有多默契,我俩是一般人儿吗。

罗强从邵钧身旁走过,低声问:“邵警官,赢了,奖个啥?”

邵钧冷冷地一瞟:“你还想要啥?”

罗强难得撒一回赖,哼道:“发烟吗?”

邵钧骄傲地瞪了一眼,从制服兜里摸出两包大中华,抛给罗强,扭头就走。

一大队一群崽子随即一拥而上,野蛮地扑上来,倚仗人多势众将罗强摁倒,恨不得把人埋在里边儿,嗷嗷得,从罗强手里抢烟……

那天晚上,打完球的两队泥猴子,获准多洗了一趟澡。

罗强脱了衣服进澡堂子,挂着一身沙子,一抬头,才发现坐在那里值班盯场子的管教,竟然是邵钧。

邵钧翘着二郎腿,嘴角挂着一丝­阴­晴不明的笑,端着茶杯,上下打量罗强……

罗强赤身站在喷头底下,用力搓洗身体,冲掉一身沙土。邵钧也不吭声,就坐在那儿斜眼看,两道锐利的眼神像带着小刀片,一寸一寸地剜下去,剥罗强的皮,削罗强的­肉­,削得津津有味。

俩人之间冷战这么些日子,绝少有­祼­裎相见的机会,互相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都生分了。今儿个邵钧就是故意的,三爷爷端着茶杯往这儿一坐,就是故意要看罗老二给三爷光个ρi股,遛个鸟儿!

他在这儿看着,罗强开始不太自在了。

这场合忒么能自在吗?

罗强莫名瞅了邵钧一眼,邵钧一声不吭,就盯着看。

罗强洗了一会儿,再次瞅了邵钧一眼,邵钧仍然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看!

罗强原本不吝让人看,他怕让邵钧看?他怕谁啊?

可是现如今不一样,俩人别扭着呢,很长时间没亲热过,没这么互相看过,身体里憋着火,无路发泄。

尤其今天两个人并肩作战,一起上场打球,邵钧那大花裤衩翘ρi股在罗强眼前晃来晃去,勾得人难受。这会儿再让邵钧死命盯着,罗强站在热水下边,让周身热浪催着,激着,又或许那几罐红牛的兴奋成分起了作用,罗强慢慢地受不了,喉结颤动,呼吸粗重。

周围好几个人都瞧见了,罗老二这澡洗着洗着,自己抽风了似的,慢慢地,下身就硬了。

罗强低头,用手想给捋回去,可是越弄越硬,难以自制地Ъo起了,让邵钧这么看得!

硬了也没人给他撸,又不能随便从身边抓个人泻火,众目睽睽之下,罗强只能忍着。

胡岩在另一个喷头下晃悠,偷眼瞧着罗强,又瞧一眼邵钧,撇嘴,没话说。

胡岩悄悄抓了个肥皂,递过去,捅了一下罗强:“哥,肥皂。”

手指尖才碰到后腰,罗强像触电一样反应很大,情绪突然暴躁,一掌挥开狐狸爪子,受不了别人碰他一下。

罗强双眼发红,也委屈了,默默地走到墙角,背对着人,脑门抵着墙,后心剧烈起伏,粗喘……

邵钧两条手臂悠闲地搭在椅背上,歪头盯着人,眼皮下透出一丝报复欲,心里那时候五味杂陈,爱,气,委屈,恨,难受,千般滋味儿都有。

他看到罗强眼底流露的难耐,渴望,求之而不得的痛楚,他知道罗强还想着他,想要他。

他心头涌出一股快感,快感中又夹杂三分酸涩,突然觉着特解气,解恨!恨死了!

他在他爸爸面前逆反折腾是一回事儿,在邵国钢面前,罗强是他的人,他拼命护着,忍不了别人欺负罗强。

可是到了罗强面前,那就是另一回事儿,这熊玩意儿这王八锤子,爷爷还没抽你一顿呢!

三爷爷让你这么耍了一趟,这事儿能这么痛快算完了?难受吧,想我吧?这些日子三爷爷日夜煎熬,辗转反侧,形销骨立,痛不欲生的时候,你这混蛋又在哪呢?你就忍心?你就这么耍我,欺负我,瞒我,拿我当小孩儿?拿我当个大傻子?!

我什么都替你挡了,天塌下来,我乐意为你扛,这话我说出来搁在这儿,就没打算再收回去,你忘了吗?

……

邵钧眼眶湿了,透过澡堂里浓重的雾气,描摹着罗强的­祼­体。

他不知啥时候已经悄悄把警帽摘了,帽子挡在身前,遮住撑立起来的肿胀的裤裆……

邵钧的情绪迫在最后爆发的边缘。

我知道你难受,我也难受着。

你想我,我难道不想你?

你有多惦记我,我就有多惦记你。

你心里多苦,我每一天,每一秒,都比你熬得更苦。

81

81、第八十二章刑讯逼供

邵钧一人儿苦苦捱了这么久,急脾气也磨练出几分耐­性­,临到跟罗强摊牌的时候,反而真沉得住气。已经磨了大半年,不在乎多磨这么两天。

晚上看完新闻,从屋里出来,罗强用肩膀蹭过邵钧,有意无意地,还来回蹭了好几下,小声问:“吃夜宵吗?”

邵钧眼皮子一扫,没搭理这人,没摆热乎的脸­色­。

他故意四下一寻么,迅速锁定耍单儿的小马警官,上去亲亲热热地一把搂住。他跟马小川勾肩搭背,上办公楼底下的饭馆吃大馄饨去了,俩人一路凑着头,聊当天排球比赛里的笑料,有说有笑,显得特近乎。

夜里,监视器里,邵钧一眨不眨地偷窥罗强,看着罗强在被窝里辗转,睡不着觉,半侧半趴在床上,自个儿用身体狂蹭床板,消火……

俩人冷战半年多,罗强也没去找别人乱搞。

事实上,罗强坐牢五六年了,这人就没跟第二个人搞过。

邵钧撅着嘴,通红的兔子眼儿瞪着屏幕,觉着还不解气,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戳电脑屏幕,戳视频里罗强抖动起伏的身形,狠狠地戳这个混球……

之后两天,三监区再一次轮上野外劳动的任务,各队队长管教领着手下的犯人,扛着梯子各种劳动工具,到果园菜地里采摘收割。

夏末初秋是各种农副产品成熟上市的季节,瓜果蔬菜熟了就要赶紧摘,怕烂,怕坏。路边停着大卡车,摘下来的大苹果码在塑料箱里,大红枣子一麻袋一麻袋地扛过来,直接装车运出村儿去。

邵钧开过来一辆轻型卡车,掀开后车厢挡板,招呼人往车上甩一麻袋一麻袋的大南瓜,装满大半个车厢。

他的视线穿过眼前茂密的枝叶,拐着弯儿的,找他心里惦记的那个混球。

罗强来回一趟趟地扛大麻袋,囚服后心洇出汗,前额晒得黢黑,一声不吭地­干­活儿,特别卖力。小马警官负责统计工分,说罗老二这人最近半年,劳动都特积极,别人­干­一份,他­干­双份,别人要是­干­双份,这人就能一天­干­四份出来,不要命似的。罗强现在是犯人食堂管事儿负责的主厨,还兼着菜园子一摊事儿,每回野外劳动还都参加。中午,监区管教把饭送到果园里,罗强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顺手拿了一个大馒头,咬在嘴里叼着,转身回去­干­活儿……

马小川随口跟邵钧说,罗强最近两年攒的工分,够给他报减刑了。篮球联赛和排球赛里都表现优异,这些都能加表现分。虽说涉/黑犯人检察院卡得严,不容易批下来,咱们还是给他报上去试试。

三监区谁都知道,罗强这回卷进大案,刚领到无期判决书,这人现在背的可不是十五年,这人是无期犯。

隔壁二大队几个人,蹲在果园树坑里,悄悄摸出烟来。

那几个人,大虎,梁子,都是二大队出了名的刺儿头,每回劳动偷­奸­耍滑,找­阴­凉地儿歇着。

大虎瞅着罗强的背影,咬烟头嘟囔:“以前也没见罗老二这么积极,这么玩儿命,这回真搞成无期了,他倒急了?”

梁子不屑道:“­操­,这会儿再急还有屁用?咱们这还剩十年八年的,都有个盼头,减减刑都能混出去。这家伙还剩三十年,他这后半辈子还能混得出去?算是折在这牢里了,傻Ъ了吧!”

邵钧一耳朵听见了,压在帽檐下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心里难受,拔腿走开……

邵钧憋很久了,憋着也想知道,罗强这人脑子里,心里,究竟在想啥呢?

他如果不开口问,那混球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坦白,三十年到老、到死,都不会说!

罗强扛着木头梯子,往树林里走,邵钧悄悄跟上去,皮靴靴底在遍布枯枝落叶的田地里压出轻微的咯吱声。

罗强一直走,走到小树林最深处,没放下梯子,也没回头,轻哼一声:“还跟着呢?不累啊?”

邵钧在罗强身后一咬牙,低声咒骂了一句。

他猛地抽出警棍,照着罗强后腰抽上去,狠狠在这浑玩意儿ρi股上给了一棍子……

梯子早扔一边了,罗强回身手肘抵住警棍,邵钧顺势用警棍将人抵在树­干­上,手铐铐住罗强一条腕子。

罗强低声哼道:“­干­啥啊……”

俩人粗喘着,僵持着,较着劲,鼻尖顶着鼻尖,眼神慢慢就不对了,呼吸都开始乱。

多少天都没碰过,俩人现在这状态,只要摸一把,甚至互相瞅一眼,都能看硬了。罗强突然反手一拧,粗暴地把人搂进怀里,紧紧攥住不放,呼吸急促。馒头每一回发火较劲那倔头倔脑的样儿,让他心都化了……

小树林里一阵凌乱的粗喘。

罗强手劲儿很大,钳着人,声音却软下来,竟然带出几分腻歪耍赖的意味:“馒头,昨儿说打赢了球,饶了我了。”

这人啥时候跟人求过饶,服过软?

邵钧挣吧了几下,让罗强在他颈窝里蹭着,喘着,骂道:“甭想,我饶不了你。”

罗强啃他后脖子,哼哼着:“你想咋样?”

邵钧:“你说呢?”

罗强:“老子想你……”

邵钧:“滚。”

罗强眼底发黑:“昨儿打球,你穿那大花裤衩,特俊,好看,老子还想看你穿一个……”

邵钧心里难受,委屈,忍无可忍,一肘抵住罗强的肋骨,眼神突然尖锐:“罗强,你瞒了我多少事儿?你还打算蒙我蒙多久?”

罗强眼角­唇­畔的笑容在那一刹那定格,眼底的兴奋如风卷残云。

“三十年,忒么的后半辈子,你他妈还笑得出来……”邵钧气得,张口骂道:“你妈的,我好看?我好看你个­鸡­/巴!你三爷爷脑门上写着‘呆’还是写着‘傻’?”

“罗强!!!……你就瞒我,你瞒我,你还瞒着我,我不问你,你就永远不说,你拿我当傻子,我忒么在你眼里就是个大傻子!”

邵钧两眼发红,极力隐忍,脖颈上青筋跳动。

罗强两只手渐渐松下来,靠着树­干­,黢黑的眼珠,深不见底……

俩人怔怔地看着,四周安静得就好像俩人一起堕入另一个时空,整个人失重了……

那天,邵钧开着小卡车,从车窗探出头,匆匆打了个招呼:“川子,这车我跟着出去,我晚上熄灯前回来!”

邵三爷开着车从乡间公路呼啸而过,载着一车大南瓜。谁都没瞧出来,后厢堆积成山的麻袋里,其中一个固呦固呦的大麻袋,里面装的就不是南瓜。

邵钧一路闯灯,开进县城,开往他的租房。

他直接把卡车停在小区外的路边,也不管这一车南瓜会不会让人哄抢一空。

邵钧一只手钳着罗强,半架半拖着这个人,往他住的地方拖。罗强上身罩了件外套,遮掩住两手,两只手让手铐铐牢着。两人都极力回避对方的目光,心情暗涌,仿佛知道一切只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奏。

邵钧拨弄钥匙开门时颠三倒四,手指乱捅,门开了,他狠狠一把,将罗强推进房间!

外套掉在地上,罗强双手铐着,趔趄了一下,随即被邵钧薅住脖领子。邵钧的眼神极端愤怒而委屈。

邵钧质问:“这没外人,就咱俩,你说,我听着,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吗?”

罗强极其冷静,面无表情:“……你都知道了,还让老子说什么。”

邵钧难以置信地瞪着人,眼底慢慢积聚了雾气。

他猛地指着自己的脑门,用手指戳着,一字一句:“就这儿,罗强你看着我,看着我,就是这儿。”

“这一枪,你耗了十六年都没开,十六年,你他妈的这回终于开枪了!你自首,你认罪,你就等于一枪把我崩了,罗强你真狠,你就这么把我崩了!”

罗强:“……”

罗强眼底深深刺痛了一下……

罗强这是头一回来邵钧租住的房子。

小县城里一室一厅的居民户,一个月租金不到两千块钱。楼里住户基本都是郊区农民,土地让政府征了占了,作为补偿分的房子。邵钧租这儿纯粹为了找个方便地儿睡觉,不用经常回城里的家。屋里的风貌显示着一个单身男人的各种生活习­性­。厨房灶是冷的,卧室被子不叠,沙发上,茶几上,地上,甚至电视机上,到处堆着脏衣服和零碎。

邵钧一把将床上的被子掀走,用蛮力推着搡着把罗强摁倒在床上,胸口叠压着胸口。他将罗强两手摁过头顶,铐在床栏杆上。

罗强狠命挣了几下,面­色­铁青,于是忿忿扭过脸去,不说话。

即便到了这步田地,让邵钧逼到眼眉前,他罗老二仍然是罗老二。即使是面对馒头,即使当年所做的一切大白于天下,罗强也不是那种会痛哭流涕卑躬屈膝对着一个人指天画地忏悔求饶的人,他就永远不是那种人。

邵钧看着罗强这副死宁的样子,心口绞痛无以复加:“罗强,你就是个王八蛋!你自私,你混帐,你还不认错,你永远都是这样儿!”

罗强把嘴­唇­倔强地抿成一条线,半晌,哼道:“恨我?出门去买把刀,往我身上捅,可劲儿捅,老子欠你的,绝对不还手。”

邵钧扯着罗强的脖子摇晃,拼命地摇晃,快要疯了:“我捅你,我忒么的舍得捅你伤你!!!”

“老二,你别他妈再给我装,你别告诉我你当初自首交代不是为了我!你别告诉我你在专案组面前死扛了半个月他们打你欺负你折腾你你都没开口你那时候回来不是为了再见我一面!你别告诉我你没对我用过真心!你别告诉我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他妈的也舍不得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啊!!!!!!!!!!!!”

罗强眼底深深地一恸,脸上覆的那层坚硬的伪装骤然皲裂,无声无息地融化,在邵钧面前支离破碎。

苦苦支撑这么久,邵钧如今得知真相,他能怎么想,他真能拿把刀把罗强捅了吗?罗强竟然没判死刑,这人没有上刑场,对邵钧来说,反而有一种筋疲力尽痛不欲生之后失而复得的解脱。最痛不过是那三个月不知生死的煎熬,心都硬了,再没有比那时更痛的。失去的人总之再回不来,仍然攥在手心儿里最后的念想,忍心抛掉忍心放手吗?

然而,罗强那时候怎么能对邵钧说实话?

馒头为他坐着牢,馒头是为他不回家,一天一天地熬。

馒头十四岁没妈,馒头说他永远无法原谅……

他罗强也是十岁没妈的人。只不过半日没见,闷头不要命似的跑到医院里再一看,活生生一个人就没了,再也回不来了。罗强明白那滋味儿。

自己得有多好,多重要,在馒头的心里,能代替妈?!

罗强孤注一掷选择自首,就没打谱还能捞回一条命。那个年代他才二十多岁,正是心­性­最为残忍铁血的岁月,杀伐无道,亡命天涯,他做下的案子,犯下的人命,抓起来凌迟车裂五马分尸都不足惜。世道有轮回,善恶终得报,出来混你迟早要还的。罗强走上这条路,就没想着这辈子能善终,没想过上天会厚待他,更没想到,能遇见馒头……

当时自首,亦是形势所迫。公安部专案组一踏进清河监狱提人,罗强也就知道这条路到了尽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有的罪行迟早曝露天下,谭五爷覆灭,刘晓坤被捕,刘部长被双规,下面大大小小的虾兵蟹将即将一网打尽。罗强除了自首一条路,还有别的路走得通?

再者说,姓刘的势力盘根错节,背后智囊颇多,请了北方几省最有名的律师,临死一搏想要反咬,把买凶杀人罪全部推到罗强身上。以罗强的脾气,他能认命?能心甘情愿替刘家父子背黑锅?

罗强的脾气­性­子,是宁折不弯,宁可轰轰烈烈受死也绝不窝窝囊囊让别人将死、搞死。他是要搞死别人的,大不了同归于尽。

罗强的行事决断,又有着混道的人讲究的江湖义气,这么些年做大哥的风范和手段,对别人下手狠,对自己下手更加的狠。他眼前就只看得到这一条绝路,自个儿一个人纵身一跳地狱业火万丈深渊烧成灰烬杀身成仁,绝不连累旁人。只要能换他家小三儿一辈子平平安安,换三馒头一生的清白和自由,让他的仇家统统家破人亡断子绝孙,他就觉着这样子值!

82

82、第八十三章家暴荼毒

邵钧直至今日才彻底知晓整件事的因果。

罗强说他觉着这样值。

邵钧骑在罗强身上,两手狠狠掐着罗强的脖子,快要把这人的颈动脉掐出血。

“你觉着值,你这辈子忒么的真值了,你想过我吗?你自首问我了吗?我同意了吗?我让你去了吗?!”

“你欠我的,你他妈的是欠我的,可你问过我吗,我让你拿你的命给我还债吗?!”

邵钧一字一句地吼着,吼得筋疲力尽,声嘶力竭。

罗强一字一句地听着,牙齿咬着嘴­唇­,眼神混乱,痛楚。

“你以为你这样是为我好?你以为我会感激涕零我谢谢你吗?我妈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你[www奇qisuu书com网]个混蛋哪天再死给我看你痛快了一了百了,我就连你都没了!”

“罗强你就一辈子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吧!你傻不傻,傻不傻啊……”

邵钧嚎出了眼泪。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他这么些日子痛恨着罗强,恨着罗小三儿,他一直固执地认为是罗战连累了亲哥哥,他还跟罗强冷战着,故意折磨罗强……

两个人一上一下,痴痴地望着。罗强的胸口剧烈凌乱地起伏,眼眶肿痛……

邵钧骑在罗强胸口上,手里没枪,也没刀,可他特想拿小刀片把这死硬死硬的混球王八蛋一片一片给削了,不然难解心头爱恨。

他一遍又一遍逼问:“老二,你还这样吗?你以后还这样吗?”

“还敢有下回吗?”

“你哪天撒呓挣了,活腻歪了,还玩儿这套死给我看吗?还甩我吗?”

罗强被骂了半晌,硬着头皮犯倔,突然回嘴道:“你还结婚给老子看吗?你还敢跟女的搞?你结一个试试!!!”

邵钧:“……”

罗强确实是茅坑里一块千年的大石头又臭又硬,其实那心里早就七愧八悔了,就是死扛着不吭声,不给邵钧认错。他心里还记恨着邵钧跟女人订婚结婚那烂事儿呢,一颗老心也被伤过,眼眶红通通快逼出血。

邵钧抵着罗强的鼻子尖低吼:“我结婚你难受了?你不待见我咋不说赶我走啊?你别让我在牢里陪你熬啊!”

罗强吸了一下鼻子,撅着嘴,一扭头。

他能舍得邵钧走?可是他能拉下这张老脸开口下跪求邵钧留下?

罗强是怕邵钧不要他了。

邵钧是怕罗强不要他了。

邵钧脑子里烧着一团火,撕扯罗强的囚服。他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冲动,近乎粗暴地剥掉罗强的裤子,外裤连同­内­裤剥个­精­光。

罗强双目圆睁,两手在床栏杆上挣扎:“你­干­啥?”

邵钧怒目而视:“你说我­干­啥?”

罗强:“……”

邵钧:“……”

俩人只互相瞪了半秒钟,邵钧扯开自己的制服衬衫,衬衫扣子直接扯飞了两个,然后扒裤子,扒得赤/条条的,压在罗强身上。

邵钧早就想好这一招了,就等着这一天。想要把眼前人彻底扒皮拆骨吃­干­抹净尽情肆虐的情绪涨满他的胸腔,顶得他肺都疼了。他呼吸急促,两只手都在发抖,扯开罗强两条腿。

罗强这回真懵了,挣扎着:“你小崽子他妈的,别碰老子!”

邵钧毫不示弱,霸道地说:“你还敢骂我?三爷爷今儿个就碰你了,怎么着吧?”

罗强:“老子不乐意。”

邵钧:“你不乐意?我当初还不乐意呢,你让我­操­/你一次,我就饶你!”

罗强瞪着人:“……你敢!!!”

邵钧委屈地吼:“凭什么就不成?罗强你就是个自私霸道的玩意儿,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成?”

“罗强,我今儿就是做给你看,让你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让你记住这一回!”

邵钧字字发狠,后脖子毛儿都炸起来,像一头发情的豹子……

邵钧今天是来真的,罗老二你不是蔫有主意吗,你不是想甩我、把我往外推吗,我告儿你,没门儿!三爷爷今天就是憋着­操­你,我都憋五年半了,容易么我?你是我的,你罗强永远都是我的人,我让你这辈子翻不了身,我让你姓罗的从今儿个起改姓邵,我看你再翻腾!

邵钧从床头抽屉里掏东西,手忙脚乱,黏糊糊的润滑剂甩得满床都是。他一把抓住罗强两腿之间的家伙。

俩身强火力壮的爷们儿,忍半年没做了,头一回正正经经上到一张床,根本就忍不住,思维甚至跟不上身体里最真实的反应,胯骨互相磨蹭着,纠缠着,就硬了。

罗强嘴里骂着,不乐意着,可是耐不住胯下的丛林像一团燥郁燃烧的火焰,炙热,烫手,坚硬的阳俱笔直笔直地刺向天花板。前两天跟邵钧一块儿打排球,他就已经憋不住,欲­火­难耐,让邵钧那花裤衩裹的翘ρi股勾得心神俱乱,这会儿那两瓣白ρi股光溜溜地就摆在他眼前,一丝遮挡都没有,罗强哪受得了?

邵钧也硬得不行,小三爷生猛地对着罗强,向上翘着,贴着肚皮,张扬勃发的姿态。

邵钧搬起罗强一条腿,往后ρi股摸过去。

罗强忍无可忍,突然发飙,一脚把邵钧踹下床!

邵钧四脚朝天翻了下去,气得大骂,爬上来再一次摁住人:“你敢踹我!!!”

罗弓虽暴怒,语无伦次:“老子说不行就不行,你,你,你敢!”

老虎ρi股被摸了,罗强眼神凌乱,突然暴躁地挣扎,手腕被金属手铐勒出血痕,床都快给摇塌了。他刚才让邵钧铐在床上,其实是让着这小孩,以为邵钧今天就是想发个疯打他一顿,大不了老脸不要了让馒头抽几个大耳刮子,也忍了。活了四十多岁的老爷们儿,从来没见过今天这局面,没让人围堵在床上强/暴过,罗强这辈子还从来没让别人­操­过强迫过。

人和人之间没有绝对的翻版,每个人儿脾气­性­子都不一样,即使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种,撅ρi股还拉不一个颜­色­的屎橛子。罗强就是这么一块硬石头,只能他搞别人,他无法忍受让别人搞,即使这人是他最稀罕的三馒头,那也不成,他受不了。

他这会儿手里要是有把刀,他能把自己手腕子剁了,也不能让馒头搞了,这张糙皮老脸简直没处搁了。

邵钧让罗强这么一挣吧,心顿时沉下来,失望透顶:“罗强,你就这么对我?”

罗强自个儿理亏,扭头不说话。

邵钧怒气冲冲:“我怎么对你的?!”

罗强:“……”

罗强煎熬了半晌,也委屈了,难受了,爆发道:“我­操­你八辈祖宗的,你来,你­操­,你今天­操­完了给老子滚蛋,以后再甭搭理老子!!!”

罗强说完赌气似的扭过脸,眼神愤怒而抗拒。

邵钧气喘吁吁地瞪着这强横无理的家伙,心里合计着,他今天要是硬来,没准儿真能得手,可是他要真把罗强­操­了,估计这人这辈子不理他了,俩人彻底玩儿完。

邵钧眼睛慢慢红了,抓起润滑剂……

他给罗强身上涂了油,骑上去,就这么面对面,脸对着脸。他握着罗强强壮坚挺的阳俱,在对方吃惊的瞪视下,硬挤着送进自己的身体。

卧室拉着窗帘,床上一片狼藉,满屋都是粗重的呼吸声,夹杂急促痛楚的惊喘。

片刻的混乱和沉默之后,还是罗强先喊道:“你他妈的,你别这么搞!……馒头!”

罗强疼着了,所以知道邵钧也疼。

邵钧耍着少爷脾气,跟罗强犯宁置气呢,就没给自个儿做润滑。上回还是罗强对他百般抚慰帮他通好了才进去的,他哪会自己做这个?

他这第一下,生生地坐下去,就把自个儿坐疼着了,胸口一缩,掐着罗强的脖子,疼得浑身哆嗦。

罗强急了:“别瞎闹,你给我下来。”

邵钧还嘴硬着:“我就不下来,三爷爷今天就碰你了,我就­操­你了……”

罗强头都大了:“……”

罗强那根家伙粗长,茎头处的凸起撑开肠道时邵钧眼泪都挤出来了。他甚至能感觉得到那一道道叛逆的经脉刮磨着他最脆弱敏感的肠壁,让他疼,让他快要出血。越往下坐就越粗,他坐到罗强身上一坐到底,整个人像被这畜生玩意儿彻彻底底撕成两瓣,身体从中间裂开了。

身体上的疼抵不过心里曾经的疼。

罗强自首生死未卜的那三个月,他怎么熬过来的?罗强就是在十六年后又拿起那支枪,照着他眉心,一枪崩得他脑浆四溅,死去活来。

疼够了,心里才能扛过那道坎。

邵钧自顾自地抽了一会儿,忍过头一阵要死要活的疼,不要命似的,在罗强身上动起来。

罗强健壮硬挺的阳Wu从下往上楔进他的后庭,顶在他胸腹横膈膜处,耸动颤动着,胀满他的胸腔,仿佛就要顶到他喉咙口,从他嘴里顶出一阵阵语无伦次的粗喘,眩晕而混乱。

他身下的人也在抖。罗强浑身都在发抖。

罗强真急眼了,怒骂着,想把身上的人甩下来。

“你他妈的疯了,下来!”

“馒头,没你这么闹的,伤着你自个儿!”

“馒头,你那地方,弄破了,感染咋办?!……你给老子滚下去!!!”

罗强盯着邵钧的动作,惊愕,震动。

他从来没在床上跟一个人这么做嗳,他就从来没碰见过邵钧这么宁这么犟的人,他这辈子简直都白活了……

他全身肌­肉­纠结着,肩膀和手臂上一条一条肌­肉­勾勒出挣扎的纹路,两条手腕都磨出血痕,流着血,想要抽出邵钧的身体。可是他发觉馒头可能也流血了,血从那后面流出来,邵钧身体里流出黏稠的热液再被他的阳俱不断抽Сhā,挤压,那声音令他疯狂。

罗强这半生伤害过无数人,包括在床上,他看多了流血和尖叫,他习惯了把人压迫在身下肆虐享受。如果眼前这人不是馒头,他可能会把这人用手铐吊在吊灯上,用皮带抽打ρi股,然后把人掷在床上,狠狠地Сhā入,Сhā出血,听着身下人痛楚地喘息,喊叫,求饶,直到奄奄一息发不出声。

可是眼前这人是馒头,他心尖上的馒头。

邵钧每一次往下坐,简直是在碾他的心……

罗强是个这辈子就没吃过后悔药的人。他做事后悔过?

他杀人放火都不会后悔,他两手沾满罪恶和鲜血他以牙还牙以命偿命,从来就不知后悔。

罗强甚至不会后悔一枪崩掉秦秘书,间接使得邵钧的妈妈坠楼而亡。在他那块不太大的心坎上,他就装了那么俩仨亲近的人,没有外人的地儿,他才不会在乎丈母娘一家子的死活。他可以对全世界都冷血冷心,他在乎的就只有邵钧。

他只是没想到,他一意孤行选择的道路,会把邵钧拖向更加晦暗无望的深渊,就因为他自己的固执和愚昧,几乎毁了这小孩……

馒头竟然就不放手,馒头竟然说死都愿意陪他,有十五年陪十五年,有三十年陪三十年!

两个人的无期,就这么耗一辈子……

罗强确实一直高看了自己,看低了邵钧。三馒头脾气­性­情如此之刚烈,对他的深刻,一分一毫都没比他对对方的浅了、少了。

他一次孤注一掷的决断,可能耽误邵钧一生。

他没有一丝犹豫?

他能忍得下心?

他敢说他这辈子从来没后悔过一件事?!

邵钧有多痛,罗强就有多悔,即使他这人从来不认怂,不服软,绝不会在他的小馒头面前主动吐露出一个字。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跪在邵钧面前,求对方留下。

他这种人,这辈子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做错了,他很想用下半辈子补偿,还有机会吗?

………

邵钧在罗强身上难耐地挺动,生理的疼痛和快感把两个人浇铸成一起,夹裹着上下抽Сhā。邵钧被顶到深处,眼神一下子就乱了,突然抱住罗强的头,粗喘,弄得罗强也控制不住。罗强失控般撞向邵钧的臀,摩擦的强烈快感袭向他,他胯骨和臀部肌­肉­跟着痉挛,颤抖……

两人都疯狂了,已经忘了刚才在争执什么,究竟还在吵什么,还犟什么?

罗强让邵钧在他身上跃动,他脖颈向后仰去,两手扯着手铐。他以前没让人这么绑在床上搞过,这种被缚的姿势反而更让他兴奋难耐,浑身每一粒毛孔都蒸发着雄­性­占有的欲望,他脖子上暴凸的青筋狰狞吓人,眼神凌乱。邵钧的臀从上方用力摩擦着他,ρi股一下一下撞到他的两颗蛋,像是取悦,又像是折磨他,挑逗他,那种感觉极其刺激,让他拼命摩擦邵钧的臀缝,渴求更多的快感。

罗强挺上Gao潮时难以抑制地哼出声,声音都不像自己的,用Сhā入的动作疯狂地顶送着,床板剧烈震动。两个人蓦地吻在一起,痛楚地紧紧地吻,从对方口中汲取温存,粗暴地吸吮,索取,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罗强浑身突然一紧,额头红筋扭曲,然后猛地一松,眼角和胯下一齐潮湿。

他竟然让邵钧搅合着夹­射­了出来。

他直直地­射­进邵钧的腹腔,­射­了很久,­射­得很满,双眼失神,眼前全部晃动着邵钧的影子,邵钧的一切……

“宝贝儿,别弄坏了,下来,老子怕你了。”

罗强声音低哑,头一回在邵钧面前这样服软,认输。

邵钧大口大口地吸气,疼得五官都扭歪了,一张俊脸皱成十八片包子褶儿,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罪。他从罗强变软的器官抽出身,缓缓歪倒在床上。

邵钧满脸是汗,一拳照着罗强脸上砸过去:“你以后再不那样儿了?”

“你再有下回瞒着我,你再有下回我一定甩你!再不搭理你一眼!”

罗强被打,眼睛红着。

罗强半晌迸出一句:“你敢甩我!……你敢!”

邵钧掏钥匙,手指湿漉漉的,胡乱捅了半天,才把手铐打开,筋疲力竭。

两具赤­祼­狼藉的身体,慢慢地蜷缩,紧紧抱在一起,勒着对方,仿佛要把对方勒进自己的身体……

邵钧那时候问:“为什么不说?”

罗强眼底通红,狼狈:“……怕你走了。你反正早晚都会知道,不用我说。”

“老子舍不得你,老子觉着你好。”

“等你哪天想通了,知道了真相,可能自己就走了,也不用我赶你。老子就拿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过。”

“你再这儿一天,我就能多看你一天。你走了,我看着你走……”

罗强嘴­唇­湿着,贴上邵钧的脑门。

邵钧眼神直勾勾的,没出声,任凭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满脸,满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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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四章情深入髓

男人之间一向没什么节­操­,粗暴激烈的­性­爱就是感情上最有效的调和剂,爱过了,­操­完了,啥矛盾都忘了。手臂紧紧地勒着,忘情地亲吻,吸吮,身体上对对方最真实的渴望压倒一切。

俩人只抱着腻歪了一小会儿,邵钧就不行了。

罗强撑起上身,揉了揉邵钧的头发,问他想不想­射­。

邵钧苦笑,一把抓起枕巾,顶到头上,舌头伸出来翘到嘴角,给罗强摆了个嗝儿屁挂掉的表情。

他哪受得了?他都这样还能­射­得出来?他ρi股疼,他那金贵的少爷ρi股!

邵钧半卧半趴在床上,表情痛苦着。他的ρi股不能动弹,一动就跟针扎针戳似的。他刚才不管不顾地硬来,硬上,想让罗强疼,也让自个儿疼。这会儿罗强下身上沾了零星的血丝,那都是邵钧自己的血。

罗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套上­内­裤,跑出卧室,烧了一壶开水,麻利儿弄出一盆热水。

这小破房子,洗手间是那种老式的小黑屋,转不开地儿,而且也没浴缸。

罗强只能让邵钧侧躺在床上,一条手臂从身后搂着,抱孩子似的慢慢哄着,拿毛巾帮邵钧清理,细细地擦拭身体。

邵钧ρi股都肿了,红扑扑的,猴子似的。­精­液慢慢流出来的时候,那感觉像失禁,诡异地难过,让他不由自足抖了一下。

罗强皱眉,心疼,骂了几句。

这不省心的馒头,闹什么?怎么闹还不都是老子难受,老子心疼!

小屋里也没药箱,罗强从抽屉里翻出半管消炎软膏,凑合在邵钧红肿的地方抹了一些。

罗强说:“真感染发炎咋办?你知道你没脾吗?你知道你不是个正常人儿吗还拿自己当正常人!”

邵钧疼得哎呦哎呦得,嘴上还不服:“谁忒么不是正常人了?你爷爷身体好着呢,以后还不能­操­了是咋地?”

罗强气得没辙:“……”

邵钧挣扎着扭过头,换了个姿势,把脑袋枕到罗强胳膊上,枕舒服了,勾勾手。

罗强凑过头来。

邵钧嘿嘿乐了,脑门还浮着一层汗,说:“我忘了告诉你一好事儿。”

罗强冷哼道:“你还能有好事儿。”

邵钧说:“最近一直没机会跟你聊,没告诉你。我前一阵上北戴河疗养,一群老专家围着我给我复查,开方子,你猜怎么着,在我身上有了新发现。”

罗强让这人说的直皱眉,低头摸着,掂了掂,不屑道:“有啥新发现?你比别人多长一个­鸡­巴两颗蛋?”

邵钧一掌挥开罗强粗鲁畏亵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得意道:“你三爷爷就是跟别人不一样,我比别人多长了一个副脾!”

罗强对医学方面一窍不通,听邵钧白呼了一大套,略微听出意思。

邵钧确实比普通人多长了一块脾,说白了就是一个“备用脾”。这块副脾长在不太显眼的位置,一开始没发觉。这一回正主儿给摘了,腾出了地方,医生才发现邵钧天生自带治愈功能,身体里配了一个副的,人群里百分之七八的几率,就让邵钧赶上了。将来邵钧身上的免疫系统会逐渐恢复,副脾经过移位,改造,能够替代摘除器官的功能。

罗强都不太相信有这好事儿:“真的?没蒙老子?”

邵钧得意:“我就是比别人牛逼呗。”

罗强上下打量邵钧光溜溜的肚皮:“以前咋没发现?长哪了?”

邵钧:“以前没发现是他们笨!……”

罗强用手脚摁住邵钧的四肢,逼问:“长哪了?给老子看看?”

邵钧哈哈哈地乐:“藏着呢!藏起来了!就不给你看!”

罗强伸手下去,揉搓邵钧软乎乎的蛋,邵钧表情十分诡秘,脸突然就红了。

罗强瞪了几眼,顿时乐喷了:“不是吧?……你他妈的还真给长那地方了?!”

“老子检查检查,你到底长哪了……”

那百分之七八的少数人里,邵小三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别人的副件一般长在小腹那一套器官里,就邵钧,新鲜了。他的副脾藏在脏器下面,隐蔽在他左侧Gao丸后面某个角落,要不然医生都查不出来呢。

两个人互相勒着脖子瞎闹,笑着,床上一阵叽咕闹腾,翻滚,赤条条的,滚成一团。

罗强眼底动容,突然抱住邵钧的头,在邵钧额头上,重重地,狠狠地,亲了一大口。他知道邵钧是在安慰他,他这一颗愧悔纠缠的老心肝,放下了一大半……

邵钧趴在床上,脑袋枕在罗强结实的小腹上,歇着。

昏暗的小屋里,罗强打开床头小灯,黑眉和睫毛在灯下微微颤动,给邵钧钉制服衬衫上扯掉的那两粒扣子。

罗妈妈当年教老二­干­家务活儿,做饭,洗衣服,用缝纫机给床单被罩锁边,那时候可没想到,罗家老二能有今天,坐在床头,给三少爷缝扣子。

穷人苦孩子出身的,­干­活儿手脚也麻利,不多废话。罗强在客厅走廊里走了一路,不声不响地,顺手就把一堆脏衣服都拾掇了,丢到洗衣机里。少爷足足攒了一个月的小裤衩臭袜子脏制服,罗强就钉扣子这一会儿工夫,厕所里一锅衣服洗完了。

邵钧扭头瞄了瞄自个儿的ρi股,想起个事,哼道:“老二,你们家小三儿上回那倒霉事,我逗你来着。”

邵钧觉着自己这就是报应。他不情不愿地坦白道:“你们家三儿,根本没缝二十多针,我估摸着,十针撑死了,那地方就那么大点地儿,二十针够把他ρi股缝儿整个儿缝起来了!”

罗强骂道:“­操­。”

邵钧嘟囔:“你还­操­?你快别­操­了,再­操­我就挂了。”

“罗战ρi股也没开拉锁,ρi股上开拉锁的人明明是我!就姓程的,程宇,那小细身条,你也见过吧?看外表就能看出来,程宇身上那玩意儿我虽然没见过长啥样,充其量也就顶个牛鞭、鹿鞭啥的……罗老二你忒么是恐龙!你丫就是一霸王龙!!!!!”

邵钧自言自语,嘟嘟囔囔,没完没了,把罗强说得,一张冷硬的老脸乐得,嘴巴咧到左右第五颗牙,都快乐散了。

霸王龙忍无可忍,扑上去,把人掀翻,压在身下狠狠地揉搓。

罗强照着邵钧的ρi股,结结实实咬了一大口,爱到不行,爱得心都融化了……

两人之间的爱情,那时就是枝头一枚已然成熟的果实,又酸又甜,流着鲜润的汁水,让人尝一口欲罢不能。果实挂在高高的树顶随风摇曳,在两个的人的心里摇着,也不知何时能落地,何时才是这场无望的爱的尽头。

邵钧和罗强坐到卡车里,往监区开,一路上望着前方黑黢黢的路。

邵钧后ρi股还疼着,不能坐正了,只能用一侧的ρi股蛋枕着椅垫,歪着坐。

过往的车辆车灯扫过他的脸,邵钧眼神闪烁,有那么一瞬间,真的闪过一两分恶欲,邪念。

他想停下来,然后掉头,冲上高速路,离开清河,离开京城,永远离开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带着罗强远走高飞,跑到没人认识他俩的地方。

罗强面无表情,静静地望着窗外,抽烟。

罗强突然伸出手,攥住邵钧握档杆的右手,用指头轻轻地抚摩,安慰。俩人仿佛心意相通,根本就是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不用说出来。

走错那一步,就是万劫不复,末路天涯,一生亡命。

怎么舍得让你万劫不复?

那年年末,罗强坐牢这么些年,头一次拿了减刑。

年底的监区模范表彰大会上,罗老二是让监区长念名单请上去的先进典型。劳动积极卖力,挣工分是一大队的状元;各项集体活动均表现优异,篮球排球比赛都是主力,他们的队打篮球拿了监区第三,打排球拿了冠军;而且做班长纪律严明,七班拿了许多次先进班小红旗……几年间林林总总的材料加起来,检察院特批,罗强从无期减为二十五年。

从无期到二十五年,掰手指一算,其实跟无期也没差多少。

这里边有邵钧卯足了劲儿帮罗强添油加醋写的材料,有监区长的体恤,也有罗家小三儿在外面四处活动托人送钱的作用,不然罗强能这么迅速就获得减刑?

减过第一回,就能有第二回,第三回,生活就有希望,有了盼头……

罗强怀揣着改造先进模范的奖状和减刑判决书,趿拉着布鞋,从主席台上晃悠下来。

台下黑压压坐着的人群里,邵钧从罗强怀中抽走减刑书,从信封里拿出来,打开,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地读。

邵钧脸上那表情,美滋滋儿的,嘴型勾出欢喜的弧度,就好像那纸上表彰的是他,就好像那信封里藏了金子。

邵钧看过一遍,把减刑书收回信封里,过一会儿忍不住,又再打开来,巴巴地又念了一遍。

那感觉,就好像他多看几遍,能帮罗强多减几个五年……

罗强在一旁,默默体味着邵钧的表情,一声没吭,心里涌出一股酸涩的暖流。

有些话他从来没说出来过,有些事他从来没做承诺,有一条命他从来没交付给任何人。

但是他心里感激,打心眼儿里认定了。

有些人注定放不下,有些情注定难以割舍,下半辈子赔给馒头一个无期,人生后三十年,就剩唯一一个念想,守着馒头,让馒头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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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五章爱人同志

那年的感情正浓,北方数九隆冬的冰天雪地里,爱情燃烧正艳,骄阳似火。

那年的农历新年,也是清河监区最热闹的一次大年,整个监区外墙粉刷一新,院落里张灯结彩,大铁门上高高挂起两盏火红火红的灯笼。

犯人们在花坛上拉装饰彩灯,摆雕塑造型。监区上一年各项包­干­项目经济效益特别好,狱警和犯人工资都涨了一级,特美。监狱长小金库满了,拨出钱来给大家折腾,热闹。

罗强弄完花坛,走出来,离远了几丈距离,瞧了瞧,哼道:“真忒么好看,喜兴,这造型搞得,比城里鼓楼大街、南锣鼓巷过年的花坛都漂亮。”

顺子、刺猬和胡岩几个人扎堆聊天,指着大铁门上的大红灯笼,说:“咱听说,旧社会窑子门口才挂红灯笼呢,西四八大胡同解放前就是花柳巷,整条胡同都挂满了红灯笼!”

罗强心情爽快,嘴­唇­浮出弧度,西四八大胡同就是他当年发家置业的地方,他的地盘,他的老家,那时候整条街的红灯笼,都是给他罗老二挂的。

罗强歪着嘴角:“晚上打牌,谁赢得最大给谁床上挂红灯笼!”

胡岩Сhā嘴道:“大哥,赢了给啥彩儿啊?”

罗强眯眼哼道:“你小崽子想要啥彩儿啊?”

胡岩歪头,也不正经着:“我想要啥,哥你还装不知道啊?”

大伙起哄道:“小狐狸想在床头挂个红灯笼,晚上让强哥摸到你铺上撒野去,是吧!”

罗强伸着腿坐在院子台阶上抽烟,用舌尖让烟头在嘴里左右晃动着,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小样儿的一群崽子,哪个都跑不了,都是老子的,老子挨个儿­操­你们!……哼,要不是老子现在心里有人了,从身到心就为咱家馒头忠贞不屈着,懒得搭理你们这些货,不然老子还真­操­你们一窝!

晚上说好了打牌。

前两年辛辛苦苦做的一副肥皂麻将牌,让邵三爷逼着骂着给洗掉了,怪可惜了的。今年罗强可学­精­了,咱不能拿能洗没了的东西做麻将牌,咱得用那洗不掉的东西,可循环利用。

于是,晚上邵钧进屋查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七班天才的大铺吆喝着手下一群小兔崽子,把他自个儿夏天睡的凉席给拆了。

罗强是早就算好这一出了,夏天让罗小三儿给他送进来一副特高档的麻将牌凉席,就是那种竹子打磨成一块一块饼子形状然后用丝线整整齐齐串起来的大厚凉席。席子拆出一百多块竹饼子,方方正正的,写上字,画上大幺­鸡­,一副麻将又做出来了,一帮人乐得,玩儿疯了。

这回是邵三爷坐在罗强的上手,俩人就跟串通好了作弊似的,互相给对方喂牌。

邵钧丢个五筒,罗强立马吃了,再还个三条,邵钧又得意地碰走。

胡岩撅了一小嘴,跟身旁的顺子嘀咕:“你瞧吧,咱俩就是在桌上凑人头数的。”

雨后天晴,邵钧这些天跟罗老二甜蜜着呢,都蜜到牌桌上了,才懒得搭理小狐狸那副酸样儿,顺手把手心里捏的一只幺­鸡­抛给罗强。

罗强眼皮都不带眨一下子,屁颠屁颠儿地接住了幺­鸡­:“吃!”

年三十的下午,整个监区气氛欢天喜地,大­操­场上黑压压坐了几千名犯人,每人都搬个小板凳端正地坐着,兴高采烈地,参加新年联欢会。

新年联欢会是监狱里每年必备的节目,犯人们自编自演,自娱自乐,大伙吃着糖,嗑着瓜子,乐呵呵得,享受高墙之内难得的热闹与温情。

每个大队都要出俩节目,哪个队搞不出节目的,扣你们全队的工分。

邵三爷他们一大队整了个小合唱,罗强都被逼着上去了。大伙以前哪听过罗强唱歌?哪见过一大队七班铁血凶神般的罗老二上台演节目啊?底下各帮各派的人嗷嗷地起哄,鼓掌,跺脚,千年等一回,乐疯了。

他们合唱了一首《真心英雄》,又唱了一首《朋友》。罗强压根儿没怎么出声,酷着一张冷脸,在台上摆个特惹眼的pose,声音基本都是小胡和大学生那几个人嚎的。

监区长带头起哄,喊口号,“好不好听!同志们再来一个好不好!”

邵三爷在台下翘着二郎腿,剥着橘子皮,一边看一边扯嗓子叫好,臀部在椅子上不安分地随着音乐扭动,等待着属于他闪闪发光靓爆全场的激动时刻……

联欢会进程过半,监狱长监区长上台讲话,动员,犒赏民心。

几位领导多啰嗦了几句,台下的群众群情激昂,已经不耐烦了,最烦领导瞎­鸡­巴扯淡,我们要看节目!有人忍不住吼,监狱长来一个!监区长来一个!指导员来一个!

那几个领导讲完话,把话筒往架子上一竖,互相打个眼­色­,这时候一起低头开始掏裤兜,掏,掏,哗啦啦,每人手里抖出一副快板。

台下群众顿时陷入疯狂。

监狱长站在最右,打头阵,左手边依次是二监区长,三监区长,以及政治指导员,都是清河农场最顶头的几个领导,平时在犯人面前一个个黑眉立目冷面肃杀,从来没个好脸­色­,今天站在台上,警帽戴着,正装礼服上麦穗肩章闪着金光,满面堆满生动的笑容。

监狱长拿皮鞋脚点地,快板一打,开始抖他的台词儿。

“嗳——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说,

说一说武松打虎,武呀么武、二、哥!

话说那么一天,武松他抄家伙,

直奔咱们清河县,景阳冈,他心里乐呵呵!”

监狱长和三监区长这俩老家伙,都是隔壁来的正宗的天津人,别看平时板着一张条子脸,挺横的,骨子里还是透出天津卫劳动人民的欢乐与幽默。这几个活宝领导凑在一块儿,十分无良地篡改炮制了一出天津快板,《新编武松打虎》。

三监区长抖着快板,活灵活现地指着监狱长。

“老虎它还没露小脸儿,武松头一个吓跑了。

监狱长一拍惊堂木,派出了田队长!

走在监道里,他心里暗琢磨:

号里的老虎它到底多大个儿?

是公还是母儿,是高还是矬?

一个还好办,我跟它能比划,

要是上来七八个,我可打不过!”

田队长被监区长拎出来开涮了,大伙哈哈哈地乐。

监狱长这边竹板一抖,话锋一转,往台下人堆里歪戴着警帽翘着二郎腿的某人一指。

“监狱长为打虎,又派出了邵三爷!

戴红花儿,骑大马,送他上了山!”

邵钧听到这句,ρi股底下一出溜,差点儿钻前边人凳子底下去,左右四周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扭过来,幸灾乐祸,看着邵三爷怎么被编派。

“邵三爷,他也琢磨,他可怎么说?

他绕过大­操­场,他绕过小食堂,

老虎忒可怕,打也打不过。

我说我感冒,我说我咳嗽?

我说我有病假条儿我被窝里歇两天?”

邵钧听得咬牙切齿,在人堆里捂着大红脸,姥姥的,监狱长这是嫌你三爷爷请病假请太多了吗!

监区长还没白呼完呢:

“邵三爷,他志气高。

我还得把山上,我还得去拼搏!

打了虎,出了名,那可了不得!

哪个是陈老大?哪个是赖红兵?

罗老二见了我,他也提前得溜活!”

就这两句,一大队的崽子们“轰”得一声就爆了,集体乐抽抽了。监区长蔫儿坏地把邵小三儿跟一大队里那几个刺头熊玩意儿一起拎出来开涮,罗强在人堆里坐着,一张冷脸从嘴角处浮起一层一层纹路,胸腔里震出沉沉的笑。

监狱长监区长后边还白活啥了,一套一套的,罗强已经没心思听,就斜眯着眼,遥遥地盯着他家大白馒头的侧脸。

邵钧胸膛起伏着,摘掉帽子,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联欢会的最Gao潮就是他们一大队教官出的节目。节目是在掩人耳目的状态下悄悄排练的,事先谁都不知道内容。

天这时候稍微暗下来,舞台的背景­色­幽蓝空灵,远处山脉起伏。

舞台下方的灯突然打开,几道橙红­色­的灯柱交错荡漾地打向天空,由下往上,照亮邵钧一张黑眉俊脸,酷酷的表情。

刺激的电子乐声骤然响起,邵钧的身体像通电一样缓缓摇摆起来,台下傻不愣地围观的群众全部静默,几秒钟之后,集体炸窝了,山呼海啸……

邵小钧和马小川俩人在台上,每人身前背一把橙­色­的电吉他。

这套装备是邵钧从他家小珣子那儿借来了,以前这伙人在楚珣朋友的录音室里经常玩儿乐器,做音乐。邵钧这回就是憋着露一小手,震一震监区里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

邵钧抖着腰胯,两条长腿在台上无比炫目,挺拔。他冲上前,突然急停,手指灵活地拨动吉他弦,弹弄出一串燃烧着金属质感的串烧音,舞台上火花四­射­。

邵钧眼角光芒一扫台下,寻找他眼里唯一的那个人。

他手指遥遥地模糊地往人丛里一点,眼里光芒闪烁,嘴角迸出笑,伴随着强劲的鼓点节奏,嘶吼出来。

“每一次闭上了眼就想起了你,

你像一句美丽的口号挥不去!

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要学习保护自己,

让我相信你的忠贞,爱人同志!!!!!”

台下的群众确实没见过什么世面,监狱里哪见过这个?大伙都疯狂了,高举着双手,伴随着邵钧扭动的臀部一起摇动双臂,鼓掌。

监狱长坐在台下领导席里,狂咳嗽了几声,指着台上的人,手指头点着:“太不像话了,这还穿着警服呢……啧啧,简直太不像话了!……”

监区长重重地点头,附和着:“太不着调了,这邵小三儿,玩儿得太疯了,搞这么帅,­干­啥呢……”

邵钧确实穿着制服,薄呢子的冬装制式长风衣潇洒地甩在身后,衬衫上面三粒纽扣敞开着,袒露出漂亮的脖颈和胸膛。长裤紧紧绷住扭动的胯骨,绷出肌­肉­的线条,厚底皮靴在台上碾出刺激的节奏。

他脑顶一丛头发用发胶抓得油亮,湿漉,俊美的脸庞映出舞台上五彩凌乱的灯光,额头和脖颈细微的汗珠在灯下发光。

罗强一动不动坐在人群里,本来就瞎一只眼,另一只眼也快让大靓馒头给闪瞎了,眼珠子往外凸,一颗老心都不会蹦了,彻底晕了……

邵钧用手指潇洒地拨出间奏,那个美妙的瞬间笑得畅快,帅气,每一次甩动臀部,两条长腿在舞台上拧出极其诱人的姿态……

“也许我不是爱情的好样板,

怎么分也分不清左右还向前看!

是个未知力量的牵引,

使你我迷失或者是找到自己!

让我拥抱你的身躯,

爱人同志!!!!!”

……

邵钧唱歌的声音很动人,既不腼腆小家子气,也不是那种过分粗豪的爷们儿嗓。他的声音坦白,清澈,直率,有一种浸在骨子里的激扬,青春勃发。

事实上,唱得好听与不好听,对于台下听歌的人已经不重要,罗强面无表情,胸口翻江倒海,全身每一片皮肤毛孔都焦渴纠结。邵钧唱的每一句,每一个笑容,都是抓挠他的心肝肺肠。

每一句,每一字,每一个得意畅快的笑容,都像是冲他来的,是做给他看的。

为邵钧弹琴和声的小马警官,相貌身材也挺帅。然而在帅得惊天动地无与伦比惨绝人寰的邵三爷面前,马小川悲催地彻底沦为背景­色­,被晃动的灯光吞没。邵钧唱着,蹦着,上身摇摆,随后突然半蹲下来,快速激烈地弹拨琴弦,弹出花哨炫目的金属音。

邵钧随着节奏,一下一下地送胯,摆臀,又用电吉他巧妙地挡住过分风­骚­的重点部位,半遮半掩似的,­骚­得欲说还休,­骚­得淋漓尽致!

别人眼里那一身帅气的警服制服,看在罗强的眼里,其实就是皇帝的新装,穿了简直就跟没穿一样。

他眼里的邵钧,全身上下赤条条一丝不挂,晃动着身体,还偏偏在ρi股前面挡一个破吉他!

罗强眼球发红,浑身都发烫,想要几步跑上台去,扯掉那把吉他……

两个人一个台上,一个台下,遥遥相望,邵钧用眼神一次又一次撩拨着他。

周围一切不明真相的傻帽群众,都像是在为他们两个人欢呼。

邵钧的一张脸在罗强瞳膜上放大,无比清晰,尖锐,完美。

邵钧的声音在他耳畔回荡,撕搅着他的情绪,心口激烈地碰撞……

“哦——边个两手牵,

悲欢离合总有不变的结局!

哦——两手牵,不变的脸,

怎么都不能明白我不后悔,

即使付出我青春的血汗与眼泪!

如果命运不再原谅我们,

为了我灵魂进入了你的身体!

让我相信你的忠贞,

爱人同志!!!!!

请你相信我的忠贞,

爱人同志!!!!!”

……

联欢会结束之后,那晚,大伙吃过饺子,围坐着一起收看央视的春节晚会,吃着监区新年派送的糖果、花生、橘子。

领导、管教和犯人们都聚集在小礼堂看电视,隔壁办公大楼内空无一人,所有的窗子漆黑一片。

黑洞洞的走廊最尽头处,一间办公室的门缝里挤出一串粗重的喘息……

肌­肉­纠缠碰撞……

门框被撞得闷响……

罗强从身后紧紧勒着人,兴奋而急迫,粗鲁地从后面亲吻邵钧,吻邵钧的头发,吻邵钧的下巴,脖颈,撕扯邵钧的衣服。

邵钧嘟囔:“扣子!……扣子又让你丫弄掉了!”

罗强粗喘着:“掉了老子再给你缝。”

邵钧衬衫半咧着,露出一侧布满咬痕的肩膀,领带还歪歪地套在脖子上。

制服长裤不知啥时候已经被扒掉了,­内­裤顽强地摽在膝盖上。

罗强近乎粗暴地啃邵钧的后脖子,快要啃光一层皮,还嫌不解气,难消心头的欲­火­,然后开始啃邵钧后背上一整条排列整齐的脊椎骨,从上至下……

邵钧让这人推着,挤着,摁在门框上,身体难耐地抖动。罗强啃到他腰窝,ρi股,狠狠地一大口,啃到那个通了电乱摇乱晃的ρi股上!

罗强还不解恨,低声骂道:“老子咬死你,让你当着全监区的人­骚­情!”

邵钧喘着:“我……我……我­骚­给你一人儿看的!”

罗强眼底燃着火苗,霸道地咬他耳朵:“你现在­骚­给老子看!……ρi股­骚­给老子看一个……”

罗强的手指带着报复欲和破坏欲,粗暴地揉弄邵钧的ρi股,蹂躏邵钧脆弱的生植器。邵钧被顶在门框上,滚烫的身体被微凉的木头门激得发抖。罗强的手指不停捋动着他,手法由慢而快,由轻而重,捏住­龟­头的凸起,突然快速打圈转动,就这一下让邵钧差点儿哼哼出来,爽得不行。

邵钧站不住,腰弯下去,ρi股快抽筋了,又被罗强一条铁臂从后面捞起来,抵在门上搞。

他两腿拧在一起,互相磨蹭,摩擦罗强的大腿,增加快感,随即就被罗强一条腿从后面楔入,顶开他两条腿,用已经硬起来的下身撞他ρi股。

邵钧惊喘:“啊……”

“啊……”

“嗯……唔……嗯……”

他让罗强从身后这么粗鲁地撞着,蹭着,粗糙的手指不断打磨他­龟­头和阳根最敏感的地方,出其不意就­射­了出来!­射­­精­的一瞬间罗强粗暴地罩住他的嘴,舌头卷走他口里全部的空气,堵住他不让他喘气儿。在几乎窒息的夹缝中­射­­精­的快感变得异常强烈,邵钧脸憋得通红,全身发抖,旧的一年临了的最后一­射­,­射­出来很多,痛快淋漓。

罗强进入的那一下邵钧两手紧紧扒着门,大口大口吸气,疼痛却又渴望。

在台上那么­骚­包,那么耍帅,他确实就是­骚­给罗强一个人儿看的。

他想的不行,想让罗强痛痛快快­干­他一场,想让罗强爱他,爱死他……

罗强缓慢地、霸道地充满他的小腹,报复似的,坚硬如铁的阳俱像一把镐,将他的ρi股牢牢钉在门上,让他晃都不能再晃一下。还没等邵钧完全适应罗强的粗和硬,罗强猛地楔着他撞向门板,狠狠地顶入,狠狠地­操­他,门都晃了!

邵钧整个人趴在门上,手指湿滑,站不住,随即就被罗强抓住双手,双臂分开,摁在门框上。

罗强就在他身后,用粗野的喘息声和下流的情话在他耳边挑逗。

邵钧让身后蛮横粗暴的混球强迫着,张开成耶稣受难的姿势,手,脚,小腹,都被牢牢禁锢住,整个人在欲仙欲死难以自拔的状态中意识混乱,模糊。罗强就这么紧紧黏着他,研磨着他的身体,一下一下奋力地冲撞,把他往门上摔打,往门上钉!邵钧被这人撞得快散架了,生理上的疼痛夹杂了一波一波极其刺激暴虐的快感,搅合着钻入他小腹,让他神经亢奋,让他欲罢不能。

两个人在漫长牢狱生活里,时常偷个小情,亲个小嘴儿,可是很少有机会像这样,毫无顾忌、酣畅淋漓地­干­上一场。

罗强仿佛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在牢笼里憋太久了,偶尔发一回疯,几乎把眼前人拆了,吃了,骨头都绞碎,碾碎。

他确实爱死了邵钧,爱得快疯了,撞击带着狠劲儿,像是在发泄男人骨子里最炙热旺盛的爱欲,占有欲,肆虐欲!

罗强勒着邵钧的腰,从后面­干­了好一会儿,快把自己搅合­射­了,拔出来,晾了几秒钟,猛然把邵钧调转过来。

“你是我的……”

“你是老子一个人儿的……”

“我的,宝贝儿,我的!”

低沉的声音在邵钧耳边回荡,罗强恶狠狠、凶巴巴得,眼眶因为动情而发热,发红……

罗强捡起从邵钧身上卸下来的皮带和武装带,挂到门框上。

邵钧没反应过来,两条手腕就被皮带捆了,挂上门框。罗强捞起他一条大腿,劈开,吊到武装带做成的套索上,把他牢牢吊在门上!

俩人终于用面对面的姿势结合,罗强一眨不眨地凝视邵钧湿到透亮的头发,脸。邵钧的胸膛让汗水浸泡发亮,眼神迷离发情,俊美到极致。

邵钧濡湿的眼球上晃动的是罗强赤­祼­健壮阳刚的身躯,这么些年不变的一张脸,不变的强壮身体,不变的悸动,不变的深情……

罗强撞进邵钧身体时邵钧整个人悬空着仰在门上。他的魂魄好像从脑顶撞飞了出去,飘飘然地盘旋在天花板上,俯视着室内无比火热的ji情。邵钧的手和腿被禁锢着毫无反抗能力,任由着罗强一下一下撞上来,撞进他的身躯,撞他的两颗蛋。他的­阴­茎Ъo起着,一下一下摩擦到罗强的小腹,触感无比销魂,悬在半空的一只脚脚趾痉挛。

之前的两次真刀真枪的进入,都太仓促,脑子里的印象除了急迫就是疼痛,争吵。这回似乎才是俩人之间真真正正的第一次,用毫无保留的姿势袒露着自己,面对面承受对方。罗强的强悍和坚硬让邵钧无比兴奋,刺激,他胸前两粒­乳­头因为发情而变硬,摩擦着罗强的胸口,舒服得发抖,让他忍不住贴上去,缠上去,求索更多的快感。

邵钧的反应让罗强几乎发疯。罗强猛地吻住邵钧的嘴,两人忘情地吸吮那一刻最原始最极致的快乐,一起疯狂地撞向对方。邵钧一条腿缠到罗强腰上,后脑勺舒服得在门上乱蹭,门板剧烈响动发抖。他就这么让罗强猛­干­着,­阴­茎不断擦过对方小腹,他哼出声!

“弄一下……帮我弄一下……”

邵钧两只手被缚,自己动弹不得,茎头处不断流出透明的液体。

“叫个好听的。”

罗强故意不帮他撸,啃着他的鼻子嘴巴威胁。

“你妈的,你要啥好听的!赶紧帮我,帮我……唔……嗯……老二!!!”

邵钧急得,挣吧着,快要把门卸下来了。

罗强满意地抚摩着邵钧让他折腾得通红汗湿的一张脸,再一次用力拱进去,凝视着,撞击着,看着邵钧整个人胸腹,腰胯,甚至脖颈和手臂的肌­肉­都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颤动,让他完完全全占有……

“我的……”

“是我的人吗!”

“是老子的人吗!”

罗强一下一下地撞着,伸出一只大手狠命掏弄邵钧胯下挺直的东西。

邵钧扛住罗强连续数十下猛烈冲杀,突然战栗,抽动,双眼失神,后庭剧烈收缩夹紧,就这么让罗强一直­操­到­射­­精­……

邵钧整个人挂在门上,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汩一汩地­射­出来,黏稠而浓郁。

他­射­出来的瞬间被从未享受过的巨大的快乐吞没,突然觉着委屈,想哭,眼泪无声地往下流。他被罗强含住眼角,动情地吸吮,抚慰。罗强把他从皮带上解下来,抱到怀里揉……

那天晚上,罗强估摸着春晚零点的钟声就要响起来,礼堂里看节目的人快要散了,才从邵钧办公室里溜出来。

邵钧让这熊玩意儿折腾得快不行了,路都走不利索,两脚拌蒜,爽过之后反应很大,头发湿漉凌乱。

罗强扭过头,迅速亲了邵钧一口,捏捏脸。两人的眼神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交汇,万分留恋,爽过还想再爽一回,地老天荒……

罗强悄无声息穿越漆黑的楼道,身形隐蔽,已经十分的小心,以他的经验,应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楼道另一头,窗外的月光笼罩出一枚瘦小的人影。

人影冷冷地盯了罗强一眼,一步步退走,消失在­阴­影中。

罗强和邵钧那时候没料到,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雨正悄悄逼近清河监狱。

85

85、第八十六章江湖手笔

年后开春,­操­场边大槐树又长高一层枝桠,吐出黄黄绿绿的­嫩­叶,天气回暖,正是破土修造的季节。

三监区这年又收到一笔私企赞助的款子。罗老板最近生意兴旺,兜儿里钱烧的,不知怎么折腾好了,心又挂着,一趟一趟往监狱里跑。

罗老板豪气地签单掏钱,监区长数着票子慷慨地花钱,先是将厂房和监舍楼重新粉刷一遍,又给监舍修缮了空调供暖系统。食堂的煤气灶整个儿拆除,换成用电和天然气的全套进口灶具,有三重安全阀的。罗战是一回被炸过,十年怕煤气。他哥现在在监区当总厨,每天食堂里进进出出,罗战不放心,觉着煤气管道不安全,容易让人做手脚,再把他哥给算计了。

罗老板捧着钞票,还特意叮嘱监区长,咱们警帽同志日以继夜工作辛苦,办公条件太让人心疼了,我们这犯人家属看着,都怪不落忍的!

于是,狱警办公楼里装上24小时循环热水,再不用拎着沉沉的暖壶去水房打水。办公室里憋屈的破钢丝床也撤掉,统统换成坐卧两用的沙发床,双人的尺寸。

罗强坐在探亲室里,咬着烟,难得心情不错,烟蒂在­唇­齿间翻来覆去搅动,瞟着他家三儿。

小罗老板摸摸脑瓢,咧开嘴,哥俩互相瞅着,抖着肩膀,­干­乐了几声。

罗战冲他哥抖了一下眼睫毛,使眼­色­,罗强忿忿地甩出一个字:“滚。”

罗战说:“哥,我亲自去厂家订做的沙发床,我自己躺上去睡了俩晚上,我把了关,绝对舒服,你放心。”

罗强冷笑道:“妈的,整个监区两百多间办公室,一屋一个沙发床,你钱从天上掉下来的?”

罗战嘿嘿笑道:“床最重要了,办事办得舒服最要紧……算我孝敬你的。”

罗战挤兑人的眼神坏透了,罗强那张老脸都有些泛红,又骂了几句,让这臭小子麻溜儿滚蛋,少他妈来跟老子犯贱!

监狱里的内情,各种蛛丝马迹,外面的人慢慢已经知道了。

罗强这一头孤狼,最终栽在个年轻美貌的小条子手心儿里。

罗老板每回想到他家程宇切了半颗胃,就想到监狱里还有个人摘了一整个儿的脾。他在外面能天天给程宇煲粥,煲大补汤,尽心尽力地伺候,可是他哥在牢里没那些条件照顾小嫂子;他能每天晚上搂着抱着程宇,牢里那俩人哪个也没机会给另一个暖被窝。明明每天都能见面,却不能随心所欲抱在一块儿,比牛郎织女还忒么难熬。

罗战如今往监狱里送钱,讨好小邵队长,也就等于孝敬他哥,能让罗强高兴就成。

罗战在探亲室门口,笑呵呵地跟邵队长打招呼。

这回不用叮嘱某人费心照顾他哥了,罗战凑过头,压低声音:“邵警官,我哥听你话吗?乖吗?”

邵钧耸肩冷笑,你说罗强?

他“乖”?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什么玩意儿,这人字典里有这字儿吗?!

罗战乐,跟邵钧说悄悄话:“我哥那人有时候就那脾气,糙,你多担待,不听话就放开了收拾他,他反正最听你的。”

罗小三儿那张酷似某人的俊脸让邵钧觉着挺受看。邵钧酸溜溜地说:“你哥不是最待见你、最听你的啊?”

罗战一摆头:“那不能,绝对不是,我谁啊?我在我哥心里,早就过景儿了!”

俩人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的,瞎逗贫,罗强坐屋里远远地瞧见了,隔着大玻璃又钻不出去,狠狠地瞪罗战。

罗强用眼神威胁:兔崽子,说老子啥呢?活腻歪了你。

罗战掏出好烟孝敬邵队长,刚凑头要帮着点火,脸和脸离得稍微近了些,罗强那两记眼刀就甩过来,眼神简直像要把罗小三儿两只手剁了眼珠子剜出来。罗战赶紧把手缩回去,甩着长风衣一溜烟儿蹿走了……

当晚,邵三爷的ρi股果然又遭了殃,罗强这疯子几乎把他腰勒折了,就因为他跟罗三儿多聊了几句,借火点了颗烟。

邵钧在天台月光下看着身上叠摞的影子,罗强在他身后起伏,挺/动,不知疲倦地咬他,啃他,在他ρi股上打上专属的烙印。邵钧这回才真正意识到自己以前得是有多么愚蠢,竟然因为吃罗三儿的醋,误会他们兄弟情谊,差点儿跟罗强翻脸拆伙。倘若那时候没撑住,散了,将来能不后悔?上哪再找这么彪悍又讨三爷爷喜欢的蛮货?

邵钧把头枕在罗强肩上,脸挨着脸,俩人闲聊。

邵钧从哥们儿那听说,最近城里生意道上的势力地盘重新划分割据,沾黑的帮派慢慢洗白,而且大都转行做了正经营生,与传统的生意人竞争,以大吞小,纵横捭阖,形势瞬息万变。

邵钧说:“你们家三儿,忒么牛逼,有一号,我以前也小瞧了这人。我听人说,皇城根儿脚底下新开发的高档四合院别墅区,‘皇都盛苑’,最大的股,是你弟入的手。”

“那位置地段多好,二环以里寸土寸金的地儿,就剩那一块宝地,整个儿北京城最正中风水最好的地方,以后再往下挖地三尺都挖不出第二块好地,愣让你们家三儿入了,有眼光,大手笔。”

罗强鼻子里哼出得意:“三儿是谁?小崽子能着呢,脑瓜聪明。”

邵钧开玩笑说:“皇城根儿脚底下,跟紫禁城就隔一道墙,骑在院墙影壁上,都能望见故宫里边儿。那几条黄金地段的胡同,以后都姓罗了。”

罗强静静地若有所思,半晌哼道:“老子混了半辈子,也没把那几条胡同盘到手,让三儿占了先……”

“那几条胡同,以前姓尤。”

邵钧从罗强这里断断续续听了些往事内情,了解到不少旧城二十年间的黑道风云八卦。

话还要从数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打/黑行动开讲,京城地下势力惨遭扫荡,公安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对几大帮派实施毁灭­性­围剿,当时被捕伏法的就有三家,谭,李,罗,皆施以重刑。

这些年过去,罗家小三儿出狱改造从良,做了警员家属,白手创业的大老板,罗老二获刑无期,另外几家也是死的死,灭的灭。

谭家与罗氏兄弟争勇斗狠这么多年,最终是让罗老二用一己之力灭门,父子皆丧命于罗强之手,谭氏一门算是彻底覆灭,从此江湖上查无此号。

而当年的“李”,指的是盘踞于南城菜市口、天坛、龙潭湖附近的一伙势力,带头大哥绰号“吊鬼李”。此人论道上的辈分年纪,见面罗强都要尊称一声“鬼哥”。吊鬼李也是前后脚同时入狱,手下势力被平,本人则一直关押在延庆老弱病犯监狱。

罗强在清河结识的赖红兵,其实就是吊鬼李手下­干­将,俩人在这边拜了把子认了兄弟。

最近听赖红兵和道上其他人的消息说,吊鬼李那老家伙,岁数大了,身体一直不太好,肝病肾病糖尿病前/列腺病的,又不给办保外就医,就一直在延庆监区医院里熬着,可能熬不出几年,就快挂了,这回可真成吊死鬼了。姓李的势力在道上亦日渐衰微没落,很难东山再起。

邵钧听着,Сhā嘴道:“不是当年牛逼得号称京城四霸吗?咋就三个?”

罗强说:“尤。”

邵钧:“谁?这人呢?”

罗强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早嗝儿屁听蛐蛐了。”

罗强说的就是老城区皇城根儿脚下势力最大的那位,道上人称尤二爷,论辈分也比罗强要长。罗老二当年与尤二爷为了争夺生意和地盘,也打过拼过,火并过,对方是很硬的点子,罗强就没占到什么便宜。

邵钧问:“这人怎么死的?”

罗强说:“打/黑那年,公安特警队包围东湖大酒店,双方都开枪了,当时情形我没看见,据说是酒店大堂爆炸,烧死不少人,死的还包括几个警察,尤二也烧死在里边,烧焦了都没法看……哼,姓尤的烧成灰儿一了百了,不然他也得跟老子一样,来个无期。”

邵钧:“……”

邵钧:“命,该。”

死的死,灭的灭,无期的无期,当年的皇城四霸已成过眼云烟,江湖上一段传说。作为六十年代动荡疯狂的残留余孽,黑道帮派恣意横行的时代终究结束了。

邵钧替罗老二掰指头数了数,不对啊,这事儿还没结束。

谭、李、尤都没了,这道上还剩下谁?

说到底,还就剩下这姓罗的一大一小俩混球。这哥俩历经数次风雨,仍然顽强地蹦跶着,真叫一个皮实,真命大。

俩人那时都没料到,罗三儿出手盘下“皇都盛苑”的大手笔,冥冥中成为一根导火索,引出幕后一连串暴风骤雨江湖行动。

那天傍晚收工,邵队长戴着警帽,后腰挎着警棍,从走廊下走过。他碰巧瞅见二大队每天负责收垃圾的那名老犯人,勾着背,缓慢地拖着垃圾车,从旁边一个小侧门出去。身后不远处,蹑手蹑脚跟着二大队几个崽子,可不就是大虎、梁子那几个,溜出侧门。

邵钧眼睛尖,心又­精­细,在暗处一瞅,就觉着不对,悄悄地跟上去。

邵钧自从上回跟谭大少扛架,受伤,摘脾,心里就盯上了二大队那一群刺儿头。双方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邵钧心里有数,暗暗地盯着,防着,绝不允许任何小猫小狗小畜生的,在咱三爷爷眼皮子底下搞事。

侧门的旮旯地儿里,邵钧手握警棍出现在那群崽子面前时,那几人把那老犯人摁在地上,上脚狠狠地踹,显然要欺负。

邵钧冷冷地看着:“张大虎,梁子,­干­什么?”

张大虎一看让邵队长逮着了,站起身,歪着脑袋,嘴巴扯着说:“邵队长,怎么着?又管我们二队的芝麻闲事儿?”

邵钧眯眼道:“三监区里的芝麻闲事儿,我都能管。把人放开。”

邵钧认得让那几个人围在当间儿的老犯人。那老头子名叫贾福贵,头发花白,瘦弱,走路后背佝偻,一只手似乎还不太利落,一直是三监区重点照顾的老弱病残犯。罗强上回从厂房调到食堂工作,就曾经不服气地嚷嚷,老子是老弱病残吗?老子咋就跟贾福贵那老头子他们划成一坨了?!你看老子像个残废吗?

邵三爷认得贾福贵。当初他在食堂跟谭大少暴打一架,谭龙扎刺儿发飙,就是首先踢倒他们二队这名残弱老犯人,欺负人,才最终引发战局,打出人命。

邵钧问那老犯人:“他们打你?”

贾福贵埋头,摇了摇,不敢说。

邵钧又问:“抢你东西了?”

贾福贵还是不说话。

张大虎歪头嚣张地说:“邵队长,看见了没,屁事儿都没有!”

邵钧一眯眼,突然伸出警棍,往张大虎肋间一捅,趁这人躲闪弯腰之际将囚服往起一撩。哗啦啦,这家伙衣服里面漏出一大沓子人民币,还有几盒烟。

张大虎脸­色­一变,正要扑上去捡,藏,被邵钧皮靴脚稳稳踩住……

那天邵钧把东西都收缴了,人民币在监狱里不许流通,那几盒好烟也不是张大虎这号人能买得起的,肯定有猫腻儿。

邵钧主动帮那老犯人把车拉到垃圾站,倒掉。

邵钧拍拍手上的渣土,还不放心,叮嘱贾福贵:“老贾,大虎、梁子那几个人,找你要钱要东西?欺负过你?”

贾福贵摇摇头,­干­笑道:“没有,也没有,我这样,哪有钱?”

邵钧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黑眉白目的:“我知道你不敢说实话。监狱里严禁牢头狱霸,以后有啥情况,你单独到办公室找我报告,没事儿,你甭害怕他们。”

贾福贵:“……”

邵钧语带自信,掸了掸制服上的土:“三爷罩着,他们不敢怎么着你。”

贾福贵盯着邵钧端详了半晌,眼神有异,缓缓道:“邵警官,谢您了……”

就这么看似简单的一件小事,完全不简单。

罗强在食堂盛晚饭时就注意到,二大队那几个兔崽子,张大虎和梁子,端着饭盆从邵钧身旁擦肩而过,盯视小邵警官那眼神,愤恨而仇视。这伙人后来围坐一桌,一直低头嘀咕……

果然,第二天,邵钧检查头天没收的可疑赃物,人民币确实是真钱,但是烟有问题。

也该着这帮人撞到邵三爷枪口上,邵钧这人做事­精­明细致,心眼儿多,当然最碰巧的是,他烟瘾大,无烟不欢。

邵钧打开一盒烟,翻来覆去看了看,顺手就搁嘴里一根儿,点上了。

他才吸了几口,突然呛住了,一口烟雾喷了出来,疯狂咳嗽。

这烟味道不对!

“我­操­了……”

邵钧举起那根烟,喃喃地嘟囔,瞪大了眼。他剥开过滤嘴和烟纸,摊开在桌上,扒着仔仔细细地瞧。

“……我­操­/你姥姥。”

邵钧跃起来,ρi股下面的椅子都让他掀翻了……

那天邵钧拿着一袋子证物,从技术科化验室里冲出来,脸­色­发白,表情恼火。

张大虎怀里搜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香烟,烟卷是特制的,里面裹的是毒品。

邵三爷虽然自个儿没沾过毒,可是正牌警校出来的科班生,多少都懂一些刑侦常识,一闻一吸,就知道这忒么是毒,而且是强剂量的冰毒。

他要跟监区长打报告,吹哨子抄家伙,清监。

邵钧刚走到楼道拐弯,就被一条铁臂拽住,蛮横地拖到墙角。

俩人脸贴着脸,都是黑眉立目,罗强攥着他手腕,不让他走。

罗强说:“馒头,­干­啥去?”

邵钧:“你扯我­干­啥?我打报告去!”

罗强说:“你报告啥?又管他们二大队一摊闲事儿?”

邵钧亮出证物袋,愤怒地说:“你知道这烟里包的是啥?这里边儿是‘麻果’,他们藏毒!”

罗强表情十分冷静,那几包烟管他屁事儿?他才不在乎那个。罗强抵着邵钧的头,说:“你肚子上那道大拉锁,长好了?你又欢实了?”

邵钧:“……”

邵钧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着罗强:“我能不管吗?”

罗强想都不想,说:“把东西给周警官,他们二队的事儿,让他们自己翻,让他们去清监,你不准去。”

邵钧皱眉,咬牙,气得,低声嘟囔:“你这人……”

罗强两眼发红:“老子告诉你,就是不准去!”

邵钧歪着头,撇嘴道:“嗳我说姓罗的,你是管教我是管教?听谁的?”

罗强不屑道:“少跟我扯那个!老子是你什么人?我的话还镇不住你了?”

邵钧:“……”

罗强最了解他家馒头。邵小三儿这人办事认真,­精­细,极富正义感,而且有时候特较真儿,钻牛角尖;明知山有虎,这孩子不管不顾得,天不怕地不怕,就偏要上山打那个虎。

可是罗强捱过一遭,能让邵钧再蹚这个险境?

二大队藏个毒又咋地?藏金山银山大麻山你也不许去!

罗强紧紧攥着邵钧的腕子,暗暗使力,一直攥到邵钧跟他服软,服帖,不再挣扎,让他搂到墙角。

罗强捏捏邵钧的脸,安慰着,眉眼间是老大的冷酷镇定范儿:“馒头,听我的,这事儿你甭出头,让周小滨翻去,翻得好或者翻得不好,死也是他死。”

“牢号里的事情,交给老子,老子替你查这个案。”

86

86、第八十七章贾老头子

邵钧极为不认同罗强嘴里那句“死也是他死”,这叫什么话?

果然是个没正义没真理没节­操­的熊玩意儿才能说出来的话。

他跟小周队长是同事,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这事儿既然是他发现的,他理所当然应该站出来揭发二队那几个不省油的崽子。不是为争胜揽功,邵钧觉着这是他行事做人的底线原则。

邵钧心里这么想的,到底还是听从了罗强的叮嘱,把证物上交领导,没继续掺合清监的事。

罗老二处事比他冷静,有江湖经验,再者说,罗强是他什么人?他能不听罗强的话?

当天晚上,小周队长带着他们二队的管教、协管,还有一个排的武警在楼道里持枪压阵,彻底把二队宿舍给翻了……

从床铺翻到衣柜,碗柜,脸盆,饭盆,鞋子,书本纸张。几百个犯人,一一搜查,脱掉衣服,武警拿枪管子挑着衣服搜检。

二大队经过这么一折腾,再一次伤了元气,又有一串儿人被戴上镣铐,关禁闭室,接受反思教育去了。

­操­场上春光明媚,槐花飘香,树荫下晃动三三两两的人影。

罗强蹲在篮球场边这两年专属于他别人都不敢坐的石头凳子上,悠闲地抽烟。身旁他们七班几个崽子,叽叽喳喳地闲扯淡。

胡岩和顺子他们都说:“二队那帮锤子,这回彻底傻Ъ了,真解气。”

“可不是么,竟然藏毒,跑监狱里贩毒,还嫌判得年头少,死得不够快!”

二大队那伙怂人一向与他们一大队不和睦,结了冤家,因此那几人被关禁闭,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不少。年前秋收那回,邵钧把罗强悄悄带出去再带回来,就让张大虎、梁子他们盯上了,吵吵嚷嚷地要向领导举报罗老二莫名在南瓜地里“失踪”的问题。

胡岩特别护着罗强。当时胡岩跳起来跟对方几人吵,说我们老大没失踪,我们老大上半山腰没人的地方抽根烟,拉泡屎,放个屁,那是他乐意,你们一群兔崽子管得着吗!后来得亏那天是马小川值班,马小川跟邵钧关系铁,小年轻儿的没那么啰唆,也没多问,就这么让罗强蒙混过去了。

罗强听手下这帮人瞎议论,缓缓Сhā嘴道:“你们还真信张大虎那几个人贩毒?”

顺子:“不然是咋地,大哥你说?”

罗强:“在清河监狱里贩毒?老子活四十多年都没听说过,有这么作死的活法儿。”

胡岩不屑地撇嘴:“张大虎傻呗,要钱不要命。”

罗强眯眼寻思着,缓缓道:“藏毒,他们要­干­嘛?给谁藏?烟卷里的毒从哪弄进来的?外边儿有没有人接应、串联?”

罗强问的都是真章。张大虎那几个人搞到的东西俗称麻果,是一种新型的强力冰毒,极易成瘾,能让人产生强烈幻觉,行为失控,甚至产生暴力犯罪。罗强在西南边境混过,内行,那东西是缅甸特产,从边境走私贩运进来,张大虎要是没有路子,一般人搞不来这个。

这两天监区长火冒三丈,小警帽儿们把监道翻了个遍,查食堂,查厂房仓库,查超市,查小饭馆,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有可能内外串通的秘密渠道搜出来。几根冰毒烟卷其实小事儿,关键问题是,冰毒能搞到监狱里,刀具呢?纵火具呢?手机通讯联络器呢?更多危险违禁品都可能流进来,到时候麻烦大了。

就为这个,监舍楼下的物美超市都被迫关门了,让警察封了,搞地毯式搜查。大伙怨声载道,都他妈二大队那几个小王八蛋害我们,老子都吃不着方便面火腿肠和牛­肉­­干­了!嘴都淡出个鸟儿来!

罗强斜眯缝着半瞎的眼睛,锐利的视线扫过超市、监舍楼、办公楼、厂房楼、食堂、仓库、大铁门……视线最终越过内墙,岗楼,遥遥地飘向高墙之外。

二队的老犯人贾福贵拖着垃圾车,慢悠悠的,自打­操­场边走过,压在工作帽帽檐下的一双眼,视线漫­射­扫过罗强的脸。

这人一只左手据说有残,一年四季戴大厚手套。

收垃圾这活儿,一直都是监区几名老弱犯人负责。这几人在监狱里待久了,记录良好,受管教的信任,平时不用去厂房上工,也不参加野外劳动,只负责每天到各条监道各个牢号里清理垃圾桶,装车,然后推到厂房后面的垃圾站,再由外边定期进来的环卫垃圾车清走。

罗强盯贾富贵盯了有一阵了。

也说不清从哪天开始,或者就是从那一天,罗强开始帮老犯人推垃圾车。

他在食堂总之日子清闲,三顿饭之间歇工的机会,就跑出去,一把攥住垃圾车的前杠,套过自己的前胸,拖着车走。

贾福贵说:“不劳动你。”

罗强嘴角轻耸:“不劳动,老子有得是力气。”

贾福贵瞅瞅他,也不说话。

罗强就这么跟着这老头子,寸步不离得,黏得像条尾巴,瞅着这人用一大串钥匙一一打开牢号门,给每个班收垃圾桶。用完的钥匙,最终交还给值班的管教。

连续好几天,罗强就这么不厌其烦地跟着收垃圾,闲着没事儿就蹲在一旁,跟老头子聊天,闲扯淡,就是不走。

罗强递过去一颗烟,给对方点上。

老头子眯起眼时脸上皱纹深重,眼底微光闪烁,审视罗强。

罗强吸了几口烟,哼道:“老爷子,哪人?”

贾福贵说:“本地人。”

罗强:“上面几辈儿都是本地人?”

贾福贵微微点头:“嗯,祖上四辈儿都是老北京。”

罗强挑眉:“家住哪?”

贾福贵嘴角颤动:“打听这­干­啥?”

罗强冷笑:“随便唠唠,老子以前家在郊区,农民,种地的。”

贾福贵微微闭了一下眼,哑声说:“老子家就住紫禁城边儿上,东皇城根儿北街。”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墙根下两只大蛐蛐儿打架,窸窸窣窣的,听得一清二楚。

罗强和贾老头子互相盯了半晌。罗强突然咧嘴笑笑,­唇­畔荡出深不可测的纹路,点了点头。

贾福贵突然站起来,微微一摆头:“外边儿清垃圾的车快来了,你走吧。”

罗强也站起来:“我来。”

俩人同时伸手去抓垃圾车前杠,车子两侧一同受力剧烈地一颤一晃随后上下重重一颠几乎掀翻!贾老头子脸­色­变了,罗强毫不客气突然出手抓对方的手腕,贾福贵踉跄着抽身想走,一只不太利索的手藏在袖筒里。罗强发力的手指像鹰爪一样凶猛,从身后掏住老头子戴着厚手套的手,用力一捏!

贾老头子脸­色­发白,那只手被罗强死死按在车杠子上,木头杠子都快让俩人合伙给掰折拧碎了。罗强用指力捋过对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捋,眼神锋利。

俩人胸口都喘息剧烈,千钧一发,外墙突然传来大吨位厢式卡车的刹车声,收垃圾的来了。

……

贾福贵嘴角抽动,冷笑道:“老二,摸够了?”

罗强缓缓松了力:“嗯,够了。”

贾福贵:“松手。”

罗强突然问:“烟咋弄进来的?”

贾福贵也很冷静:“老二,你想翻吗?”

罗强脑子里快速掠过一年又一年,突然明白了许多没解开的事儿。他眼神慑人地犀利:“谭龙究竟咋死的?……一箭双雕?您这招可够毒的,佩服。”

贾老头子一动不动,镇定得可怕:“你想咋个翻腾?”

刹车声,打斗声,谭少爷一双血红的眼,血光溅到墙上,一地狼藉……两个人互相死死盯着,眼前耳畔回荡的都是昔日的剑影刀光。

罗强仍然攥着对方手腕,冷冷道:“那小崽子死都死了,我又不是他亲爹我不姓谭。老爷子,这车您不用管了,以后收垃圾这活儿,我负责。”

贾福贵眼睛一眯:“你啥意思?”

罗强道:“就是这意思。我回头会跟队长打报告,以后这活儿我­干­,您可以歇了。老子跟管教的都熟,老子今天就让你退休,我、替、你。”

罗强说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不容反驳动摇。一句“老子今天就让你退休”,像针一样戳人眼,贾福贵眼球发红,手指颤抖……

自打这天之后,贾老头子真就“退休”了。

这人第二天,一病不起,就不出屋了,跟二队的周队长告了长期病假,没再跟罗强争执,蔫儿不唧得,躲了。

贾福贵病了,二队的人虽然不归一大队邵队长直接管理,邵钧查铺时仍然关心了一句:“老贾,哪不舒服?要去医院吗?”

贾老头子半眯着眼躺被窝里,摆摆手:“真不劳烦邵警官。”

邵钧特认真:“我可以帮你报个额外探亲的机会,让你家里人过来看看,照顾照顾你。”

贾福贵勉强笑道:“……家里没啥人了,也不会有人来看我。”

邵钧一听这个,心里同情,说:“那你以后需要啥,跟我说。”

邵钧临走在这人床头柜上留了一罐蛋白粉,一小盒城里稻香村买的蛋糕桃酥。

邵队长对犯人一贯很仗义,不欺负人,三监区的人都知道,都待见邵队长。贾老头子欲言又止,点了点头,盯着邵钧出门的背影盯了很久,眼神缓缓­阴­沉下去……

每周政治课例行的自检揭发活动,罗强面前摆着一沓子纸。他想了又想,写下一些东西。

纸上写的都是要命的大事儿,这要是一递上去,三监区又得炸一回。

以他念小学初中区区几年积攒的墨水,码出上千字儿,真挺不容易的。写完后,罗强捧着揭发材料前思后想,皱着眉,不动声­色­,默默再将那几张纸团掉了,撕成碎片,没上交给管教……

道上的人,有道上行事的规矩。该他管的,惹到他的,做老大的义不容辞一肩扛;可不­干­他的事儿,他就不应该管。

罗强道上混这么多年,规矩他还是懂得。反水,揭发,挡害,卖眼线……这些都是令人不齿的下作的路数。他罗强即便能靠这一手捞到减刑的好处,说出去也难听,栽他的面儿。罗强才懒得管二大队犯人与狱警之间能闹出多少乱子,他心里只惦记大白馒头,只要馒头安生无恙,他不想炸刺儿多事,连累到馒头。

87

87、第八十八章神秘人物

几天之后,一个下午,罗强在食堂里做手擀面,晚上准备给大伙露一手,做茄子汆儿面。

他把面和得不硬不软一大坨,手感正好,在案板上撒些­干­面粉,用擀面杖把面坨慢慢向外推擀,擀成一大张面饼。这时候再把擀面杖裹在面饼里,手指捋着推着,向外推卷,擀面杖换个方向卷起来,再继续推卷,这样来来回回,把面片擀得越来越薄。这么切出来的面条细韧,劲道……

这是罗爸爸家传的,老北京人做手擀面的手艺。开春立夏溽暑各个时节,配一碗西红柿汆儿面,茄子汆儿面,扁豆面,酸菜­肉­末面,很是清凉爽口。

胡岩坐在案子边,一只手撑着腮帮子,一眨不眨地看罗强擀面条。

罗强眼皮都没抬,哼道:“看啥看,没见过?你妈没给你做过面条?”

胡岩抛了个勾人的眼神儿,说:“我妈也会做,可是我妈没你耐看。”

罗强:“……”

罗强是拿小狐狸这种又贱又赖又牛皮糖的缠人功夫没辙,抄起擀面杖一挥手:“去剃你的头去!满身都他妈是头发茬子,都掉我这面里了!”

胡岩耸肩道:“今儿就没人剃头,我店里没人,我闲得,我看看你不成?”

罗强:“你小子可以滚了。”

胡岩:“邵队长来了我立刻就滚。”

外面配送公司给监区食堂送货的冷藏车缓缓开进来,稳稳地刹在食堂后门,司机师傅跳下车。

罗强上回就是钻这辆车的底盘,越狱跑出去做活儿。

罗强透过食堂大玻璃窗瞧见了,搁下手里的面饼,摘下围裙擦了擦手,一掀门帘,出去帮司机卸货。

老张师傅一张黝黑的脸露出憨厚的笑容,冲罗强点点头,互相都是熟脸儿。罗强二话不说,上后厢抬货,老张拦了一下:“你不用忙,我带个帮手来。”

老张师傅扭头一指身后扛了一箱冷冻­鸡­腿的年轻人:“就他,辉子,你们认一认,以后都他给你们送货。”

罗强诧异,直起腰,盯着新来的人。那年轻人是个寸头,后脖子和手臂晒得很黑很糙,­干­活儿手脚麻利,勤快,一会儿就搬了十几箱,闷不吭声,也不废话。

罗强凑头给老师傅递烟,递火,问:“张师傅,不是一直您送货吗?”

司机师傅抽着烟:“可不是,我都给你们清河监狱送八年货了,岁数大了,跑长途累,也没几个钱,孩子都劝我赶紧退休算了!”

罗强追问:“监区长知道吗?打报告了?”

司机师傅厚道地说:“当然打了报告,这小伙子勤快得很,在我们公司都­干­一年多了,没问题!以后你们多照应这小伙子,下回我就不来了,辉子来。”

罗强缓缓点头……

叫辉子的年轻人搬着一箱茄子,在杂货间里左看右看,声音闷闷得:“摆哪?”

胡岩嘴里叼个糖棍,用舌头拨弄着,漂亮的眼皮瞟着人,连手都懒得抬,用眼神一指:“茄子搁墙角。”

哪里有事,哪里都不能少了聪明伶俐心眼儿又活泛的一只狐狸。小胡同志上下来回地瞟新来的人,嘴里不停唠叨:“嗳,你叫啥?你哪的人?”

辉子看了小胡一眼,嘴­唇­嗫嚅,不吭声,像个哑巴,或者更像­性­格障碍,有自闭症。

辉子身材高大壮实,一张长脸脏兮兮的,淌着汗,汗再和着灰尘土渣子从脸膛两侧流下来,顺着脖子流,流到工作服领子上,衣领里暴露出的锁骨和胸膛看起来结实、硬朗,肩膀很宽。这人黑发粗硬,浓眉大眼,颧骨下巴轮廓深重,皮肤铜­色­发亮,看起来是典型南方两广人的相貌。

胡岩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看第二眼,然后又看了第三眼,仔细看对方微凹的一双眼睛,还有深刻的双眼皮……

小胡指挥着:“那,那,土豆搁那!”

“­鸡­腿搁那边冰柜里!……白菜都码墙根儿上,嗳我说的是墙根儿!……”

辉子让他指使得团团转,甩了一把汗,愣愣地直起腰,茫然地看着胡岩,转身走了。

胡岩盯着这人的后腰,结实挺拔的臀部和大腿,大声嘟囔:“力气还真不错,就是脑子慢了点儿,说啥都听不懂,慢半拍呢……”

罗强一直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像一尊门神塑像。他叼着烟,烟蒂都快烧到嘴­唇­,就一眨不眨审视新来的人。

他用眼神制止小狐狸多嘴。

胡岩忿忿得,百无聊赖,手里前后左右摆弄一只排球。小胡同志最近苦练排球,争取上场机会。七班所有人都跟罗强一起上场打过沙排,还拿了监区联赛冠军,就胡岩个子最矮,没机会打比赛,简直委屈透了。

胡岩仰脖一下一下地垫球,球砸在手腕上,这球让他打呲了。

排球斜呲着飞了出去,劲儿还挺大,也是寸了,斜着就往辉子脸上飞过去!

“嗳!你……”

胡岩叫了一声。

罗强瞧见,下意识地后背从门框上弹开,伸手想挡。

辉子正满头大汗地搬一箱大土豆,俩手都占着,排球转瞬直飞面门!

排球那玩意儿打足了气是很硬的,照眼睛砸一下不是闹着玩儿的,能砸肿半边脸。只半秒钟眨一下眼皮都不够用的工夫,辉子单手托住塑料箱,另只手臂突然撤出横着一甩力道像鞭子弹开砸向眼球的排球,“嘭”得硬硬的一声,两道微怒的慑人的眼神与几乎泄气的球一齐­射­向胡岩的脸!

胡岩张嘴愣神儿,没反应过来。

罗强一步上前“啪”得拍飞袭向胡岩的球,把胡岩拽过来,密密实实挡在身后,浑身力道蓄势待发。

那一大箱子土豆,估摸着得有五十斤重。

罗强嘴角叼的烟都掉地上了,后腰绷得笔直,眼神­精­明而尖锐……

寸头黢黑的年轻人稳稳接住一箱土豆,搬进杂货间,闷头走出来,擦了擦眼皮上挂的汗,面无表情,像一段木头。

货车缓缓开动的时候,坐在副驾位的这人突然回头,眼角扫过胡岩,冷冷地盯着罗强,就盯了那么一眼,迅速扭开头……

“靠……”

“还拿球砸我……”

“我又不故意的。”

小胡低声嘟囔,没吃过别人这么狠的一招,有点儿伤面子。亏他刚才还觉着那小子长得不错,身材高大结实,挺帅的。

罗强斜眯眼盯着绝尘而去的货车,冷冷地说:“砸得好。”

胡岩:“谁砸得好?”

罗强胡噜一把胡岩的脑瓢,嘴角抽出表情:“你那一下,砸得真好,利索。”

……

自从这一天起,每星期来三监区食堂送货的人,还真变成这个寸头辉子。

这人穿着正儿八经的工作服,挂着公司胸牌,每一回来都是一脸煤土渣子,跟个黑炭头似的。每次都准点,­干­活儿很卖力,而且不吭声,不理人。

自从这个辉子来送货,罗强发现了,胡岩也每回都跑来食堂,站岗放哨,简直就跟俩相好的约好了似的。

狐狸一往食堂跑,邵钧也坐不住了,不乐意了,­干­脆也三天两头往食堂跑,查岗,盯梢。

于是,三监区的食堂就变成这么一副情景:

送货的辉子满头大汗地进进出出,搬东西;

小胡同志围着这人后ρi股转悠,上下打量,问长问短;

邵三爷翘二郎腿坐在门边的藤椅里,警帽下斜眯俩眼,盯着小胡的一举一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弹着腰间的警棍;

罗强系围裙站在案板边,继续揉他的面,擀他的烙饼,顺便有一搭无一搭的,欣赏大馒头英俊的侧脸……

胡岩有一回凑过头,拎起辉子胸前的小牌子,仔细端详。

“你叫李辉?”

对方闷闷地点头,俩眼发直,目光好像天生就不会拐弯儿的。

胡岩:“你不是本地人?我看你不像。”

辉子闷了半晌,说:“我老家广西。”

胡岩:“那你跑北京来­干­嘛,这大老远的?你当地找不着活儿?”

辉子:“……”

胡岩撇嘴:“嗳,你会说几句人话吗?”

辉子冷冷地抬起眼皮,突然哼道:“你能少说几句人话吗?”

胡岩:“……”

邵三爷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声:“不说话能把丫的憋死。”

罗强一边擀烙饼一边乐:“小胡,给老子学个猫叫。”

胡岩让一群人轮番取笑,忿忿不平地,嘟着嘴,拎着一串葡萄跑了,回他的理发店上工,给人剃头去了。

三监区胡总发型师的头型很各­色­,与众不同。别人都是剃成光头,带着一层毛毛匝匝的青发茬子,就只有胡总因为职业需要,这人又臭美发­骚­,偏不乐意跟别的犯人一样,于是在前额那里留长了两寸头发,拿发胶抓了抓,弄出个挺酷的造型。

监狱最近两年也出台了新规定,讲究人权的,犯人入狱时不必抱头蹲下,不再明令禁止同­性­恋,甚至还允许犯人染头发。

新监规横空出世,隔壁女子监区立刻哗啦啦染成一群五颜六­色­野鸭子似的,好几对儿相好的女犯在­操­场上开始公然的手拉手。男监区这边也有几个小年轻的染成黄茬。咱们胡总这回又独树一帜,自己给自己捯饬成亮紫­色­,跑出去的时候,头发在阳光下紫莹莹地发光。

辉子从帽檐下甩出两道­阴­郁莫测的眼神,乌黑卷曲的睫毛上挂着汗。

胡岩一边走一边喂自己吃葡萄,走路的时候,后胯颇有韵味地扭着。

辉子视线不由自主追随着胡岩头上那一撮紫毛,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第二眼……

胡岩在他的小理发店里给个犯人剃光头,抬头看大镜子,一眼瞧见直不愣登站在门槛上的大高个儿,木桩似的。

胡岩回头:“呦,你咋来了?”

辉子迈进来,眼珠打量一圈儿:“你的店?”

胡岩甩出一枚得意的小眼神,示意门口的招牌:清河三监区靓丽魅影发型屋。

还他妈发型屋呢……辉子瞟一眼那招牌,嘴角略带嘲弄:“那,你给我理一个。”

那天辉子还真坐到胡岩面前了,值班看店的管教一看这人是食堂送货的那位,也没拦他。

胡岩说:“你脸忒脏,我没法下手,我给你洗洗,刮个脸。”

辉子冷冷的:“嗯。”

胡岩又说:“我给犯人剃头是挣公分的,我给你剃头刮脸,挣啥呢?你让我白­干­啊?”

辉子:“……你爱吃葡萄?冷藏车里还两箱玫瑰香,给你。”

胡岩给这人头发打上泡沫,极其熟练专业的手法,指尖不轻不重,捏得这人舒服得向后仰过去,脖颈上的喉结缓缓抖动……

胡岩二指捏着刀片,凑近对方的脸,凑得很近,一丝不苟。这个人洗­干­净脸,跟脏着感觉完全都不一样,脸型瘦长,鼻梁挺直,眼睛微凹,眼神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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