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醉舞今生 _ > 情殇(5)

情殇(5)

“桓王爷,我家夫人受了内伤,王爷在为她诊治,任何人不能打扰。”红衣急忙伸手制止。

桓疏衡看着红衣毫不妥协的身躯,心里一惊,停下了身子。

在他眼里,轩辕一醉一向高屋建瓴,稳如泰山,纵然天崩地裂也休想动摇出裂缝的人,如今的阵势,匪夷所思。

“红衣,我问你,舞阳到底是谁?”桓疏衡的眼底有风云之­色­。

“我家夫人!”红衣想了想,拱手道。

“我问……舞阳……是谁?”桓疏衡怫然作­色­。

“桓王爷想必已经听说了,舞阳身份特殊。”红衣恭谨抱拳。“夫人伤重,我家王爷心急如焚,便是天塌了都不会出来。请王爷不要难为属下。”

“桓王爷!让属下好找。”莫问急匆匆自树后闪了过来,笑着拱手道:“老夫正四处找您,可巧在此找到。前日陛下着内侍王公公送来一罐雨前茶,还是请桓王爷墨轩品茶,请……”

桓疏衡微哼了一声,却是不能与轩辕翻脸,恨恨摔下袍摆。

“桓王爷,我家夫人确是叶相遗孤!”莫问看着桓疏衡铁青的脸,低声加了一句。

桓疏衡本来心里忐忑,如今在莫问嘴里证实,心还是不由咯噔一声,两道长眉拧在一处,几乎打成了死结。

“好你个轩辕一醉,这么大事居然瞒着我!”

“我家王爷也是最近得知,这边请,莫问知无不言。”

……

舞阳一直昏睡不醒,梦里纷纷扰扰都是从前的记忆,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睁开眼睛,便看见轩辕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不无别样味道。手臂抬起,摸了摸脸,触手滑腻如脂,脸腾的红了起来。

一只雕工­精­致的四璃镜竖在了眼前。

舞阳下意识一闭眼,一颗心咯噔一声,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伸手压在左胸,这才缓缓睁开,手微微颤了颤,一颗心忽悠悠飞到了九天外,直想找个地方靠下来,找个支撑。

——恍如隔世!

镜中人不知为谁,谁又是镜中人!

她跋涉了这么久,兜兜转转,居然……就这么回来了!

推开镜子,身子向后蹭了蹭,斜倚在芙蓉锦被之上,一语不发。

轩辕一醉趁为她解毒之际,略施小计,终于将舞阳的脸恢复成了原来模样,此刻心满意足。

知道她心里别扭,不在意她的无礼,坐在床边,仔细打量这张让他砰然心动,念念不忘的脸,冰山俊颜开化,露出一丝柔情。

“比四年前还要倾国倾城。”轩辕伸手触上雪团儿一般的脸,修长柔韧手指在白瓷一般的肌肤上来回摩挲。“清舞,既然你肯回来,我都应承你。”

“轩辕一醉,不得无礼。你坐好,我有话问你!”舞阳终于伸手推开,却悲凉发现自己的内力已经被封住。

“明明是该开口求我,偏带着质问的口气。”

轩辕皱皱眉,头低了下来,两只星眸逼近舞阳的脸,目光微微在脸上晃了晃,手指向下滑去,一段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

“你出去,我先更衣!”

舞阳低头看看你自己身上只穿着素白绸缎的寝衣,脸微微一红,连忙伸手捏住领口,偏首看向窗外。

“夫人的伤,为夫怎么能假他人之手……”轩辕嘴角弯了弯,笑着转身向外走去,一套衣衫扔到了床上。“我封了你的|­茓­,不要运功。”

舞阳盯着他的背影,悻悻垂手。

待打开衣衫,气得又撇在了一旁,自己翻身下地,趿拉着睡鞋走到西侧墙边,打开衣柜,里面居然空无一物。

“不用找了,从此以后你别想穿男装。”轩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快点,我带你去个地方。”

舞阳扭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左看右看没有别的衣物,无奈换上这淡蓝­色­薄纱的宫裙。这才坐在了桌前,拿起 梳子梳头,随意拿了一条蓝­色­丝带将头发随意一挽。镜中佳人颦眉,舞阳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镜子,想一探究竟,这才想起镜中人就是自己。

一时恍兮惚兮,怔住了。

镜子里的美人微微扯动朱­唇­,滑出一抹含混微笑,美得让人不可逼视……

终究是陌生了,舞阳又过了半晌,这才确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把将镜子扣在了桌上。

整整三年,她几乎忘了自己曾经的容颜,当初青老曾经说过解药只有一枚,配方不过一剂,没想到竟然在这个魔鬼的手里。

青老只是用这方式表明了立场了。

明明是个魔鬼,三位师父却还是看好他,为什么要看好他?

她何去何从,遵师命从了他,总是太委屈,这千般苦楚,万种伤心怎能消弭?

“走吧!”轩辕看着舞阳坐在桌前发愣,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复又拾起镜子立好。“嫁给我,难道就这么委屈?如此好颜­色­,毁了岂不可惜?”

“我不会嫁给你!”舞阳手据桌案站了起来声音嘶哑。“你不是人!我高攀不起。”

“你已经是我妻子了。”轩辕伸手扯过,将她圈在怀里。“走吧。什么时候我这心细如发处事冷静的夫人变得这样小儿女气了?”

舞阳伸手挣开,率先向外走去。

轩辕一把拖住。“带上面纱!”

舞阳突然心里烦躁,想着当年他的粗暴,他的狠戾言语,步子有些慌乱。

轩辕再次伸手扯过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

“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收网。”

斜眸望去,轩辕的脸上现出高深莫测来,舞阳懒得理他,只默默走路,忽然觉得浑身虚软,一点气力没有。

“你不是要问,怎么不说话了?”

“石非怎样了?”舞阳眉尖微蹙,终究说出了话。

“清舞,石非是谁?”轩辕携着舞阳走进花园,不悦问道。

半晌不肯开口,一说话便是他人。

——轩辕心道。

舞阳低头看看烂漫秋菊,忽然激灵打个寒颤。“无论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保证他的安全。”

“你说什么?”轩辕的眼睛遽然成刺。

“他娘是我的|­乳­母,当年他爹娘和妹妹都为我而死。”舞阳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寒凉,一层淡淡薄雾涌上。“否则,在地下的便是我。”

轩辕合起双手将舞阳的柔夷握住,只点点头,自知道她的身世,从不见她说起当年如何逃出生天,今日听她提起,这才明白其中原委。

“你好生养伤。”

舞阳默不言语,只是跟着轩辕转过亭台水榭,回廊曲沼。

仆人们远远看去,倒象是一对伉俪情深,正在自由自在赏园子。

“欧阳九你要怎样?他想是有苦衷。”舞阳想了想,终究开口问道。“还有第五!”

轩辕低头看了一眼,确定她的用意,突然大力将舞阳裹在怀里,目光灼灼烫人。

“解不开这个结,为了他们,你才回来的?”

压迫感立时自上而下将她包围,迫的舞阳喘不过气来。

轩辕的下颔顶在舞阳的头顶,手指沿着后背的伤疤滑下,滑到腰际,不肯住手,依旧慢慢滑落,五指张开,放在了她的臀上,猛地用力一带,两人几乎粘在了一起。

“你……松手!”舞阳此刻内力全无,便似待宰羔羊,没有一分气力反抗,两片红云飞上脸颊,万分尴尬。“不可理喻。”

“你心里一丝半分也没有我么?”轩辕居高望下,两只眼睛烟熏一般。“你便不问问我这些日子好不好?难不难过?”

“这是花园,你做什么!”舞阳脸憋的通红,无计可施。“轩辕一醉,你不得无礼。”

“我想做什么你清楚!”轩辕手并不松开,两人的身体几乎纠缠一处。“从此你再这个哥哥那个兄弟的,这个朋友那个至交的,你试试!我忍你太久了。”

舞阳扭脸看向旖旎秋花,脸一阵红一阵白。

“轩辕一醉,我不欠你的,若不是你逼 的,我绝不会回来。”舞阳忽然转过头来,秋水眸子直直看着轩辕一醉。“自你说送我千两黄金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今日了。”

“我已经道歉了!”

“我刺你一剑,再说扎错了?事情便了结不成。”

着我旧时裳(中)

四目相对,良久无声。

轩辕低头凝视着舞阳,下颌绷紧如弦,目光尖锐如刺。

舞阳不敢在动,一颗心忽上忽下,嘭嘭乱跳。心里暗骂自己无用,怎么这几日控制不住情绪。暗暗吸了口气,这才艰难说道:

“你……不够君子,咱们约定,我给了你东西,助你引出对手,你便放我走。可是你出尔反尔,……是……你是怕我毒发落在别人的手里……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干­。”

手突然一松,迫人的寒意一散。

舞阳没了禁锢,顿时觉得呼吸顺畅,头顶的压力消失,不由深深吸了两口气,转过身子走到一丛翠竹前,伸手去撕竹叶,晨起的竹枝上挂满了晶莹玉润的露珠,被这轻轻一扯,无数水珠洒了一身。

“你解了我的|­茓­,我不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有!”舞阳伸手抹了抹头发的露水,悻悻甩手。

等了片刻,身后一点声音没有,不由回头看觑。

恍惚看见轩辕一醉双手倒剪,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嘴角竟挂着一抹微笑。

原来被摆布了一道,舞阳伸手扯下竹叶,扔在了地上。

“清舞!”声音暗哑,轩辕提足走到近前。

伟岸身躯逼近,迫人的压力再次卷了一身。

“恨我,心里就是还有我。”轩辕修韧指腹抚上青丝,对着舞阳虚虚弯了弯腰。“好了,总是我考虑不周,为夫跟你负荆请罪。”

“轩辕,我不想和你纠缠不清。不可理喻。”

舞阳懒得与他纠缠在这个没有结果的问题上,甩了甩头,头还是混沌不清,这才明白这毒自己一个人真的解不了。

心里也纳罕这毒的霸道,当初中毒之时,她已经预先服下了一丸药,不想这毒能让她如此虚弱。

“给我解|­茓­。”

“不行!”轩辕双指搅起一缕长发,送到鼻翼下,清嗅。“毒未祛尽。”

“我们已经两无瓜葛。”舞阳懊恼伸手,去拨他的手指,拨起一根,另一根随即落下。“如果不是你的人盯住不放,我已经解毒。”

“夫人,我不放心。”轩辕耐心地解释,捞起她的手握住。

“我不是你夫人。”

“如今天下谁人不知,你是我轩辕的夫人。”

“那就给我休书好了。”

“本王没有休妻的打算,好了!清舞,我这脸你也打过了,总该到此为止。我再三再四请罪还不够么。好了……好了,你这丫头,人不大,脾气不小,在外人面前最是稳当冷静,看见我怎么象刺猬。天机老人将你全须全尾的交给我,嘱咐我照顾你,我们讲和吧。”

轩辕低头看着舞阳目光柔和了许多。

“……趁着无人,你再打一掌出出气,为夫绝不还手,如何……我真的不能离开……”

轩辕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轻轻低头,嘴几乎触到了舞阳的耳垂。

声音越来越低,人在脸前,声音却象是漾在七弦琴上的袅袅余音,缓缓如流。

舞阳何曾见过轩辕如此低声下气,一时有些发晕,脚底发软,不知身在何处,此身是谁?

手与他的脸轻触,极力想抽出手去,却又扯不动。

轩辕一醉斜眸看着舞阳的耳根子通红,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

“等你伤好,还有许多事情等你做,天机老人的图还等你破解。”

舞阳头晕目眩,搅成了乱麻,听他再次提及师父,激灵猛醒,想起杀害师父的主谋还在逃,便不再固执的拽出手去。

情知与他讲不出道理,心里着实担心石非,任由他拖着自己的手穿过一段游廊。

轩辕低头看着舞阳先是晕沉沉,接着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知道她又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也不挑破她的心事,只捏着她的手不放。

知道她最听师父的话,如今听了这句暗示,即便不会老老实实呆着,也必不敢再擅自行动。

“现在王爷可以告诉我,秦王的同谋是谁,是不是桓居正?”

“嗯,脑子清醒的很快。”轩辕剑眉微蹙,“不急,我带你去个地方。”

“你说过我醒后为我解惑。”

舞阳低头看着脚下。

当初自忖能够逼住毒的蔓延,救走石非,不成想出了南城墙就已经克制不住。莫问当时已经发现自己是强弩之末,却没有拆穿自己,刻意放走了石非。

再看轩辕一醉已经恢复一副淡定自若的表情,握了握拳,却是一点气力没有。

“你不要利用石非!”

“没有十天,毒驱不净。我吩咐人建了一处宅院,去看看,你会喜欢。”

“王爷,何必避重就轻。”舞阳的头脑渐渐清醒了下来。“我已经想清楚了很多问题!”

“既然轩辕不肯解惑,不如我来!”

树叶哗啦一响,接连两个矫健身影自浓密树叶间蹿了下来。

一个衣紫,

一个服朱!

衣紫的人笑着先下了树,服朱的紧追其后。

“桓王爷!我家王爷……”

灿若晚霞一身大红剑衣的红衣身形一晃拦在了前面,看见轩辕,一脸的焦急,

急忙拱手施礼。

“王爷,夫人!”

轩辕一伸手,示意红衣退下。

哈哈哈哈!

桓居正一脸得意,展展袖子。这才大大方方打量舞阳。

“你这红衣果然忠诚,要不是我略施小计,还真骗不了他。”

“疏衡,有门!”轩辕手揽在舞阳腰上,加了点力气。“何须跳墙。”

“听说贤弟接了弟妹回府,我怎可安坐府上。”桓疏衡上前两步,扬眉笑道。“轩辕,这么大事,连我都瞒。”

话对着轩辕说,两只星子却对着舞阳。

上一眼下一眼,不住打量被轩辕紧紧搂在怀里的佳人。隔了厚厚一层面纱,只能看见眼睛以上部位。

清楚看见额头光润如玉,眉弓如月,一双眸子黑幽幽的辩不出所思所想。

眸光有些熟悉,依旧清冷。除了这身量高矮,眸子的深邃澄澈,再没有舞阳留下的痕迹。

“轩辕,她真是叶家的人?”

“不妨问她。”轩辕侧首看了一眼舞阳,手轻轻放开,恢复了平常的冷冽。“清舞,我们需要知道你当年的经历。走吧,去书房!”

凝睇颦眉,舞阳也在打量桓疏衡。眉尖微微抖了抖,后背悄悄挺直,瞬间清醒。

秋水横波流在桓疏衡脸上,清冷,如冰。

“你是叶清舞?”桓疏衡面对这明显的敌视,突然有些尴尬。

清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叶家老宅是我烧的。”舞阳的眼里突然闪过浓浓的笑意。“四枚硫磺弹,桓王爷若要拿人,可以冲我来。”

轩辕一醉手不放松,眼皮垂下,看着舞阳的眼神,锋利折痕刀子一样刻在眉间。

“清舞!不可如此。”

“清舞,受了这么多苦,怎么不早说!”桓疏衡一时语塞。

“说出来,等着被斩草除根?”舞阳突然笑了。

“清舞,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那时候你才这么……这么一点高!”桓疏衡伸手比划在自己的腰的位置。“象个雪团儿似的。”

“桓王爷,小女子记­性­不太好,只记得我爹冤死,我娘投缳在一丈白绫下,剩下的事都不记得。”舞阳微微皱眉,一字一句,声音微微颤抖。

桓疏衡侧首看觑,声音微颤,却分明看见她的眉梢眼角挂着一抹笑意……心狠狠一疼。

“清舞妹妹!”

“王爷不必叙旧,舞阳位卑人贱,怎么敢与王爷称兄道妹。免了……”

舞阳脱离轩辕的掌控,静静站着,目光沉静如湖。“如果十四年前的往事,可以助我家冤案得雪,舞阳知无不言,不过当年我才五岁,知道的不多。”

“清舞妹妹!”

舞阳突然转身看着轩辕,淡漠一笑:“轩辕王爷,我跳下瀑布才想明白这个局是你和我师父共同布下的!”

着我旧时裳(下)

“明白的不算晚。”

轩辕手臂毫不客气的圈在了舞阳腰上,眼睛却看着桓疏衡。

“时间不能太长!她身体虚弱。”

桓疏衡看着那一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眸子,疑虑如一地春草,被这不合时宜的风一吹,蓬蓬勃勃的长了起来。

“清舞,咱们总算曾经是通家之好!如果你肯早说出来,事情转机会更快些。”

舞阳再次去推轩辕的手,终于发现没有一丝希望,便不再白费气力,垂了眼皮,看着脚下的甬路。

细细碎碎石子排成|人字图案,人踩人,据说这样便可做人上人,舞阳恍惚一刻,十几年前,自己的父亲便被人这样踩到了脚下。

“阅万卷而不知廉耻,居高位不肯分君忧,食君禄而勾连外虏,为人师而心如蛇蝎……夷三族!”

一个字一个字蹦出脑海,舞阳扬起头,目光轻轻转到桓疏衡的脸上。

“我还记得当年的密卷上有桓老王爷亲手签押的印鉴,想必不是别人盖上去的。”声音淡到了极致,冷到了极致。“如果没有这通家之好,我父亲也许不会冤死到尸骨无存,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就不会成了野外冤魂。”

“清舞,当年别有隐情。”轩辕知道舞阳对桓疏衡成见颇深,抓住她的手安抚拍了两下。“过两日,去见见老王爷,老人家会亲口告诉你。”

“第一次看见他装疯卖傻,在我父亲最喜欢的莲花池边故作姿态,我只有一个想法。”

舞阳望了望天,一字一顿。

一行大雁正展翼飞过,

一只,一只,一只,扶老携幼,不离不弃。

刚刚清醒便被轩辕给摆布了一道,不等询问石非和欧阳九的事,就看见桓疏衡贸贸然闯进来,舞阳的心里十分压抑。

如今|­茓­位被制,她已经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百般不自在。

心里憋屈的不仅仅是舞阳,还有桓疏衡。

此刻面对舞阳,他的眉间拧成了一个死结,半晌说不出话来。舞阳的话不尖锐,语气也不高,却比尖刀锋利,透胸穿肺如没尘泥。

当年叶家的事,桓居正讳莫若深,多年来已经不肯透露半分,做儿子的桓疏衡也不是没有疑虑的。

叶家明明诛了三族,无一漏网,今次突然变出了一个遗孤来,而且还是曾经千方百计要进桓王府的那个家奴舞阳。

……纷纷乱乱的事在他脑子里已经搅成了浆糊,

在府里勉强捱了三日,只为这心中疑惑早早解开,天明便匆匆赶来,红衣依旧尽职尽责,左右搪塞,阻止他进到内院。

桓疏衡一怒之下硬闯进来,本来是想先找轩辕问清楚事情经过,映入眼帘的却是轩辕与舞阳居然相拥而行。

没有过渡,直接面对舞阳,他也没有心理准备,这一瞬间对上舞阳冰冰凉的目光,顿时语塞,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无穷郁闷凝成刺人眸光,用力瞪了瞪轩辕。

“清舞。进书房再谈!”轩辕根本没有在意桓疏衡的眼睛,拥着舞阳转身向前走去。

舞阳不再言语,慧婕倏地撂下,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轩辕向前走去。

“没想到清舞妹妹伶牙俐齿,本王小瞧你了。”桓疏衡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手中折扇不住敲击掌心,紧随在一侧,暗暗密音责备。

舞阳不屑抬眼,只是低头看着脚下方砖与碎石铺就的花间小径。

……

“清舞,当年你如何逃出生天?”轩辕一醉扶着舞阳坐下,自己坐在了一旁。“此事非同小可。”

红衣倒了三杯茶放下,转身要退出去,轩辕一摆手,示意他留下。

舞阳乜眼看觑,皱了皱眉。

“国事与我无­干­,我只要所有的凶手偿命,无论是谁。”舞阳猛地抬起头,看看轩辕,又看看桓疏衡。“否则……师父说过我可以便意行事。剑走偏锋,若讨不到公平,我便以江湖方式处理恩怨。”

“清舞!秦王深陷囹圄,断无生理,不日即将处死。”轩辕淡定自若,拍着她的手安慰。“我已经具本上奏,请陛下为当年冤案平反。”

“按照当年的动作,你不该漏网。”桓疏衡一直怀疑舞阳的身份,虽然被刺几句,心里还在疑虑。

舞阳的手指一僵,轻轻自轩辕的掌握中抽了出来,端起了桌子上的茶。

一杯热茶捧在掌心,温暖不了冰凉的手指,平复不了一颗仇恨的心。

“你们想知道什么?当年我才五岁,事情突然,我也记不得什么。”

眼神一黯,整个人登时坠入了深邃里,往事突然象开了一道口子,在无边无垠暗夜里撕开一线霹雳电光,刺得她双目剧痛,指尖脚底都是麻木的。

桓疏衡正要发问,轩辕摆手制止,轻轻接过舞阳手里的茶盏放在身侧桌子上,握住柔夷,眼光柔和了许多。

桓疏衡何曾看见过轩辕如此神­色­,瞥着遮挡严实的舞阳,犹自不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那个扎着双角的女孩他虽只记得很白净,当年清舞的娘却是有名的美女。

在记忆中的舞阳若真是梳妆起来,也不过是中人之姿,而他没有发现丝毫易容的痕迹。

端起茶盏,拿起盖子推浮在上面的叶片,不再发问,只静静等着。

四个人的书房里,只有或长或短,淡淡的呼吸声,寂静的让人感觉憋闷。

舞阳捧着渐渐冷却的茶,定了定神。

“石非的娘是我|­乳­母……”一阵恍惚,胸臆间有如燃起了野火,略整理思路,这才缓缓说道。

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开化的春水,瞬间涌了出来。

十四年前

三月初三。

京都柳条吐绿,桃花烂漫。

青石板的路上,行来匆匆人儿一个,后面背着一个包袱,怀里还抱着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舞阳搂着|­乳­母,一脸的惊恐,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噙着委屈的眼泪。

“|­乳­娘,|­乳­娘,我们去哪里?我们回家吧,回家!我娘怎么了?”

一只冰冷的手压在她的小嘴上。

嘘!

嘘!

“别说话,别说话,二小姐。”

李氏虽在极力安慰,浑身却抖如凄风冷雨中的树叶,瑟瑟不停。

“清舞,若有人问,就说你姓杨,记住了,一定要记住?”

李氏看着舞阳扁了扁嘴想哭,还是乖巧的点点头,这才松开手。

“|­乳­娘,我想我娘,她怎么了?”

“我们回不去了,孩子,我们回不去了。咱们家没了!”李氏泪眼婆娑,却又不敢哭,伸手抹了两把,死死抱住舞阳,急匆匆向前走去。

“|­乳­娘,你看!”舞阳睁大惊恐的脸,伸出雪白的小手儿指向街心。“爹,我爹!”

“小祖宗!”李氏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舞阳的嘴,挤进了人群,闪在了角落里,娘儿两个跌坐在地。

透过围观的人群,舞阳睁大惊惧的眼睛,看着昨日还在笑宴宴的夸赞自己的父亲,一身铁镣站在囚车里。

后面一个一个,一串一串……都是自己的家人。

伸手两只小手死命去掰李氏捂嘴的手,眼泪噼里啪啦流了一脸。

“孩子,走,咱们走!”李氏抱着她不敢停留,转过小巷子,向城外奔去。

直跑的筋疲力尽,发髻散乱,这才来到了一处僻静树林。

“|­乳­娘,我爹怎么被抓走了?还有我娘怎么了?”

舞阳被李氏放下来,不敢大声哭泣,只是拿着手绢擦泪,左看右看,吓得瑟瑟发抖,黑黢黢的树林向是张着无情的大口要吞噬过来,料峭春风刮过,树梢发出瘆人的簌簌声响。

“爹是好人!”

“我也不知道,好孩子,听|­乳­娘的话,我带你回老家。”

“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乳­娘!”

“|­乳­娘也不清楚,只知道老爷是被人陷害了。石头他爹急匆匆赶来,连说出事了,让我带着惠儿先跑。|­乳­娘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李氏抱着舞阳,泪流满面。

“石头哥和惠儿呢?”舞阳拿起手绢给李氏擦泪。

……

“先跑?跑得了么?”

树叶一响,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人自树后闪了出来。

“窝藏钦犯家眷,你这­妇­人是不想活了!正好给大爷我去请赏!”

舞阳微微一顿,声音啪的一声,生生折断。

往事不去想起,以为这剜心刺骨之痛已经愈合,不想陈年旧伤的痂一揭开,汩汩竟呕出脓血,便似这陈年的酒,埋在地下无人知,一旦打开,这尘封的记忆便无处不在,无处不伤。

桓疏衡斜眸看觑,只觉她的的眉尖恍惚颤了两颤,又恢复了平静。

舞阳端起凉茶,转过脸去,揭起面纱,喝了两口。

“|­乳­娘将她的女儿与我对换,带着我跑了出来,她本意是带我回扬州老家,不想后来……后来这个黑衣人杀了我|­乳­母,挟持我出了树林……谁知诡异的事情出现。刚出林子,这个黑衣无赖便躺在了地上。”

那个人的脸想必是带了面具的,她只记得很白,只是那个人的声音,她一生一世都忘不了,无法忘记。

素衣白衫,手持泥金扇子,在当年只有五岁的她的眼里,那个人就是在世的活佛,救苦救难的菩萨。

白衣男子救了她,便带她住在一处庄园里。每日里她依旧享受大小姐的待遇,有丫鬟有仆­妇­,不过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她只记得那些人都是哑巴。

她每每央求那个白衣人带她去见父亲,那个白衣人便只是笑,微笑。

不论如何,她不曾受到任何虐待,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直到有一日,那白衣人给她换上一身雪白的裙子,带她到了南山刑场。

她呆呆在场外看着,不会哭,也不会动。

父亲,哥哥,姐姐,叔叔……一个个,一个个都倒在了血泊里。

这时候这白衣人才在耳边轻飘飘说了一句:你一家都死光了,我送你去找你父亲的好友,他会收留你。

舞阳垂下头看看地上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又扬起头看看屋顶……突然笑了,眼角眉梢都是凄凉的笑意。

“经过就是这样,我亲眼看见所有亲人都死在南山刑场上,也还记得桓居正一身紫­色­官衣,居中而坐……后来的事轩辕王爷应该知道了,白衣人并没有将我送到师傅那里,相反他约出了轩辕老王爷,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老王爷打量我许久,随后派人将我送走……直到我师傅来接我。”

舞阳依旧噙着笑看着眼前,只是眼中空无一物,已经落到了遥远遥远的从前,从前那个充满血腥的日子。

“清舞!”轩辕一醉不曾料到舞阳曾经亲眼目睹了家族惨案,此时心里的痛遏制不住,一把扯过她揽在怀中。

“清舞,你放心!”

桓疏衡端起杯子,将冰冷的茶水倒进嘴里,只觉又苦又涩。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在书房里踱了起来。

“等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有足够的耐心。”舞阳推开轩辕抚摸自己头发的手。“两位王爷应该明白,舞阳不是胆小之人。不见人头落地,家父冤案得雪,我断不会打开锟铻山的!当年师傅将钥匙一为四,不过是个障眼法,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打开。”

顿了顿,这才缓缓说道:“当初我千方百计要进桓王府,就是要桓居正给我一个说法。一个令我能信服的说法,我师父临终前在桓府吃了一顿便宴,结果中毒。即便桓老王爷与我家冤案无关,他可以作壁上观,但是我师父之死他却脱不了­干­系。”

“清舞,不要意气用事。”

“轩辕,当年家父错认了朋友,不过尔耳。”

舞阳手扶着紫檀雕花扶手,手指用力抠住,修长的手指苍白,指节发青。

“当年的事就是这些。”舞阳突然扬眉轻笑。“桓王爷还在怀疑我是谁?”

“叶……清舞妹妹。”桓疏衡吞了口吐沫,叹了口气。

“我哥哥都不在人世了。”舞阳抬头看着,脑子里一片清明。

话说到这里打住,也只能说到这里。

彼此只有利益纠葛,绝不会有什么友谊,有什么通家之好。

“清舞,天机师父留书,过目不忘,是你自小就有的。”轩辕看着舞阳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这才开口问道。

舞阳点点头。

“那个白衣人我再没有见过,想来他当时一定带了面具。”

“疏衡,父王留书提及此人,当时他用的是江湖名号。”

“经过就这些,至于后来的事,都在轩辕王爷掌控之中。”

“我……能见见你的脸么?”桓疏衡双手倒剪,站到了舞阳眼前。

舞阳微微一怔,扭头看看轩辕,没有说话。

“王爷!”突然外面脚步声匆匆传来。“二位王爷!”

莫问脚步匆匆,撩起湘妃竹帘,迈步走了进来。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