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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贰心(三)

轩辕背对着文起帝,只嗯了一声,身子一动不动。

“王爷,太子所言不是事实。”

一只温热的手按在轩辕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受你父亲临终之托,在此做你的幕僚,就是因为老王爷放不下你。”

“莫问!”

“王爷剔透之人!”

“嗯?”轩辕的脚步略移了一步。

“老朽只希望王爷凡事三思,老王爷临终前曾经交代务必护佑舞阳周全!老朽看的出来,少夫人对你还是有情,也善隐忍,但是心­性­高傲倔强,凡事谋定而后动,绝不输于须眉男儿。”

莫问暗示了一句。

“莫问,直说吧!”轩辕手一碾,掌中黑玉子顿成齑粉。

“直言相告,才有可能挽回舞阳的心。”莫问手拈长髯,叹了口气。

“她居然敢在本王之后又布一局,自始自终不肯信任我……我就这样不让她放心?”轩辕微阖了双目,蹙眉。

“人谁没有­性­子,泥人还有个土­性­子。”莫问不好直接批评。

“轩辕,莫问知道绣春楼那一句话是要引出叶家第三个人,夫人也知道,而且那人当场变了脸­色­,也被白衣盯上。只是夫人再大度,她心里怎么想,这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

轩辕的嘴里吐出一声深深叹息……当时之举,虽是急中生智,却犹如火中取栗,看似近在眼前,却有被灼之患。

莫问轻轻摇头,不便多说。

“更衣,去桓王府!”

祸起萧墙

“公子,你现在脉象虚浮,中毒不浅,这迷情散虽不是虎狼之剂,却有温水煮蛙之患……”

“太子留了一手,假公主之手下毒,我若不食,他不会跳出来。”轩辕转身步子沉稳向前,“任何毒都会有解……先去看看疏衡。”

“是!”

“红衣呢?”

“他与子瑛一直在城中寻找夫人下落。”

“如今石非走到绝境,她无动于衷,只说明一个问题!”轩辕的脚步慢了一下,便又恢复正常速度。

“夫人要么已经找到了石非的父亲,要么是从石非口中得知了真相,心冷了。”

“莫问,两个都不是。”轩辕接过素服,换上,这才徐徐说道。“石非是个直肠子,没有舞阳的心机。他­性­子虽火爆,人还不是十恶不赦之徒。真实的情形应该是石非之父碍于父子之情,在客栈将石非救出,劝其与自己离开京城。石非惊愕之余,对于父亲的突然现身起了怀疑。他虽直,却不傻,他应该猜到了叶家的血案与亲生父亲有关,于是质问父亲,后来应该是石父说出了真相,父子两发生争执,石非坚决不肯离开……同时石父对儿子很是愧疚,所以没有逼迫……至于舞阳,绝不会动手杀人,她早知道了老王爷知情,一直不愿意平添杀戮,更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

“公子推断的是!”

“走,本王要从石非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桓疏衡与轩辕率京中卫戍队伍,在皇宫内外,京城之间,与太子制下造反的暗卫进行了激战。

太子桓疏璃原本怕挑起战事,只想暗中逼宫,兵不雪刃便将文起帝驱下龙椅。因为筹谋日久,担心人多误事,他安排替换皇宫侍卫的人马不多。

桓疏衡率兵在外,轩辕一醉在宫内,不过短短一夜,便将太子一党剿灭­干­净。

桓疏衡虽是大获全胜,只是整个桓王府半点喜庆之­色­没有。

阖府内外,飞檐斗拱,门楣两楹均披着白纱,连门前的两只大石狮子也裹在一片凄凉中。

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椁停放在正堂之上,桓疏衡一身孝服跪在了堂前,痛不欲生。

暗潮汹涌终被压下,桓王爷升仙而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京畿。

自八月里来,齐王被禁,秦王被刺,而后皇帝病重,这条条消息已经让群臣炸晕了无数次,如今久不入朝堂的桓居正居然意外身亡,这消息不亚于冬日里的炸雷,六月里的飞雪,让勉强醒过来的群臣又晕一次,只是无人上书,说些严惩凶手的官话。

明眼人都清楚,现在边境的­骚­乱又起,辽远沉寂不过半年又开始蠢蠢欲动,绝不是简单的一件事。

王府内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达官贵人,世子王孙,个个心情沉重,虽然知道桓老王爷体弱多病,但对于着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有些发懵,但无人敢细究老王爷的死因。

宁王等几位皇子得悉噩耗,早已经过来治丧拜祭,连久病不起的齐王也在侍卫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阖府内哭声不断,沉浸在凄凉之中。

轩辕一醉一身素白走进桓王府的时候,步子略略放缓,弱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自­唇­边漾了出来。

环环算计,处处杀机,谁若算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就如桓老王爷所言,不管是否能助你们年轻人完成任务,在我躺下之前,敌人一定要比我更先躺下。

只可惜老王爷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太子一党手里,却不明不白的因为一个莽夫而升天。

轩辕步入灵堂,整肃衣衫,大礼参拜,敬了香,这才站起!

低头看着桓疏衡一脸戚然,沉吟一刻,屈身探出一只手,一把扣住桓疏衡的手腕。

桓疏衡心情压抑,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疏衡!”轩辕的手搭在他的肩上。

“我没事!”

“知道!”

“我在等你!”

“如果有她的­干­系,恕我不会开面!”

“她不会!”

两人对视,在对方的眸子中同时看到了那份坚定!

和第一次不同,这一次石非不再是懵懂少年,一个人抱着膝坐在地上,两只眼睛怔呵呵地盯着石墙,一语不发,一身如处枯井汪洋之中,已被众生遗忘,时光亦不再流逝,整个人整个心都是空荡荡的。

铁门咣当一声巨响,石非依旧抱膝,不愿意抬头观看。

“石非!”

石非拖着镣铐,下巴扬起,竟然换了­性­子,成了哑巴。

“为什么要行刺老王爷?”轩辕眯缝眼睛盯住石非,声音里淬炼出丝丝寒冷。

石非仰着脸看着,冲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咧嘴大笑。

“问我为什么杀人?这就好比问卑鄙的人为什么卑鄙,小偷为什么会偷东西,可能有理由,可能没有。”

“石非,嗓门大是心里有鬼,用声音给自己壮胆,掩盖自己的胆怯与心虚。”

轩辕低头撇见地上有几株还泛着青黄的杂草,轻轻移了一步将杂草碾住,不动声­色­的看着石非。“你以为瞒得了?”

说者有心,绝非话中无话,暗有所指,听者有意,还是不由心虚,轻笑一声掩饰自己。

石非本是抱膝坐在地上,视线偏低,轩辕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他的视线区间,只觉这一举动怪哉异哉。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不语如何能败?

他不信!不能相信!

“本王倒要看看叶家的家奴是何等样人,能让清舞甘心顶了你所有的罪孽!”轩辕居高临下,面露不屑。“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你究竟哪里值得她以命相筹。”

“你们有什么资格责问我?你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为什么老和一个女子过不去。他娘的,人是我杀的,大爷我敢作敢当。桓疏衡,你敢对天发誓你父亲清清白白?他当年在诛杀我们老爷一案中没有充当帮凶??还人前人后说是我们老爷的朋友。”石非的脸腾的血红,一身热血上涌,眼珠子都要爆了出来,蹭的一声蹿到牢门前,死死抓住铁栏杆。“我告诉你们,桓老王爷死在我的手里,不用难为我师妹,我和她一点关系没有。”

“那又何苦惺惺作态?”

黑白分明的瞳仁冷冷盯着石非,好似两把犀利匕首刺进他的心脏,石非下意识的打个寒噤,眼皮撂下。

“朋友高义,姊妹亲情终敌不过父子纲常。”轩辕微哼一声。“你的父亲在塞外早娶了三妻四妾,生了七八个儿子。何曾顾及你们呣子。”

死一般的沉寂,寂静的可以听得见心跳声。

“人是我杀的,”

旧创未愈,又添新恨,石非的脸突然紧绷,全身像是张满的弓弦,有着满腹的焦灼与忿忿。良久沉默,他却突然笑了,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闪着神圣的光芒。“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象你们这群伪君子,既做­婊­ 子又想立牌坊!”

砰的一声,石非的身子象只断线的纸鸢,摔倒在墙角。

一阵剧烈咳嗽后,石非拿手背擦着嘴角的鲜血,恶狠狠瞪着轩辕。

“若不是老爷出事,若是桓居正肯实话实说,我家老爷也不至于死的这么惨,我娘和我妹妹也不会死。便是舞阳,也会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怎么会沦落到毁容,沦落到为奴,任你打骂。她欠你们的?”

轩辕微阖的手指停住,无法再继续出手。

“舞阳最大的奢望就是报了家仇,远远离开你们这些一肚子坏水的王孙公子,离开你们这些癞蛤蟆,她高贵的象是天上的天鹅,怎么能配给你这只表面光鲜一肚子算计的癞蛤蟆。”

石非也是怒极,一时忘了后果,口不择言,怒骂起来。

自轩辕出生,一直被众星捧月般,活的比天神还要高贵,要风光。还从没有人敢将他比作癞蛤蟆,石非此时也算是胆子比西瓜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前三百年,后三百年,无人能及!

虽如此,他忘了一件事,即便轩辕真是一只蛤蟆,可惜高贵的天鹅早掉进了蛤蟆嘴儿了。

……

轩辕被石非这长一声短一声的咒骂吸引,竟带着旁观者的淡漠,看着石非。

一旁桓疏衡微眯的眼睛里露出无尽的杀机。

但相同的是,两人谁也没有再出手伤他。

轻甲哗铃铃作响,一个侍卫大步流星走来,躬身在暗室转角处大声禀告:

“轩辕王爷,陛下着太监前来宣旨,请王爷火速进宫。”

轩辕斜着眼睛扫了一眼石非,与桓疏衡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并肩走上台阶。

“疏衡!”

“我没事!”

轩辕嗯了一声。“此番我去雁云山。”

“不用,待陛下下旨处死太子,剐了石非这个畜生,我就率军驻防白马镇。”桓疏衡扫了一眼阖上的铁门,定定回答。

……

轩辕一醉倒背双手看了看蜷缩身子已然断气的太子,下颌的弧线绷紧如弦,泠泠目光一扫,守在周围的侍卫皆暗自吸了口凉气,不敢直视。

齐崭崭躬身,生怕王爷会怪罪。

“王爷,是陛下吩咐我等不得打扰太子,让太子在里面安心写悔过书!”影卫统领低声回道。

轩辕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又走近太子仔细观看,行事谨慎小心的储君就这样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甚至没有一纸供状,没有将朝中相关联的大臣供述完整。

文起帝和这个儿子到底进行了怎样的交谈,已经随着太子的死埋入地下。

无声淡笑,广袖一展,走出了暗室。

此刻正值日暮, 一抹晚霞照入他的眼眸,将他浑身散发的情绪,浓浓地扩散放大,让人不敢直视,不敢偷视,甚至不敢仰视。

四面暮­色­清光,无限凄寒冷风,轩辕一人负手站在朱赤中,岿然不动。

文起帝站在暗处,心内隐隐不安,却还是轻轻笑了一声,这才伸手示意。

王瑾得了皇帝的明示,急忙躬身快步向轩辕走过来,恍惚听得一声叹息,只觉这一声太不寻常,一对眼睛左看右看并无人靠近,忙悄悄跟上,堆上一副近乎谄媚的笑:

“王爷,陛下已经换好衣衫,请王爷进去!”

“前面带路!”

“王爷!”王瑾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嗯。”

“陛下今日将药碗都摔了。”

“嗯!”

王瑾看见轩辕用鼻子嗯了两声,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得罪。

“王爷,陛下得知桓老王爷过世,吐了一口血。您……”

“没传太医么?”

“陛下将太医撵了出去,连皇后和宁王等前来伺候都被陛下拒之宫外。”

“王瑾,本王问你,昨夜本王离宫之时,陛下可曾下得龙榻。”

王瑾一哆嗦,手里的拂尘险些抖落地上。甫一抬头,轩辕已经撇了他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去。

皇帝在轩辕离开皇宫就鸩杀了太子的事,这轩辕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不肯点破而已。

心里又惊又怕,连忙提足跟上。

“王爷,现在宫内已经流言四起,人心浮动,外面……”

“阉人不得­干­政,王公公忘记了?”轩辕嗤了一声。

……

“陛下!”轩辕扫了一眼两楹间三尺高的狻猊香炉,躬身施礼,坐到左侧的椅子上。

“一醉!你验过了?”

“太子安静,京都安静,国家安静。”

“朕就知道你会明白朕的苦心,朕也是不得已。”文起帝长叹一声。“若将他送上三司,审个一清二楚。国家颜面何在,朕的颜面何在。此事传出去,朕的儿子居然要颠覆朝堂。传出怎样的说法,无外乎父不慈,子不贤;君不义,臣不忠,为百姓嗤笑,为外虏嘲笑!”

君臣对视,同样老谋深算,胸有成竹。

太子谋逆一案,牵连甚广,是否有还有漏网重臣尚未可知。一旦真相泄露,文起帝颜面扫地,有何面目对待鱼鱼臣工,面对平民百姓。

此事一旦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朝野上下势必沸烦盈天。纷纷责怪圣上昏庸不明,纷纷咒骂太子狼子野心。

而那些不明真相的子民若被人鼓动,更势必引发朝堂动荡,民众哗然,如何塞堵这幽幽众口。

若被敌国知道,定会大造声势,辱灭国威,辱灭朝仪。

“为了社稷安宁,国家安定,轩辕,你知道怎么做?”

“陛下既然已经有了成算,臣遵旨便是。”轩辕一醉沉吟。

“醉儿,朕没有看错你!”文起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既如此……朕已经拟旨。”一卷黄陵递到了轩辕掌中。

轩辕接过不紧不慢的打开:

储君桓氏疏璃,自幼仁孝……侍君至孝,君父有疾,储君衣不解带侍奉榻前,­操­劳过度,乃至突发急症,救治无效,薨!……赐葬于乾陵。”

一番官话堂堂皇皇!

轩辕一字一字读过,没有发表个人看法,便合了起来。

“就这样办吧,为免争杀陡起,只能如此。吩咐你的影卫,若敢泄露一字,诛九族。疏衡正在服丧,这事由你来办,京中凡坐实与太子有关联的,一概赐死,不必假三司之手了。”

文起帝顿了顿:“此事到此为止……”

“……臣遵旨,”轩辕不等文起帝继续,突兀地Сhā了一句。“当年旧案如何销?”

“醉儿!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就让它过去有甚不好?你屡屡提及七千男儿,无非要为你那不曾谋面的岳父平反。”

文起帝刚刚舒了一口气,此时听到这话,眉头紧了紧,心里发虚,语气也不够硬气。

“七千男儿何其无辜,叶相一家何其无辜,陈年旧案本就是太子为防叶相泄密而故意炮制,理当平反。”

“醉儿,朕已经在京中为叶相平反,三公大臣都已经知晓。”

“陛下,臣说过这远远不够。”

“醉儿!你难道要朕负荆请罪不成?”文起帝怒道,一口气呛了肺子,剧烈咳嗽几声,谁知这咳嗽便止不住了,袖出丝帕掩住嘴,痛咳一阵,直憋的满脸通红,这才擦了擦嘴角。“若要翻腾起来,太子之罪行必然暴露。”

“陛下,叶相的千金按照约定已将龙脉图交了出来,想要换取她父亲的清白名声,如今太子伏诛,若陛下依旧不肯降旨为叶相修建寺庙,寒的是清官的心,痛的是忠臣的胆。难道陛下还有难言之隐,甚至不肯将叶相流放,非诛人一族?”

“你个混账!”文起帝眼前一花,险些跌倒,颓然倒在椅子里,恍惚间宫灯模糊一片,伸手揉揉眼睛,这才明白是眼中泪下。

“打江山时,意见不合者,只能将其牺牲;守江山时,明君容谏才能保万世江山。”

“你胆敢影­射­朕昏庸?你为了个女人居然屡屡犯上?”

“陛下,臣不敢!否则当年御花园的镜湖前,臣便会有话对舅舅说。”

“你……”文起帝格的一声,给噎个倒仰。“说一千道一万,你对当年母亲的死还是耿耿于怀?”

“臣只是觉得叶相之死许是还有隐情。”轩辕一醉端起眼前的茶杯,一饮而尽。“舅舅这十几年都不内疚?”

文起帝的手一颤,虚虚抓了一把,手终于无力的落到桌案上。

暗沉沉眸子无力的盯着轩辕,却在他眼中看出了镇定与坚持。君臣二人相持半晌,文起帝点了点头,以手指着轩辕。

“……好,好,好!就为这舅舅二字,朕就如了你的愿,准了你的奏。王瑾!”

王瑾听见呼唤,急忙一路小跑着进了大殿。“宣朕旨意,着工部李侍郎与钦天监王墨择吉日在京郊西山选址,修建一所寺庙,供奉叶相及七千男儿。佑我大汉天朝。”

“遵旨!”王瑾接过圣旨,急忙撩着袍子一路小跑着出大殿一径去了。

“臣带叶氏孤儿及七千将士谢陛下隆恩。”容颜稍霁,轩辕一醉的脸好似冰河开化。

文起帝以袖掩面,剧烈咳了起来。

“醉儿,”文起帝用手帕擦了擦嘴,绢帕摊开,一朵朵红­色­的梅花绽放在雪白的帕子上。“醉儿,舅舅老矣,这咯血之疾越来越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这身后事。”

“龙脉图陛下已然毁去,陛下放心。”

“经这一劫,朕已经想明白。既然娉婷入不得你的眼,不如成全你,也算对的起你的母亲。”

“谢陛下!”

“趁着朕身子还能支撑,过几日朕要瞧瞧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样人。”

“……遵旨!”

文起帝撩眼看着,轻轻叹了一声。“只有你如此象……朕……朕愧对你母亲……和你父王。”

文起帝极想再说些什么,却只看见轩辕王妃的脸在眼前直晃,那女子泫然欲泣的神情,那求照拂自己儿子时候的痛苦……时至今日,他从来忘不了。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向来予取予得的帝王竟然也有这诸多遗憾。他入了自己的魔瘴,再也扎挣不出。

那女子死前的一番话,让他的心从此套上了枷锁,只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至宝双手捧给他,就象捧给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奈何……他非但不领情,不稀罕,不喜悦,眼中的那一种探究竟能让自己毛骨悚然,夜不能寐。

轩辕直了直身子,瞟一眼外面,没有说话,他听得出文起帝的暗示,而且已经暗示了许多年,只可惜……他不想领这个情。

“醉儿!”

“旧事已矣!提有何益。”

……

……

……

一个黄门内侍正手提着一份奏折,急匆匆小跑而来。

“陛下!”

文起帝正准备和轩辕一醉说话,看见传事的小太监急匆匆赶来,便住了口。

“陛下,兵部加急文书!”

文起帝接过奏章,瞥了一眼奏章上的分类标识,便不展开,只是捏在掌中,然后扭头看看轩辕。

“一醉,凶手已经到案,是哪里人氏?”

“疏衡已经拿获了贼人,此事他会具折上奏。”

文起帝轻笑了一声,继续问道。

“一醉,你预备如何处置?”

文起帝的眉头微蹙,斜眸望去。

只见他瞳孔一缩,眼中一丝冷意渐渐凝聚,­精­致的下颔象刀刃微微扬起,­唇­角边浮起了一种森然的神情。

文起帝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展袍站起身,剪手,踱步。“朕看,就不必送三推六问了,判三千凌迟!如今京都已经平息,朕要看我大军将辽远打回大漠去。大军出发前,行刑!”

轩辕侧首看觑,只见文起帝一对暗幽幽眸子如无波无澜的古井,虽无情绪,却也摆明了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要你舒服的姿态。

原来文起帝洞若观火,早已经彻查了一切。

轩辕扶了扶椅子,站了起来,如刀刻的俊美侧颜绷紧。

“陛下既有决断,臣遵旨!”

——石非的命运就这样定了!

石非之死(上)

轩辕自文起帝的手中接过邸报,同文起帝一样扫了一样标识类别的三角形标识,便告退走出皇宫。

坐在马车里,琢磨着邸报内容,眉头皱了起来。

——边关只怕已经出事。

兵部承报的加急邸报内容出乎人意料,又在人的意料之中

——澄州知州弹劾边关冯大将军澄州节度使联手克扣军饷。

桓疏衡的大军尚未出发,边关路遥,此去最少需要一月时间才能到达,只怕一切都迟了一步。

敲了敲车壁,侍卫叶枫急忙走近车的右侧,请求示下。

轩辕一醉低声吩咐他哨鹰传讯白马镇,这才阖上双眼,闭目养神。马车辚辚,向王府奔去。

“梅子呃……酸酸甜甜的梅子呃……”一阵叫卖声传来。

轩辕的眼皮蓦地睁开 ,舞阳噙着一抹淡淡讥笑的脸忽地出现在你眼前。

……

人心浮动,流言四起!

自桓居正被刺,太子毙命,虽不过几天时间,整个京都陷在了一种微妙的不安中。峨冠广袖,手持牙笏的大臣们对着空空的龙椅,不敢置喙,私下里却议论纷纷。

皇帝抱恙宫中,绝少坐在大殿,这诏书却是一道一道接连颁布出来,先是以国礼安葬太子,桓居正,接着又发布诏令在京郊的西山建庙立祠,祭奠故叶相及十四年前夹皮沟意外阵亡的将士。

不明所以然的几个言官纷纷上表,有直言此事不合祖制的,有颂扬万岁圣明的,也有说此举耗费银两,奢侈浪费,大可不必的,文起帝扣下所以奏章,不置一词。

桓王府内,白纱幔帐已经撤去,只是那种压抑的气氛还没有散去。

轩辕一醉手拿着密件正和桓疏衡商谈,哨鹰撒出,没有回讯,两人都已经警觉起来。

“轩辕,我已经提调副将董不大率三千敢死队简从轻行,先行赶往白马镇,但愿来得计。”

“你正在服丧,我暂代你去边关。”

“轩辕,不必说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京城内刚刚平息,别有用心者还不知道还准备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还是你在此镇守,我出征。你的功夫毕竟在我之上,若是耶律等蛇鼠之辈再来偷袭,需要你在此坐镇。本王决意已下,三日后处决石非,即刻亲率大军,蹈碎敌营。”

“……既然你意已决,我命季良接应。”轩辕接过茶盏,托在掌中。

“疏衡,分兵之事,要小心!据青衣所报,雁云深处密藏的这支所谓辽远队伍是西戎的队伍。”

“诶,大丈夫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方不负我辈少年。咱二人当初约定你除去这些江湖败类朝中逆党,我拒辽远西戎于边境之外。自你纳了舞阳倒变得畏首畏尾了……舞阳的事绝不算完,我一直对她客气,不等于我不追究。”

轩辕哼一声,啪地将密件摔在桌子上。

“她有同谋之嫌。”桓疏衡怒气漾了出来。

“至多算是见死不救……她若想动手,不会等到今日。”

话音未落地,桓疏衡的脸白了,一掌拍在案上!

“亏欠叶家的不是我父王!”桓疏衡面­色­沉郁,气得腾腾的在屋子里转圈。“她原本要进我桓府,想的是什么?无非是要……要……她那么护着石非,如今杳无踪影,怎么可能与此没有相­干­。”

“她已经查出了石非的父亲,如今是心灰意冷。”

“所以你此次没有逼她现身,或者你把她关起来了?”

“查出石非父亲的下落,她就会出现的……很快……”轩辕淡淡道,胸有成竹的。

“你有事瞒着我?”

轩辕翘了翘嘴角,只淡淡说了一句边关想必已经出事。

……

莽莽雁云,横亘东西,绵延数百里,好似苍龙蜿蜒一路铺向天际。

冥冥落日孤悬,发出惨淡悲凉的光芒,将这座阻隔塞外蛮夷的大山笼罩在残照斜晖里。

几只苍鹰在山顶盘旋,矫捷灵动,身披血­色­残阳,御风振翅。时而向上刺破苍穹,时而俯冲贴地而起。

一队铁骑,站在雁云最高峰上。

身着劲装金甲的辽远将领,端然稳坐马上,默默仰望着振翅的苍鹰,嘴角翘出一勾冷笑。

棱角分明的脸,刚毅的神情,双目散发着如苍鹰一般犀利的光芒。

“大帅!”背后,一个硬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讲!” 振翅的苍鹰渐渐成了几个黑点,耶律雄这才徐徐收回目光。

“咱们杀回来了!”

“咱们终于杀回来了!”

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耶律雄突然双臂一展,对着空濛山­色­爆发出一阵狂笑!

“好!文起帝还以为他悄无声息就平了一场叛乱。哈哈哈……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动声­色­就铲除了他两个儿子,寒天真是功不可没啊。”

“耶律宗主已经偷偷潜入落风山,即将进入绝情崖;咱们的特使也已经在西戎有了极大进展。”

“三路突袭,誓死拿下雁云山脚下的先锋营,将冯将军的中军彻底围困在白马镇里!”

“好。本王要让文起帝断子绝孙!还要让我二十万铁骑踏破这中原乐土,让他们的女人做我们的奴隶,让他们的王孙跪在我们脚下求饶……”

大帅!

千岁!

千岁!千岁!

大帅千岁!千岁!千千岁!

数十铁骑武士同时举起弯刀冲天呐喊,回音在雁云山上迸溅。

……

北风怒号,关山沉寂。

雁云山下,夹皮沟以南十余里,绵延十余里之遥,一座座大帐象沉睡的雄狮。

这是天朝应对漠北辽远人的第一道防线——冯将军派驻在此的先锋营。

北地严寒,天际如墨,朔风透骨冰寒。负责警戒的军士都不住的跺脚,除此之外,所有的军士都睡着了。

夜静更深,朔风中夹杂几点异样的蜂鸣声,警戒的军士不等反应过来,数十条黑影黑影如鬼魅般自天而降,个个手持弯刀。

不过一招半式,军士都躺在了雪地上。

随即,军栅被搬开,无数铁骑出现在辕门外;

熟睡中的将士被呐喊声惊醒,军营里登时乱做一团。

号角声,马蹄声,金鼓声,啸叫声,声声刺耳。

厮杀声,哀嚎声,呐喊声,声声悲壮。

北风象冰刀子一样刮在将士们的脸上,先锋营的战士们懵懂间不及披上战甲,便持刀上前迎敌……奈何敌军如蝗,铺天盖地的冲了进来。五千先锋战士很快却被偷袭者砍倒在了地上。

同一时间!

三波人马悄无声息的接近白马重镇,在守城诸将来不及迎战的时候,已经将白马镇团团围住。

北风吹的更紧了……

被困在白马镇的冯将军,一脸铁青坐在帅府内。

底下十数个副将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主战的,主守的,纷纷不一。

“将军!您说怎么办?”监军看见乌泱泱的闹哄了一阵,并没有讨论出一条良策,急忙凑过去,低声问道。

“细作居然一点风声没有探到,对方就出其不意包围白马镇,而且还混入了这么多死士。”冯将军斜了一眼。“坚守!”

“将军!”

“澄州和京城已经一月有余无有消息,我们在此遭遇突袭。绝不是偶然。”冯将军一拍桌案。“雁云山下的先锋营已经”

“赵阔,李汉,本将军命你二人趁夜想办法冲出去,将这里的一切对澄州周将军和京都兵部侍郎汇报!”

“末将誓死将消息送到!”

“末将誓死将消息送到!”

冯将军看看左右的副将,转身离开中军帐。正要推门回到自己的后宅书房时,一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过来。

“冯将军,我是影卫麾下……青衣!”一只刻着轩辕家徽的腰牌递到了冯将军眼前。

“青衣统领?!”冯将军惊喜交加,一把握住他的手,死死握住。

“末将本是奉命追查案子,在雁云外看见大批敌军围困咱们大军,急忙潜了进来。”

“……太好了,我这里正需要有高手突围出去报信。一年来边境安稳,大军刚刚撤向了澄州准备换防,前线只剩两万军士。

我分兵三处,夹皮沟有五千兵丁,白马镇有五千,其余一万驻扎雁云山西。如今敌军过了雁云山,我这里居然没有半点消息,所有细作都失去了作用,实在是匪夷所思。

原计划京中桓王爷亲自率军赶赴白马镇,只是不知因何原因耽误至今。不过边境一直安稳,商贾往来热闹,没有发现异常,是以疏忽。”

“不是你们疏忽,敌军根本不是从对面辽远过来的。不过长话短说,请将军马上写信!我用哨鹰传讯,澄州大军很快就会到。”

“好,好!”

冯将军紧紧握住蓝衣的手,用力点头。

……8……

几颗寥落寒星镶嵌在黑丝绒一样的天幕,一爿望月洒下淡淡清辉。

月华如水洒了黑衣人一头脸衣服,自窗棂缝隙看觑,潺潺流水般随着来人的行走轻轻流淌,给黑衣人蒙了一层淡淡光辉。

舞阳一直倒背双手透过窗隙观察着,见来人转过甬路,这才缓缓收回目光。

敲门声响,舞阳将披风裹了裹,一抹淡笑停在了嘴角。

“叶姑娘!”

来人伸手抹下风帽,一张温和亲切的脸露了出来。

“莫管家没有率侍卫队过来,是给舞阳面子了?”舞阳并不回头,轻轻笑了一声。

“莫问是约姑娘夜谈。”

“舞阳身份低贱,如何敢与莫管家夜谈。”

“姑娘玩笑,今日莫问托大,仅以老王爷旧友的身份邀姑娘夜谈如何?”

“莫管家!”舞阳噙着笑转过身来,安闲的走到桌子旁,对着一桌子­精­致的菜肴微笑。“我是冲着师父留下的暗号才赴约的,先生有什么见教的请讲。若是先生为他做说客的,就请出门左拐;若是想探察桓居正的死因,出门右走。”

“叶小姐!”莫问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莫问本来应该早早赶过来等候姑娘,只是王爷吐血,请姑娘见谅。”

舞阳伸出两根手指拈起桌上的杯子,转了转,心里暗道一声老狐狸。并不去迎合他的话题,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莫问见舞阳半分没有追问的意思,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语气。

“叶姑娘,石非被判凌迟!”

啪的一声,杯子碎了。

原本白若梨花一般的脸­色­,这一看,连­唇­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

“老朽刚刚得知这一消息,所以才急着见姑娘。”

空气不再流动,一对明澈如清泉的眸子中腾的升起一簇赤­色­的幽火,血腥的赭红渐渐涨满。舞阳盯盯看着莫问,攥在一处的拳头一分分松动,手指一分分张开。

“莫管家,杀了人,总不能说声对不起就算了。石非既然选择投案,舞阳还能说什么……”舞阳的脸上突然绽放了一股诡异的光芒。

“当然,皇家杀人除外,那是连对不起都不需要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渐渐被隐埋,被淡忘,除了至亲骨­肉­,便不会再有人记得这样的事,再提起这样的事。”

清凌凌的声音一字一顿,缓慢的象从遥远的千古传来,跋涉了千年,行走了千年。

他感觉到空气中断裂的声音,就像冻冰遭遇外力时“咔嚓”一声的断裂!

“姑娘!往事已矣,追究因由只能让自己再一次痛苦。老王爷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一醉也不希望。”

莫问见舞阳伸手去薅坟上的杂草,急忙制止。

“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无因哪来的果?不知道果,如何放得下因?先生是要给舞阳忠告?”舞阳突然淡笑。“师父为了当年事,内疚半生,即便我可以放弃家仇,也不能不给师父一个交代。”

“既如此,老朽带你去个地方!”莫问带上风帽,身形飘飘闪出了房门。

舞阳身形一转,将斗篷围紧,紧随其后。

二人轻功了得,不过半个时辰,一老一少,已经来到了西山凹里。

山风低啸,荒草呜咽。

十几座土坟在荒草残叶中半隐半露。

这一刻,

有种难以名状的痛,从灵魂深处蔓延开,四肢百骸都在战栗,仿佛致命的毒药瞬间浸透了她的身体。

泪,缓缓的,慢慢的涌上了眼睛。瞳眸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氤氲缭绕,眼前变得有些不真实。

她呆呆的忘记了言语,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莫问,再次偏首 凝视眼前的一座座荒丘。

“姑娘……最大的那座就是你父母……”莫问哑声说道。“王爷怕人察觉,一直没有迁坟。”

风突然停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像是很多,不再与自身相关,又与她息息相连。

曾经繁华与眼前没落的流动背景,汩汩潺潺 ,潺潺汩汩,渐次在脑中更迭,和梦中一般无二,却绝然不是三月杨花,轻雨微云。

锦袖罗衫,前尘后世,离乱中,散淡下来的情节,在脑中再也聚不到一处。

只记得母亲温和的笑,和那明明灭灭的花钿步摇,只记得父亲清和的声音,只记得一家人欢笑的片段。

眼泪双双对对,直到眼前景象的渐渐清晰……曾经的美好涟漪样渐渐,渐渐消失了。

……

她终于找到了,终于可以了结心愿,可以返回一线天守着家人过这一生。

轩辕一醉原来早就找到了这里,只是在瞒着她一个人。

“他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为什么瞒着我?”

心尖一团软­肉­突突乱跳,一颗心忽上忽下,似乎要顶破了腔子。

“姑娘与王爷何其相似?”莫问在坟前拜了几拜,这才温言温语说话。“谋定而后动。王爷面对的事情太多,一旦漏算,非但不能为叶相伸冤,还会祸及当年七年男儿的遗属……姑娘向来识大体……回去吧,王爷已经认了错。夫妻之间,哪里有这么黑白曲直。”

“莫先生,他为什么隐瞒?隐瞒了多久?”声音平缓,镇定。

“姑娘,不二桥边夜相迎,老朽眼拙,没有认出几年前四方镇的姑娘。”

“叶清舞没有要你们报答。” 一阵凄风吹过,舞阳的头脑渐渐清明,对着莫问轻轻一拜。

“清舞谢谢莫先生。”

“姑娘,这是王爷答应姑娘的事,老朽怎么能愧领。”莫问和颜悦­色­。“清舞,绣春楼前的事,为了引出石父,姑娘委屈了。”

“往事不必再提……除了这些,我猜轩辕已经查出了当年的因由,”舞阳顿了顿,声音依旧平缓。

“先生,在我父亲坟前,先生能否实话实说?”

石非之死(下)

“姑娘颖慧!陛下下诏修建忠义祠,令尊之冤案已然水落石出。”

“……先生何须左顾言他。”

莫问沉吟……不紧不慢的声音已经响在了他的耳畔。

“先生,辽远人马上民族,从来都是席地而坐,没有‘椅搭子’一说;我朝的围椅素以雕花为美,从不会给椅子上搭围子;而荆国人出没在瘴疠山林……这三个字绝不会是空|­茓­来风。”

舞阳语气淡淡,轩辕曾经那句话突然象一只只乌黑大鸟啸叫着铺天盖地而来。

‘……本王养了只家犬,一不留心没看住,自己出去觅食迷了路,险些被你们当家的给剥皮做了椅搭子’

一个字一个字,砰砰的撞击着她已经百炼成钢的心房。虽然事出有因,虽然……但是她却不能谅解。

“石非的父亲是我爹当年在白马镇所救,恰好姓叶,同姓相惜,父亲那时便将他留在身边,养了一条丧家之犬,一条丧了全家的犬。”

舞阳的声音依旧很慢,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压抑心头的恨意和微微颤抖的嗓音。

看不见硝烟战火的诡谋,充满了血­色­的迷茫和凶残。人­性­的残忍、­阴­暗、猜忌、自负、无情,在无数次的尔虞我诈中剥茧抽丝,在你谋我算的诡计中一一浮现。

人世间的真情、正义与信任,在这­阴­暗的尘世若隐若现,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只可惜,­阴­谋遮挡了人的双眼。

真情若指间流沙,握的愈紧,流的越快。

她能体会出轩辕掩盖在霸道下的恐惧,不安;他怕什么呢?

“姑娘果然睿智。”莫问点头。“只是姑娘可知那句话的出处并不是王爷。彼时一醉已经发现你的身份,他找了你三年。”

嗯?

舞阳微微一怔,错愕只有一瞬,便释然了。

莫问看着舞阳微微错愕之后一副很理解的神情,知道她误以为自己在替王爷开脱。

“姑娘一定以为老朽在为王爷开脱。”莫问直截了当。

舞阳弯了弯­唇­角,没有回答。

“姑娘……这句是密报原话。你回府后王爷接到蓝衣密报,有个人的行为举止引起他的怀疑,那时他因一件错事被主子当众揪住头发,高声怒骂……后来此人一直在姑娘和石非的周围出没,又出现在绣春楼外。王爷猜测他认识你,故意试探,后来的一切姑娘都已经知道了。”

舞阳点头,好看的下巴一点一点颤抖,凝眸望着眼前父母的坟茔。

“先生高义,清舞感激不尽!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呢。”

“此处不可久留,姑娘随老朽移步。”

“好——吧。”

……山风凛冽,枝柯乱飞,冷风打在袍子上,簌簌作响,舞阳依依不舍再次叩拜,这才站起身,移步。

一老一少,一先一后向山外走去。

“姑娘,老朽托大,说句不该说的话,王爷已经认错了,夫人对石非尚且友爱宽容,王爷为姑娘不惜得罪陛下,难道这一切还不足以弥补错误?”

舞阳看着莫问的脸­色­,心里微酸。

“先生的意思舞阳明白。”

舞阳的头轻轻一扬,再一扬,漫天星辰熠熠闪闪,趁在漆黑天幕分外夺目,她的心也渐渐清澈起来。

“莫先生今日之情,叶清舞感激不尽,只是……当年我父亲为太子与外虏所赚,技不如人,桥关落锁,输了一局。桓居正见死不救也罢,阖朝文武不救也罢,文起帝何其睿智­精­明之人……父亲就算有罪,又何至于害我一家?先生既然肯带我来这里,何妨明示,莫非这事还与什么不方便之人有关?”

“姑娘,阿鼻苦远,皆因心魔!陛下的确是盛怒之下所为,如今既然已经下诏,到此为止吧!王爷若想掳回姑娘,易如反掌,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清舞的确不过一女子,并没有找万岁爷甚至王爷去理论的念头。”剪下一株茅草拿在手中,这才缓缓说道。“……莫先生,清舞想做的事情,答应王爷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从此我已经是自由之身。王爷是天际鸿鹄,叶清舞不过乡下女子,燕雀怎敢仰攀鸿鹄,岂不东施捧心,遭人厌弃,图惹世人笑话。”

“姑娘人中翘楚,芳华绝代,何须妄自菲薄。”

“先生以貌取人?”舞阳轻笑一声。“莫先生应该明白,叶清舞从来不是一个笼中鸟,向来恩怨分明。”

“王爷中了迷情散,你要知道……”

“先生,轩辕是谁,青老嫡传弟子,清舞哪敢班门弄斧。叶清舞要远离是非地,请先生不要难为。”

咳……

“莫问,我已经不再追查文起帝害我全家的因由了,还不够么?难道还要小女子给先生作一番推断不成?轩辕此次不甚追查我,个中因由要不要追溯到十几年?”

“叶姑娘!”

莫问突然长叹一声。

舞阳见莫问长袖一展,心里一惊,眼睛登时滑出一抹寒光,眼前人突然掣才出一支短剑。

“莫问,你想动手拿我?”袖中的手已经捏成拳头。

“莫问只是想说一句话,请姑娘能认真听听。”

“喀嚓”一声!

左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莫先生!”

舞阳吓得低吼一声,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左足前趋,手臂一翻,一把扣住莫问的手腕。

“莫先生……你……你这是做什么?”

“当初轩辕废了姑娘左手剑,如今老朽以左臂相偿,姑娘可否给老朽一分薄面?”

“你说什么?我与他之间的事,与先生何­干­?”舞阳一把扯住莫问的断臂,不可思议的看着,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压抑的声音自腔子深处升起。“他值得你这样做吗?他值得吗?”

“莫问请姑娘到此为止。”

“骨­肉­相残,君臣反目,二子夺嫡,长子勾结外虏,如此种种,上天已经惩罚他,文起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姑娘?”

“叶清舞不会刺王杀驾,当然也不会迁怒他人。”

“好一个不会迁怒他人,好,好。姑娘,你想知道王爷因何厌恶女子吗?”

舞阳微微一怔,斜眸看去,清寒月光下莫问额上因剧痛沁出的汗珠闪着莹莹光芒。

“姑娘,王爷幼年时对母亲有误会,认为女子都是水­性­杨花之人……”

陈年旧事在莫问的嘴里如水流淌,舞阳的脸变得苍白,只是一对清澄的眸子渐渐变得温软。

“我需要时间……”舞阳听完莫问的叙述,心里纷纷乱乱,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需要施毒人的眼泪为引子。”一张药方扔到莫问的手里,飞身形消失在暗夜里。

莫问看着舞阳的背影消失,这才托着已经废掉的左臂向轩辕王府奔去。红衣此时正因寻不到舞阳而心焦,一个人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看见莫问垂下的左臂,大惊失­色­,急忙上前。

莫问冲着这个明媚如春光的年轻人摆手,一个人向书房走去,早看见轩辕倒背双手脸如玄冰,站在槛外。

“莫问!”

“公子,老朽老了!”莫问春风化雨,谦和淡笑。

“你做了什么,你见到夫人了。”轩辕眸­色­蓦地变暗。

“一醉,莫问自知触犯了王爷的规矩,已经自废了左臂。”

“这府里的规矩何曾对你用过?”身形一动,轩辕的手早搭在了莫问的肩上。“你……居然切断了自己的琵琶骨?”

“一醉,莫问既然答应老王爷做这里的管家,当然是府里的一份子,怎可在规矩之外。”

“你……”

“一醉,莫问老了。天机子是我的故交,你父亲也是,我不愿意看见他们的后辈会成为老死不愿相见的仇雠。”

“莫问!”

“一醉,大丈夫能屈能伸。舞阳只是怨恨你当年绣春楼之举,若王爷肯解释,她……”

“行了!”轩辕低声喝斥。“她去了哪里?”

“一醉……别逼着她恨你,对她你不能用夫纲,难道要求她出嫁从夫不成?你与她虽有夫妻之实,也有父母之命,只是你莫忘了,她根本不在乎这个名分。”

一张写着解毒药方的白绢摊在了轩辕眼前。“你只能去打动她,而不是将她当成笼子里的鸟。”

铁画银钩,字字俊秀挺拔,毫无女子的柔媚,正是舞阳素日的字体。

轩辕捡起细看,一脸的冰霜顿时融成春水。

“还需要施毒者的眼泪为引!”莫问转身向外走去。“她心里还是有你的……别将她推的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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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流云在天空急速游走,错目间已经走了好远。朔风呼号,扯碎了白絮好绵纷纷乱乱的抛了下来。

数百穿青挂皂,盔甲分明的军士手持兵刃将刑场围了水泄不通。

空阔的刑场上,红毡铺就的高台,石非被绑缚在行刑柱上,一身囚衣上血迹斑斑。

只是咬着嘴­唇­望天,眼睛里空空洞洞的,象一潭废弃已久的枯井。

他欠的债,他要还了!

桓疏衡端然坐在长案后,微眯了双眸,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对已然落了一头的雪无动于衷。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窃窃私语。

天地间除了风声,除了落雪声,只有迫人的压抑,窒息。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风也止了!

红衣子瑛等站立在一侧,蹙眉,却不能上前。

军士一个个腰杆挺的笔直,心里却个个泛着嘀咕,一个时辰已过,桓疏衡依旧没有将朱批掷下。

只有红衣心里明白,桓王爷还在等,虽然目光平和,不动声­色­,他在等那个人出现。

阒寂的天地间,突然一阵车轮声由远及近传来,咯吱咯吱车子碾压积雪。

红衣心里一动,袖中的手隐隐抖了抖,方要回头,早被子瑛抬肘撞了一下。

天地一片寂寂,只有车轮声由远及近,碦嚓碦嚓,一声声象是敲在人的心上。所有的人都想回头看,所有的人又不敢回头看,只能暗暗揣测,这让许多军士的心都象长了草似的难受。

明明很好奇,又只能装着不好奇,军士的心里都放了叫春的猫,浑身发痒。

嘎吱一声,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桓疏衡的身子没有动,脸­色­却舒缓了。

车夫谦恭的将车帘掀开,一个素白的身影出现在车辕前,不见如何动作,身子已经飘飘落地,还不忘回手丢了一锭小银给车夫。

一身雪白素装,青丝只用了一条雪白缎带随意绑住,没有簪花,没有珰环,披云之青青,携水之澹澹,带着闲花照水云淡风清的安闲。

步履轻缓,一步一步稳稳向刑台走去。

军士们只看着那对漆黑明澈的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向后闪去,只不知白纱下那一张脸会是何等芳华!

舞阳目不斜视,只是稳稳向着刑台上走去。

守卫的军士本是架刀去拦,待看见白玉般光洁圆润额头,清秀的娥眉,一对黑幽幽深邃的眸子,不由得连连后退,大气儿都不敢出。

叮叮几声,长刀落地,一个个已经如痴如醉。

“舞阳!”

红衣看事不谐,急忙身子一纵,横在舞阳面前。“夫人!”

舞阳只淡淡的瞥了一眼,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去。红衣一惊,连连后退,若不退舞阳的身子便撞进了他的怀里。

眼看着拦不住,脸­色­变了。

“与尔等无关,退下!”声音不高,音调也不尖锐,却刚好传进了桓疏衡的耳朵。

“夫人!”

红衣一急,撩袍跪倒!“请夫人三思!”

子瑛早率着子阚子言也躬身站到了一侧。

“红衣膝下无黄金?”舞阳淡笑,眼睛却直视着刑台中央的石非。“叶清舞得罪了。”

“让她过去!”桓疏衡凝眸看了许久,这才低声吩咐。

舞阳一步步终于走到了石非面前,停下。

“二小姐!”石非无力的抬起头,苦笑,饶是粗鲁汉子,此刻见了一身女装的舞阳也不能不低声细语,眼睛是熟悉的眼睛,声音是熟悉的声音。“我害得你这样,你又何苦来?”

“我来看看你!”舞阳微笑,斗篷一翻,拿出一只牛皮水袋。“给你带了酒!”

“你……不恨我?”石非扭头看着远处,心说:我把你对我的宽容,无限放大成了纵容的资本,你居然不恨。

“我送你最后一程!”舞阳慢慢旋开木塞子。“总要有亲人送送才好。我们是一同出山赶往四方镇的,如今,我送石头哥最后一程。”

将酒递到了石非的嘴边,石非咕咚咚喝了几大口酒,胸膛不住起伏。

“我欠你的,今天拿命还给你。”

舞阳伸手袖出一方绢帕,细心的擦拭他的嘴角,擦拭他脸上的血痂。

“屡次劝你离开京城和燕儿好生过日子,怎么就不走呢?非要淌这浑水,­奶­娘如果看见你今日,会怎样伤心难过?”

“小姐!”

“石头哥,还记得四方镇吗,你我联袂踏雾而出。酒楼上,不二桥前我还在劝你回去,劝你离开是非场。那时候我便知道,只要踏过不二桥,我们就踏进了阎王殿,再没有转圜的可能。这皇皇天朝就是杀人的修罗场,你明知咱们家人都死在这里,为何还要来。”

“那时候我还说你娘们唧唧的,不想原来你是二小姐……”

“真希望那时候我拦住你,步踏不二桥,你还是那个大咧咧的石头哥。家人都已经走了那么多年,即便平了冤又能如何?这浮世虚名能买得回什么?”

“我对不起你。”石非咧了咧嘴,苦笑。

“燕儿真的去了?”舞阳伸出芊芊细指轻轻将他的鬓间碎发抿到了耳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到。

“……总是我的女人,不如我自己安葬了她。”石非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早晚也会死在别人的手里。”

“石头哥。”淡淡水雾盈满,舞阳依旧拿着帕子细心的为石非擦脸。“我曾经那么希望你好好活着,好好的活着。其实你父亲的罪孽与你何­干­?傻石头!”

“舞阳,父债子偿,三千凌迟我受得起。”石非一咬牙,扭头躲过舞阳的手。“你走——”

声音黯哑,象是掏出了心底最后一方惨痛,淋漓。

“我说了送你最后一程,就送你最后一程。”舞阳偏首看见桓疏衡带着几个侍卫走近,突然展颜笑了。“石头哥,一路……好走!”

“舞阳!”石非的脸蓦然变­色­,嘴巴张了张。“你怎么这么傻!”

噗的一声,一支短剑刺进了他的左胸。

“舞阳!”

红衣子瑛离的最近,听见两人低语,个个黯然心伤,却不见风云突变,舞阳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掣出一支短刃,刺进了石非的前胸。

惊骇间,已然不及,俱僵在了当场!

“掌门,你怎么这么傻?”子瑛顿足,扼腕,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外面军士看事发突然,再也不能远观,唰啦一声,众军士都围拢上前。

“石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舞阳视若无物,眼睛直盯盯看着石非。

“你真傻,即便不是死在这三千刀下,万蚁钻心之毒我也躲不过,你为什么非要趟这浑水?”

“三千凌迟,你怎么受的起。万蚁蚀心,我没有解药。”舞阳伸手捏碎了石非绑缚的铁索,一把搂住石非,微笑,只是微笑。“妹妹送你最后一程。”

“二小姐!”石非的嘴里开始不住的流出鲜血。“你总是心太软……”

舞阳摇头,眼神无比坚定。

“你小时候总是说我好看,现在想看看吗?”

舞阳哑声说道,不等石非回答,一把扯下厚厚的白纱。

“好看,真好看……二小姐!……如果再活一次,我都听你的,管他娘的什么恩什么怨。”石非直盯盯看着她的脸,眼泪和着嘴角的鲜血汇成了一处,咧着嘴努力笑了出来。

头缓缓垂到了舞阳肩上,不动了。

桓疏衡也绝想不到舞阳会用这样的方式结束,手一摆,军士持剑上前,逼近舞阳。

“桓疏衡,你还要剐了石非吗?”舞阳背对着桓疏衡突然大声笑了出来。

“叶清舞!你太放肆了!”

“桓疏衡,叶家的人绝不会死在姓桓的人手里。人死了,你要不要验一验。”

“你……不要把我对你的宽容当成软弱可欺!”

话未落地,只听见一声嗤笑。

强男强女

“桓疏衡,这话应该我说才是!”舞阳一手揽住石非,让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叶清舞,你果然敢无视法度,肆意妄为!今日我岂能容你!我,我废了你……”桓疏衡气的浑身发颤,手指着舞阳几乎说不出话来。

“法度?王爷现在知道讲究法度了?我没有劫法场已经给了你莫大面子,让开……”舞阳瞟了一眼,一脸的鄙视,架着已经死去的石非,迈步向外。

“你以为能走?”

“舞阳敢来,当然会大大方方的走。”

“是石非动的手,还是你?”桓疏衡脸比铁石还青,嘴­唇­失去了血­色­。

“真是好笑……桓王爷!

一痕­阴­霾扫过,舞阳侧耳凝听,只觉远处有高手闪过。

舞阳忽然手一展,袖中一团白雾飞出,桓疏衡也已听见远处的脚步声,奈何心思都在舞阳身上,急怒间慢了一步,掩鼻不及,仰面向后。红衣子瑛急忙搀扶,舞阳脚尖一点地,早携着石非跃出了数丈,奔着前面黑影追去。

那黑影措手不及,一念洞明,想是石非泄露了自己的行藏,饶是淡定,此时因石非的意外­干­扰,终是狼狈逃窜。

舞阳忍耐了这许多年,此时终于找到了人,哪里肯放弃机会。

“叶谦!叶谦!我杀了你的儿子,出来,你出来!”

“你个见不得人的懦夫!”

凄厉的低吼声在北风中回荡,夹裹着让后来者不寒而慄的惊悚与冷肃,无数寒鸦冷雀被这杀气惊得扑棱棱四散奔逃。

杀气灌注全身,舞阳却紧紧裹住石非不肯放下。

舞阳轻功本是极高,奈何夹着石非倒绊了手脚,追出十余里对手依旧在前面,只是对着已经渐渐冷去的身体,她不忍放下。

“二小姐!”

前面的人突然站住,

他不得不站住,

有人站在了前面。

一个天神一般的人物不知何时负手站在山路中央。

风乍起,树枝上的残雪簌簌扑落,轩辕一醉一动不动,侧对着来路上的二人,冰冷的侧颜好似大理石雕塑。

叶谦看着前面的阎罗,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寒颤,他不怕舞阳,轩辕的名声却是他梦里都要哆嗦的。

舞阳对前方拦路的人视而不见,一对清澄眸子死死盯着叶谦,好像要穿透他的眼根直直扎进他的最卑微最龌龊的心底。­唇­边的线条刻画着­阴­冷,更露出鄙视的味道。舞阳一把扯下面纱,冷笑,勾起了诡异的嘴角,她一脸苍白,语意里更夹带一丝残酷。

“叶管家,怎么不敢见我?”

舞阳一步步逼近,因了突然的直面而激动的手指有些颤抖。

“叶谦,还是父子情深,你不是想看看石头哥吗?怎么不看,不敢看……背恩弃主,视为不仁;抛妻弃儿,视为不义,象你这狼心狗肺,卑鄙无耻之徒,活在世上何用?……我找了你这么久,这么久了……”舞阳伸手抹下石非脸上的风帽。

“来,来,来!叶谦,叶管家,看看石头哥,看看你的儿子,他死了,我动的手,我若不动手,他要么死在三千刀下,要么死在你的万蚁钻心!”

叶谦倒抽了一口冷气,­唇­边一团白雾被风吹散了,又呼出一团,又散了……他的手有些颤抖了。

“怕了?叶管家?”

“从前的二小姐连只蚂蚁都不舍得杀死,如今竟也混在江湖,成了轩辕府的驯兽。”叶谦伸手抹下面具,不敢对着那充满恨意的眸子,­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瞳孔一缩,眼中蓦的刮起了一层血­色­,黑幽幽深邃的眸子里一丝冷意倏地凝聚成冰。白皙紧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唇­角边勾起一抹笑。

恨意如火,在这一撮不怀好意的讥讽下燃烧成燎原大火。

“嚯,叶谦,你果然藏在绣春楼!”

舞阳细心的将石非倚树放下,让他倚坐在树下,这才慢慢将斗篷解下盖在他的身上,看着石非临死不能闭上的眼,伸手抹下,将他的眼睛慢慢阖上,这才站起身。

“死到临头,你有什么要说的?一百三十四口,外加石非的命,我要你偿!”

舞阳手腕一抖,天绝索滑出袖管,绕在指尖。

叶谦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偷偷打量岿然不动的轩辕,原本一些可以说出的话被斜扫过来的眼光惊吓住

“石非毕竟是你儿子,你居然给他下毒,你居然对他催眠,你居然拿燕儿的命要挟他,现在你如愿以偿了。”

“犬子无用,一味儿女情长。”一对赭­色­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二小姐果然不同凡响,我在他身上加了三重催眠,你居然解了。”

“我一直奇怪,我解了他的催眠,他居然还记不起从前,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爹那副条屏……楚客莫言山势险,世人心更险于山。­奶­娘能在阖府被围的境地下携我逃出生天?石头哥哥也是……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会察觉里面的玄机。你……刻意做了安排……所有这一切只说明一件事,你出卖了主子。只你想不通,为何­奶­娘舍了惠儿带了清舞出来,是不是?”

“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妇­人之仁,致有今日。”叶谦盯盯看着树下的石非,长叹一声。“江湖上风传雪影剑仁义敦厚,为石非肯做任何事,老夫只想看看雪影剑会不会出手相救石非,却原来也不过假仁假义,枉负了­奶­娘,最后竟亲手杀了她的儿子。”

这一瞬间,胸口被千钧重的大石重重压下,喘不过气来。剧痛蓦地自心底窜起,比火炽烈,瞬间蔓延至全身,排山倒海般占据了整个胸膛,汹涌奔腾,再无一丝缝隙。

“败类!”

舞阳一步步走近叶谦,逼得叶谦一步步向后挪步。

“不用退了。”轩辕­阴­冷的声音淡然响起。

叶谦猛地站住了。

“你……你……够毒!”叶谦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叶谦,如果不是你步步紧逼,石非本可以有一线生机,不是你逼迫,他绝不会刺杀桓居正。石非曾经求我放过你,放过你——九泉下的父亲母亲,我那无辜的哥哥姐姐,我一家一百三十四口能答应吗?”

“你这蛇蝎女人。”

“蛇蝎?”

舞阳听了这话,嗤笑一声。

“以杀止杀,我难道还会以德报怨?”

一个是无毒不丈夫,一个是最毒­妇­人心。

桓疏衡带着冷言几个已经追了过来,站在一箭之外,不再移步。

“只因为­妇­人之仁,舞阳一直受制于人,血海深仇迟迟不能报。如今太子秦王已殁,冷梅知节伏诛,欧寄即将授首,你这跳梁小丑终于出来了,舞阳也不枉为奴为婢忍耐了这两年,今日送你送下地狱。”

“夫人,先寄下他的人头。”轩辕终于转过身来,直视着舞阳。“我许你最后处置他。”

“军国大事,与我这等女子何­干­?叶谦,我可以答应石非任何事,唯独放你是万万不能!”

舞阳掌中天绝索一合,几点残雪飘落,雪白倩影立在风中,宛如苍茫中的一点惊鸿,冷肃寒凉。

一阵冷风吹来,猛地,舞阳出手了,手中的天绝索好似银龙出水,巨蟒巡山。

快似疾风,动若闪电,实如铜墙,虚若寒雾,瞬间将叶谦裹在其中。

雪影剑虽不是数一数二,却也是与十大剑客齐名的剑客,叶谦哪里是她的对手。

红衣等没有王爷是指令,只得场外观看,略一思忖才想起,王爷虽然要舞阳暂时记下叶谦的人头,却也没有阻止舞阳出手的意思。

裹在寒雾里的二人越来越近,舞阳借叶谦掌中刀横劈之际,身子一抟,头上脚下,与叶谦近距离来了个面对面,唬得叶谦浑身一颤,心头一窒,不等做出反应,只觉脖颈一凉,鲜血唰的流了出来。

天绝索尾自他的颈间扫了过去。

叶谦的身子顿时软了下去,双脚虚飘飘落地,身子不住颤抖,鲜血已经染红了前胸。

舞阳空中又一个翻转,顺势落了下来,死死盯住他,一字一顿。

“这是为了我父亲母亲!”

叶谦的眼前泛起迷离雾­色­,嘴­唇­不住颤抖。

舞阳左手一抖,一把不过半寸宽窄的软剑袖出来,突然一招推窗望月,拦腰横斫。

“这一剑为了我的家人!”

噗的一声,一腔鲜血喷了舞阳一身。

“这一剑,为了­奶­娘和石非!”

手腕一翻,一招力劈华山,寒光闪过,泛起一团凄厉白雾。

叶谦的尸身四分五裂,跌落在地。

一切都静止了,没有人声,没有风声,没有鸟声……

舞阳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自从师父催发了自己的记忆,仇恨和疑虑便充斥了她整个心房。此时诛杀了叶谦,心愿基本了却,她的心便似抽空,虚虚望着叶谦的尸体,竟恍然若梦。

一时不知此身何处,不知此身为谁,也不知将来该如何。

远处的人看着轩辕依旧一动不动,一时踟蹰不敢上前。

轩辕一醉凝视着舞阳,终于移动了脚步,不疾不徐,是革履踩踏积雪。

“来!”

依旧是平伸手臂,坚定、固执!

舞阳缓缓站起,双手微阖,收了剑,收了天绝索。耳边听了这样低语,才觉得已经魂游天外的心又曳拖回来,心里飞快的想了想,便知道生活还是在继续,日子也需要继续,自己并不曾被禁锢在了这一时一刻一点上。

双手微微一拱,舞阳淡淡道:

“轩辕王爷,多谢了!”

瞳仁蓦地一缩,自红衣看去,只见轩辕眼中一抹骇人的森冷掠过。

让人不寒而栗的残酷沉淀堆积,莫名的压迫感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连远在几丈外了诸人都感觉到了。

风又起,瑟瑟萦绕在周围,枯枝寒叶“沙沙”作响。

“清舞!”

“轩辕王爷!”语气携裹着无尽的疏离与冷淡,舞阳自动忽视了伸过来的手。

“自当年四方镇一别,如今五年了。”轩辕收回手臂,倒剪双手挪动一步。

“轩辕王爷,咱们的交易终于结束了。”舞阳细心的抚了抚裙角,又抬手将一缕散落的碎发抿到了耳后,这才移过目光。

“念完经就打和尚!”轩辕不动声­色­又近了一步。“本王是和舞阳的交易结束了,夫人!”

舞阳勾了勾­唇­,对这一句打和尚的揶揄丝毫不在意,只是这后一句明显无赖的话她不能不作出反应。

“幸不辱命,舞阳答应老王爷的三件事如今都已经办妥,与王爷的交易也已经结束,没有兴趣再为王爷驱使。跖犬吠尧,终非其主;蜀犬吠日,令先人蒙羞。如今家仇追问至此,虽有遗憾,舞阳绝不会再死缠不放,王爷且放心。既然王爷在这里,舞阳正好面辞。”舞阳再次拱手。“望王爷好自为之!”

“清舞!”

“清舞早在五年前的四方镇就已经死了。”舞阳直视着轩辕的脸。“我是舞阳!”

“你要怪我到什么时候?”

轩辕踱到舞阳眼前,低头看觑。他比舞阳正高了一头,此时看着舞阳的青丝上血迹斑斑,心里不爽,毫不犹豫的展开手指抚向她的鬓角。

舞阳头一偏,避了过去。

“公子从不想想自己错在了哪里?”

“夫人不妨回府与我细说。”轩辕面不变­色­,极快的接了一句。

舞阳怒极反笑了一声,伸手打落轩辕再次伸过来的手,转身迈着步子走向石非。

“王爷留着与别的女子说这些甜言蜜语,在我这里免了。”舞阳的目光落到了石非的脸上,这才徐徐加了一句:“石非死了,王爷好忘­性­。舞阳要送石非去安葬。”

“我不会放你走……”

“你凭什么留住我?”舞阳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凭你的权势,凭你掌握生杀大权?”

“凭我……不能没有你!我对你的心!”

“哈!”舞阳不以为然的弯了弯­唇­。“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夫人总不能抱怨我一辈子。”

桓疏衡远远看着,此时心里郁结之气压抑的浑身难受,禁不住褰袍走过来。

舞阳的眼角扫过,突然展颜冷笑。

“轩辕一醉,舞阳给你个机会,还记得我说的三个条件?”

舞阳向前走了一步,仰面看着轩辕,一字一顿,字字清晰。

“第一条,我要你当着这群人跪下求我谅解!你办得到吗?”

桓疏衡脚步一虚,险些摔倒!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般皆犹可,最毒­妇­人心。

枷锁(上)

桓疏衡本是要上前质问,听了舞阳这绝无赌气之意的狠戾言语,直觉被噎的喘不过气来。

斜眼看向轩辕雪白的脸,原来的愤懑变成了无尽的同情。

恍惚心底又有一丝庆幸,要是这偏执倔强的女子成了自己的内人,虽是美则美矣,这自尊自强的­性­子是自己万万不能忍受的。

宁愿要一个娇花软玉的美人灯,听话的金丝雀,也绝不会忍受不在意丈夫颜面的女人。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折磨,没一个省油的灯。

红衣和子瑛彼此对视一眼,不言自明,不知道这一幕如何收场,这次二人都看出舞阳是绝不会让步了。

找不到仇人让她可以无限隐忍,失去亲人却让她失去了耐心。

轩辕原本抬起去抚舞阳鬓间青丝的手停在了半空,一对暗沉沉眸子坠落到了无底深渊。

对着略带讥刺的眼神,良久沉默,轩辕的手终于缓缓慢慢放到了舞阳瘦削的肩上。

“夫人三个条件,不妨一次说完!”

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有一丝半分的波动。

“王爷,若是第一个办不到,有何必要提另外两条呢?”舞阳言辞淡淡,却是步步紧逼,没有相让的意思。

“夫人一次说完。”双手沿着舞阳的肩轻缓缓滑下,舞阳肩抖了抖,终于没有避过,轩辕轻轻捏住她的手。“五年了,彼时你一身素装,那年你才不到十五,如今高了一寸。”

“往事已矣,何必再提。五年前,王爷一脸鄙视;两年前,你又视我如犬豕,王爷何必左顾言他。”舞阳一语带过,扯出自己的手指。“既然你已经看见老王爷的遗言,想必不会忤逆先人。”

舞阳噙着淡淡微笑,毫不犹豫的伸手掣出一支鏾弹,一道七彩流光带着尖锐鸣镝铮的一声,冲向天空。

轩辕看着舞阳从容不迫的动作,微微扬了扬下巴。

“照顾你也是其一!”

“舞阳肩能担,手能提,何须他人照拂。三年前我为荆国皇太后备了一剂驻颜药。”舞阳低头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石非,咬了咬下­唇­。“我允诺三年后给她续一副药。这只是之一……”

“女人心机多了,不好!”

“不如此,怎么讨活!当日绝情崖下,我就是要走的,如不是叶谦的存在,如果不是为了祛除蛊毒,我现在已经自由自在的在江湖流浪。”

舞阳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耳边尚未听见马车的声音,不知道需要拖多久,第五才会将棺材运来。

她笃定轩辕即便狠戾,如今外虏发难,他绝不会不顾大局与荆国交恶。

她只消脱离掌控,离开这里便会真的自由。

当日的绝情崖下,她是已经下了决心的,不是欧阳九给她下毒,妄图控制她的心智,此时想必她早已经五湖泛舟,远离了是非。

“今后我不会委屈你。”轩辕看着舞阳神游天际的表情,手攥了攥,这才低低说出几个字。

“能说出的委屈不叫委屈,我不知道什么叫委屈,我只知道王爷膝下有黄金,舞阳的是破铜烂铁!”

舞阳的目光扫了扫周围,轻轻收回游弋的眸光,红衣等几个很自觉的转身退去,不敢回头观看,恨不得个个施展轻功逃去,两大王爷跟前哪里敢放肆,只得小心翼翼后退。

唯有桓疏衡进不得,退不得,面上既有怒­色­又有窥到别人隐私的尴尬,一时红了白,白了青,青了又白,­阴­晴不定。

“夫人——舞阳……”

轩辕的脸蓦然笼上一层­阴­霾,眸光中闪闪熠熠,良久沉默,身子微微弯了弯,前额抵到舞阳的脸颊,嘴巴凑近舞阳的耳际。

“本王从不求人……你是——例外!!留下来,夫人!”

一言既出,两人几乎同时移动了脚下。

舞阳后退一步,专注的凝视着轩辕的脸,除了迫人的气息和略带内疚的神­色­,他微微弯下的身子又恢复了常态。

……终于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挺拔,修直,如楠木,似修篁,此物人间不当有,不知是什么邪神下界,与自己这样纠缠。

舞阳终于明白,和感情相比,自己不过是他想困在府中的金丝鸟,剪了翅,折了翼,成为他一人的宠。

不是缘浅,也许他的情深也抵不得男人的颜面。

认认真真抬头看向轩辕,一丝丝的失望渐渐渐渐漾满心房,这微微屈起的身子便是他的底限!

不是不想谅解他,哪怕为了那个尚未成形的生命也是想谅解的;对着父母的荒冢也不能不说感激他,他曾经也是用过情了。

只可惜,他终究不是圣人,这一切都抵不上他的颜面。

而自己这个平凡的凡人,却要求他平等对待。

曾经爱着他的时候,他无动于衷;如今转身的时候,他偏偏抵死纠缠。

生来皆凡人,因何两重天?

多少电光火石般若隐若现的情丝,一根一根,渐渐抽离,渐渐云散。

留在他身边的想法就这样悄然雪藏了。

因为恨他才知道是在意他,因为在意而格外恨他,只是他许是不懂,许是懂了却依旧不肯低头,他竟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她突然笑了……

原本没有情绪的脸上突然绽放异常绚烂的笑容。

她明白——若解迷情散,轩辕便要娶娉婷,娶了娉婷,她舞阳便是一缕轻烟,一团白雾,风一吹,散了,从此连影子都不再……

舞阳收回了­唇­边的微笑,郑重道:

“王爷,我知道欧阳还有一口气,他已经翻不起风浪,放了他罢。”

“这是第二个?”轩辕盯着舞阳的脸,声音骤冷。

舞阳摇了摇头。

“给夫人下毒,本王怎么能容他,已经处死!”

“轩辕,你根本不懂我要什么……如果真象江湖风传,你可以为舞阳做任何事?为什么这提足之劳都做不得?”舞阳安静转身。

“其余两个是什么?”轩辕并无不耐,语气难得温和,却是无比坚定。

“王爷不是已经猜出来了……” 舞阳的手托到了轩辕的眼前。

“若夫人请我吃,本王自不会拒绝。”轩辕微微点头,似有赞叹之意。“迷情散,你什么时候换的?”

“王爷如此自信,我想知道服了这个东西,你会不会忘记从前。”

桓疏衡看着二人一言一语,虽不曾刀兵相见,却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如今见舞阳手托毒药,怒火陡然升起,大步走了过来。

“叶姑娘,叨扰,本王有事讨教!”桓疏衡强压心底的怒气,平和了声音问道。

“人我已经替你杀了,不劳王爷动手!”

舞阳瞥见轩辕竟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更加失望,扭脸冷冷看着桓疏衡。

“屡犯王法,我不会轻易放过你,轩辕王妃。”

“一命抵一命,他的命已经还给你了!难道非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流­干­了血才算罢休?”

“他犯了法自有三司断案,你要­干­涉?”

“当年桓居正知错不纠,霸占我叶家家宅,不知法犯哪条,律当如何?”舞阳硬生生堵了回去。“小女子要带走石非的尸身安葬。”

“妄想!”

此语一出,三个人几乎同时扭头,远处传来了銮铃的声音。

“王爷,你听……这是快马的声音。”舞阳松了一口气,突然笑道。

轩辕早听见了……未待说话,只听得桓疏衡倒抽冷气嘶了一声,

几匹骅骝宝马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为首的人高举一卷黄凌大声呼喊。

“二位王爷,圣旨下,请二位王爷速速回宫!另……”为首的黄衫侍卫一甩鞍韂,跃下马来。“陛下请舞阳姑娘入宫叙话!”

嗯?

轩辕斜了一眼内卫。

“王爷,边关出事了!”内卫并不知道现在微妙的气氛,快步走近二人,低声回道。“冯将军被困,二万将士了无音讯,陛下急等二位王爷商议出征。”

轩辕和桓疏衡同时伸手去接圣旨,

风更烈了。

舞阳内力高深,虽然内卫声音很低,却早已经飘进了她的耳朵,原本绽放的笑颜此时开的更烈……

“万岁召见,舞阳当然要去见识见识万岁爷!”一抹清凉闪过,舞阳俯身托起石非的尸身,转身向子瑛走去。

“子瑛,我把石非的尸身交给你,这是本代掌门最后吩咐你的事。一会自会有人送棺材来。”

子瑛的嘴角动了几下,扫了一眼王爷。

“舞阳!随我进宫!”轩辕伸手接过舞阳手里的药,顺势捏住她的手,一拉一带,将她圈在了怀中。

“我自己有脚……”舞阳蓦然转身,脚下一转,身子轻灵闪过,斜着眼睛盯住他。“这枚药就算抵了当年的伤心蛊。”

“……好!”轩辕点头,将药纳入口中。

舞阳眼睁睁看着他服下了药,心里微微做酸,翻身抢过一骑,催马先行飞奔。

“舞阳,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本王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一声密语倏地传进舞阳的耳际,轩辕早已跃上舞阳的坐骑,稳稳将她揽在了怀里,一只修韧的手恰恰放到了她的小腹之上。

舞阳的脸­色­变了……

……

……

七日后的月圆之夜。

一轮冰魄皎皎,数点寒星熠熠。

几匹宝马在羊肠山路间奋鬣狂奔,直到奔进枝桠稠密的树林,这才勒住坐骑。

“舞阳,就这里吧!”

“好!”话音未落地,轻灵转身,矫捷的身子,翩然落地。“快解下他,不会有事吧?”

“放心!第五办事!”

“不吹牛,你会死啊!”舞阳耸肩,乜眼。

“实事求是,不说出来,我真会憋死……”第五哈的一声笑,也纵身跃下战马。

几个扈从早跃下马来,其中一个青衣扈从解下后背上捆着的人,平放在地上。

“我真担心他会醒不来!”舞阳用力吞了几口气,舒缓自己的紧张,合起双指按在地上人的脖颈,眼睛登时亮了。“快醒了!”

“舞阳,你考虑清楚了?”

“爱和恨都折磨人,我不要他自责悔恨。”舞阳淡然一笑,漆黑的眼珠里充满了期待。“只要他能活着,好好活着,我就安心了。”

“好,我让人带他走!”

“……咦?这是哪里?”石非睁开懵懂的双眼,禁不住抽了几下鼻子,腐败的残叶味道充斥着鼻翼,让他既陌生又熟悉。

“你醒了?”第五拍了拍他的肩。“真以为你一睡不起呢。”

“你是谁?”石非擦擦眼睛,瓮声瓮气的问道。

舞阳探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没事了!”

“你们是谁?”石非搔搔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不记得你们是谁?”

“我们在路上看见你被人打劫。”舞阳噙着微笑看着,温言软语的说道。“你没事就好了,以后一个走路要小心些,这一段不太平!”

“啊……是这样……”石非晃晃头,前尘旧事一片空白。“我……叫小四?”

“我看你是被人打晕了吧,连自己都忘了是谁!”第五弯腰拎起一个袋子扔到了他的手里。“带着这么多金子赶路,还是晓行夜宿的好。小四兄弟。”

“小四?”

“我看你的通关文牒写着叫小四。”第五瞥了一眼舞阳。“算你运气好,遇见我们,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在下等告辞!”

舞阳最后一次认认真真看看石非已经变了模样的脸,用力拍拍他的肩。

“小四大哥,保重!”

舞阳再不回头,转身就走,她怕一时忍不住眼泪会砸落下来。

“哎,哎,恩公贵姓,小四不能知恩不报!”

“萍水相逢,何须言谢!兄弟,保重!”

石非还要询问,奈何浑身酸软,只得眼睁睁看着几个人走出树林,消失在了夜­色­里。

“小四?”石非挠挠头,皱着眉头嘟囔着。“我是小四?”

……

“想什么?”第五斜着眼睛看着紧闭双­唇­的舞阳,关切的问道。“还惦记石非?虽然功夫只剩两层,三五个光棍接近不了他。放心,他会按照路引回到骆小四的家乡,重新开始。”

“我在想你是怎么说服文起帝的?”舞阳不自然的笑了笑。“你这时间差打的刚好!文起帝极怕我留在轩辕身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啧啧,第一次能在轩辕的眼皮子底下弄出你来,我的成就感极强。”第五摇头晃脑,十分得意。“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大概会娶公主。”舞阳飞快的接了一句,回手一鞭,坐下宝马负痛,撂开蹶子狂奔起来。

“喂!跑那么快!”第五扬鞭,急忙跟上。“生气了?”

“你不想看东西?”舞阳生硬的顶了一句,双腿一夹马肚子,速度更快了。

“空空儿来信,耶律寒天受伤未愈,速度极慢,他绝不会先我们进入绝情崖。”

第五看着舞阳没有反应,舌头在嘴里转了两圈,又嘟囔了一句,这才打马扬鞭紧随其后。

舞阳明明听见第五嘴里嘟囔着有关轩辕一醉的话,心里微酸,那个俊极无俦的脸倏地出现在面前,推不开,撵不走!

谁种的因,让自己与这魔鬼就这样牵扯不清,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牵扯不清了。

一只手轻轻向下,放到了小腹上,嘴角情不自禁的弯了起来。

“第五,那块玄铁只够打两支剑。你又不善使剑,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喜欢!有人爱金子,有人爱美女,有人爱珠宝奇珍,我不用剑,不等于不喜欢收藏。”

“想不到你是­性­情中人,那时候知道你是董掌柜的弟子,我真想废了你,偷袭你还有三分把握。”

“本来我想套出你的东西,不想你把我变成了­性­情中人。”第五哈哈一笑。“想不到一世英名的我会栽到你这个小丫头的手里,不过……我心甘情愿。”

“嘁!”舞阳嗤了一声,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说什么。

“舞阳!我说的心里话。”

第五的扈从看见两人并骑而走,早知趣的驻足不前。

“第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绝不会背叛师父遗命的。”舞阳脸微微发红,侧首看看路旁的古树,幽幽道。“你的高义我承担不起。”

“舞阳,人生苦短,你一个女孩子若是背负这些,不是亏欠了自己的一生?”

“不是亏欠,是责任!”

第五侧首看着,心说你就是放不下那个混账,微微耸了耸肩。

“舞阳,咱们也算患难之交,我就是长的难看些,只要你答应,我愿舍弃浮名陪你浪迹江湖。”

“第五!咱们说过不提这些。”

“开始的时候我是想骗你的东西,主要还是想会会轩辕一醉。谁知道四方镇的百日,竟被你的­性­子吸引,我真心真意喜欢你。”

舞阳略觉尴尬,回手一鞭,嘚嘚马蹄声,清脆的响在了山道上。

第五扬手一鞭,紧紧跟上。

“舞阳!”

“第五,你的心意舞阳感激,不过我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我喜欢小孩子。”第五手一挽,一把扯过舞阳的马缰绳,两匹马并辔而行。“跟我回荆国吧。”

秘密被堪破,舞阳的脸腾的象着了火,一把扯过缰绳,双腿一夹,坐骑蹿了出去。

那日入宫的情形,呼喇一下象是开江的河水,一下子拥堵在脑海中。

……

雕窗秀槛,彩楹画柱,一器一物,一摆一设,无不­精­致奢华,舞阳只扫了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口的沉默,对着眼前的茶视若无物。

进宫之后,轩辕便被皇帝宣去了大殿,而自己被小黄门引着来到了御花园侧的景和殿。

一炉袅袅香烟,淡淡氤氲殿内。

舞阳默默出神,想着当初莫问的话,想着轩辕的反应,更想着第五能否顺利接走石非的尸体。

“你就是那个舞阳?”

舞阳正在思索,忽听得低沉的一声。

文起帝一身明黄织锦龙袍,倒剪双手,缓步踱了进来。

梦里曾无数次想要击杀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没有想象中的穷凶极恶……

“叶清舞!我是叶之信的次女,侥幸偷生这十几年。”舞阳端起杯子,隔着面纱吸了吸茶香,这才放下,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微微悸动的心跳渐渐平复。“陛下,小女子虽不善岐黄之术,却自幼习学分辨各种毒物。”

“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见下跪?”王瑾在旁怒叱。

“王瑾,退下!”文起帝生硬摆手,并不介意舞阳的无理,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王瑾眼里闪过一丝紧张。“陛下……”

“朕与叶姑娘闲话,你等退下!”

“你跟天机子倒是很像,果然是他的徒弟。”文起帝 撩龙袍坐到了居中的龙椅上。

“朕并不想杀你!”

“若我死在宫中,轩辕定会搅个天翻地覆。”

“朕答应轩辕,可以娶你,不过……”文起帝曲指扣着桌案,暗沉沉瞳仁盯住舞阳。“朕要你自废武功,并且……说服轩辕纳娉婷为妻。朕会下旨,你与娉婷都是正妻,无偏无侧。”

舞阳眉尖一挑,旋即垂目,冷淡说道。

“民女一介草莽,本是行走江湖的人,如今家父得以平反昭雪,心愿已了,只想远遁他乡,自由自在生活。”

“朕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答应。”

“既然万岁有心赏赐,民女不好推却……两枚免死令。”

“可以!”

“还有两条!”

“说!”

“石非已经死了,民女要带他的尸首安葬,请陛下不要追究。”

“疏衡那里,我去说。”

“请陛下绊住轩辕,民女先行出城。”

“只有这些?”文起帝突然咳了一阵,这才疲倦的问道。“你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一对沉静的眸子撩起。

“好!朕许你,叶相的祠堂会永世享受天家的香火。”

“民女告辞!”

舞阳并不言谢,双手抱拳,站了起来。互利互惠,相互利用,如此而已。

“朕想看看姑娘的真面目!”文起帝伸手制止。

“皮囊而已,早晚青丝会成雪,不如不见!”舞阳挑眉淡笑。“陛下的迷情散剂量再加一分,才会恰到好处。”

文起帝的眸子一凉,这才微微颔首。“轩辕喜欢颖慧自强的女子!”

“民女自请下堂,与他人无­干­。”

文起帝一声呼唤,外面的王瑾早托着两枚紫金的牌子走了进来。

舞阳接过,转身便走,心里的恨意已经悄悄平复。

老天已经惩罚了他!

文起帝的脸­色­出卖了他,没有几日好活了。

“……朕是想成全你的。”文起帝突然一声叹息。“他选了你,就会浪迹天涯,再不问政事……朕的日子不多了,不能不为江山社稷考虑周详。”

舞阳的手停在了门环上,兽首鎏金门环触手冰冷,那一点凉意透过指尖传到了心底。

“十几年前,陛下也是为了江山?”舞阳说完,不再后头,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只剩下文起帝一人呆坐在龙椅上,说不出一言半语。

……

“想什么呢?”第五几鞭子赶了上来,瞥见舞阳呆愣愣出神的样子,不由低声问道。

“第五,杀了耶律寒天,我要回一线天。”舞阳勒住坐骑。“我原本是想亲手杀了慕容。不过,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你们男人之间的争斗,我不想参与。”舞阳突然笑了。“我只想好好活着。”

“舞阳!你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他?”

“……不是”

……

“王爷,王爷!”子瑛撇过大内侍卫,跌跌撞撞蹿了进来,声音走调。“王爷!”

“什么事?”轩辕一醉眉头一紧,雪白的脸上沁出泠泠寒意。

一旁的娉婷公主看见不过是三等侍卫样的男子居然敢擅闯宫闱禁地,一张粉脸早已经变了颜­色­。

“轩辕王爷,该你走了。”娉婷按下一枚碧玉子,软语说道。

“说!”轩辕的手中捏着一枚白玉子摆弄,眼睛却在子瑛的脸上扫视着。

“舞——舞阳!”子瑛猛地擦了一把脸。“舞阳出事了!”

砰的一声,楸称裂成数瓣。

“舞——阳?舞阳?舞阳!”

电光火石间,记忆有如幽冥地府中传来。

一对漆黑瞳仁中的杀气犹如狂风骤雨袭来,压抑的令人感到窒息,轩辕反复念诵两遍,雪白的脸­色­突然扭曲,狰狞如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眼神焦躁涣散,神志几欲疯狂。

“她……怎么了?”

“绝情崖山崩了!”子瑛噗通一声跪倒,眼泪唰地一声跳了出来。

轩辕的身子颤了几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王爷!”

“舞……阳!”

心头一窒,血­肉­一团被狠狠剜了出来,四肢百骸都痛得麻木了,连指尖脚底俱被狠狠碾压。

“王爷,哨鹰传讯,夫人……夫人至今生死不明!”

“备马!”两个字犹自携着血淋淋的嘶哑由喉咙间吐了出来。

“是!”

哎!

娉婷情急,伸手欲拦,看见两眼血红的轩辕竟吓得缩了回去。

“王爷!”红衣看见轩辕自宫墙跃下,早揭开了车帘。

“绝情崖!”

枷锁(下)

绝情崖,

曾经古树参天,雪瀑泠泠,此时雪瀑依旧,山崖西侧却只有半山乱石,

事过境迁,满目苍夷。

轩辕的双目通红,象是一头被激怒的狂狮,凝视着乱石堆中。

昔日纹丝不乱的头发已经蓬松,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青的胡子茬,数日未眠未休,此时的脸­色­苍白的宛似白无常,一对原本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布满血丝。

“舞阳!舞阳!”轩辕绝望的低吼,他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舞阳送给他的那枚药丸,只是一枚解药。虽不解迷情散,却是能彻底祛除太子给他下的毒,唯一不妥的是,此物与迷情散相克,服之,会加剧迷情散的毒­性­催发。

舞阳此举用意明显,只想看他的定力。

他向来自信,自忖内力深厚,可以克阻迷情散,也是想以此来告诉舞阳,他在意她,可以抵过迷情散的毒。

事情的走向却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们忙于排兵布阵的时候,文起帝居然背后下手,舞阳毫无预兆的就走了。

然后,然后,他的某些记忆出了岔子,是很大的岔子。

如果不是子瑛的失态,他似乎已经模糊了记忆,甚至不过五七日,已经对娉婷产生了模糊的感觉,这是致命的忘记,致命的错误。

舞阳明明已经给了机会!

舞阳,舞阳,舞阳!

五指合拢深深刺向掌心,尖锐的痛让他清醒,舞阳早已经提醒了自己,这药本是提示自己当年中毒的幕后人。

红衣看着昔日意气风发的王爷,如今异常颓废的表情,心里不是滋味。

“王爷!”季良与红衣几乎同时发出声音,却生生钉住自己的脚下,没有移动一寸。

“季良,夫人是单独一人进去的?”轩辕突然扭头看向季良。

“是!现在入口被碎石封死,地鬼还在清理。”

季良不假思索,张口就来。他一直在跟踪耶律寒天,只看见耶律寒天进了绝情崖的机关不久,一条熟悉的身影便蹿进了水瀑。

“舞阳,这就是你要的!”轰的一声,轩辕一醉挥手掌切身畔巨石。一口血溢出嘴角,蜿蜒滴下。

“属下已经撒下人马搜寻!外面坍塌严重,现在还不知里面如何。”季良的的胡须颤了颤,后半句吞了下去。

“提出欧阳九,欧寄,杀!”身形一动,轩辕突然长身而起。

季良明明看见轩辕的嘴角的血迹,突然看见轩辕御风而行,提足想追,转念想了想,住了脚步。

“季总管!”红衣只瞥见轩辕的背影,站到了季良身侧。“夫人当真进去了?”

“红衣,咱们在王爷身边多年。”季良对红衣的质询甚是不快,却也没用同他计较,掉转了话题。

“我实在没有料到她是老王爷指定的王妃。自四方镇武选,她虽然不多言多语,却一直对我们心存戒备,尤其对王爷又不冷不热,心存二心,不是王妃是上乘人选。”

“总管,你不在王爷身边,其实王爷离不开舞阳,你……”

“红衣,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即便不喜欢她,老夫还分得清轻重缓急。我若能拦住,焉有不阻拦之理。”季良怫然变­色­。

“夫人­性­情淡泊,一向与人为善……”红衣一拳砸到了旁边的树上。“若出事,王爷会怎么样,你想过没有。”

“王爷若想留住她,势必要舍弃王位,你以为我不清楚个中利害?”季良的鼻孔扇了扇,极其不快。“男儿建功立业方不负平生,舞阳与万岁爷有杀父之仇,你说王爷怎么选?舞阳又怎么选?一个手握朝廷鼎鼐,一个是方外仙子的做派。”

季良扯了扯衣裳,突然叹口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若是为了舞阳离开朝堂,王爷还是王爷么?换言之,要舞阳留下,她肯么?舞阳与王爷的恩怨根本不是武选之后,若要追溯源头,要从几年前王爷意外中毒时候说起,王爷怀疑那毒是舞阳下的,你们年轻,只知道感情用事,哪里能明晰个中利害!她为报家仇无所不用其极,桓王爷身上未解之毒便是她施放的。”

红衣哑口,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他近身保护舞阳,对于这从前之事,早有察觉。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为儿女之事分神。”季良扼腕叹息。

“季良,夫人有喜了……”红衣转身奔向轩辕消失的地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季良呵的一声倒抽一口冷气,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红衣眼前一闪,轩辕双臂一展,好似一只鸿鹄自空中掠过。

紧接脚底一颤,便传来有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大地颤抖了。

绝情崖下,文起帝拼死要保住的天朝龙脉,终于彻底崩塌了!

轩辕直盯盯看着远处的小山峦突然沉到了地下,浑身的气力登时抽空,双膝一软,突然跪倒,直惊得正在搜寻的地鬼影卫们倒吸冷气,连觐见君王尚且不必三拜九叩的王爷居然曲了膝,弯了腰,低了头。

“舞阳,……回……来!”

字字血泪,透骨酸心!

人逢乱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言不由己;人在江湖,事不由己;人在世上,命不由己;

奈何,

人在情中,

心不由己!

念不由己!

季良虽然对王爷忠心耿耿,奈何过分在意门第,加之又曾经是天子的陪练,自然对万岁爷怀有旧日情谊,对舞阳心存成见。红衣这才出言试探,打消了季良瞒报的可能­性­,他的心情不轻松,反倒沉重了。

踌躇半晌,思来想去,终于出现在了轩辕身后不远处,手里托着送信的哨鹰。

“王爷!”

“……说!”

“王爷,桓王爷被困雁云山!”红衣一脸的焦急。“在雁云西侧埋有重兵,万岁爷急怒攻心,犯了晕厥之症!”

“……”

轩辕的冰冷寒眸飘过乱石,清寒侧颜如雪似冰。

要做大事一定要残忍,不单是对亲人、爱人,甚至连对自己也要残忍,他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久……若不是因为曾经无数次的猜疑,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桓氏江山卖命。

“舞阳,等我!”轩辕手一展,做了个走的手势。“红衣,夫人交给你了!”

红衣惊悚抬目,旋即躬身!

“掘地三丈,也给我翻出来!”

“是!”

“若她去了,我拿命——还她!”

声音犹自飘在空中,人早已经消失在了茫茫暮­色­中,红衣看着那凄凉孤单的背影,突然鼻子一酸,眼圈微红。

风起云涌朝堂,刀光剑影战局,爱恨情仇纷扰,大浪淘沙中历久弥坚,战士终将百炼成钢。

哪怕抵不过绕指柔,那一方柔软也会为友情亲情让路。男人的心里,总是先想着血缘至亲,然后是朋友,然后才是糟糠之妻,这个次序似乎亘古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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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片苍茫,却是如此寂静,听得见大雪落地的沙沙声。

轩辕一袭雪白貂裘负手站在雁云山巅,流光剑横握手中。清冷眸光一味望天,脸上却是铁青之­色­,冰寒层云压在头顶,更似添了几分­阴­冷,教人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只是,他对面的人丝毫不在意。

或者说早已经习惯了轩辕的那种冷漠。

慕容景林双手抱肩,气定神闲的看着,目光中略带一丝讥嘲。

“轩辕王爷,咱们终于有这一日,可以毫不顾忌的说话。”

“你忍不住了!”

“桓疏衡重伤等死,如今六军无首,乱成了一锅粥,难得王爷居然会应邀来此一会。”

轩辕依旧鼻孔朝天,眸光中只有漫天飞雪。

慕容嘿然一笑,对轩辕的不屑做了个淡淡的回应。

“在这世上,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变故。有人倒霉,就有人走运;有人试图改变现实,可惜现实也在成全或抛弃无能之辈。这边苍茫大雪;那边地裂山崩。有小儿新生,也有无辜者被送进坟墓。”

慕容意味深长的笑笑,顺势呼出一口浊气,吹化了­唇­边雪花。

“就象这六角之物,轻灵飘逸本该是文人墨客吟咏之物,由人赞赏;可惜落到这荒凉之地却只能沉入泥淖之中。”

“你进了地宫,埋了火药!”眸­色­一沉,一身的淡然瞬时收起,轩辕一醉突然向前靠近一步,冷然杀气顺势席卷。

哼哼哼嗬嗬嗬……

慕容景林­阴­测测冷笑不止。

“当然不是地震!”慕容眯起了眼睛。“不炸了文起帝老儿的龙脉,这老儿怎么会一命呜呼?舞阳不死,怎么能诱发流光剑身上的剧毒!”

“缩着头小心翼翼护着老二,不过是鼠辈。”轩辕再近一步,眸­色­越来越暗。

“我只看结果!我一直想知道雪影剑在你心里的位置,原来不过如此。”慕容冷笑。“怎么不留在绝情崖继续挖掘,是受不了看见她面目全非的惨样,还是心里根本没有她?你不是非她不可。”

哈!

慕容怪笑一声,负手望天。

心思飘忽了一瞬。

他也曾是有过那么一丝半分想法的,除了惦念舞阳手里的东西,他对舞阳也有那么一分不甚明晰的情愫,尤其得知了这个女子竟比娉婷强上几倍,猎艳猎奇的心里便纠缠住他。

这种对新奇物事的占有欲和轩辕的强势很有些相同!

男人即使不爱那个女子,可是认定应该属于自己的物事,一旦被人染指都会心生不快。这跟老虎撒尿圈地一个道理,它不见得是喜欢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的所有东西,但是别的老虎闯进来,哪怕是留下一点不同的气味它都会打架。

一个圈的江山,一个圈下的是天下。

轩辕与他,一个兽中王,一个深林虎。

……从来不给人留下半分余地。

“如此绝­色­女子归你真是可惜了,一朵鲜花就这么枯萎了。”慕容展展袖子,依旧漠然。“你们的残部逃回帝都就会发现,文起帝已经驾崩,齐王临危授命,安然登基坐了龙椅,而我西戎会成为新帝最大的合作伙伴,你——天下第一的流光剑死在饮露剑下……”

“婴儿说梦!”冰凉凉的几个字滑落。“今日本王送你去幽冥地府,问问阎王爷答应不答应!”

“轩辕,耶律到死也没能跟你一战,本王跟你决斗前,极想知道一件事。”慕容不怀好意的笑道。“娉婷不是皇帝老儿的孩子,他极力要你娶她,莫非你是皇帝老儿的私生子?”

……

凄厉风声飘过,猛地,两人同时出手了。

两个矫健身影几乎同时垫足拧腰,寒光一闪,两柄长剑好似银龙出鞘,猛蛇寻山,刹那间搅在一处。

轩辕久负盛名,流光剑素以速度和硬度著称,此刻浑身玄冰寒玉,戾气盈满,手中剑快如奔雷,速比闪电,一招化九势,九九八十一种变换,虚似寒雾,硬似铜墙,万千寒光电影顷刻间将慕容困在剑光之中。

慕容在江湖上极少显山露水,却是个中豪杰,掌中剑是以柔克刚,以慢制快。

一把饮露忽柔忽刚,轩辕攻的越快,慕容景林招架的越慢。

慕容冷眼瞧着轩辕的脸­色­, 果不其然,十余招后,轩辕的脸上开始渗出丝丝黑气,黑气象是一团雾一般越来越浓,原本欺霜赛雪的俊逸容颜,此刻变成了黑恶煞,虽然面目瘆人,手下的速度竟也慢了起来,呼吸中也夹着不匀净的喘息,在朔风之中也避不过他的耳朵。心头不由一喜,慕容暗捏拈字诀,速度更加慢了起来。

手下的招式越来越诡秘,却是步步紧贴流光剑,宛似山魈鬼魅如影随形。

俩人手中的剑只是偶尔碰上一声两下,时而悄无声息,时而发出电光火石灼人的光芒。

慕容虽然借激将之法,博得一战之机,本来心里犹自心虚,现在看见轩辕果如线报所言,轩辕为了舞阳口服伤心蛊,又被舞阳逼吃冰蛟砂,一件件都已经得到证实。

机会如指尖流沙,稍纵即逝。

心内狂喜,饮露凝霜,万千银白冷光骤起,卷起残雪飞云,一团雪雾裹住了流光剑。

两人各自带着一团雾影战在一处,朔风大雪中,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突然,风停了!雪止了!

雾影打开,一个身影迅速坠地。

慕容的肺内一窒,浑身一僵,顿时头脑一阵晕眩,天地之间,仿佛什么都已不存在了。

身上七处重|­茓­均被剑挑,琵琶骨也被劈断。

浑身不住战栗,五内颠翻, 甚至连指尖脚底都剧痛不已。心绪如潮,万马杂沓,前胸不住起伏,心中更是潮汐奔涌,使得他突然苍老了许多,萎靡许多。

他甚至宁愿立时死去,也不愿这样继续活着,让这种侮辱深深深深刻在心上。那一对鄙视的眼神正玩味的看着……

心胸之中但觉羞愧、恼怒、懊悔,绝望,纷至沓来,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恨不得一头碰死。

“你……没中毒?”

轩辕正带着一脸讥嘲的冷笑凝视着他,嘴角微微下撇,轻蔑说道:“本王以为慕容是何等样人,纵横捭阖,指点江山,闲云踱步,气定神闲,却原来不过在本王下走个三五十招。你逃出我这劈云破日,才算人物,否则……”轩辕嗤之以鼻的冷笑一声,倏然止住了下面说的话。

“你……居然赢了!”

“本王即便是中毒,一样拿了你这个宵小!”轩辕不屑的弯弯嘴角。“且不问你如何勾结齐王,图我江山,也不问你的如何算计的疏衡,陷我将士于死地,单单为了舞阳,本王也送你去阿鼻地狱走上一遭!”

手腕一翻,剑尖一抹,一道血线自慕容的脖项之上滑落。

慕容圆睁双眼,一脸的错愕与不甘!

大战之后,浑身火烫,朔风一吹,冰冷的锦袍贴在灼热的肌肤,悉悉索索都是寒凉, 阵阵痉挛似的疼痛袭来,轩辕突然困倦得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之间,只听见一个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待努力睁开双目,却恍惚不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佳人。

“王爷,白衣前来交差!”木小七一身青衣,单膝跪在了轩辕身侧。

轩辕的嘴角微微弯了弯,一抹血红自­唇­角滑落,头一歪,人睡了过去。

……

春雪消融,又一个春天来临。

接连七八日的绵绵春雨,庭前地上一片红红白白趁着青青春草,煞是惹人怜爱。

轩辕倒剪双手面对着细雨如丝,恍惚入了梦境。

那个沉静的女子一身雪白衣衫,青丝高束,缎带紧扎,正咬着柳条在树下轻笑。

“王爷!王爷!”

轩辕恍惚听见一声呼唤,嘴角泛起一丝弧线,竟微微笑了起来。在随风摇曳的细雨之下,他那俊逸苍白的脸渐渐融成春水。

“舞阳——夫人,为夫错了,我跟你道歉!”

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泥水里。

甫一跪地,泥水四溅,自膝而下,俱湿透了。

“王爷!”红衣看见轩辕半晌不动,竟突然跪在泥水里,只吓得七魂出鞘,急忙前去搀扶。

“王爷,此处­阴­凉。”

轩辕的冰雪侧颜突然一动,舞阳的影子早已经消散在了濛濛细雨中。

“没有她的日子,好生寂寞。”低语一声,嘴角一痕血线滑下。

“王爷!您明明可以解了此毒!”红衣不敢高声。

“这毒是夫人下的,我怎么舍得解。每次吐血,都是她在恨我,心里有我才会这么恨我。”轩辕张开五指,细雨沙沙打在掌心,缓缓汇成一汪,沿着指缝溢了出去。

“王爷,我想夫人一定没有不会有事!”红衣眼圈一红。“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话一说完,红衣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碎,吞回说出去的话。

这三五个月朝堂内的惊涛骇涌,先是将他们集体震晕,不等清醒过来,又被震晕了。

先是桓疏衡率军赶赴边陲,本来已经破敌数万,不想在追击外虏过程中,在雁云山凹里,遭遇不明身份的外虏围攻,大军被困。

轩辕离开绝情崖,直接赶赴雁云山,出季良为首的雪影卫队和青衣为首的暗卫骑兵营三处突袭,这才将桓疏衡的大军解救出来。

北地战事解决,轩辕府折损了季良和蓝衣青衣,和无数雪影卫士。而桓氏疏衡终因伤势过重,不能镇守边关,回京做了辅政铁帽子王爷!

路子瑛以少年之躯,接掌雁云边关大帅一职,成为天朝里最年轻的将军!

齐王终究露出了狐狸尾巴,被文起帝鸩杀,如今几个皇子连损三个,闹的人心惶惶,文起帝也是秋后残叶,雨夜灯笼,苟延残喘,终于在册立四皇子宁王为太子后,驾鹤仙去。没有人知道在临终的一夜他与轩辕说过些什么,却有没有眼力见儿的史官想追问,看着轩辕铁青的脸,终于不敢造次,个个恭谨退下。

多年后,有一小小白衣少年无意中翻看到这文起帝起居录中最后一卷。

上面有史官执笔记载:

先帝临终,一手拉住年幼太子,一手紧握轩辕王爷左掌,托孤之意分明,轩辕深感陛下殷切希望,不由拜服,言说有生之年,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有当年孔明遗风。

信夫!

看到这里,白衣少年不由哈哈大笑……说了句这史官果然都不靠谱,抛卷嗤笑,破窗而出,消失在了漆黑暗夜。

……

红衣看着日渐憔悴的王爷,心里忧虑,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好想,他婉拒了轩辕要他为官的建议,死心塌地留在轩辕身边,留在了四方镇。

轩辕亲自指派上万军士,恨不得将整个绝情崖翻了一遍,哪里有半分舞阳的影子。连荆国的第五也从此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舞阳就象空中南去的飞鸟,虽然明明飞过,却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以她的­性­子,一定是进了绝情崖要亲自结果耶律寒天,纵有千般本领,她怎么躲得过山崩,躲得过乱石。”轩辕的嘴角抽搐几下,脸­色­愈加惨白。“她到底没有等到我去求她谅解,没有亲口应诺与她隐居乡野。”

“王爷,夫人明白您的苦心,不会怨您的。”

“这般行尸走­肉­,有何意思。”轩辕弯了弯­唇­角,

“王爷!”红衣吓得脸­色­遽变。“王爷,不可……夫人一定会现身的。”

轩辕伸手一拂,转身走进了寝房。

红衣本要跟进,砰的一声,雕花门扇遽然关上,险些撞上自己的鼻子。想了想,只得侍立在门外。

只听里面一声长长叹息,长长又一声叹息。

“红衣!”莫问手举油纸伞,撩着袍子,走了过来。

“王爷不准任何人入内!”红衣悄悄扭头,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滴两滴入口,微咸。“这样折磨下去,王爷只怕……”

“夫人绝不会有事,所以王爷也不会有事!”莫问拍拍红衣的肩。“一定不会。”

“已经一年了!”

“放心,王爷虽然落寞,朝中大事一一安排,尤其是叶相的祠堂,叶氏一族的祖坟修缮……这些都是在给夫人交代。”

轩辕没有听见莫问和红衣的言语,一个人坐在孤伶伶冷冰冰的紫榻上,手中拿的正是那只已经被弃的雪影剑。不言不语,似乎就要与黑暗连为一体,他凝视着暗沉沉的屋子,漫无目的,第一次,感到疲惫不堪.这种空虚的感觉疾速涌了上来,冷雾一般围绕着他。

式微式微 胡不归!

“舞阳,舞阳……”

声音低沉,落寞,他犹自记得浓雾中,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扯进怀中,她惊怔了一下,却又极其顺从的依偎在肩上,低眉顺眼,恍惚脸­色­有些发红。

还记得他搀着双手解开她的寝衣时自己的激动,这雪白的身子就是当年拥抱过的,她永远不知道,第一眼看见她时,他已经爱上了她。

只是他以为这是对手的美人计,只是他以为这美女都是毒蛇。

直到收到姗姗来迟的父亲的遗嘱,他曾是怎样的狂喜,可是她却选择和自己做了这交易……

“……剔骨抽筋,椎心捶肝,我都还给你,我用一生的痛还你,够不够?”

他太累了,手抚雪影剑,缓缓闭上了双目。

莫问轻轻打开房门,看见撩起的帐子里,轩辕一醉抱剑而面,不知何故,剑上的银光竟然落了一点在他的眼角。

一时以为自己眼花,待走近细瞧,竟是一滴……泪……挂在了眼角,在反­射­进来的月光照耀下,熠熠闪闪,好像雪影的光泽。

“咳……”莫问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爷……我刚打听了一个消息!”

尾声

“你倔起来,真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在那里生活有什么不好?风光秀丽,树木常青。”第五一边晃着摇篮,一边抱怨,不过眼底却是没有半分不满的意思。“你一个人能照顾得了孩子?”

他的眼睛此时已经离不开摇篮里的婴儿,看着看着,竟有种头皮发麻,后背冰凉的感觉,只觉着粉团一般的小孩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不由暗暗骂了一声娘,心说这孩子怎么跟轩辕一个德­性­,那眼神,那模样……

“第五,不是早说过,我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不会跟你走的。”舞阳斟了一杯茶递到了第五的手里。“你那什么眼神,别吓坏了我儿子。”

第五强迫自己收回眼神,嘟囔一句还不知道谁吓坏谁呢。

“你怎么带来这么多东西!”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最近的市廛也有百余里,进出不容易!”第五按住扶手慢慢站了起来。“拒绝我的好意?”

“我自幼隐居在此,一直生活的很好!承蒙你的好意,我就不客气了。”

舞阳展颜轻笑,并没有拒绝,有时候接受也是对对方的尊重。

“若不是你告诉我路径,我还真成了寻不到先秦遗老的武陵人,失望而归,三步一回头,五里一徘徊……咳咳,想不到这里才是真正的一线天……”

“我师父人称天机子,若不解了机关,饶是绝顶高手想要叩门而入,也是徒劳。”舞阳淡淡笑笑。“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否则这条命早没了。”

“你居然将宝藏的秘密给了我,不怕我会真的派人偷偷挖掘?”

“咱们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总不能瞒着你……我信你!”舞阳语气平静。

“好一句‘我信你’,就冲这仨字儿。”第五长吐了一口气,双肩一耸。“这顶高帽子一戴,我就是有这想法也只好合着血泪吞进肚子。”

“如今山也炸了,便有大罗神仙转世,也进不去龙脉……伤口不打紧了?”甫一出口,舞阳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一下,手不由自主的指向第五的前胸。

“这个大洞不碍,补上了……你——还是在意我的。”第五看着舞阳略略变­色­的脸,全身三万六千根汗毛无一处不舒服,笑眯眯道。

舞阳本来极关切,听这话,眉头一皱,愤愤盯着他挑眉自得的脸,噤了噤鼻子,想了想,这才慢慢道:

“说着说着就着三不着两的,贫嘴恶舌象个长舌­妇­,火药是炸你身上,又不是炸了你脑袋,怎么­阴­阳倒置了?”

第五哈的一声,不怒,反而耸肩大笑了出来。

“慕容这王八蛋真­阴­险,想不到他居然能控制了耶律,给咱们吃火药,老子在绝情崖吃了大亏,定派几个摸金校尉掘了他的祖坟,断了他家的风水,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你也算个堂堂的世子,嘴比脑快,怎么张嘴就要做些这见不得人的下三滥勾当。”舞阳气得直瞪他。“若想报仇,就去找他当面了断。”

“他死了,我不掘坟上哪找他去!”第五一脸的不在乎,双手抱肩,迈步走出了门。

“死了?”舞阳激灵一下,打个寒噤。

此时已经是冬雪消融,春意浅浅。

竹屋前几丛花树原本紧绷着脸,此时春风一拂,再也憋不住矜持,细­嫩­的叶子一粒粒钻了出来,怯怯的在春风中伸展。

“活着真好……”第五站在竹楼前的空地上,看着翠翠的­嫩­叶,深深吸了一口满是花香的空气,突然感慨了一声。

舞阳抬起的脚停住了,绝情崖的一幕一幕,好似昨天才发生,爆炸的轰鸣声如万马奔腾,迭次传到耳朵了。

……

舞阳和第五尾随着耶律寒天到了绝情崖西侧,眼看着耶律一板一眼拿着四片玉珏对上正午日光,借着玉珏投­射­的光泽找到了投影的千年古树。

舞阳看着他熟练的钻进,心里也奇怪,时间紧迫,不能多想,两人对视一眼,见耶律消失在树洞里后,急忙紧随他进了地宫。

“一会老规矩!”第五与舞阳对视一眼,俩人同时将面巾覆在脸上。“以我为主,你能偷袭就偷袭,没有机会就不要勉强,他手里带了火药,不要弄炸了,可就两腿一伸,咱都得回姥姥家!”

“放心,如果没有生擒机会,咱们­干­脆送他见阎王!”舞阳的手中握着短剑,冷静的说。

“嗯,够狠的啊!”第五低声说道:“他掌握的秘密不能再错过了。”

“嘘!”舞阳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向前面的路口。

两人不再说话,凭神静气,顺着暗道追了进去,三绕两绕,却不见了耶律的踪影。

两人心里惊疑,不再交谈,只用手势示意前行,越往里走,­阴­气越盛,有丝丝的冷风直往脖颈子里倒灌。

突然一阵嘿嘿咯咯哼哼的怪笑自远处传来,两人纵是久闯江湖,此时在黑暗处听了这诡异的女人­奸­笑声,都情不自禁打个冷战,头发根子发炸。

“­奶­­奶­的,你们天朝皇帝不是龙么?怎么放小鬼儿看家!”第五实在忍不住,不由低声骂了一句。

“哪那么多废话,快走!”舞阳在他背后拍了一掌。“迟了让耶律将那块玄铁偷走,你可白忙活了。”

两人正说话间,前方突然一亮,耶律手持火把,一脸­奸­笑。

……

“想什么呢?还在想耶律寒天这龟孙子!”第五看见舞阳在出神,伸出两根手指折断树枝塞进了嘴里。

“他死了,秘密也无从得知。”舞阳仰面望天。“难得咱们能活着出来。”

“就算怀疑耶律寒天的真实身份,现在也没有用了。”第五扯下嘴角的树枝。“舞阳,边关战祸已解,慕容被诛杀,文起帝驾崩,宁王登基。”

“哦,我虽不善岐黄术,也看的出皇帝早病入膏肓。”舞阳指着院子里的一条鱼。“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鱼收拾了,一会我炖鱼汤给念儿吃。”

“嘁,君子远庖厨!”第五看见舞阳不愿意接话茬,掳起袖子嘟囔一句。

“你要是君子,世上就没小人了!”舞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早上正好炖了一只山­鸡­,今天给你接风,请你喝酒。”

“这还差不多,佳人洗手做羹汤,我第五也算是有福气的!”第五自嘲,拎起了鱼。“倒真想起了四方镇的日子,恨不得为一个馒头打上半天,季良这孙子够损的,当初专门折磨咱们两个。”

“……真难为你这本该锦衣玉食的王侯,为了自己的那点龌龊想法还真能忍。剑没偷成,险些被当成­奸­细吊起来。”舞阳顺手端起旁边的一篮青菜,摘了起来。

“你不适合做这些,我送俩婢女给你,如何?”第五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低头一阵忙活,刮鱼鳞,开膛破肚,将里面的肠子和苦胆收拾­干­净。

“晴耕雨读,春种秋收,总比打打杀杀要好!”舞阳淡笑。“我不是千金小姐,这些素日都是做惯了的。”

“我倒有些想念四方镇的日子,欧阳,石非,小四,你,我,虽然每日疲于奔命,回头想想,还真充实……不如你带着孩子,咱们再去逛逛?”

舞阳听了,白了他一眼,收拾菜蔬和鲜鱼走进了厨房。

……不过半个时辰,舞阳略略收拾了一桌酒菜,两人持杯共饮。

“念儿怎么办?”第五看舞阳并不去看孩子,不由一怔。

“不用担心,念儿自有朋友陪他玩耍。”舞阳气定神闲。“这个时间我想抢都抢不过来。”

“嗯?”第五按捺不住,急忙站起。“何方神圣,我要会会。”

“……今日他去取粮,否则你离念儿这么近,他早对你呲牙了。”舞阳伸手制止。

第五恍然大悟,一ρi股坐了下来。“你居然养只猴子?”

“那猴子你得尊称一声师叔!来!”舞阳举起了杯子。“这第一杯,谢谢你舍死相救!!”

“要谢我,不如以身相许!”第五不改素日­性­子,言语中略带戏谑,一对赭­色­眸子毫不避讳的盯着舞阳的脸。

“第五,你又来了。”舞阳瞪了一眼。

第五一仰脖,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古人都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答应我是一回事,我难道连追的权利也没有了。”

“第五!”舞阳拿起旁边一副竹筷夹了一个­鸡­腿放到第五的碟子里。“吃点­肉­,堵住你的嘴。”

“堵得一时,堵不住一世。”第五嘟囔着,恶狠狠咬了一口。

“剑铸成了?”

“按照你的指点,果然锋利无比。”

“我只给了你鎏金的东西,师父有命,这秘方是不传之物。”

“怕我荆国会兴刀兵之祸?”第五白了一眼。

“哈!非我族类,日久必起异心!”舞阳轻笑,将杯中酒喝­干­。“你的心眼比亚相还多几窍,不能不防!”

“拒绝我,是因为这个?”

“第五……”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问题,舞阳淡淡叹气。“你真的很好!但是我只能辜负你。你有你世子的责任,舞阳也有舞阳的承诺,你——我是一样的人……”

……

夜风拂过,携来一阵旖旎花香。

两人同时抬头,四目相对,虽只短短一瞬,却似无比漫长。

得不到,已失去……终是难忘怀,才是最珍贵,世间最不可强求的,便是爱恋情痴,两情相悦,终究是谁欠了谁的债,谁欠了谁了情,空为他百般谋划,终换不来一片丹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谁与谁的誓言在传唱。紫陌红尘间,茫茫人海中,已经相遇,却只能放手。

同是最美好的年华,却在不恰当的时候相遇,回眸望去,已是惘然。

第五的眼眸氤开一抹淡雾,不放也得放下,他本来是很现实的人。

努力了,争取了,纵有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舞阳,他受伤了!”Сhā科打诨,却也懂得分寸,只夹了一箸青笋入口,慢慢嚼完,这才一本正经说道。“伤势很严重!”

舞阳正夹起一箸山菜,闻言一怔,长睫垂了下去,“嗯”了一声,还是稳稳将菜送进嘴里,一点一点咽了下去。

“你不关心?”第五看见舞阳看似平静,一对漆黑的长睫毛却如蝶翅一般抖了几抖,心里比喝一口山西老陈醋还要发酸。

“……自作自受!”舞阳蹙眉。“慕容不是他的对手!”

“轩辕还算有种,他就是忍着不肯解毒,日日忍受这锥心刺骨之痛。”

“说——这些做什么?”

“我以为你感兴趣!”

“说说文起帝是什么时候驾崩的?齐王是怎么落网的。”

“咳……”

第五仔细盯着舞阳的脸,这才将一年内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从桓疏衡的重伤,慕容与轩辕的雁云一战,路子瑛的接掌帅印,娉婷的死,到文起帝的临终托付……

舞阳极其认真听着,并不Сhā话,面­色­渐渐平静下来。那个人终究是执掌国家鼎鼐重臣,国家大事总是排在第一位了。

“石非有消息么?”舞阳皱眉,拿起桌子上的两只果子,顺窗子甩了出去。

正扒着窗框向里面偷窥的猴子,一把抓过果子,呲牙咧嘴吱吱两声,以示不满,看着舞阳头都不肯回,一手抓着果子,张牙舞爪的又挥两挥,吱吱叫了两声,这才攀树走了。

第五瞟了一眼,想笑却憋了回去。

……

夜静更深,暗香浮动,第五看着舞阳安静的脸,突然觉得胸臆有些燥热,自顾自倒了一盅,­干­了,又倒了一盅,又­干­了,如此反复,一盏一盏,吃的嘴滑。

舞阳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便也不制止,起身倒了杯茶放到他的面前。

“如果我以新剑向他挑战,”第五自顾自倒了一盅,又­干­了。“你希望谁赢?”

“……咱们是生死弟兄!”舞阳略显犹豫,终究含笑说道。

“生死弟兄……好!有这句,足矣!”

第五突然仰天大笑,朗朗笑声在山谷里跌宕起伏,往复萦绕。

……

舞阳目视着第五离去的背影,眼中突然涌上淡淡的一层水雾,嘴角却是一直向上弯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心底有一份柔软已经被触动,那个戏谑的影子已经悄悄塞了进来,占据了一角!

……

四方镇里,春风瑟瑟,刮起淡淡寒凉,雪后寒,风后暖,只是早春风依旧料峭。

轩辕凝视着莫问的眼睛,眸子发亮,只要有消息就好。

他再也等不及了,他不能再等了,他已经耽误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得心好像飘在半空,没有依靠。

“莫问,尚有几件事交与你去办!广发江湖贴,若雪影剑肯回来,本王愿当着武林人的面赔罪!”

“王爷!不可……”莫问一急,脱口而出。

“我欠她的……”

话未说完,轩辕已经大踏步走出房门。

莫问扭头望去,那个原本健硕伟岸的身躯此时看去,却象极了一根竹竿挑了件袍子,不由感叹。

心里默默念佛,但愿王爷此行可以顺利接到舞阳。

可惜佛不渡无缘人!

轩辕一醉站在一线天的巨石旁,一张原本就失血过多的脸象是官窑的白瓷,只是一对眸子里闪着骇人的光芒

巨石上只有一行字,芊芊细指生生刻入一寸,撇捺勾提,铁画银钩,挺拔秀逸,没有簪花小楷的温婉轻柔,只有勘破世事的冷静。

今夕何夕,遇此凉人!

没有落款,什么都不再有。

今夕何夕,遇此良人;她是怎样的心情,刻意雕出这凉人二字。字是熟悉的体,却不知她是五年前回山的感叹,还是两年前不得已下山的凄凉。

回头看觑,久不住人的道观如今已经颓败,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不知道她在无人陪伴的夜里,一个人在这瑟瑟清寒的山上,曾经是怎样的凄凉无奈。

“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都要找到你,捂热你……”轩辕喃喃低语。

手腕一提,食指抠进巨石,在那一行字旁,又刻上一句。

醉已知错,任君发落!

从此后,江湖传闻一件一件,绝对多数都围绕在第一剑客轩辕一醉身上。

这位在堂皇朝廷曾经炙手可热的肱骨重臣远离京都,不在意皇帝的无数催请诏书,数面御发金牌,任朝中桓疏衡的封封锦书成山,一味浪迹江湖,北上南下,东来西走,寻找已然踪迹不见的妻子。

而那个不知生死的人却终于没有重新出现在江湖!

曾沸腾过的江湖渐渐沉寂,似乎人人都在盼着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三三两两的传闻不时进京,

据说轩辕王爷南去了荆国,

据说轩辕王爷北去了辽远,

据说轩辕王爷去了雁云山……

据说,据说轩辕一醉是文起帝的亲生儿子……

……

尾声:

五年后!

春风乍起,翻起一山烂漫。

一线天下隐蔽的山谷里。

晓日透过云团 ,照­射­下来,丽彩霞辉,耀眼灼灼。野花飘香,古树葳蕤,松风阵阵,野草青青。莺声呖呖,雀鸟啁啁,整个山谷都沐浴在旖旎春光里,生机勃勃。

“娘!你怎么又伤心了?”

一个雪团儿般的小公子倒背着手,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的踱到了舞阳面前,皱着眉头,一脸的严肃。

“外公外婆师公已经升仙,从此悲春伤秋一概免了,娘亲应该高兴!”

舞阳听了,不由嗤的一声笑出来。

“纪念!娘不难过!”舞阳自坟前站起,许是跪的久了,双膝不由得一软。

纪念早伸过手来托住舞阳的手臂。

“我一时看不住,娘就伤了自己,是不是膝盖跪疼了?”

“劳儿子费心,都是娘的不是!”舞阳伸出一根细长手指戳了戳纪念的额头。

“这样才是,娘亲做事要三思,不要让儿子担心。都这么大人了,真不让人省心!”纪念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搀扶着舞阳坐在一块青石上。“娘亲,您坐这歇会!”

“好!好!你把娘当成了纸鸢,风吹吹就坏了。”

“娘不是纸鸢,娘是美人,第五叔叔说过,他不在这里,就由儿子来保护您。”纪念不以为然,雪团一般的脸绷的很紧,一本正经的解释。

舞阳看着儿子严肃的那副模样,不由忍俊不禁,转念再想,他的行为举止与那人竟甚是相同,原本划开的笑颜渐渐凝固了。

“娘亲,有心事?”

“没有!”

“儿子看的出来,您瞒不过我!”纪念小手一伸,折了一枝烂漫山花递到舞阳的手中,这才不急不慢说道:“娘亲若是不愿意说,儿子也不便强迫。”

“娘有你这宁馨儿还会有什么心事。”舞阳扑哧一笑,将花递到了鼻翼下,嗅了嗅。

“你不是想第五叔叔!”纪念忽然倒背双手,扬起小脸望天。“那您是想谁呢?”

“纪念!”

“娘,您刚才走神了……我很象……那个人么?”纪念忽然转过头来,一对墨黑清澈的瞳仁盯着舞阳。

舞阳的笑容来不及收住,眼神顿时飘忽了。

“念儿!”

“不管他是谁,一准是他对不住您,娘放心,我给您报仇!”纪念左手一展,做了个劈的姿势,旁边藕般粗细的树枝应声而落。

“念儿,不要瞎说!”舞阳拉过纪念,搂在了怀里。“什么仇,什么恨的,不许胡说八道。”

纪念脸微红,推开了舞阳的怀抱。

“娘,我已经是男子汉了。”

舞阳凝视着一本正经十分严肃的儿子,一时哭笑不得,十分不情愿的张开了手。

“娘,我看第五叔叔人不错,您可以考虑考虑。”纪念的小眉头皱在了一起,煞有介事的说起来。“他就是长的有些难看,不过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念儿,越发胡说了。”舞阳蹙眉,眼里溢起一丝薄怒,作势要打。“他为你打通了血脉,你便向着他。”

“儿子说的是真话,娘亲为什么委屈自己呢!” 不想纪念不以为然的撇嘴,完全一副你吓唬谁的模样。

舞阳登时没了脾气。

“娘,我去找阿猿练功去!这为老不尊的猴子,总是偷嘴吃,看我今天不揭了它的皮。”纪念偷眼瞧着母亲的脸,转移的话题。

“念儿,阿猿论辈分可以当你的师祖了,你……不许欺负他。”

“儿子只是教训它,哼!”纪念手一摆,转身向下飞奔而去。“娘,我方才去一线天看了那块石头,好字!”

舞阳正想嘱咐几句,不想风中传来纪念的话,登时白了脸,天塌地陷,方寸之心被前情旧事浸染,那个人的影子倏地又出现在了眼前。

“你这……魔鬼!”舞阳喃喃,下意识的挥了挥手。

舞阳终于又站到了一线天上,巨石崚嶒,岿然伫立。上面深入三分的字体依旧。

醉已知错……

醉已知错……

醉已知错……

舞阳颤着手指触摸着冰冷的字,眼底漾起一层薄雾。

物是死的,血是热的,一阵阵清凉自指尖滑过,簌簌传入心底,指尖滑过每一寸凹痕。

每一次触摸,都不能不心悸,不能心有所动。

“你这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竟也知道错么?”

“舞阳……”风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舞阳一怔,后面一股凛冽的寒气袭来,那股熟悉的压迫感 无形无声却让人心跳加速。

蓦地回头,那个俊逸又憔悴的身影就这样自山石后转了过来,站到了眼前。

四目凝视,转瞬便是永恒。

轩辕的脸惨白到几乎透明,他定定望着舞阳,仿佛天地间只有她一个。

这一瞬,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着舞阳的脸,生怕睫毛开阖间舞阳又成了一阵风,恍惚来过,唯有梦中的触感。

眼前的一切都静了,没有风声,没有鸟鸣。

天地如此寂静,可以听得见心跳的声音。

“你终于肯出现了!”

分明刚刚是清明时节,山风料峭,舞阳的心里却是莫名一阵燥热,只觉得胸臆间有一股不安分的洪流在四处奔蹿,极想找到一个出口。

曾经冷透心扉的滋味,曾经不可付诸言语的伤痛和绝望,如今万语千言不知道从何说起。

五年了,长河只不过一瞬,只是对于生不过百的人来说,这已经不是很短。

一时心里空空落落,竟不知当不当指责于他,骂他无耻,无情还是无奈?

“你这……”舞阳忽然掩了口,抽身便要走。

轩辕的呼吸骤然急促,脚尖一滑,横在了舞阳前面。

“清舞!我……错了!”伟岸身躯忽然一矮。

舞阳本要抽身后退,冷不防轩辕一步横在眼前,又直直跪了下去,一个收不住,身子已经向轩辕撞去。

“清舞!”

轩辕展开双臂,将她死死箍在臂弯里。

熟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轰的一身,舞阳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

舞阳正在挣脱,冷不防低头看觑,轩辕的顶心鬓角居然露出几缕白发,手脚登时酸软了。

“你的头发——”

“清舞,我辜负了你五年,寻了你五年,还不够么?”轩辕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不肯放开,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她消失。

“这么多年都不肯解毒么?”

眼泪,不受控制的缓缓滑落。眸子里的薄雾渐浓,氤氲缭绕,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

一错目,她忽然有种沉入黑暗深渊的错觉。

寂寂深夜里,她一个人裹着披风走向不可知的未来,饶是面上冷静,心中象揣着一只不安分的小兔,既有对那良人的恐惧,又有一丝对未来的渴望。及至见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男人,竟是植入心底的,那一种云开雾散的意外惊喜让她的心里好似绽放了烂漫春花。

那一年,她十五岁。

“清舞!”

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脸上,轩辕微微眯了眼,凝视着有些惘然的舞阳,忽而一笑。

那苍白的笑容之下似乎隐藏着无尽的伤感和懊悔,刀削的下巴上布满了青青的胡子茬儿。

“我……错……了!”

“……你这冷心冷肺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知道错么?”

“还要我怎么做?”轩辕抿­唇­,一身泠然寒气笼了一身。“若觉得不够,给……杀了我。”

手心一凉,一支短刃放到了舞阳的掌心

——正是当年那支废了左手剑的匕首。

舞阳的脸登时变得雪白……这个魔鬼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

“若你不肯谅解,生也无益。”轩辕的手渐次向上,停在了舞阳的鬓间。“清舞……我这一身一命都是你的。”

“何必我娘动手……我看不如以死谢罪!”一声清亮童音破空而来,­阴­冷诡谲,好像寒冰断裂。

舞阳此时已经心乱,正不知如何回答,突然听得儿子稚­嫩­声音。

两人同时扭头,纪念一身雪白,双臂伸展如鹰,面如玄冰冷酷,正御风而来!

“念儿!”

舞阳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急忙用力扯住轩辕的手想将他带起,却早被轩辕强有力的臂弯圈在了怀中。

“哎——你!”

纪念双足一收,稳稳停在二人面前,下巴轻轻扬了扬。“放开我娘,否则本公子绝不客气!”

说完,双手抱肩,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轩辕,目光中满是敌意。

“念儿!不许无礼!他是……”舞阳脱口而出。

“娘,就是这个人害咱们隐居在此?”纪念挥手制止舞阳,冷眼看了半晌,说道。

“他叫念儿,”轩辕侧首看向舞阳,一脸的温和。“我们的儿子?”

不等舞阳点头,纪念冷冷瞪了回去。

“休在我面前充老子,本公子眼里只有娘。敢让我娘不痛快,本公子就专找他的不痛快!”

“念儿,放肆!”

轩辕一怔,才见舞阳容颜稍霁,事情缓和,不想这白衣白裳的儿子居然横Сhā一杠子,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再也绷不住,登时撂下脸来。

舞阳左看看表情严肃的儿子,右看看眼里氤起薄怒的轩辕。

同样霸道无比,同样只想用自己的方式为他人着想……

无边往事突然消散在了风中,心中的最后一缕怨恨顿时消弭。不由得启­唇­轻笑,足尖一点,长身飞起。

“轩辕一醉,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过了儿子这关,再来找我吧。”

山风骤起,清凌凌笑声在山谷中往复回荡。

一高一矮,剩下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仰面观看。

在灿烂阳光照耀下,白­色­霓裳的舞阳被一层金­色­光晕托着,旖旎山­色­中好似下凡的九天仙子,

与山风共舞,

比太阳炫目。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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