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窗棂重重击打在窗框上。
忽地一声大风骤起,在外廊往复逡巡,呼呼风中夹裹着尖锐的哨音。
倏忽来,倏忽去,就在以为这阵旋风已经过去的时候,又传来哗哗一阵树叶的乱响。
舞阳凝神听着,手握着扇子,下意识击打着左手。
耶律母亲死于自己父亲手里?这事于她虽有意外。她迫切想知道的是文起帝为什么非要致自己一家于死地,而那个太子明明是未来继位之君,为何还要谋逆。
难道轩辕真的查错了?
“舞阳……哦……是叶姑娘,怎么不关心这事?”耶律寒天嘴角挂着一抹嘲讽的微笑。
“我在等耶律宗主坦言相告。”舞阳向后一倚,选择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不妨听听故事。不过我提醒耶律宗主,不要以为你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谁是猫谁是鼠还不一定。若不是我想来,就凭一个欧阳九还要挟不了我。”
“你以为轩辕就靠得住?桓疏衡靠的住?”
耶律寒天“哈”的笑了一声。
“轩辕一醉自命不凡,他以为撒下天罗地网……当年你助他解了这阴阳合欢散,害得本尊重新布局。不过今日本尊既然敢来……就已经布置停当。”耶律寒天眯着眼睛笑的意味深长。
舞阳听他挑破当年事,隔着面具的的脸灼了一下,微微哼了一声。
耶律的眼睛直直盯住舞阳,自以为掌控了话语主动权。
“既然你坏了本尊的好事,我怎么能不成全你。和你爹一样,愚蠢的家伙。”
“无耻!”
“叶姑娘,轩辕一醉只能娶公主,他只能娶她,不知道你这丞相千金做何感想。”
“耶律寒天,你不过是一只躲在暗处不敢见人的老鼠,一辈子见不得光明。”舞阳徐徐打开折扇,欣赏着上面的墨字,眼中含着一丝不屑。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轩辕一醉娶谁与我何干,又与阁下何干?”舞阳展开折扇,又缓缓阖上。“倒是耶律宗主,据江湖传闻,痴心妄想得到公主,如今这手也断了,想必更无念想,岂不心胆俱碎。”
啪的一声 折扇敲在椅子背上。“不必绕弯子了,本门主没有兴趣听你们啰嗦。我只消知道,是不是你们害的我一家就够了。欧先生,既做了怎么不敢说……”
欧寄一直端着茶杯看着舞阳,听了这话放下茶盏。
“你父亲和老轩辕二十年前联手扫荡了快意门,逼得快意门远走塞北。”
两耳嗡嗡轰鸣,一块大石砸向了胸口,快意门,辽远隐宗居然是快意门的余孽?
想起师父多年来搜罗的有关朝堂和江湖的那些典籍,秘密文档。典籍函秩中一星半点提及父亲参与平乱的东西,师父也不曾提起,耶律寒天也只说他母亲死于父亲之手。
快意门系二十年前横行江湖的邪教,真正幕后是文起帝的嫡亲哥哥——宋王,意图谋夺皇位。只知道棋逢敌手,两派势力殊死搏杀。
朝堂上剑拔弩张,江湖上血流漂杵。文起帝无法找到漏洞,一直处于下风,直到老轩辕明确表示站到帝位一方,事情才发生了微妙逆转。文起帝遂一方面设计将宋王骗进京城诛杀,紧接着又派重兵诛灭快意门。
“欧先生,这话骗骗三岁稚童尚可!”舞阳依旧敲着扇子。
欧寄捋着自己的胡须,看了一眼耶律,自他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眼神,这才一字一顿说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今日让你明白。”欧寄突然用里抻了一下自己的胡须,极力坐直身躯。
“文起帝生性如豺,不知何故对你父亲一直是又恨又惧。那半年你父亲一直极其忐忑压抑,言语中流露出归隐的念头,也是因为这个。老夫劝你父亲为宋王效忠,原以为会很艰难,不想耿介愚忠的他只思虑了三天便答应下来。正当我以为找到志同道合之士的时候,谁料想这是你父亲与桓居正布的局。你父亲一方面假意应承,并私下里与宋王密件往来,日久宋王爷便放松了警惕,真的信了你父亲。”
好似寒冬腊月里的寒枝,啪的生生折断了,欧寄一脸的懊悔和愤恨。
“不是我引荐你父亲,宋王爷也不会失败。你那个伪君子的父亲自以为拿到了谋逆证据,竟然没有和桓居正一起出现在皇宫,而是一个人找文起帝告密……可惜……你父亲太蠢,文起帝狐性狼心,怎么会轻易信他。文起帝借你父亲的名义邀请来了宋王爷,将他诛杀,而后就卸磨杀驴,紧接着就以搜到你父亲谋反的证据为由,灭了你叶氏一门。”
欧寄的脸上突然焕发出一股奇异仇恨的光芒,目光雪亮如刀想要将眼前人一刀一刀凌迟,怒色勃发,笑容隐含恶毒之意,语速渐急,恍惚面前坐着的不是舞阳,而是叶之信,是那个逼使他们功亏于溃再无翻身机会的仇家。
舞阳再也不能与欧寄对视,她只觉心底空空荡荡的,仿佛没有了跳动的痕迹。只能看着欧寄的嘴巴不住的开阖,吐出狠绝言辞,期间夹杂着丝丝淬炼过的狠毒与残酷。
不知道的时候,有一股复仇的怪异力量支撑,让人心无旁骛,格外的强大,迫切的想了解真相,等到真的了解真相,一身的气力也便用尽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虽然父亲不是欧寄口中的伪君子,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个事实,父亲是被文起帝因为另外一个不能为人知的理由借机除去的。
在这黄钟大吕唱和海清河晏,四海昇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康庄大道之时,自己的父亲,自己的一家真的是冤死的,冤死到没有葬身之地。
“你报不了仇!”冷梅倒下的时候讥笑着说……
“你杀不了仇人!”知节在暗室里冷酷着说……
“叶相太过正直,一心为了陛下……逆风执炬,引来的可不烧手之患,是熊熊大火啊……他知道了太多了,他知道的太多了……”桓居正凄凉无望的声音。
整个正堂突然寂寂无声,静极了,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到,舞阳的嘴角抽搐几下,半晌不知所以的笑了一下。
“这么说,我的仇人不仅仅是你们,还有文起帝?”
“听闻你很聪明!”
“欧寄,你以为你这一套编纂的严密的说辞就能骗得了舞阳么?”
红衣突然朗声说道,这洪亮的声音击破了一屋子的沉寂。
舞阳精神一震,心跳恢复了,五指合并抠向手心,刺痛让她清醒。
“言辞缜密,谁又能证明你的话呢?欧寄!”舞阳淡淡道。
“如今文起帝已经是我家尊主的囊中之物,我又何必隐瞒。”
经历了人世浮沉,沧桑巨变,她是不想杀人,只是最终,却由不得不去杀人。舞阳再次展开折扇,一利一害,两个字象凌空而射出的长剑,透胸而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
暗暗呼出胸中一口郁闷之气,舞阳这才嗅出空气中的一丝怪异香气。原来他真的下毒了,一道亮光折入脑中,舞阳直直看着耶律,眸中浮起寒冰之色。
“耶律寒天,你不是辽远人,你是宋王的后人!”
“哼!”耶律寒天阴冷一笑。
“欧寄想拉我父亲入局,也不过是为了我父亲手里的东西。狼子野心!”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怪只怪你父亲愚蠢!一心忠君爱国,还死守着半张图不肯撒手!”
“为了一己之私,除了我一家,你们居然葬送七千男儿性命……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到江山?真是夏虫语冰痴人说梦。”
“快了……”耶律寒天冷冷笑着。
“迟迟不肯直接动手,却刻意挑起边关战事,心虚吧。”舞阳转向欧寄,从容不迫道。
“若你们如此自信,又找我做什么……要地图?”
“宝藏是什么你清楚,这是他文起帝的龙脉图,交出来,本尊留你一命。”
“就因为这个龙脉,你们迟迟不敢对文起帝下手,害死我师父还不死心,连我师叔都被你们害死?”舞阳的眼睛冷冷扫过一遍,尤其是看向欧阳九的时候,眼里明显多了一些仇视。
“舞阳,我早该查出你与轩辕串通好,你与他演了那么久的戏,居然敢戏耍本尊!够了……本尊没有耐心看戏了,把龙脉图交出来,我饶你性命。”耶律寒天一拳砸在了扶手上。
“玉珏已经在你手里,欧阳九不是已经进去了,龙脉就在瀑布下,阴人不可进,既然相信术数,这点浅显的道理你不知道么?我去了只会逆转天道,更大的可能是惊醒龙脉中的龙气,那只怕你们更担心。”舞阳突然张嘴笑了。
“胡……说!”
耶律一怔,声音明显迟疑起来。
“舞阳……叶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将剩下那半张图拿出来吧。”欧阳九一脸的不忍,低声劝道。
“半张?”舞阳一怔,猛抬头死死盯着欧阳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石非已经将那半张拿出来了!”欧阳九浑身不自在。
哗啦一声,几个持刀黑衣人推出两个人,
一个石非,一个燕儿!
“师兄!”舞阳眯着眼睛看着石非,突然苦笑一声。
狭路相逢(上)
让舞阳惊愕的不是石非的出场,两个人并没有被刀架脖项。
……就这样被拥了出来。
随在燕儿旁边的是一脸浅笑的薇落。
她惊愕的是燕儿的表情……虽是大腹便便却带着毫不掩饰功成名就的表情。
这片刻的惊愕顿时收纳进了耶律寒天的眼底,成竹在胸的笑了。
欧阳九和父亲看着面带凄凉的舞阳,交换了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对方同时进入了看戏状态,甚至是迫不及待了。
薇落,燕儿任谁都没有说话,那一份得意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舞阳干干的张着嘴,喉咙很干,有无数火苗想要蹿出来,憔悴了心力,溃散了斗志。不是为了保护石非,她何至于走到今日!
燕儿快言快语,脸上根本藏不住一点心事,和石非颇多相似,无论如何想不出这居然是埋藏最深的细作,她忽视了。她只猜出了薇落,却没有想到肯为石非生子的燕儿。
过了许久,这才咽了咽干唾,哑声说道:
“嫂夫人,不要装了。”舞阳长长呼了一口气。“枉我如此费心来救,却原来劳燕西东,本属天性,嫂夫人埋的深哪,舞阳佩服!”
燕儿看看耶律,垂首不语。
“舞阳,此处危险,你他娘地快走!”石非的脸憋成紫色,一脸的愧疚。
煮熟的鸭子嘴硬,虽然嗓门挺大,却明显嘴唇发青,底气不够。显然|茓位已经被制,毒已经蔓延到了五脏六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有气无力的绵软。
“石非,我嘱咐过你,切不可相信欧阳九和微落,你的心里就只有老婆——忘了兄弟么!”舞阳一脸的沉痛,毫不客气的叱道。
“舞阳,大哥对不起你!”石非眼中带着无穷的懊悔。“那东西被他们骗去了。”
“石非,我嘱咐过你不见到我不可出示此图。此物一日不出现在这世上,你我就是安全的,谁都不会动我们叶家人。既已经出现,你我便是刀锯下的三牲,任人宰割,你什么时候能用用脑子,我还要怎么为你着想?”
舞阳颓然坐在椅上,眼睛盯着石非恨恨握拳。
只有苦笑,再苦笑,这世上还能信谁?
红衣几度伸手欲捉舞阳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敢放肆,毕竟这是自家的主母啊!
“舞阳,不要担心。王爷自有胜算夺回东西!”
“此物与舞阳没有关系了。”
红衣微微一愣,舞阳眼中那份谨慎的疏离明显含着拒绝的意味。
“舞阳,石头对不起你!”石非黑着脸,干干的张嘴没了底气。
“老鼠肚子里搁不下二两油,见了女人就白痴。舞阳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你他娘的连嘴都管不住!”红衣再也不忍观看,气的一脚踢碎了座椅,手指着石非怒骂。
“我!”石非想不到红衣会骂他,登时噎住!
“那是她的命,你个蠢货!”红衣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王爷都不曾逼她!”
舞阳手臂一抬,制止了红衣。
“……天不佑我!”
“耶律寒天,不是你费尽心机想要谋取的真金白银,看见龙脉图失望?”
“我要的就是龙脉!”耶律寒天突然仰天大笑,只笑的人发根竖起,后背发凉。
“本尊要毁了文起老儿的龙脉之心,让他断子绝孙。”
“你挖了他祖坟都与我无干,你既然已经知道位置,应该明白阴人根本进不去。”舞阳语速适中,不快不慢,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却携着一份自信的笃定。
“舞阳,本尊可以放过你!”耶律寒天冷眼看着已经在意志上摧毁了舞阳,心里喜悦,声音冰冷。
“只要你交出剩余半张龙脉地图和第四块玉珏,将玉珏合一的秘密说出来。本尊制下绝不会有人追杀你们,若你们能逃过文起帝的追杀,那是你的造化。”
“你会失望的!”
舞阳暗暗扣住自己的掌心,这才噙着笑褰袍站起,低头检视身上,确信没有褶皱,这才面向欧寄,坦然前进了两步。
“欧先生!”舞阳的笑好似落入平湖的一点微雨,淡到了极致。“你知道十几年前,为什么我父亲没有将宝图奉上君主?”
“舞阳!”欧寄看着舞阳已经恢复了笃定的神色,心生诡异。
“你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脸均有了不同的变化,除了红衣。
“若有整张图,当年师父会不拿出来换我一家性命么?”说着转头看向欧阳九。“欧阳九,第四块玉珏何处,你很清楚……我把秘密告诉了你,东西给了第五,很公平!
欧阳九看见舞阳又近两步,急忙横着向前走了一步,将父亲挡在身后。
“舞阳,在下——上命驱使。”
“舞阳只是在想欧阳兄谦谦君子,到底口中有几句实话?有没有说过真话?”
“舞阳!”声音粗哑,压抑。
“我倒是应该感谢你,屡次放过我。”
舞阳斜着眼睛看向欧阳,挑眉淡笑,无限的讥讽。
“若不是轩辕一醉有命,舞阳早废了你!”
话一出口,舞阳蓦然转身面向耶律寒天。
“先放了石非!”舞阳负手站定,不再移步,眸子中却异常坚定。“我告诉宗主如何进去。”
耶律寒天蹙眉看着,良久吐出两字:“本尊不杀女人,但是骗我者除外。”
耶律上一眼,下一眼看着,手一抬做了个手势。黑衣人不敢怠慢,急忙奉命一推,石非受力站立不稳,腾腾连走了几步。
红衣早迎上几步,一把揪住他。
“石非的命在本尊手里,你应该知道。”
舞阳确认石非在红衣掌控下,这才淡然开口。
“舞阳,不可,三思啊!”红衣一手扶住石非,愕然道。“舞阳,你要想想将来,陛下不会放过你!王爷他……”
“陛下从来没想放过我们叶家!”
舞阳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箭在弦上,只可惜你我都是弦上的箭,不是执弓的手。”
“耶律寒天,事以至此,舞阳无须隐瞒,第四块玉珏在奇巧阁主第五剑手里,拿不到那玉珏,谁也启动不了入口机关,唯有玉珏合一。每月十五日,午时正阳光充沛之时,绝情水瀑洞内三尺处,日光透玉而过,在白玉壁上会有异像,苍龙点睛处就是入口。女子在内是无效的,舞阳三年前就试验过。相传洞内机关重重,遗失的半张图不过是指明机关消息处,早就毁了。我师叔木道人依据前半张图研究出来的图在湖州被盗,虽不是真迹,也还有些价值,你可要去找慕容氏。”
舞阳笑的越发淡了。
冬日饮寒冰,雪夜渡断桥……都无法形容她的心情。
拼命追求的有些就是办不到的,她现在理解轩辕一醉因何反复让她等,再等,再等……最终等不来真正的公道……
“我父亲一世忠君,为了桓家江山永固,及时焚毁了图,只是文起帝不信……至于耶律宗主信与不信,与我无关。”
“原来在第五手里!”
“庙小妖风大,今日倒是群雄聚会了!”
“这鸠烟对你居然无效,过然还有些道行。”
“耶律寒天,你现在功力大损。”舞阳突然手一翻,身形一侧,天绝索擎在手中,眼睛直视着欧寄。“除了石非,舞阳今日还有一事,领教领教欧先生父子的功夫。”
“你有这本事?”耶律阴测测一笑。“在你的援军到来之前,这里会变成一座死山!”
“轩辕一醉肯让我自由行动,你们说呢?欧寄,你当初留着我无非是要试探我师父,今日我要你血债血偿!”
说话间,红衣早听出外面的杂乱声,袖出一物抛了出去,一道火红烟雾伴着尖锐哨音升腾。
在安静的室内,剑戟相加的声音格外刺耳。脚步凌乱杂沓,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
“舞阳,你照顾石非,将老贼交与我,王爷到了!”红衣精神一震,朗声喊道。
“我今天要领教领教欧家的星鞭!”舞阳没有回应,身形一转,早奔着欧寄过去。
舞阳手中天绝索如游龙鼓浪,巨蟒寻山,早迎上了欧阳九的软鞭。
“留下舞阳石非,杀了红衣。”
耶律手一挥,与欧寄二人同时转身向后走去。
“欧阳,你不是他儿子吧!”舞阳一招游龙细浪,天绝索缠住欧阳的鞭,笑道。
欧阳脸一青,又一白,神色变换,惊、怒、哀、怨皆一闪而过。手上也不禁迟疑了。
似乎感觉到心底有个空洞的地方慢慢扩大,逐渐吞噬了胸膛,脸色变得苍白,意识有些迷乱。
“阿九,还不拿下她。”欧寄怒喝。“毒烟没有作用!”
只可惜欧寄的话还是迟了一步,高手对决,哪容他迟疑,更何况舞阳的功夫本在他之上。
抓住欧阳的迟疑,舞阳突然袖出一物抛向欧阳九。
她本就擅长偷袭,袖出的又是一把软骨散,欧阳九再要屏住呼吸已经不及,片刻间形势大变。
欧阳九身子一软,被舞阳擒个正着,此时哪里顾得上看顾红衣和石非,眼看着墙上暗门要关,一把揪住欧阳,身子一抟,带着欧阳跃了进去。
“不要进去!”
“舞阳!”
几个男人的声音迭次响起,夹着无数的惊慌。
“子瑛,快!找机关!”
红衣大惊失色,长剑出手,唰唰几剑,劈倒一片。薇落手持峨嵋刺被红衣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胆战心惊,下意识向后躲着。
“红衣,桓王爷的三千铁骑被困在半山的机关里,现在损失大半,无论如何走不出来!”
“什么机关?”
“看不出来!”
“舞阳呢?”桓疏衡一身轻甲,大步迈了进来。
“进机关了!”
“她去破解机关了!我们撤出去!”
桓疏衡声音不高,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味道,那种俯瞰众生的王者之气化成迫人的寒意瞬间压下。
“王爷,不成,万一我家夫人有闪失!”
“机关已经启动,这里马上变成屠宰场!快——”桓疏衡的眉头鼓起,怒喝道。
狭路相逢(中)
“红衣,别伤我夫人!”石非看着红衣已经杀红了眼,拎着剑朝着有些臃肿的燕儿扑过去,不由大吼一声。
“别伤她,她也是不得已。”
说话间人扑了过来,抓住红衣的手腕。“她有我的孩子了,别杀她,让她走吧。”
“滚一边去!”红衣一掌将他推开。“要害死你的婆娘有什么用?我替你了结她。”
“红衣,放了她,放了她!”石非看见红衣急了眼,再不是春风拂面的温润少年,一身杀气腾腾凶神恶煞的模样,嘴巴干干的张了张,噎住。
“石非,你不要管我。”燕儿颤着声音,双手自然垂下护住肚子。
“燕儿!”
石非听着熟悉的声音,再一看燕儿失魂落魄,浑身发颤,两只环眼胶着在她的肚子上,脑子一热,热血逆流而上,几乎一身的血液都倒灌在了脖子以上,眼珠子几乎瞪了出来。跌撞着合身扑了过去,横在了燕儿前面。
“红衣,不要杀她,要杀就杀老子!”
这一瞬间,整个屋子突然静了。
红衣死死盯住石非的脸,这才确信眼前人是他和舞阳拼死要来救护的。向来春风春雨般阳光的脸早变了颜色。这一秒都有一个时辰那么久,红衣的眼神愈加阴冷,突然飞起一脚踢在石非的肚子上,将其蹬翻在地。
“你个混蛋,不是因为你舞阳能以身涉嫌?如今舞阳去破机关,生死不知,你他娘的还惦记这个婆娘,你的心让狗吃啦!”
“她有了我的孩子!红衣留她一命。”石非两眼飙泪,声音哽噎。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夫人瞎了眼,认你这畜生当亲人。”红衣掌中剑一合,点在石非的项下。“我杀了你!”
“石非!你……不恨我?”燕儿看着石非的样子,突然自后面抱住他痛哭失声。“石非!我不愿意的,可是他们绑架了我爹和我娘,我没有选择啊。”
“大丈夫不能保护妻儿,活着有什么用!”石非拿起拳头狠狠砸向自己的额头,盯着红衣。“我已经对不起舞阳,就让我用血赎罪。”
“你赎的起吗!”
红衣浑身燥热,怒火上炎,右手一推,剑进一分。
石非的脸微微抽搐一下,一条血线顺着剑尖流了下来。
“不要——”
“红衣!留活口,把他带出去。”
桓疏衡一直在墙上找寻机关,却对背后发生的事了如指掌,见红衣第一次控制不住,这才低声怒喝!
啊……
啊……
突然整个正厅忽悠一声,晃了起来。
“撤!”
……
轰隆一声!
外面天崩地裂一声,舞阳还不等查到机关消息,脚底一晃,整个入口开始快速翻转。
呵……
一个站立不稳,身子晃了一晃,舞阳心里暗暗叫苦。被这暗道快速的旋转带动根本站立不稳,欧阳九|茓位被制早随着惯性滚落到了角落。
铮铮——几声细微的轻响,舞阳抓不到欧阳九,来不及多想,抟身飞纵,跃出了丈外,成功避过了暗箭。
舞阳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只觉耳边嗡嗡直响,两眼发花。浓烟弥漫,此时早已经分辨不出耶律寒天和欧寄溜出去的方向。烟尘四起,弥漫了人言,舞阳被呛的剧咳不止。
“欧阳!欧阳九!”
烟尘落尽,
被封了|茓的欧阳在这地动山摇之后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欧阳九!”舞阳脚尖一点,跃了过来。
欧阳九一动不动,一点声息没有。
舞阳左右打量,狠狠攥拳,一把揪起昏死的欧阳,用力摇晃。
——三支短箭钉在了欧阳的右胸上。
鲜血顺着箭簇滴滴答答流了下来,在突突跳跃的烛火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伸手点了前胸几处大|茓,舞阳突然颓丧到无力,她从没有认真想过要如何处置欧阳九,胸臆间一股抑郁之火腾的升起,霎时间充斥了全身,再无一丝空隙。
她纵是恨他的父亲,却真的没有恨过他——只因为他说过的那些话,那些曾经给予的温暖。
“你醒醒,醒醒!”
欧阳只是象个已经被抽离了魂魄的纸偶,在舞阳的摇晃下随其前后晃动,嘴角的血不住溢出来。
舞阳忍住心中压抑,啪啪啪啪接连给了欧阳九几个嘴巴,将他抽醒。
“再装死我杀了你!起来!”
“……你怕我死?”欧阳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嘶哑微弱,一脸的疲惫,突然露出一丝干巴巴的笑。“是不是,舞阳,你不愿意杀我?”
“杀你脏了我的手。”
舞阳看他清醒,一颗心暂时放进了肚子里,双手一推将他甩到了墙上。
“你爹真是畜生,居然给你下毒,把你当挡箭牌,说!他去了哪里?”
“舞阳,你终于不冷静了,就算我们欧家对不起你,你杀了我!”欧阳下巴微扬,咧着嘴笑着,露出了项下紧致的肌肤。“叶家与欧家的恩怨就此了结,再无亏欠。”
“混蛋,以为我不敢杀你?”
雪影剑蹭的一声抵在欧阳咽喉下,一对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杀气盈满一身,卷起了瑟瑟冰冷。
“杀了我,快去关闭消息室机关,轩辕的三千暗卫都被困在了山坳里,挨不过一个时辰……咳咳咳……”欧阳摇头惨笑,眼底不无凄凉。“就算我人之将死,留一善举吧。”
“假慈悲。”舞阳哼了一声,合掌成拳,在欧阳眼前晃了晃,猛击在他的脸上。“你这混账,机关启动,停不了了。三千兵丁何罪?他们不是人吗!他们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吗?你也堂堂中华男儿,为什么要为虎作伥——我真想劈了你!”
欧阳被这结结实实的一拳,砸的头嗡嗡直响,尽全力站直了身子。
“我知道你一直防范着我,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会信。”
“你无数次跟踪我,就是为了我师父的东西,我不妨着你成吗。”舞阳冷言。
“我奉命追踪研究了你三年,不想姑娘手里的东西遍地开花,让人摸不到头脑。果然高屋建瓴,与轩辕王爷有的一拼。”欧阳看着舞阳没有动手的意思,顺着墙壁滑到了地上,喘息一阵。“父亲说的对,天机子已经将你训练成了一只踏冰而过的狐狸。”
“欧寄要去哪里?是不是皇宫?”舞阳冷眼看着,目光如刀刮在欧阳身上。
“演的真象。”欧阳九袖出一段柳枝,不禁摇头苦笑,上面尚留着一点咬痕,还有凝固的那个交心的时光,那段也算生死相倚的日子倏地闯入脑中,她竟不信他,不肯信他。
“听父亲说过姑娘幼年时已经如碾玉团冰般剔透轻灵,成|人时必是倾国倾城色,一直无缘得见,可以扯下面具我看看么?”
“以彼之道,你不是也在演戏吗。”舞阳横了一眼他手中的东西,保持着戒备四处观看,她不确定红衣是不是将石非带了出去。“皮囊而已。白马镇老袁的宅子里你说话太唐突了,以欧阳九这样缜密心思之人,怎么可能对一来路不明的女子开口示爱?这不合常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一直闪烁其辞,甚至我麻翻了红衣,要带你走,你也不信我。在下与姑娘无缘。”
不是情不深,其实是缘浅,可惜她不信——欧阳九心中做酸,知道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舞阳低头看着欧阳九手中的一段柳枝,心里一翻,脸渐渐发青,她猜出了柳枝的出处。
想了片刻,伸手一抹,肤如白雪,颜似美玉的绝色露了出来。
欧阳九抬头一看,一个恍惚,竟呆了。情不自禁抬起手,伸了两伸,无力垂下。
过了半晌,这才觉得四肢百骸无一处不痛,打起了寒颤。
“我——见过你!”
“万花楼,大都的万花楼!那时候欧阳公子化名澹台烈。”舞阳淡漠一笑。“舞阳是在你被耶律寒天砍伤之后才想明白的……你现在明白了?”
欧阳九无力的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屡屡示爱,对方却没有应和的原因,舞阳早已经认出了他,虽然他也易了容,却没有躲过对方的眼睛。
“怪不得你一直拒绝我,原来早做好了打算,你是要一网打尽,是不是?”欧阳九突然小声问道。“包括……”
两人目光对视,欧阳九在舞阳的眼底看出了她的坚定。
“杀父仇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进去地|茓的人不会有人出来——你爹也不会例外。”舞阳一把扯过欧阳九的胳膊,伸手点了他的几处大|茓,眼睛在他脸色游移一阵。
“玉珏是你在故作玄虚?”
“司马懿在奸狡,斗不过南阳诸葛,我师父早算出来了。”
“舞阳,杀了我。”欧阳的双手抱胸,牙关咯咯直响,两眼已经睁不开了。“不要让我见到轩辕王爷。”
“你的毒我解不了。”舞阳缓缓摇头。 “……你爹真是心狠手辣,利用完你,居然都不给你留条生路。最后还要借你拦截我一时,启动机关击杀三千暗卫,削弱轩辕的实力……这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可惜……轩辕,桓疏衡都不傻!”
“我这一生真是失败……”欧阳九只觉身体越来越凉。“可是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儿子——若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做。”
一字一字,字字如刀戳到了心上。
恨他不是,不恨也不是!
舞阳的嘴角一点一点向下弯起了弧度,换了她会做什么样的选择,她心里早有了答案。
尊重对手,才是尊重自己!
她做不出一份小人得志的得意模样,即便是面对自己的手下败将。
舞阳看着欧阳,缓缓将面具带上,这才转身。
“我不杀你,红衣一定会打开这里,轩辕一醉杀不杀你与我无干……你好自为之!”
舞阳不等他回答,倒象是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伸开两手沿着墙面摸索,寻找开暗门的开关,她不知道石非和红衣如何,毕竟石非是她的死|茓。
“慢!舞阳。”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舞阳,你想知道桓居正的事么?”欧阳九靠在墙上,目光渐渐黯淡。“你父母的骸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什么?
舞阳猛的扭头,险些将脖子扭断,手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你父母的尸骨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你……小心!”欧阳九喘息了一阵,“舞阳,若你只想观虎斗,离开这里吧。”
舞阳扭着头看着他,嘴巴动了几动,却说不出话来,手攒成拳头,狠狠握在一处。
“若不是被耶律寒天砍了一刀,我是打算看看你的十里桃花的,那样我就可以早些见识令尊了……你我都是人,都有不得不为之事,既然佛不渡众生,自己来!”
舞阳不再回头,大步向前奔去。
声音越来越远,只有那一句“佛不渡众生,自己来”想一记重锤敲在欧阳的心脏,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
欧阳望着纤细如竹的身影慢慢步入黑暗中,嘴角一点一点勾起了弧度,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烟尘渐渐消散,桓疏衡和红衣率先站了起来。
被震晕的人陆陆续续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个个呲牙咧嘴,晃晃悠悠。
咳咳咳……
咳咳咳……
一干人被呛得咳嗽不停。
“冷言,将石非等押回去。”桓疏衡吐出一口黄沙,伸手扯扯袖子,又扶了扶王冠,面色阴冷,一身凌然。
“此处机关启动,冷谦下山去看三千将士安危如何,将队伍集结搜山,给我一寸寸的搜。冷雨、红衣,随本王进暗道,务必追上耶律寒天,追上舞阳。”
“遵命!”
红衣等齐展展躬身,声音洪亮。
暗门打开的时候,桓疏衡与红衣带着两个侍卫灰头土脸的钻进了暗道。
”
“欧阳九!”
“欧阳九?”
红衣急忙俯身,伸出手指放到欧阳九的鼻息下,又伸手摸了摸欧阳九的胸口。
“还有一口气!”
“舞阳干的?”
红衣眼神一凛,持宝剑就要追。
“不对!”桓疏衡不过追了几步,便看着面前的一堆巨石。
红衣看着乱石,惊愕得险些扭断了脖子。
“退出去!”
“走!”
“王爷,王爷!”
一个侍卫边喊便急匆匆向里走,险些被自内而外的红衣撞上。
“什么事?”桓疏衡眉头鼓起,脸上霎时阴云密布。
“王爷!青羽卫,暗卫营,京畿防戍营有七千余人中毒。”
“皇宫呢?”
“暂时还没有异常!”
“……回去!”
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后,桓疏衡冰冷的声音挤了出来!
狭路相逢(下)
“王爷,军医查不出军士所中何毒。”青衣卫统领看见桓疏衡一行,急忙忙撩着轻甲跑了过来。“太医院院判还没到,各营都出现了情况。”
桓疏衡率人返回戍卫营的时候,久经沙场的他眼前横七竖八躺满一地兵士,一个个面色惨白,佝偻着身子打着寒颤,严重的已经昏厥。
“启禀王爷,除了咱这暗卫营,青羽卫,约有八成中毒,现在已经没有了卫戍能力。大内内卫除了陛下的明羽卫,几乎各营都出现了中毒状况。”
“先锋营如何?”
“先锋营驻扎在郊外,没有异常!”
“传本王令!今日起本王接管所有京都卫戍人马,若有人胆敢 生事,一概缉拿。着扫北先锋营丁、路、李,孟四副将各带一千人马值戍四门,仔细检验过往人丁。”桓疏衡手一展,袖中扯出一张明黄的圣旨。
“遵命!”军中但凡还能动弹的副将们看见圣旨,急忙齐赞赞单膝跪地。
“王爷,如果再无解药,只怕士卒们坚持不了多久。”
“吩咐下去,多给这些中毒的人准备绿豆水,灌也要灌下去。”
“可是……是……”几个副将本想说几句,看着桓疏衡阴沉的脸不敢多说,急忙拱手退下,一个个
“王猛,宫里有轩辕王爷的信吗?”
“启禀王爷,还没有!”
眉间鼓起如婴儿拳,喉间上下翻滚,沉吟半晌,不语,不言。
“王爷,我家王爷吩咐过,不许着人找他。”红衣子瑛等将石非安置完毕,
“不,不行!时间太久了,不能再等。一旦太子控制宫中局势,陛下危险。”
“王爷,营外有人赶着马车求见。自称是路子瑛的兄弟子阚,来送解药的。”
“哦?”桓疏衡头一偏,唇角向下压了压。“才说中毒,就有人送药?”
旁边的诸将听了,脸上个个现出不解的神色。
“王爷,这是小人的兄弟,奉门主指令,一直在准备药材。”
“这么说,你家门主早就知道会有人中毒喽。”一道寒光闪过,桓疏衡的脸阴沉如水。
“我家门主只是估计。”子瑛看桓疏衡的脸色不善,躬身施礼。“门主当初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这些药材。”
“桓王爷,我家夫人绝对会以大局为重,王爷放心!”红衣急忙Сhā了一句。
“药不许动,带本王去见舞阳。”
桓疏衡仰面望向长空,人字一行正呖呖长鸣,不见悲喜,只有方向。
“来不及了。”子瑛再次拱手。
“王爷,胭脂巷发现异常!看守院子的卫兵被打晕,扒了衣裳!”一个侍卫健步如飞而至。
红衣一见军士拎了一套黑色长衫,不待桓居正发话,已经错步上前,一把抢过,眼睛登时亮了。
“王爷,我家夫人真的出来了……夫人没事。”
“带本王去……见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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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之上,豺狼为官;殿阶之间,禽兽食禄!狼心之辈,纷纷当道;狗行之徒,偏偏秉政!
堂堂皇皇的天家不可信,堂堂皇皇的王爷不可信,那轩辕一醉又骗了自己多少?
舞阳用尽全力飞奔,好似一只受伤的小兽。胸臆中有压抑的火在身体内乱窜,却找不到出口。只想就这样跑下去,跑到无穷远,躲开这无情尘世。
沿着九宫走势终于跑到出口,这才发现主道早已经被炸毁。
颓然坐在地上,脑子空空洞洞的什麽也不敢想,心头的那块柔软不知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了出去。
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眉毛滴落,滑入眼中涩涩的,酸酸的。往事如烟,只随心情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象是很多,与自身并无关系,微云轻雨,前尘后世,锦绣罗衫,离乱中,在繁花与没落的趁景中,散淡下所有的情绪。
唯独这不情不愿的,她只能去做,就算与她无关,就算不愿意为了文起帝卖命。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她不忍也不能。
临行前,轩辕嘱咐的话依旧响在耳边,此刻她却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慕容一直按兵不动,似乎还在与轩辕暗中较量,原因却不得而知。
轩辕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要不要继续帮他这是个难题。
不做,对不起轩辕老王爷,违背了当年的誓言;做了,对不起自己三年来的隐忍不发。
心不甘,情不愿,终究需要继续,一拳砸在墙上,化作一声叹息。
百姓何其无辜?
人生在世,佛前鬼后,一步成鬼,万步象佛
向前万步才成佛,背后一步就成鬼。
舞阳咬牙站起,这才觉得浑身酸痛,无一处不难受,赌气似的擦了一把汗,暗暗咒骂轩辕无耻,算计自己一定不忍。无奈下索出路。
舞阳终于走出了暗道,推开暗门的瞬间,一道刺眼光芒投射,眼睛不由得眯了起来,晓日透过澹澹云层,照射在脸上,有久违的亲切感觉,原来的颓丧涟漪样渐渐渐渐消失了。
天绝索擎在手中,四处打量。
……秋到深处,寒风萧瑟,残叶乱舞,衰鸟寒蝉,凄凄冷冷。
——石非租赁的院子!
兜兜转转又一天,这就是最大的笑话!
外面值守的军士,听见声响,急忙跑过来探看,舞阳手一抬,隔空打|茓,击晕了兵士,迅速扒下他的衣衫换上,这才跃出了宅院。
一路上,到处可见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的军士,一个个面容严肃,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在主街上巡查。
偶尔走过稀稀拉拉几个行人,俱是低头急急行路。
街两旁的店铺多上了横板,鲜有开门迎客的,饭馆的跑堂儿,小店家的老板时不时的探出头来哨探,看见人走过,又急忙缩了回去。
舞阳嗅出大街上的紧张气氛,心里着急,悄悄拦住一个独行的小贩,低声询问。
小贩看见眼前人小兵灰头土脸,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小心翼翼的看看周围,这才问道。
“军爷,什么事?”
“小贩大哥,街上人怎么这么少?在下奉命回京送信,刚刚回来……”
“嘘,军爷,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小贩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围。“军爷,要出大事了!城里已经死了好多人了……”
小贩压着嗓子低低的说。“军爷小哥,这里……都说……都说辽远人要打进来了。”
“胡说,这是奸佞造谣,我自边关过来,大军镇守雁云山,根本没有辽远大军。”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小贩不再理会,不满的搓着手走了。
“混账!他们下手了!还摆出一副江山在你股掌之中的模样。”舞阳嘟囔一句,
匆匆直奔荣宝斋而来。
路子阚看见舞阳出现在后宅,又惊又喜,急忙揭起帘子将她迎了进来。
“门主,你没事就好,子瑛大哥去找你,现在人影不见。”
“子阚,子瑛一定去找我了,他不会有事,我的包袱呢?”
“里间!”
“我去换衣衫!你们也抓紧准备,我要的草药是不是都已经齐备了?”舞阳快速打开门走了进去。
捡起自己的一套雪白劲装换上,迅速走了出来。
“有什么消息?”
“我们撒出人马,已经接到回报,京中青羽卫,暗卫营,京畿防戍营有七千余人中毒。宫中一切还好,另外南城门已经有大量流民向城内涌入。”
子言接话道:“门主,子瑛临行时,说要是门主回来,将这个交给你。”
一只小小的荷包递了过来,舞阳一怔,不由自主的接了过来,翠色锦缎,精心绣成,上面还拴着一只翠玉蝴蝶。
“子方!”
舞阳缓缓闭了眼眸,伸手掏出里面的一张字条,这才展开。
厚、薄;远,近;急、缓!
信!
银钩铁画,笔锋锐利,竖如悬针,横似锻铁。
舞阳摇头再点头,路子方终究是劝自己放下个人恩怨,以百姓为重,而子瑛终究还是轩辕的人,却不愿意逼迫自己。
“子言,我说的药准备的如何?”
“都已经准备好!”
“好,子阚,你去轩辕府看那里有上面动静。设法找人通知莫问,红衣,将解药送进去。”
“门主,你不去吗?”
“有没有慕容的消息?”舞阳噙着笑摇头,坐了下来。“我在这里等人。”
“据说本要带公主来京城,不想公主在驿馆重病,停在澄州,一直没有动。”
“子阚,你马上送药。子言,将地图拿来。”
“是!”二人异口同声。
子言约莫子阚已经将解药送到,这才开口。
“门主,你因何认定真正的幕后人是慕容呢?”
“直觉!”舞阳看着地图。“当日盗图的人就是他,我虽醉酒,但可以感知。”
“你准备怎么做?我听候吩咐。”
“你去找莫问或者红衣,一问石非的安危,二问轩辕可否有信出来,三回没有发现慕容,四说我怀疑地道是直通皇宫或者是东宫的,可惜已经炸毁了。”
“叶姑娘,你就不愿意见本王一面么?”帘拢一挑,桓疏衡一手举着帘子,一边打量,脸上没有一点情绪。
今番走也
就在舞阳和红衣随着欧阳九出城的时候,皇宫里暗潮涌动,层云积压。貌似优柔寡断的太子,伶俐刁蛮的公主,囚在府内的齐王,几个大大小小的王子都在各自的阴暗里坐着自己想要做的事。
暮色合璧,月渡宫墙,皎皎清辉洒满皇家庭院。
无数内卫宫人远远侍候在外。
一个羸弱,一个俊朗,两个黑黢黢的影子伴着宫灯的近远由宽宽窄窄拉成了瘦瘦长长落到了赭红色宫墙上。
“轩辕,叶相之事朕已经昭布一次,也算对叶之信有了个交代,多年旧事,何必再提。”
“陛下,忠臣泣血,耿介流泪,如今朝堂上都知道当年事,如不能为叶氏一族大张旗鼓平冤,为七千将士昭雪,只怕文臣心寒,武将不满。”
轩辕一醉看着文起帝,最后一次桓居正与自己私下交谈的情形又回到了眼前。他虽然指点江山如股掌御子,却想不通依旧猜不透皇帝与叶相之间发生了什么,让文起帝十数年后居然依旧怨愤不已。
叶相掌握了皇帝什么上不得台面的秘密,让皇帝恼羞成怒到居然明知冤枉的情形下将这一族尽灭!
绝不是那半张龙脉这么简单!那不过是另一个幌子而已。
咳咳咳,咳咳……文起帝拿着手绢掩口咳嗽几声。
“一醉,此事朕已经说了,叶之信欺君罔上,罪本当诛,朕在京中给他平反已经是莫大恩赐!”
“陛下,叶相不过是为七千将士出头,何罪之有?当年龙脉图本来就与叶相无关,叶相是奉我父王令,依照祖制消毁的。”
轩辕心里不痛快,如今外患已经入京,不想文起帝还是不肯公开七千军士被杀一事,摆明了要为自己的嫡子留下后步。
“放肆!”文起帝怫然震怒。
“臣不敢!”
“不要以为朕是你舅父,就可以妄揣朕意。为了一个乡野女子,你居然屡屡违逆朕,为了半张地图居然闹的乌烟瘴气,为了夹皮沟一战居然紧盯太子不放,他毕竟是朕的太子,你的君。”
“臣不敢!”轩辕微微低首,却似寒冰未化,一脸的清冷。
“这么多年了,当年你母亲的事,你还在怪朕?”文起帝突然卸下天威,满脸的无奈。
“臣怎敢妄议陛下是非。臣说的是边关七千野鬼,和叶相的一片丹心。”轩辕回答的更快,完全带了一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的冷淡。
“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她是失足跌落湖底的。”
文起帝心里郁闷,声音立刻高了,却有种欲盖弥彰底气不足的虚空!
“臣……知道!家父也……知道!”轩辕声音冷淡,斜眸看向墙上一盏明晃晃宫灯,眯起了眸子。
“朕比你们更痛心!”文起帝声音低哑。“她在御花园意外落水是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
“臣没有兴趣!”
“她是你母亲!”
“陛下提醒了臣十余年。”轩辕冷淡的看了一眼。
“醉儿!”
“我没兴趣!”
“你便认定是朕害了你的母亲不成……”文起帝的身子晃了晃,此时才觉得十余年依旧不能感动这个已经冷心冷肺的轩辕一醉。
“臣若有此心,天诛地灭。陛下,臣在宫中已逗留有一日,天色已晚,臣告辞!”轩辕一醉见文起帝东拉西扯,俱是陈年往事,偏偏不肯下旨整肃宫中内外,眉间鼓起如结,一身泠然。
“今夜留在宫中,朕还有话。朕这皇位,你可想清楚……”文起帝正要继续说。
就听得不远处树叶哗啦一响,一阵旖旎香风扑来。
“父皇,父皇!”娉婷手提一个食盒,笑语嫣然的出现在涌路上。
“娉婷!”
“儿臣给父皇请安。”娉婷温婉的给文起帝请安,又对轩辕微微螓首示意。
“女儿看见天气寒凉,特地煨了几盅汤,为父皇暖胃!既然轩辕王爷还在,就请轩辕王爷也尝尝。”
文起帝此时正在心烦,有娉婷出来打岔,恰好缓解尴尬,又见娉婷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不知这不懂事的女儿又有何打算。但,但无论如何,却缓解了两人的话题。
“正好朕有些饿了,一醉,陪朕一起尝尝。”
“遵旨!”轩辕一醉微微低首,一低一抬见,眼睛扫了扫周围。
“父皇,去前面的听雨阁如何,又近又清幽,还是新修的。”娉婷没有看出这君臣二人的异常,低声建议。
“也好!自听雨阁竣工,朕还没有细瞧瞧。”
说话间,君臣三人信步而走,很快来到了听雨阁。
不等人落座,便嗅到淡淡薄荷清香,两楹间三尺高的鎏金狻猊香炉正袅袅出烟。
娉婷将两盅甜汤一一放好,这才低头看着文起帝的脸色,抿嘴浅笑。
文起帝低头看着明润燕窝内托着几片雪梨雕刻的梅花,中间又用了一点樱桃点染花芯,煞是好看。不由便笑了,拿起调羹喝了一口,这才示意娉婷退下。娉婷看见轩辕也无可无不可的喝了一口,便裣衽一拜,退了下去,临退出门的一刻,眉眼挑了挑,噙满笑意。
文起帝瞟着娉婷摇曳的背影,又吃了两勺,这才放下了手里的汤匙。
“轩辕,朕给你讲的,你可曾考虑?”
“陛下,父王遗命,轩辕氏世代辅佐皇帝,绝不会僭越。”
轩辕无视文起帝殷切的眼神,咽下一口甜品,这才放下调羹,不疾不徐的说道,只是面色却是越来越沉了。
“你……好,好,好!……待事了,朕要瞧瞧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一醉如此死心塌地。天机子的死了居然还要与朕为敌,朕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
“父皇,儿臣也想再见见敢行刺我的女子呢!”
门嘎吱一声响,太子一身明黄龙袍,一扫平日间小心翼翼的谨慎模样,满面春风的出现在了门口。
轩辕只一扫,立时察觉异样。
“太子!”文起帝轻咳两声。“朕正准备着人宣你,如今正好……”
“儿臣刚刚去了母后住过的锦祥宫,睹物思人,思来想去有话想启禀父皇。”太子的唇线弯了又弯,眼中闪着诡异光泽。
那眼神有三分迫切,三分热烈,实在是太亮闪闪了。
“哦?太子今日不同以往。”文起帝淡笑,眼睛瞟向门外。“太子有话想说。”
“是,父皇!这么多年,儿臣今日才敢说。”
“王谨!奉茶!”文起帝曲指敲着书案,眸子黑幽幽空洞洞好似无底的枯井。
“王谨已经被儿臣喝退了,父皇有什么需要,儿臣亲自伺候。”
“嗯!”文起帝抬头盯住太子。
太子看着父亲黑幽幽的眼睛,猛地一个激灵,后背惊出冷汗,吞了两口空气,这才稳住心神。
“桓疏璃,你在跟朕说话?”
“儿臣战兢兢过了三十几年。”太子挺了挺腰杆,笑了。“父皇一直在扶持老二,想废了我,若不是我小心应对,只怕早成了干尸了。”
“太子,你要谋反?”轩辕坐着未动,洞若观火。
“谋反?我本太子,眼看着君父身体羸弱,心甚忧之。只是为君父分忧,提前掌管国事而已。”太子冷笑,转向了轩辕。“你以为孤不知道,父皇早想将我废了,却又不想将皇位给齐王,也不想给秦王,那他想给谁。”
“孽子!”文起帝撩起眼皮盯向太子。“朕给了这么多次机会,你就是不珍惜。”
“十几年前,自母后猝死,儿臣就已经不敢对父皇抱任何希望。”太子偏首又看看轩辕,一脸的憎恨。“从你那个贱人娘亲勾引了我父皇,父皇就恨不得杀我们呣子。活该她掉水里淹死了……”
“桓疏璃,你个逆子,朕废了你!”文起帝据案而起,不等站起,身体一软,瘫倒在椅子里。
“父皇切不可动怒,以免气血攻心。”太子看着毒已发作,登时眉开眼笑,言笑晏晏。“儿臣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今天。”
“桓梳璃……”
“陛下,这狻猊炉里的香有毒。”轩辕身子向后一倚,一脸的淡然,剑眉微微一抖,这才开口。“太子殿下果然是大智若愚,明明知道本王在查你,还泰然布了这么久的局。”
“孤想看看轩辕王爷与孤谁是执棋的手!”
“既然轩辕王爷想下这一局棋,孤陪王爷下一局有何不可?”
“你个逆子,想要干什么?”文起帝浑身酸软,以手指着太子,两道犀利眸光刺向太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流传千年的古训,奈何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必是君先仁而后臣忠,父先慈而后子孝。母亲是吃了父皇的药死的,死的不明不白。”
“你这个禽兽不如的逆子。”
“逆子?”哈哈哈,太子桓疏璃呵呵冷笑。“孤若是你的儿子,还用这样如此么?”
“轩辕一醉,你以为一切都在你和父皇的掌握之中。”太子广袖一甩,第一次大喇喇坐下。“连你的美人你都掌控不住,她杀了叔父,已经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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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拢一响,听得桓疏衡的脚步,舞阳的嘴角早勾了起来。
“桓疏衡!桓王爷!”舞阳眼皮微撩,脸上带着一抹冷淡。
“清舞妹妹。”桓疏衡双手微阖,略拱了拱手。
“桓王爷,姐姐妹妹这几个字不是随便叫的,阴阳无耳,不提不起,一旦提起,身边左右前后,莫不是冤鬼阴魂呼号。”
“清舞!”桓疏衡听得出舞阳的言外之意,面上讪讪发红。“叶姑娘,旧事已矣……如今还是正事要紧……”
“正事?”舞阳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京都掌管重器的两大王爷都以正事为借口要挟舞阳一个女子,舞阳甚是佩服。解药我已经奉上,王爷不在营中调度,来这里做什么,就不怕耶律寒天的人马趁机占据都城?”舞阳冷眼冷语。
桓疏衡看着舞阳,眼中含着一份歉意,似乎看见了面具下那张美轮美奂的脸。若不是叶相一家意外而去,眼前人也许还是摇曳丰姿千娇百媚娇滴滴的大小姐。袖笼寒香,香鬟鬓影,或许自己还可一觑红颜。
心里象是种下一枝摇曳在春波下的水草,轻风吹过,水波微漾,四处撩拨。
“清舞,本王知道你心里难受,只是时间紧迫……”
“桓王爷,闲话无用。”舞阳以手按着桌案边缘,站了起来。“暗道出口被炸,我从偏门胭脂巷出来的。我奉王爷令,刻意近身接触欧寄,在他身上下了牵缘一线,如今王爷只消动用轩辕府的金丝蜂便可缉拿。”
“叶姑娘,我受轩辕嘱托,这两日保证姑娘的安危。”
“哈哈,桓王爷,以你的功夫保护我?你是我的对手?”舞阳展颜轻笑。“桓王爷预备怎么保护我这个罪臣孤女呀!”
“清舞妹妹!”桓疏衡干干笑了两声,这才硬着头皮说道:“老王爷知道姑娘还活着,心里十分高兴,正想请姑娘过府叙话,不如姑娘今日先去我王府。”
“轩辕府几时不安全了?”舞阳冷笑了一声。“轩辕一醉果然与王爷有手足之谊,为了桓居正不再愧疚,又要我叶清舞仰人鼻息?”
“清舞妹妹!”
“……石非如何?”
心里长满了冬天的野草,在等春风,等春天之前那场野火,让自己在一片荒火燎原中涅槃重生,舞阳收敛了心里的愤懑,转了话题。
“清舞,此人生性鲁莽,屡屡陷你于危险,你为何这样护着他?”
“石非是我奶娘的儿子,大名叶石非,还是我爹起的。我们都是叶家人,纵有千般错,都是我叶家人,桓王爷!”
桓疏衡一时心虚,嘴巴干干的张了张,唯有苦笑。
“你要保他?”
“一步成鬼,万步象佛,若石非伤在桓王爷手里,叶清舞绝不会看着……我们还是研究正事吧,舞阳应诺轩辕王爷的大事。”
“清舞!”
“红衣,进来!”
外面正在偷听的红衣不妨舞阳一声怒喝,知道舞阳已经怒极,心里不安,急忙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夫人!”
“叫我舞阳!”舞阳冷着脸子。“拿城防图!”
“是!”
一张城防图铺在了书案上!
“桓王爷,此处暗道布局便是去年舞阳带的那张金蛇乱舞阵。”
舞阳袖出一张完整的金蛇乱舞阵图,平平整整铺在城防图前,伸出纤指指着自己在地道的路线。
“轩辕果然所料不错,这金蛇乱舞居然居然布在了我天朝的眼皮子底下。”
“当年王爷擒获半张图纸,舞阳奉王爷和师傅令,故意拿着半张金蛇乱舞下山,引人追杀,王爷另派人马暗中追踪。”
“清舞,你自胭脂巷出来,按这修补的图来看,却是西南巽位,属死门!这么看来……”桓疏衡伸出手指滑过地图。“坎北,震东,离南……生门在乾位!”
“西北是……皇宫!”红衣险些蹦了起来,一脸惊诧!“地道是直通皇宫的?”
“我修补的是半张图,王爷当年只给了我半张金蛇乱舞,所以我还无法判断有无偏差。”舞阳看出桓疏衡探究的眼神,只弯了弯嘴角,淡淡加了一句。“地道是太祖皇帝年间战乱时建的……为了它,搭上了我习练十三年的手。”
一抹淡笑浮上脸颊,不等绽放便似凝露逢阳,顷刻间散了。
“舞阳,你确定没有错?”桓疏衡心有不安,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继续追问。
“轩辕王爷匆忙进宫伴驾,想是猜出来了。”两根白皙围绕着皇宫的位置划圈儿。“可惜耶律竟自断了去路,炸毁了通道。我现在只能判断出路不在齐王府,至于是否在皇宫,我不能未卜先知。”
“你确定没有慕容?”
“没有!”舞阳蹙眉。
“我们查了这么久,居然还是功亏一篑!”
“夫人。”红衣一张嘴便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心虚的说道。“舞阳,如果找不到出口,皇宫便一日不安。”
“舞阳能做的都做了,轩辕应诺的我还没见到!”
“舞阳!”
“让我再想想!”舞阳看着城防图,闭了双目。
“金蛇乱舞有没有别的走势?”桓疏衡不忍打断舞阳,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没有别的走势?有没有?
舞阳的心底浮现出老宅的那座假山,依次出现的是太子虚伪的笑,桓居正干枯如竹竿的身子,不得近看的文起帝的皇冠,轩辕的冷如冰山的脸……
心头似乎笼了一层澹澹白雾,挥手间推得雾散,收手时浓雾便又氤氲渐进,笼满全身。
唯有一对眸子熠熠灼灼,似寒星,似药石,黑蓁蓁的让人心惊,桓疏衡几乎不错目的看着,暗暗摇头。
“……我猜太子一定和耶律有了事先的约定!”舞阳终于开口。“至于太子因何招引外虏,舞阳一介女流,不好揣摩。”
桓疏衡看着舞阳那副了然的神情,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舞阳究竟知道了多少。
“现在内卫和京畿防戍队有七成中毒,大军远在七百里的乌洲,京畿守卫实力大降……”
舞阳闻言淡笑,笑得极其淡。
“王爷,舞阳已经尽力,耒阳四杰了解解毒的方法。”
纤纤细指在城防图敲了敲,这才缓缓加了一句。
“石非身上的龙脉图的确被耶律拿去了,太子居然要自挖自家的祖坟……”
“石非身上的图是真的?”桓疏衡心里一惊。
“欧寄本是大家,不是真的如何引他们出来。具体怎么做,就是二位王爷要考虑的了。”
舞阳说话间直了直有些发酸的腰,忽然有些发困。通过桓疏衡的表情,她已经猜出了桓疏衡等都在怀疑太子的身世,她现在只消自己躲在远处看戏就好。
“王爷!”一个侍卫几乎是裹着一阵风冲了进来。
“讲!”
“宫中有异动!”
桓疏衡不带表情的扫了一眼,凌厉气势登时迫得侍卫退了一步。
“王爷,一个时辰前太子卫队。”
“舞阳,轩辕说过,只要你走出地道便不再劳碌你,本王请姑娘过府,家父在等你。”
“我正想看看我叶家老宅。”舞阳坦然一笑。“头前带路。”
“在下随护夫人!”红衣双手一抱拳。
“桓王爷尽管忙你的公事!”
“我送你进府!”
“好!”舞阳点头,随即转头望向红衣。“红衣,放了石非!”
红衣后背发凉,面露难色。
“舞阳,石非可是桓王爷的死士,如今……”
我为你所做的,从来都是心甘情愿,所以不需要说谢;
而你对我所做留下的伤,我却从来都甘之如饴,所以你也不需要觉得对不起。因为,无论如何,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值得我去惦念,去付出。生逢乱世,还有什么比这难得的亲情更重要的呢?
心神飘到了天外,舞阳的眸光透过窗棂,彷佛又看见了石非的国字脸,明亮的大眼睛,听到了他骂娘的声音,一抹实实在在的笑勾上了唇角。——石非就是心底的结,她欠他的。
“桓王爷!”舞阳偏首看着桓疏衡,顺手拾起搭在椅子上的黑色斗篷将自己围了起来。“石非虽然鲁莽,在桓府却也兢兢业业,不曾犯过大错。舞阳斗胆要个人情!”
“红衣,去放开石非。”桓疏衡手一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遵命!”
“清舞,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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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卷起满地落叶,残荷败柳,满目萧索。
桓疏衡只将舞阳护送到了前院,便被紧急军务催走,临行时用力抱拳,目光中不无拜托的深意。舞阳无可无不可的回了个礼,便一个人向园子走去,并拒绝了所有的下人在后伺候。
裹着素色斗篷,一步步走在叶家老宅的园子里。同以往不同,她是以叶家女儿的身份一步步走向了这里,走回了自己的家。
在这没落的凄清秋色里,在这流动的秋光里,汩汩潺潺,不胜唏嘘。无意识地紧咬下唇,有水雾缓缓笼上眼睑,思绪渐渐紊乱,眼前的一景一物也渐渐模糊起来。
红衣知道舞阳心里不快,便也一语不发,只守在旁边,直到舞阳下意识伸手触到一株老槐。
“舞阳!”
“红衣,你知道吗……十几年前,我和哥哥姐姐在这里玩,石非那时候是我哥哥的小童,为了吓唬我,他爬到了树上,结果一不小心从这株树掉了下来!他头上的疤就是那次留下的。”舞阳张开五指轻轻抚摸着老树,象是抚摸老朋友,触摸那些远去的从前。
“夫人!”
“叫我舞阳。”
“舞阳!”
“在这世上,我只剩下石非一个亲人……他竟成了我的包袱。”
“舞阳,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朋友,你放心!我已经嘱咐人给石非安排了客栈,只消事了,我就护送你过去见他!”
“不见了!既然他能为自己老婆弃我于不顾,我所为已经仁至义尽。凡事不可再一再二再三,我不能再为他所累。红衣,麻烦你替我传个口信,让他尽快远离京城,安居荒野。如今内乱,没有人寻他的不是,让他今后好自为之,舞阳遥祝他一生平安。”
“……你放心!”
“走吧!我还有些事要问桓居正!”
“王爷希望你自己能解开心结,开开心心生活……”
“红衣,王爷既然许诺会在全国内为我叶家平冤,并为我父亲建寺刻碑,我现在只需壁上观,耶律和欧寄已经钻进套里,早晚会死在我 的手上。”
“王爷向来言出不二,你放心!”
“红衣,我还记得在四方镇你可够狠的,我原来真以为你和季良将那些武选失败的人送去了阎王殿。”两眼仰望,只觉积云堆压下来,墨黑一片,舞阳突然失笑。
“怎么会,我只是奉王爷令洗去了他们的记忆。不过我试探你多次还没有识破你的底细,若不是子瑛传出信来,我们几乎被你骗过了。”
“呵呵,我的易容是青老给做的,不想还是被轩辕认了出来。”
二人边走边谈,红衣看见舞阳露出了笑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转过鹅卵石铺成的林间甬路,一个细眉细眼的家丁点头哈腰迎了过来。
“叶姑娘!老王爷卧病已久,刚听外面通禀姑娘到了,此时正在更衣。”
家丁一边说着,一边将外面的苏绣帘拢挑起。“叶姑娘,您请进,小的去备茶!”
舞阳秀眉一挑,瞥了一眼家丁,抬起的脚在空中停了一下,这才伸手挑起帘子走了进去。
家丁弯着腰,恭恭敬敬垂手倒退出园子。
红衣看见舞阳撩帘,虎步微开,双手抱胸,侍立在门外。
舞阳轻轻放下帘子,抚了抚袍子,又抻了抻袖子,这才迈步走进正堂。
抬眼打量,这梦里夜里无数次走进的过去。泼墨山水条屏依旧,父亲的墨宝依旧,甚至八仙桌案上的两只官窑胆瓶也一般无二。
……可惜物在,人不再。
舞阳看着周遭,漆黑眸子骤然亮了起来。倒背双手仔细打量这已经不是自己的家,身子异常倔强的笔直矗立。
她要问问这个伪君子,住在这里,他会不会夜夜噩梦,夜夜惊魂。
屋子静的出奇,偶尔滴嗒一声,金虯低低呜咽,舞阳只觉心脏被不见影的丝线套住,越嘞越紧,紧的不愿意呼吸。
轩辕摆明了一个姿态,希望自己谅解桓居正!
真把自己当成了软柿子!
滴嗒一声,滴嗒又一声,足足过了三盏茶的时间,仍不见桓居正的影子。
舞阳的脸渐渐变得铁青,突然叫了一声不好。
“红衣,进来!”
“怎么啦?”
红衣半天未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又不见桓居正的声音。心里正犯嘀咕,听见舞阳叫了一声不好,急忙掀帘子撞了进来。
舞阳早摔帘子冲进了内宅,红衣紧随其后,两人同时定在了当场。
桓居正跌在里间榻上,一手拿着方白色素帛,一手指着前方。面容遽变,原本树皮一样的皮肤已经松弛,一对昏黄老眼透着惊愕!
胸前一支短剑透入,血迹未干,除此外别无伤痕。
红衣扭头看着舞阳。“舞阳,这一剑毙命,竟然无声无息……高手!”说着便准备唤人,却被舞阳一把按下。
“红衣,你看那支剑!”
“这是?……雪影剑!”红衣俯身去验看,冷汗唰的冒了出来。“这是你日前丢失在绝情崖的剑……来人原来早设计好了!舞阳,图已经流落出来,他们觉着你无用了,想致你于死地。桓王爷若看见此凶器,怒火攻心,一定不会饶过,即便桓王爷不鲁莽……只怕皇上也有了借口。”
自家王爷不肯跟舞阳透露,就是一直防着皇帝会难为她,君心难测,一旦出了问题……
红衣想到这里,冷汗登时收紧。
“红衣,你说的是!所以我……要走了!”舞阳偏首看着红衣,点头淡笑。“舞阳再没有兴趣卷入王爷与外虏,王爷与皇子间的纠葛。我可不想披枷带镣,被下囹圄。”
“舞阳!”红衣看着那支与舞阳的雪影剑几乎一模一样的短剑,狠狠攥拳,桓疏衡一直谋求与舞阳和解,如今却出现这等意外。“王爷高瞻远瞩,请夫人回府!”
“回府?等着别人象冤枉我父亲一样冤死我?等着桓疏衡的剑刺向我?转告王爷,舞阳从此没有兴趣在这乱七八糟的朝廷里打转转,我的家仇不报了!父母的尸骸我也不找了!”
舞阳身形一动,劲风一过,舞阳的双指点中的红衣的大|茓。
“红衣,杀死桓老王爷的是那个妖孽男右使!”
“舞阳……你不能走!”
“转告王爷,我答应师父和老王爷的事都已办完,现在石非的事也与我无干了。”舞阳拱手。“红衣,舞阳对不起你,保重!”
“舞阳!”
“舞阳想自由自在的活着,怎么会留在京城?”舞阳一把扯下面具,绝世容颜露了出来。“红衣,告辞!”
话音不落人已经跃出了后窗!
三蹿两纵,矫健身影钻进了后面花丛,紧接着身后传来了仆人凄厉呼喊,杂沓脚步声。
舞阳几个移形换位迅速窜进了假山里。
红衣望着舞阳离去的背影,不再保持僵硬的姿势,迅速跟了过去,却见舞阳消失在假山之内,急忙在人影不见。
君子好逑
“舞阳!你终于出来了,担心死我了,我以为你已经被抓。”
树后哗啦一响,第五一身锦绣,扇子啪啪敲着手腕转了出来,脸上不无焦虑。
“第五!”舞阳双手一拱,这才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长长出了一口气。“有劳了!”
“舞阳,是你……杀人了?”第五弯下嘴角。“我接到飞鸽传书……”
“什么话,死在舞阳手里的也不是一个。桓居正死了,胸上Сhā的是雪影剑!”
“以桓疏衡的头脑,他只要冷静一想,不会相信是你动的手,只是大理寺卿却不能不依法办事。”第五一脸郑重。“舞阳,你已经走到今天,凶手也已经显露行藏,你确定就这么半途而废?”
“怎么会半途而废,天朝人才济济,舞阳不是臣子,只是不想再为朝廷出力。怎么,第五大哥惧怕轩辕,不想见识宝物了?”
“诶!舞阳能够信任我,第五已经不胜荣幸!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伤势复原了吗?”
“还好!”舞阳轻松伸了伸腰。
“上车!”
舞阳浑身酸软,这时候才觉得后背透湿,一身冰冷,当下也不矫情,随着第五上了马车。
“舞阳,伤口如何?”
“没事!”舞阳舒展身子舒舒服服地倚在被子上,翻转斗篷盖在了身上。“估计赶到绝情崖还不碍的。”
“你追索到今天,就这样走了,不亲眼看看那些人的下场?”第五身子一歪,倚在车厢壁上,噙满了笑意,十分满意。
“我想查的都已经查了出来,师父说的对,有些事我是做不到的。如果我等着看仇人授首,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出京城了。”舞阳接过第五递过来的水袋,慢吞吞的喝了起来。
“舞阳!”第五看着舞阳如此疲惫,还不忘一小口一小口温雅的喝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到底是个女孩儿家,不像我们爷们儿们。”
“你那叫牛饮……我这才是喝水,第五兄!”
“舞阳,为什么不让我接石非?你不管了?”
“天下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莽夫,如今我弃他而去,何其正常。”
第五听了呵呵抚掌大笑。
“我都清楚你的弯弯绕,还能骗得过轩辕和桓疏衡不成?”
“那还明知故问……我是真不想管了!”舞阳接过第五递过来的果脯,一粒一粒塞进了嘴里,清香酸甜,不一会连吃了十余颗,这才缓缓说道。
“第五,以你的消息来路,想必早已经查了出来石非的底细。前年我已经觉察不妥,便尾随他来到四方镇,因他所累,我一直束手束脚,否则我早脱离了轩辕的掌控。多年前,石非他娘因我而死,我一直内疚……直到,直到叶家第三个幸存人的出现我才明白,石非当年活下来的确不简单。即便我肯为他舍命,他也不曾对我说出那个人的底细,他不仅仅是被催眠。事以至此我不想追问了,更不能动手伤他,看在奶娘的份上我不该去伤他,只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由他去吧!”
第五看着舞阳左一颗右一颗的吃酸梅,曲指敲着桌子,就象敲着舞阳的头。“舞阳,梅子有的是,别跟十年八年没见过似的,小家子气,今后的果脯哥哥我包了。”
舞阳听了他没有接话,倒刻意哄自己开心,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我好不容易逃出京城,了无牵挂,一身轻松。这心情刚刚好一点,你就阴阳怪气的!”舞阳瞪了一眼,将梅子放下,又捡起了一只点心塞进了嘴里。“好几天没正经吃东西,饿死我了。你盯着我脸干什么看,不就脏点儿,还不说正事。”
“咳,这世道,楞将一个千金小姐养成了乡野村姑!”第五歪着头,一脸遗憾。
“你就这么喜欢面具?听说舞阳倾国倾城,大哥我也挺好奇!”
“有什么可看的,不过一副臭皮囊。”
“我只是怕将来舞阳妹妹用不到我了,这面具一撕,他日相见,我认不出你,你呢故意不理我!”第五满不在乎。
舞阳呵地一笑,伸手一扯,面具掉了下来。
第五来不及收起正弯起的嘴角,立马石化了!
舞阳看着第五一副癞蛤蟆想吃肉的表情,扑哧一声,抄起一只点心砸了过去。
“即便舞阳我模样还算周正,你也不必做出这一份馋涎欲滴的登徒子脸吧。”
第五躲也不躲,任由点心在脸上开花,除了摇头,半天才喃喃自语。
“我地娘诶,大哥我的心都要出来了。怪不得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怪不得周幽王为博佳人一笑,烽火戏了诸侯;怪不得纣王为了妲己剜比干的心,炮烙了大臣;怪不得三姓家奴为貂蝉杀了董卓,怪不得轩辕一醉成天跟蚂蝗似的盯着你不放……”
“第五,怎么说话呢!”舞阳脸登时变色,不由狠狠剜了一眼。“当我是什么,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不是,不是,是……好,好,不提,咱不提!”第五拿袖子擦了擦脸,笑着凑了过来仔细端详舞阳的脸。“我真后悔……没有早看出你这么漂亮!”
“成事不说,遂事不谏。”舞阳一偏头,避过他直盯盯的眼睛,拿起水袋又喝了一口水。“我就是不愿意这张脸惹祸,才易的容。”
“实在是……实在是出人意料,就冲这张脸,第五就是为妹妹死了也不后悔!”
“……不用研究我的脸,说正事!”
“舞阳!我去了澄州,查到叶家第三个幸存的人了。”第五恍若未闻,到底又仔细盯了半晌那让人恨不得摸摸的脸,干干的咽了几口干唾,压制住自己荡漾的春心,这才正了脸色说道。“那个人是……”
舞阳突然抬手制止他的继续,一脸黯淡。“不要说他是谁……”
“舞阳!你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哪。”
“即便不是这个人助纣为虐,文起帝也会取我父亲的性命。”舞阳突然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我知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奇,对我底细只怕是已经查了个遍,在你面前也没有什么大的秘密。”
舞阳突然拽过水袋,如喝酒一般,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舞阳!”
“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是石非的父亲……是他爹!”舞阳本来还在淡笑,说着说着,眼圈突然红了。“他爹是西戎的奸细,偷偷告发我父亲,害了我一家,他娘偏偏救了我一命,我能怎么做,剁碎他?奶娘底下有知,情何以堪?”
“咳……”第五从没见舞阳小儿女的模样,心里有些发酸。“舞阳妹妹!”
舞阳伸手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茓。“这件事轩辕一醉一直不肯明言,我就猜出个中蹊跷,只是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咳!轩辕一醉一直逼慕容出手,不想慕容迟迟不接招,而这里面居然还有石非他爹的事。”
“慕容氏不可小觑,他策划了所有的局,不仅仅是耶律在他算计之中,连我荆国也算计进来,西戎果然厉害。”
深深吸气,情绪这才渐渐纾缓。
“第五,虽然你嬉皮笑脸惯了,但对我够坦诚,也还有许多疑问。路上无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你先前说要亲自动手,怎么改了主意?”
“耶律只要不死,就一定会进绝情崖;慕容对宝图极感兴趣,以他的奸细网,他一定会进绝情崖。我只要在绝情崖内等他们就成。 报了仇,也可以给你拿到那块稀世玄铁,从此我便再无亏心之事。”
舞阳看着车厢上的缠枝如意纹锦绣,恍惚了一下。
“我什么都不需要,舞阳,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
舞阳焉能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挥了挥手。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世对很多人已经不是秘密,我和王爷之间的事也不是秘密,说也无妨,也许你会腻烦。从哪里说起呢……”舞阳又捏起了一只梅子。
“轩辕布局日久,却一直不收网,你们国家的太子自撅坟墓,引外虏入侵,件件桩桩真真是诡异。我是在冷梅死后才知道你是丞相千金的。”
第五眉头微皱,想起了前一年他听师兄空空儿的嘴里得知舞阳手里有一份藏宝图的事,江湖上数拨人马出动都无功而返。一个江湖上无名无姓的人居然有如此道行,他立时动了会会舞阳的念头。谁知这一会,将心会了进去。
谁先动情,谁输一城,宝图不曾到手,他已经深陷情网,他输得彻底!
“还哪来的千金!……我只是棋局里的一枚棋子,不过轩辕一醉最开始不知道我是谁,只知道我是他父王当年送到天机子处抚养学艺的小厮。”舞阳用手支颐,淡淡笑了起来。
“一张图,八九拨人马争,却原来是轩辕引人上钩。”
“不是一张,是两张图。一张是轩辕偶尔得到的金蛇乱舞,一张是我师父的宝图。轩辕老王爷是我救命恩人,我很小的时候就承诺为老王爷做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听命轩辕。
我早知道轩辕一醉天生厌恶女子,为防他识破身份,就易容换成了小厮的脸,下山为轩辕办事,本想引出耶律之流后就可以告辞做自己的事,谁知出了岔子,在湖州丢了图。藏宝图是我当初预备潜进桓王府,要挟桓居正为我叶家洗冤,不想阳错阴差进了轩辕府,被识破身份,险些丢了小命儿。”
第五点头。“轩辕怎么会杀你?”
“幸亏我师父谋划深远,去世前就布置了一切,我才铤而走险,拿龙脉图与轩辕做了交易。”
“江湖上传说纷纭,一会是金蛇乱舞,一会是藏宝图,搞的人如坠云里雾里。”
“第五,马车怎么向北了?”舞阳正想解释,此时噤噤鼻子,嗅出一丝血腥味道,猛地掀起帘子。
“舞阳,现在就走,很快就会被追上。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你放心——我第五的马绝对超过耶律慕容的!”第五挪挪身子向舞阳跟前凑了凑。“我已经派出数十高手打探。”
“第五,这是你真心话?”
“……不是!”第五双手一摊。
“敢戏弄我!”舞阳看着第五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沉了沉脸。
“舞阳,有人潜进我国,刺伤我那当皇帝的兄弟。刺客剑法卓绝,我接到传书,给你看这人的画影图形。”
第五一脸郑重,将一张榜通缉的布告摊平。“我兄弟一条腿断了。父亲震怒,已经陈兵边境,准备半月后对你国开战。”
“这是季良?”
“如此,我还能走吗?”
“不是季良!他不善使剑。”
“不论是不是季良,我国都已经派出使节要求文起帝做出解释。”
“幼稚,现在两国交好,怎么会做这自掘坟墓的事?”
“我现在是荆国特使,全权处理此事。”
“因此,你不能走了?”
“舞阳,我的人马已经查的清楚,那个刺客沿路返回了澄州,就是慕容和依婷的行辕。”
说者有心,暗有所指。
舞阳玲珑剔透,怎么会听不出来。
“第五,你应该知道舞阳帮不上忙。你应该去找轩辕一醉或者桓疏衡彻查,顺便限定一个期限。”
“你不是想亲眼见见那个文起帝吗?如今是个机会!”
“我又不能杀他,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舞阳苦笑。
“你朝太子马上就败了,见见文起帝,你绝不会失望!……我保证带你离开京城。”第五伸开手掌将舞阳的手合在掌心。“即便你现在不肯答应嫁给我。”
“第五……我们是合作。”舞阳急忙夺手,却被第五死死握住。
“你这样的女子便是捧在手心也怕化了,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第五,我与轩辕……”
“我才不在乎你们曾经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第五伸手抚了抚舞阳的青丝,替她将一缕碎发掖到了耳后。“我不难为你,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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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在假山附近转了一圈,找不到入口,猜不出这暗道到底通向哪里。听见院子里哭声一片,不等返回早被王府里的侍卫围了起来。
“管家,是他,就是他,就是他和那个同伙干的。”
一个青衣家丁哆嗦着指向红衣,小的亲眼看见上次来的那个侍卫和他一起进了老王爷的屋子。
“来人,把他剑下了。”桓府总管一摆手。
“总管,这是干什么?”红衣被人逼住,心里着急,又不能与他们动手,突然想起来刚才舞阳临走时说对不起的情形。“舞阳说了,是隐宗右使干的。”
“你跟王爷解释吧,先……绑了!”总管死死瞪着红衣。“红衣统领,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官居几品,此番都难脱干系。”
“总管,这事和舞阳没关系!”
“没关系,她跑什么?”总管用手指点红衣。“我已经派人通知王爷,通知了大理寺,你跟他们解释吧。”
“管家,你们搞错了,真凶已经跑了。”
“先关起来!”
“管家!”红衣此时才觉着问题严重,心里着急舞阳是不是安然无恙潜出桓王府。
“红衣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不知道。”
“红衣,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是老王爷出事了。”
“管家,莫问在此!”
淡淡风声掠过,一条青色身影跃了出来。
“原来是莫问,你来的正好,红衣放走了凶手,请恕我桓府不客气了。”
“管家,出了这等大事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此时为一个红衣在此搅闹,还不如抓紧时间知会四门,封锁街路,缉拿凶手。如果是舞阳做的,我代表轩辕府保证会缉拿她到案,也绝不会姑息红衣。”
人是非常人,在已是剑拔弯张的情况下,将一场爆发的争战消弭无形,这比他用武力将那些人全部制服都要令人值得佩服,莫问的脸上带着让人慑服的冷肃。
“好!”
“管家,此刻需要红衣出去找寻舞阳,我保证他不敢逃!”莫问伸手拿出一枚朱红药丸。“此物百花羞,管家知道来历吧。”
“莫大人何意?”
“我给他服下这个,解药就放管家手里,时不我待,舞阳善于易容,除了我家王爷,只有红衣能认出她来。我先借他出去抓人,如何?”莫问抱拳。
管家看着莫问一脸的坚定。
“这——”
“如果人丢了,莫某任由管家处置!王爷若是问责,莫问一人承担。”
“好,莫问,我信你一次,不过王爷很快就会回来。”
“莫某很快就给桓王爷一个答复。”
管家一挥手,桓府侍卫极其不情愿的将红衣的绑绳松开。
……
“红衣,你确定不是夫人?”莫问与红衣急匆匆向北街奔去。
“莫大人,红衣一直与夫人在一处。再说,舞阳向来思虑谨严,怎么可能傻到在这个时候动手?她还一直想着从老王爷嘴中问出她家人的骸骨呢。”
“这孩子命苦,咱们老王爷临终前嘱咐我一定好好照顾她。谁知公子如今终于对女人感兴趣了,两人却走到今天。”
“王爷但凡服个软,何至于走到今天。”
“你懂什么?王爷也是为了舞阳的安全,谁让她姓叶!”
“莫总管,我追到假山就不见了人影。”
红衣与莫问边走边说,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
“你确定是闪进假山就不见了?”
“是!”
“……怪不得王爷吩咐抓住石非不可以放!”莫问猛地扭头看着红衣。“石非在哪里?”
“他?我吩咐童不大将他们安排到来福客栈!另派了两人看守。”
“走!”
“难道是石非?”
一口气闷在胸口,舞阳只觉眼前一黑,连喘气儿都是颤的。
“快!”
莫问红衣带着侍卫穿街走巷,来到客栈时候,重伤的石非燕儿都不见了影子。看守他们的侍卫身子僵硬,两人都被一剑刺透了前胸,人早已经死亡。
“石非!”红衣牙关紧咬,一脸憎恶。“我劈了他!”
旌旗猎猎,迎风簌簌作响,京中内卫教军场内,严阵以待,守卫的军士盔明甲亮,
剑戟寒芒,神情谨肃。
桓疏衡此时还不知道家中出了大事,正在教军场验看军士的中毒情况。他还在想着只要父亲坦陈,舞阳便会放下忿恨。
“王爷,军士服了子瑛和子阚提供的解药,只有不足四分之一的人好转!”
“怎么回事?”
“王爷,解药不会有假。”子瑛和子阚急匆匆走了过来。“中毒的剂量有大小,我家掌门舞阳给的配方,绝不会有误。”
“军医官,仔细观察着!”
“是!”几个医正急忙施礼,又快速退 出去。
“冷言,宫中还没有发现有人出入?”
“没有,轩辕王爷一直逗留在宫中,太子进宫也没有动静。”冷言有些焦急。“王爷,我们要不要进宫?”
“再等等,再等等,等轩辕王爷的讯号。”
“可是,轩辕王爷带进去的十六个侍卫无一人出来。”
“王爷!”一个传令兵一流小跑着奔到桓疏衡面前。“石非统领求见!”
“石非?”眼中一道寒光闪过。
“是!”
“着他进来!”
石非一身黑色劲装,手中拿着青锋剑,大踏步到桓疏衡面前,啪的一声撩袍子跪倒。
“王爷!”
“本王已经许了舞阳,放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王爷,石非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投案来了!”石非跪伏在地。
嗯?
桓疏衡脸一沉。
“我叶家与桓老王爷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命抵一命,方才我刺杀了桓老王爷。”
桓居正之死
空气一瞬间不再流动,桓疏衡盯着石非的脸不语,似乎在打量石非是不是得了痴颠。
目光如水,在身上打了个转,石非只觉浑身一冷,想说的几句狠话,竟噎在肚里说不出来了。
不敢直视桓疏衡冷如冰刀的眼睛,石非低头看着地上的黄土,嘴巴张了张,狠狠冲着两手吐了口唾沫,这才腾的一声站起来,嘶声力竭的喊道。
“桓疏衡,你爹杀了我们全家。我拼命参加武选,就是为了接近你,找出你爹的证据。可是你们这些个个官官相卫,如今……我终于如愿了,刚才我趁你们不注意,走密道进了我们叶家的老宅子,一剑刺死了你爹。来呀,你杀我啊,是我干的,不用冤枉舞阳!”
“你这个狗东西!”
石非眼角微动,忽然桓疏衡眼中精光暴射,暗暗叫了一声完了,眼前一花,也未见眼前人如何作势,已掠到自己面前。
啪的一声,石非被劈面一掌抽了个跟斗。
桓疏衡双目充血,垫步拧身,转而飞起一脚将石非踢出丈远!
石非被这一脚踢中了腰肋,在地上翻滚几下,伏在地上大口咯血。
“王爷!”冷言和冷语远远看着石非,对望一眼,急忙上前。“王爷,还是抓起来严加拷问!”
桓疏衡大口吞了几口空气,心里象装了百余面催军战鼓,怦怦响个不住。
“回府!”
几个王府的护卫此时正闯进教军场,看着桓疏衡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立刻哭倒在地。
“王爷,老王爷他……遇害了!”
唰地一声,冷言等齐唰唰跪了一地。
原本还有的一丝幻想登时破碎成灰,桓疏衡眼前一黑,几乎摔倒。
“愣着干什么,回府!”冷言大喝一声。
桓疏衡脚尖一点地,抢步飞身跃上一匹战马向王府奔去。冷言对着其余侍卫使个眼色,自己急忙抓过一匹马追了上去。
两个侍卫一齐上前,一人一边,拧过石非的胳膊,抹肩头笼二背将石非捆成了粽子。
“押回王府!”
石非被众人拳打脚踢,连推带搡押进了王府,整个人带着必死的凛冽与决绝,只想着二十二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
“王爷!”
桓疏衡飞身下马,三步两步向内院奔去。
早有桓王妃一身缟素,带着一众妻妾哭着迎了上来,整个王府内哭声震天。
“你们先下去!”桓疏衡手一摆,不愿意看着姬妾们哭哭啼啼。“本王有正事要办。”
“王爷!”管家强忍悲恸,走上前。
“我看看父王!我看看父王!”桓疏衡哑着嗓子走进内室,跪倒在了榻前,看着父亲的脸和胸前的剑,颤着双手抓住父亲已经冰凉的手指,一动不动。
除了管家和冷言,其余人等留在了门外。
过了好长时间,冷言这才膝行几步,凑到桓疏衡跟前。
“王爷!请您节哀!”
“管家……”桓疏衡摆了摆手,却没有说下去。
“王爷!”
“舞阳和红衣呢?”
管家见主子铁青的脸,勉强按下悲伤,事无巨细,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着人将红衣给我抓回来!”桓疏衡曲起五指狠狠攥到了一处。
“王爷,属下来了!”帘子一挑,红衣和莫问同时出现在门口。
红衣刚跨过门槛,便直直跪了下去,哑声说道。
“你有什么说的?”
“王爷,此事绝对与我家夫人无关!”红衣低声回道。
“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啊!”桓疏衡眯着眼睛打量着。“本王准你保护她来看老王爷,就是给她机会杀人?”
“王爷,我家夫人和红衣统领绝不会做出这等灭绝人伦的事,还请王爷明察!”莫问一脸沉重,急忙拱手作揖,暗暗叹气。
“红衣,石非投案,供认是他所为。一个中毒没有内力的人竟然拿着舞阳的雪影剑行凶,你说是不是很有趣!”桓疏衡低声吼道。
压抑的声音象是从心底深处掏出来,震的红衣耳朵嗡嗡作响。
“王爷!”
“将石非带上来!”桓疏衡大踏步走到书房外亭,这才低声吩咐。
莫问看了红衣一眼,这才撩袍子缓步跟在了桓疏衡身侧,他虽是轩辕府的大管家,却也是半个桓府幕僚。
红衣不敢站起,低头膝行至前厅,规规矩矩跪在桓疏衡前面,心里暗暗咬牙,恨不得逮住石非擂上一顿老拳。
众人面前,不敢造次,心里又气又急又担心舞阳的安危,面上早已经变的铁青。
被押在外面的石非早被冷语一脚踢了进来。
石非看见红衣居然也跪在堂上,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吭声。
“石非,我问你,舞阳呢!”
“不知道!”石非身子摇摇晃晃。“我怎么知道她的去处。”
“说,我桓府待你也不薄。”
“王爷,我石非虽然没读过两年书,斗大的字识不几筐,还都是当年大公子教的。虽然二小姐反复嘱咐我不能轻举妄动,不可以找你父亲理论。可是我石非也是裤裆里夹俩蛋的爷们儿,我家小姐不想杀人,不等于我不想报仇。如今就算一报还一报,你爹杀了我们一家一百多口,我才杀他一个,你们家赚了。”
石非梗着脖子,瞪着一对大牛眼珠子死死盯住桓疏衡。
不等他继续嚷下去,跪在一侧的红衣,突然一扬手给他一嘴巴。
“你个混蛋,舞阳怎么对不起你,你非要致她于死地?她怎么有你这样的亲戚。”
“我……我没害她!”
“你杀了人推到她头上!你没害她?”
石非瞪着眼睛看着红衣,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闪了闪。
“桓王爷,属下告假要去找我家夫人,我家王爷有令,嘱我不得须臾离开夫人半步,如今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红衣转身对着桓疏衡。
“找到她,助她逃走?”桓疏衡冷冷一笑,啪 的一掌击碎了桌案一角。“跪好了!”
红衣一惊,冷汗冒了出来,急忙跪直了,也顾不上颜面了。
“属下不敢!”
“红衣,我告诉你,无论舞阳是不是凶手,或是幕后主谋,我都要见着人。”桓疏衡居高临下看了一眼。“本王不怕你跑,谅你也跑不出去。”
“属下不敢!属下——”
“石非,右使在哪里?”
“我不知道什么右使,舞阳与这事没关系。”石非脖子一梗。“好汉做事好汉当!”
“没关系,雪影剑怎么来的?”
“我老婆从耶律那里偷来的!”石非甩了甩头。“你们没有搜她身,她有一枚可以恢复功力的丸药……她让我跟她走,可是我毕竟姓一回叶,都是我干的。你爹看见我闯进来还一脸的惊诧,我告诉他这个屋子是我家相爷的,然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我石非这辈子一直给舞阳添麻烦,我欠她的总算还上了。要杀要剐随便,你要是敢难为舞阳,我将来变成厉鬼也不放过你。”
……
“押进地牢!”桓疏衡据案而起,厉声怒喝。“押下去,任何人不得见!”
“王爷!”莫问看见石非被押走,瞥一眼跪在地上的红衣,低声回道。“红衣断不敢私自放走我家夫人,王爷……”
“找回舞阳一并发落!……起来!”桓疏衡腾的站起。“跟我去假山。”
“王爷!”披甲侍卫大步流星跑来。“四门皆已换了人马,宫中似乎有异动。”
“管家,停灵准备治丧。”
桓疏衡冷冰冰的脸压抑在尚算冷静的面具之下,随时都会涌出的愤怒岩浆。
“红衣,你带十个侍卫出去寻找舞阳。”
“是!”
“走!”桓疏衡回头看了一眼老宅子。“去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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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骤起,
卷着一丝尖锐的哨音打在回廊,檐下铁马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
轩辕一醉漠然坐在椅子上,面含不屑,以一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的冷漠看着这对父子斗法。
世事的变换并不等人老去,便逼得人提前收敛起少年心性的不羁与锋芒。藏着,掖着,他隐忍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
太子满腔愤懑,多年的压抑痛恨欲诉无处,多年的苦终于熬得云开雾散,此刻激动得手双手发颤,面容扭曲变形,目光狰狞。
“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太子颤着手指,激动的浑身颤抖。“文起帝,父皇……我耐心等了三十多年,终于等到今天了。”
“逆子!”
“逆子?”太子格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要是陛下的儿子,你会如此戒备儿臣哪!我是你的儿子??”
哈哈哈哈,太子仰天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好像发现了最好笑的事。
“桓疏璃!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太子挑眉一笑,一副轻狂模样。“陛下,乱臣贼子是这个屡屡违逆你的轩辕一醉,只要拔除了这个挑拨咱们父子关系的鸱枭,这个妄图夺权的贰臣,我天朝便是海晏河清,黄钟大吕唱和,听那鸾凤和鸣。
诏书孤已经拟好,只消陛下盖上玉玺,你就可以消消停停安安稳稳的做你的太上皇。孤还是你仁孝礼义的儿子。”
“你妄想!”
一阵剧烈的咳嗽将后半句话埋在了腔子里。
“妄想?”哈哈哈,太子又是一阵大笑。“这么久,一个小太监都不曾赶过来,陛下,难道还没有自知之明?”
“太子殿下,因何是本王在宫中,你才动手。”轩辕一醉端然而坐,修韧指腹在暗纹织锦的袖子上滑了滑,侧颜冷峻如冰雕,澹澹说道。“既然你如此有把握,因何不早早逼迫陛下下诏传位给你!”
“为什么?哈!”太子的鼻翼急迫的扇了扇,褐色瞳仁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不除了你,孤的位置能坐稳吗?轩辕一醉,孤知道你功夫了得,所有内卫又听命于你。屡次着人给你下毒,你居然都能逃脱。你的嗅觉这么灵敏,不是一直在查孤的不是吗,查出了什么?若不是孤今夜不出手,你什么证据都没有。”
“哦?不仅仅如此吧!”
轩辕的手轻轻抚上边桌的博山炉,一根白皙手指堵住了袅袅吐出的兽嘴,转首看向窗外,一树树巨大的影子复来往去的打在窗棂上,北风里夹杂着低低的哨音。
“为了宝藏?”
轩辕说完,移开了手指,团团白烟没有了拘束,争先恐后的挤了出来。
“你三番五次潜人给本王下毒,只为了龙脉?”
“哼,金蛇乱舞阵图居然让你抢了一半,孤能不杀你?如今再加一个……美人在你的怀里实在是暴殄天物,不如孤来消受。”
眸子一亮,墨黑沉瞳突然闪过一道凌厉杀气。
宫变
“桓疏璃,找死!”轩辕怫然变色,掌按扶手,不想膝盖一软,坐了回去,面皮颤了颤,嘴角一条血线滑了出来,整个人却岿然不动了。
“轩辕,一提起你的美人就激动了?”太子抚掌而笑,笑容里藏着恶毒。“孤看那美人要是归了你才是明珠暗投,不如孤来。”
“好霸道的毒。”
“轩辕一醉,如今你已经是瓮中之鳖。将内卫的虎符交出来,孤给你个痛快。来人!”
啪的一声,两扇门打开,几个身着内卫轻甲的人推门迈步走了进来。四个青衣内卫持剑逼住了轩辕一醉。
轩辕的嘴角虽然还在溢出鲜血,却还是端然稳坐,安如泰山。
“陛下,十几年后,咱们君臣又见面了。”欧寄满面含笑,对着文起帝一躬到底。“陛下龙体如何?臣给陛下请安。”
“逆子,你居然同罪臣勾结!”文起帝气得龙颜大怒。
“陛下何必生气,风水轮流转而已。”
“文起帝,还有我。”哗啦一声,耶律扯下帽子摔到地上,大喇喇坐到一旁。“你不是一直想抓到本尊!”
“桓疏璃,朕多年前,排除众议,立你为储君,不想你狼子野心,弃国家臣民于不顾,勾结鞑虏。”
嗬嗬嗬嗬……太子被文起帝的阴郁眸光逼得退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旋即垂目勾唇。
“陛下多年来的猜测是真的!母后临死之前都告诉我了详情。”
只这一句话,象是尖锐的匕首恶狠狠刺向文起帝的记忆深处。从前的往事纷至沓来,有如万马奔腾瞬间踏碎了往昔。
“桓疏璃!”怒喝声像是从胸膛里掏出来的,似乎带着淋漓的鲜血。
太子漠然冷笑。“后悔了?万岁!当年若将我一同鸩杀断无今日之祸,或者你早早让我继承大统,就不用我等如此处心积虑,等了这么多年。”太子缓步走到耶律寒天跟前,伸手轻轻抚着他的断臂,眼底流出一抹温情。“寒天为此竟失去了一条胳膊。”
人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
太子眼见轩辕一醉和文起帝都已经中毒,没有了反抗能力,不再掩饰自己,连带欧寄,耶律都是得意洋洋。
“你……奸佞竖子……”文起帝看见轩辕一醉的脸越来越苍白,仅有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你竟是宋王的儿子,十四年前你就开始布局,当年的七千男儿是你送给辽远的见面礼。”轩辕一醉声色不动,面带不屑冷冷道。
“轩辕一醉,让你输个明白,当年叶之信发现了我的秘密,还怀疑到我的身世,幸亏他迂腐,行事循规蹈矩,不查出证据不敢告发孤,给孤留下了足够的时间,孤岂能容他!”
太子的眼里闪过得意的光芒。
“叶府的管家就是那时候被你们收买的?”
“这个世道,没有人没有弱点,只要有就不怕!”太子倒剪双手踱着方步。“万岁早猜出叶相是冤枉的,只是父皇偏偏故意信了大理寺卿的话,或者万岁爷为了一个不敢为人知的秘密正好借机除了叶之信。孤进行的很顺利,哈哈哈!”
“万岁爷此时能否说说你那上不得台面的秘密?”欧寄呵呵冷笑。“与轩辕一醉他娘拉拉扯扯被叶相无意中发现,你便灭了人家一门。”
“胡说!朕要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个个凌迟……”这一句话掷地有声,一个个字都象锐利尖刀刺进了文起帝的心脏,文起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抖着手指向太子怒骂道。
“你已经落在我们的手里,还妄言什么?下诏吧,孤还得利用你,留你老命!”
“朕就是死在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手里,绝不会下诏传位。”
“由不得你!”
太子啪的一声将一卷黄凌圣旨放在案上。“孤已经拟好,你只消按上玉玺即可。”
“朕绝不会盖这玉玺,桓疏璃,不必做梦了。”
“难道让孤给你灌一盅蛊毒不成?”太子呵呵冷笑。
“哥,跟他啰嗦什么?找到玉玺,杀了算了!”
“傻弟弟,杀了他就没意思了,死不可怕,活着才不容易,我要让他日日煎熬,活不得死不得!”太子的嘴角勾起一抹讥刺。
“你就这么自信?”轩辕的眼睛扫过太子,直接落到了皇帝身上,话还是对着太子说。
“哼哼,轩辕,你也忒不识趣,若是你肯和孤合作,孤难道会亏待你?”
“太子,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真真不自量力,自以为可以偷天换日,稳坐龙椅,美梦做的太早了。”
“哼,几次下毒都没要你的命,今天你是在劫难逃……把虎符交出来,孤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太子正在夸夸其谈,不由得惊恐回头。
“寒天,大哥不是嘱咐你不要弄出声响,等夺了虎符再说。”
“还不去看!”耶律寒天也自惊疑,急忙一挥手。一个护法急忙推门走出。
砰的一声巨响,几个轻甲护卫撞碎了宫门,摔倒在地上。
“啊……”耶律寒天登时惊住,急忙飞身出去查看。
太子等人也急切的扭头观看。
“哼,本王要收网了!”
“噌”的一声,太子等人不等反应过来,也不见轩辕是如何动作,突然一道寒光闪过,看守他的隐宗四大护法同时摔倒在地。
耶律寒天啊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就在他愣神儿的功夫,轩辕一醉身如疾风,掌中剑快似奔雷,疾赛闪电,软剑一挑,可怜守卫文起帝的两个护法只听见的淡淡风响,眼前闪过寒芒,脖项一凉,立刻鲜血迸发,身子瘫软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殿内静得瘆人,可以听得见呼吸声。
“轩辕一醉!”太子喘气儿都是颤的,哆嗦着手指指向轩辕。“你,你根本没有中毒?”
轩辕一手将文起帝护在身后,一边冷冷看着太子:“千万别自作聪明,否则会付出代价!”
“哥!我们上当了!”外面传来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旋即被厮杀声掩盖。
季良子瑛帅着十数影卫踏碎门扇窗棂,冲进听雨阁。
“全部拿下!”轩辕一声低喝。
“遵命!”
季良帅着影卫唰的一声先围在了文起帝身边,红衣等早仗剑冲向了欧寄。
“给朕拿下这大逆不道的贼子!”文起帝绷紧的神经此时一松,身子向地上摊去,早被护卫搀住。
轩辕一醉扫了一眼远处的红衣,一步步逼近了太子,与他正做了个脸对脸,太子浑身颤抖着向后退去,面上无限惊恐。
“你的话真多!”声音冷如泠泠雪瀑,铺天盖地的将太子掩埋。
“孤的暗卫没有拿下内卫营?”
“桓疏衡已经拿下叛逆的暗卫统领,你的四路人马也都投降了。”
太子双眼一闭,见事情已经无法转圜,一咬牙,袖出一物向嘴里塞去。
“想死?哪那么容易!”
轩辕双指一合,啪啪点住太子的大|茓,影卫一拥上前,将他掀翻在地,绳捆索绑。
欧寄看着被拿下的太子,再两眼通红的红衣,倒吸冷气,他的手有些颤抖了。
“我要领教领教你的厉害!”红衣仗剑紧逼。
“老主人,我对不起你,等了这十几年,还是不能将太子扶上龙椅!”欧寄突然对着屋顶惨呼一声,手腕一翻掌中铁扇,冲着红衣扑去。
红衣持剑迎上。
欧寄哪里是红衣的对手,不过十余回合,当啷一声,剑扇相交碰到了一起,红衣借势空中一个翻转,头上脚下,与欧寄做了个脸对脸。欧寄吓得一抽气,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反应,寒光一闪,被一剑刺中了肩头。
哗啦一声,铁扇落地。
红衣掌中长剑已经抵到了他的喉咙。
此时殿内殿外的战事已经接近尾声:太子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见势不妙的早已经弃械投降,被冲进来的影卫纷纷缉拿,押在了旁边等待统帅发落。
“王爷!桓王爷带人正在查看宫内的暗道出口。”
“送陛下回宫歇息!”轩辕一挥手,“打扫战场!”
“是!”众侍卫齐崭崭抱拳,连忙护送已经半是昏迷的文起帝回寝宫,早有人传了太医进去。
“红衣!”一声漠北寒冰一般寒彻透骨的声音传来。
红衣浑身一颤,拎着长剑看着轩辕已经安然坐在了椅子上,嘴角动了动,不敢再追残敌,撩袍子跪倒在轩辕面前。
“王爷,夫人……夫人,走了!”
啪的一声,椅子旁的桌案被击的粉碎!
“什么?”
“王爷!桓老王爷遇刺,当时属下与夫人在堂上等着老王爷召见……不想等我们冲进去,老王爷已经遇害,然后……”红衣垂首看着地上。
“继续!”
“老王爷的胸前Сhā的是雪影剑!”红衣声音一黯。“夫人看见后情绪失控,接连笑了几声,说再也没有兴趣卷入朝廷,家仇不报了,父母遗骨也不找了……属下去劝,被夫人点了麻|茓。”
“她会点倒你?”
“属下……属下不敢跟的太近,她闪过假山人就不见了。属下被桓府管家等制住,没有追上!”
“本王的指令是什么?”轩辕面无表情,一对暗幽幽眸子埋了所有情绪。
“保护夫人!”
“我废了你!”轩辕的眸色一变,冷冽杀气霎时灌注一身。
“王爷!”莫问和季良几乎同时冲了进来。“王爷三思!先记下,待找到夫人再发落。”
“嗯,起来!!”轩辕眯着眼睛盯着红衣。“夫人若有半点差池,我绝饶不过你。”
“是!”红衣站起身,退到了轩辕身边。
“王爷!”
“说!”
“耶律寒天跑了!”季良躬身,面上带着忧虑。
揭秘
红衣本是掌管着上前侍卫,这两日接连比人矮半截,动则跪上半晌,连众贴身侍卫也都觉着红衣最近做事没有翻翻黄历,诸事不顺。
暗暗的同情自己的上司,做事更不敢怠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更不解的是自家王爷与夫人玩什么游戏,牵连了红衣在里面受罪。
红衣弯身垂目,恭谨的侍立在轩辕的一侧,心里纠结,猜不出舞阳因何看见雪影剑会那么大的反应,也猜不出王爷到底作何感想。
“王爷!”莫问不紧不慢的褰袍走了进来。
“莫问,城内如何?”
“启禀王爷,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桓王爷已经打开了进皇宫的入口,此刻正带人搜索残余。”
“吩咐季良替换疏衡下来,让桓王爷休息休息。”
“桓王爷不肯。”莫问抬头看了一眼,咽下了后半句。
轩辕点头,长身而起,却对着扶手做了个掌压的动作。
“王爷!”莫问看着王爷的动作,倒抽一口冷气。“毒如此霸道?”
轩辕嗯了一声,接过莫问递过来的一枚丸药,塞进了嘴里,红衣急忙递上一杯清茶。
“如今宫内基本安定,请王爷回府休息。”
轩辕一醉挥手制止。“陛下怎样?”
“陛下已经服下解药,只是依旧在昏迷中。”
“子瑛,吩咐下去,除了影卫,任何人不得出入,违者杀!”
“遵命!”
“莫问,红衣,跟我走!”
轩辕在前,莫问红衣随后,两个人转过游廊,来到羁押太子桓疏璃的密室。门口的影卫看见轩辕走过,急忙躬身施礼。
轩辕淡淡扫了一眼莫问,提足向牢房走去,凛冽寒气留在了身后。
莫问一挥手,守卫的影卫急忙纷纷退到外面,门口只剩下他与红衣二人亲自把守。
红衣不安的瞟了一眼莫问,嘴巴张了张,到底只吞了点空气,又闭了口。
太子对着一盏昏黄暗淡灯烛,万念俱灰。听见声响,眼皮微撩,轩辕一醉倒剪双手站在了自己眼前,精雕细刻的脸上没有一丝温暖。
“成者王侯败者寇,你赢了。”太子淡笑,手指绕在铁镣内,拨弄着。
“想不通你怎么会输?秦王死了,齐王在府内羁押,染了不治重疾,能与你抗衡的人已经没有了。”
太子仰面,努力保持原有的风度,带着微笑,只可惜笑的不够自然。
小心翼翼等了这么久,终于不落痕迹的击败齐王,杀了秦王,这才将轩辕和文起帝同时算计到自己的掌心。他盘算着只要逼迫文起帝以重病为由传位给自己,朝中大臣便没有理由不信,他自有把握一步步将权利收归手中。
不需要杀它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就顺利的进行权力更迭。基于此,他缜密谋划,
如今正该唱得胜歌,饮得胜酒庆贺时候,居然由巅峰直接跌入万丈深渊,满盘皆输,再也没有翻盘的可能,抵死想不出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
“你明明早就可以收网,偏偏等到如今。还是放不下当年事?”
“说吧!”轩辕倒剪双手居高临下的看着,眸色渐沉。
太子猛地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轩辕,继而笑了,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狂笑的声浪一波一波撞击着石墙。
“轩辕一醉,你怀疑你的身世,就象孤当年一样。”
太子笑着笑着突然抿住嘴,喉间急速翻滚,伸手去扯颈间的扣袢,奈何浑身无力,呼吸了几口。
伸手又抓住宫灯的纱罩抛在了一侧,里面纱罩内温热的空气倏地抽走,灯焰突突跳了起来,闪了几闪,这才如常,彷佛不知那一方禁锢已经被扯下。太子贪婪的看着小小烛焰,嘴巴干干的张着。
“本王问你,人是不是你们推下湖的?”
“孤绝不会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就死了心吧。”太子伸出一根手指平平的在烛焰上扫过扫来。
“哼……由得你么?”轩辕打量着这只有一床一椅一桌的简陋宫室,伸手拾起桌上的一册毛诗。“寂寞空庭秋日久,可曾遥想当年人……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孤等着你们的剑。”太子眉头一锁,手却不由自主的握住递过来的毛诗。
“就你也配享用本王的剑。”轩辕继续翻着毛诗。“这是当年宋王被处死的宫室。”
太子的手指定格在书卷上。
“这卷毛诗就是当年他翻看的东西,你不打开细看看!”轩辕用手指敲着桌子。
太子的嘴角不住抽搐。
“截魂术太子可听说过?”
“……”
“要试试?”一抹冷笑勾起,两根雪白的手指间夹着几根头发
“轩辕一醉,刚才你没有称呼那个女人,恨她?……这一切你应该去问万岁爷,他最清楚。”
“我现在要知道你嘴里的。”
太子看着轩辕冷似严霜玄冰的脸,阴邪淡笑。
“告诉你又有何妨……孤跟你倒是惺惺相惜,母后当年爱的是我父亲,却只能去做皇后,你娘喜欢的是万岁,偏偏嫁给了你父亲。”太子渐渐恢复了常态。“叶之信不幸,本来一切与他无干,他偏偏看见了这一幕。间接来说,你母亲也是害死叶家的真凶之一,孤只不过是利用了这机会。”
太子拎着铁镣,在方寸囹圄里慢慢踱着,人渐渐平静。
“或者说叶相害死你母亲也没错,如果叶之信是盲叟瞽翁,没有撞破这奸情,导致你母亲羞愧投湖,陛下就不会恼羞成怒。那这一切都会改写,我母亲不会与陛下闹翻,孤也许不会活的如此窝囊。”
沉水瞳眸黯淡,轩辕一醉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到了一处。
“轩辕一醉,我在猜想,如果那个叶大小姐知道了这一切,她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一室寂寂,两个黑魆魆的影子被昏黄烛焰打在墙壁上,随着灯焰的跳动,影子忽明忽暗不住跳动。
“她居然是你的女人,居然是你的……当年她手持短刃偷入东宫……孤看见她无意中滑落的轻纱的时候,孤就想,无论她为何而来,无论她是谁,孤都一定要得到她……哪怕她要杀我也不在乎。可是她竟是你的女人,你不曾当人看的女人。”
太子的胸膛里象塞满了棉花,声音嘶哑黯淡,喘气都是费力不顺畅的。
“你怎么配得到她!”
太子呵地冷笑,满腔愤懑,一拳砸到了墙上。“孤如今才想明白,原来你们俩当初是合伙演戏给孤看。你是故意的……不过,你也得意不了多久。”
轩辕听完,缓步走到太子跟前,微低了头,暗幽幽眸子直直射入他的眼睛。
“现在知道也不晚!”
“轩辕一醉……你会慢慢忘记那个叶小姐,眼里只有娉婷,没有她你就活不下去……”太子咬牙切齿。
“将死之人,还要垂死挣扎。本王告诉你,迷情散我就没吃。太子殿下,本王还有一事告诉你。”
轩辕的嘴巴已经凑近了太子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太子,你是当今圣上的亲骨肉!否则陛下怎么会容忍到今天……”
声音传到他耳中去,如同五雷轰顶一样,情不自禁倒退了一步,脑中嗡的一响,四周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整个人就像僵住了一样,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听到自己的心脏砰咚砰咚,一下、一下、一下比一下跳得更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那里。
轩辕冷冷一笑,不去看太子惊愕的眼睛,大踏步转身走了出去。
外门咣当一声阖上。
“轩辕一醉,你说清楚。”
太子被这咣当巨响惊醒,慌乱了口舌,急忙大声喝问。
“轩辕一醉!轩辕!”
“太子殿下,省些力气吧!”红衣哧了一声,一摆手,十余影卫早守在了门口。
“不……不……”太子顿失威仪。“轩辕一醉,你给我说清楚,轩辕一醉!”
“殿下,小人劝您安静些,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屋外传来恶狠狠的声音。
一个时辰之后,文起帝终于费力睁开了眼睛,勉力支撑坐起,恍然有隔世之感。
太监王瑾急忙拿了几个靠褥掖在了文起帝的背后,又捧了一杯清风露喂了文起帝一口。
文起帝倚着靠褥坐了半晌,又饮了几口清露,渐渐觉着头脑清明起来,方开口说道。
“轩辕!”
“陛下!”轩辕见文起帝呼唤,提足走近。
文起帝挥了挥手,支退了太医和内侍,连王瑾也一并撵了出去。
“一醉,太子呢?”
“囚在宫室,等待陛下发落。”
“谁在看守?”
轩辕猜出皇上的心思,眸子中闪过一抹诡异光亮,旋即垂目躬身,肃然答道。
“臣吩咐影卫看守,事关陛下家事,臣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文起帝看了一眼,暗暗骂了一句竖子狡猾,却也知道当年事已经被轩辕抓住了首尾,绝不是那么好开销的。
“外面如何?”
“疏衡带人全城搜捕。”轩辕顿了顿。“陛下,龙体已经无恙,臣先去清查那些暗道。”
“去吧,朕身子乏累,头晕眼花。”
“是!”轩辕一醉弯了弯腰,这才告退。
“莫问,去桓王府!”轩辕踏出宫门,立时低声喝道。
文起帝瞧着轩辕一醉踏出门,抬手示意,王瑾急忙凑了上来。
“王瑾,陪孤去看看太子。”
“陛下,您的身子还没有康复。”
“王瑾!”文起帝闻言,以手支着锦褥,咳嗽了几声,方道:“带上鸩酒!”
“是!”
“朕看太子一直谦恭有礼,仁孝谨慎,想不到他跌入了魔障,竟做出这等灭绝人伦,出卖国家之事。”
“陛下!”王瑾搀扶着文起帝下了龙床,小心翼翼。“你龙体违和,老奴……”
“朕要亲自去看看这个逆子,这个逆子!”
子瑛伏在树上,歪着头看着万岁爷走进羁押太子的宫室,飞身形迅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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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爿望月皎皎,几点寒星熠熠。夜风突起,簌簌几片残叶飘零。
京城中一处雅致小院。
舞阳横笛在唇畔,清凌凌笛音流水一般滑了出来。
第五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盯着舞阳,只觉她清如明溪的眸光随着笛声的抑扬舒缓一点点黯淡下去,平生从没有见过如此干净明媚的眸子,一时之间,怔怔的竟不知作何所想,心里象是长满了野草,刺的浑身发痒。
忍痛易,忍痒难!
第五从来都是行动派,勉强忍了一会便忍不住。
“舞阳,这一夜外面可是热闹的很。”
一曲终了,第五缓步走走到舞阳跟前,伸手将舞阳肩上的落叶捡去。
“从来笛中意,说与知音听。”
“对牛吹笛!”舞阳闻言笑了起来,收了笛子。
“你想什么呢?”
“石非!”舞阳横笛在手,仰面看着丝绒一般的天幕。
“等我出去打探,一定救得出来。”
“石非自打了死结,已经无解。”舞阳缓缓摇头。“桓疏衡怎么可能放过他,只怕这桓王爷还在搜寻我。”
“这个愣头青!你放心,这两日便以荆国特使身份去见轩辕,求他想个办法。”
第五走近,看着舞阳黑白分明的瞳仁,心中怦地一跳,四面夜风习习,静谧中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鹤唳
“不必了!”
舞阳伸手按了按太阳|茓,恍惚一根细细的钢针在一下一下不停歇的刺着。
“我骗了红衣,其实桓居正死在了石非的剑下。”唇畔的笑越发的淡了,目光似乎落到了遥远的天穹。“他居然拿着我的雪影行凶,时间拿捏的如此精准。我来不及阻止,时间紧迫,只好退出来等他走了才招呼红衣。”
“舞阳!”
“我的宽容和友爱居然成了他无限纵容的资本。”舞阳叹息一声。“我还要为他遮掩,护送他走。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石非生性耿直,但是对你却不是一般的感情,我猜他是误会了,误以为你准备动手杀人,才出手的。”第五低头看着舞阳,双手按到了她肩上。“他就一根直肠子!”
“他根本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我只要他带着老婆远走高飞,如此我才能了无牵挂。谁知他竟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舞阳!”
第五猛地伸开双臂将舞阳纳入怀中,紧紧抱住。
舞阳正陷入自己的心事,突见第五蛮横的一把将她擭住,吃了一惊,立时一股温热的男子气息扑了下来,曲肘去撞他的前胸。“第五!你做什么?若敢无礼,揍人了。”
“舞阳,你活的太累了,肩膀借你靠一靠!”
第五并不松手,相反拍拍她的后背,象哄着一个绝望的孩子。“想哭就哭,绷得紧了易折……既然选择相信我,又何必设防?”
听着温柔的声音,舞阳好像中了蛊,力道卸除,登时浑身酸软。在他的怀里,在他的味道包覆下,所有的坚强瞬间瓦解,这些时日绷紧的神经崩溃成汹涌的泪水。不由自主靠在第五肩上泪如雨下,没有一点声音,只是双肩一抖一抖。
能说出口的委屈不叫委屈,能找出解决办法的困难不叫困难。
如今石非走到了死路,她的心早已经撕裂,却并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
除了第五,她一时竟不知道将心中压抑说与谁知。
出了这事,桓疏衡与轩辕只会将石非处以极刑,绝不会心软,也绝不会因为她的介入而有所心软。
石非如今敢杀文起帝的亲弟弟,罪莫大焉。按天朝律法,会被处以极刑,轻者腰斩,重则凌迟剥皮梳洗之类,人不过都是血肉之躯,他如何受得起。
“想哭就哭,这样才像个女孩子。”第五看见舞阳不好意思的从他怀里抽出身去,这才温和劝解。
“我没事!”舞阳悲声渐止,拿起绢帕细细擦了擦泪。
“没事就好!再哭我就心疼了。”第五耸肩一笑,一眼睁一眼闭,挤挤眼睛。“好了好了,咱们商量正事。”
“谢谢你,第五!”
“现在看出我好了吧,你以前老是想着废了我!”第五耸肩一乐,故意逗她。
“若你还惦记我师父的东西,我依旧会毒死你。”舞阳化掌成拳,做了个揍人姿势。
第五看见舞阳赌气的模样,心里突然一喜,自我感觉两人亲近了许多,当下三花聚顶,通体舒畅,全身三万六千根汗毛无一处不舒坦。
舞阳现在几乎已经将他当成了亲人对待了,这简直是一日千里的飞跃。
四方镇里,他只与舞阳同时受训,和石非相处的时间不多,及至石非被分到了桓府,几乎无缘相见。对于石非种种,他一直冷眼旁观,却从不愿Сhā手。
他生在荆国,思维与天朝的所谓仁义君子不同。所谓江湖侠义,他向来是不屑的。凡事说不上自私,绝对是趋利避害,与己无关的事,甚少干预。
如今事关他喜欢的女人,爱屋及乌,她关心的他便不能不关心……但是有些事他做不得,不能做,思前想后,第五却叹了口气……
“这次我没有把握。”第五掐了掐眉心。“犯的事太大了……我已然表明荆国人身份,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乎我国的尊严与态度。此次石非惹上的是皇家,桓疏衡绝不会容留石非活在世上。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赔上我们国家,我虽是个不孝子,却还是荆国子民。”
“第五,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干,我已经明白。”舞阳彻底清醒,伸手做了劈的姿势,象是要断绝以往的纠葛。“我一直像只鸵鸟,不肯承认这事实,其实我都明白,石非是在与我相认之后见到了他父亲。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友情,进退两难,只是父子天伦总是要大于一切,换了舞阳,也会这么选择。他最后这一举是以死明志……为了让我心安,我便只能心安。”
“舞阳!”
“我无法恨他,也不能怪他,我本来想一走了之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你偏偏拿出这酷似季良的画像,劝我回京城。既然如此,我便不能不送他最后一程。”
第五看着舞阳沉静的脸,沉着的点点头。
“石非——他是个汉子!”
“第五,我已经另想了办法去牵制轩辕。”
第五点头,没有追问。
“今夜外面厮杀声不是很大,我猜轩辕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外面是桓疏衡打扫的战场。不过有件事我很奇怪……”
“……你是说因何轩辕在内,而桓疏衡在外?”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向来好奇,尤其对不知道的更甚。”
“轩辕是想一网打尽,不过最终令他改变主意提前收网的,应该是太子这一方提前采取了行动。他会慕容的想法破灭了!”
“那正好留给你。”
“我去绝情崖等他了结个人恩怨!”舞阳的头脑渐渐清明,斩钉截铁道。
“走吧,夜深了,如果我所料不差,将来还会有几场恶战。”
更深漏永,阖府寂寂。
舞阳以手支颐,端详着眼前的灯烛,手中把玩着一把黑玉子。一枚一枚排成了九宫阵势:
慕容一直按兵不动,没有破绽;
耶律寒天断了一臂,隐宗败;
太子一党已经浮出水面;
秦王已死,后方势力已经断绝;
第五证实是友非敌,只是个比较好奇的人;
桓居正已死,当初的真正原因已经没有可能再解开;
石非……石非……;
欧阳已经在轩辕和桓疏衡的掌控之中。
乾西北,艮东北,巽东南,离位南,坤西南,兑正西……
一枚一枚黑子排在桌子上,捡起又放下,放下又捡起,舞阳蹙眉沉思,想不通这其中最后的关联在哪里,轩辕不是这耐不住的性子,他提前收网一定是掌握了对方的证据,一枚黑子拈在指间翻转。
舞阳百思不解,拿过羊毫,提笔在纸上将这一年来相关人物写在了纸上。
师父遇害,携图找木道人,然后是慕容,四杰,自己南派潜伏三月,与石非前往四方镇,第五,欧阳,红衣,季良……四老……
羊毫突地一颤,一道漆黑墨团滑过雪浪纸。
知节!
她忽略了知节,忽略了知节已经说出了全部的秘密。
就在舞阳夜下沉思的时候,第五所住的院子里一条黑影闪过。
“师兄,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不敲门?”第五噙着一脸无害的笑容,双手抱肩看着他。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那个女人是谁?”
“舞阳!”
“你不要命了,没事去招惹轩辕一醉!”
“我这个奇趣阁主有什么不及他的,非要低他一头?”第五满不在乎。“师兄真是越活越小心了。”
“我是为了你好!我已经查得明明白白,舞阳早就是轩辕的妻子,这是轩辕老王爷和天机子早年定下的,他的家事你凭什么管,胡闹!”
“说这些做什么?”
“这里不是咱们荆国,只要女子不满意,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走,这里是堂堂中华,向来是男尊女卑,讲究的是三纲五常。而且你看看现在轩辕对待那个舞阳当成了心尖儿,你不去烧他的香,倒去拆他的庙,他若知道,岂能善罢甘休。”空空儿白了脸,喋喋不休。
“师兄,我早有成算。”第五毫不客气的制止了他的唠叨。“如果不是看着你还算年轻的脸,我以为你八十了。”
“你……不识好歹。”
“行啦 ,行啦,我见利忘义,色令智昏,无耻之徒,卑鄙下流……”第五嬉笑两声,伸手将空空儿按到了椅子上,又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再说我与舞阳暂时什么事没有,她手里有我要的东西……”第五啪的一声打了个响指,做了个不可说不可说的姿势。
“逆风执炬,你小心烧了你自己。”空空儿听这一说,无可奈何。
“我已经查清,那个长相酷似季良的已经进了澄州,但是没有发现他进慕容的馆驿。”
“果然是慕容,欺我国小兵微,伤我亲弟,我岂能容他?”
“还有一事。”空空儿一仰脖将杯子里的茶饮干。“雁云山那边动了,除了辽远的军队,还有一哨铁骑,没有查出出处……”
“好……”第五十指交握,笑了起来。
“走,我们出去看看!”
第五双手一扯,里面一套青色夜行衣露了出来。
…… …… ……
轩辕一醉一身雪白襕袍,头发上束着纯金发扣,居高临下站在知节面前。
知节一身镣铐颓然坐在床上,脸色僵硬,撩眼皮望去,只觉那张俊逸无极的脸沁出一丝丝的冰冷,后背开始冒凉气。
“王爷,老朽已经行至末路,当日舞阳故意斜刺了一分,却挑了我的心脉,如今苟延残喘,痛不可耐,只要一个痛快。我已经没有隐瞒了。”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有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巨浪后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知节全无了从前的阴邪气势,任轩辕的目光如剑在头顶上高悬,猥琐的向后缩了缩肩膀。
“舞阳是本王夫人,她留你一命,本王怎能逆了夫人的意,更何况你这个假冒辽远的奸细!”
轩辕目不转睛盯着知节的浑浊老眼,淡然看着他老脸上的笑容一分一分收了去。
“王爷!”知节骇然抬头,惊出一身冷汗。
“季良,大刑伺候!”
“遵命!”
轩辕微微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地牢。
恶魔的回忆
暮风乍起,卷起满园清冷,竹叶扑簌簌落在轩辕雪白的衣袂上,宛似苍茫雪野里掠过的几点飞鸿。他倒剪双手,一身岿然,凝视着眼前的依旧青翠的潢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如寒潭冷清,动若寒星闪耀,全身上下闪着笃定的光泽。
舞阳和他九宫布局的棋子仍在,佳人早已经失去了踪影。太子桓疏璃的一番交代让他漏算了当年。
“舞阳!叶清舞!”轩辕手指一弹,嵌入竹子上的一枚黑玉子纳入掌中,眼神登时穿越了时空,落到了遥远的永不可及的从前。
恩恩怨怨,十几年前的往事排山倒海般汹涌而至:
白衣白衫的不过七八岁小小少年,手持蝉翼剑,快似疾风,动如闪电,在水榭游廊,屋脊亭阁上施展着绝顶轻功纵身飞奔,身如流云潇洒,乌发飘扬、意气风发。
一身靛蓝襕袍的轩辕王爷倒背双手看了半晌,眼底暗沉沉好像两潭深井,波澜不惊。一炷香的功夫后,轩辕王爷伸手接过扈从一只苹果,又接过两只会鸣镝的六角铃铛。
“王爷!不可……”扈从骇然轻呼。
“退下!”轩辕王颦眉怒叱。
扈从不敢不从,焦虑不安,退至一侧。
轩辕王伸手将两只铃铛夹在耳垂上,又将苹果托到了头上,这才稳稳站到了演武场中央,大声吩咐。
“一醉,去时‘落雨缤纷’剑挑苹果十六瓣,回手‘梅开二度’挑下铃铛,剑刺铜钱孔!”
“是!父王!”
声音未落地,老王爷袖出一只乾元通宝,手指向上猛地一弹,铜钱“铮”的一声带着响声向空中飞去。
轩辕一醉双目中精光四射,在空中一个翻转。
扈从只觉眼前一花,也不见小公子如何动作,只有一团白雾飞过,铮铮几声响,剑尖串着两只铃铛和一枚铜钱,剑身上托着绽放如花的苹果。
“手慢了一分,铃铛发出两声响,再来!”老王爷眉头锁紧。“你露怯了!”
“父王!”轩辕一醉躬身施礼,偷偷擦去额上的冷汗,心说还不是害怕伤了您。当然不敢当面理论,只是心里暗暗腹诽。
“一醉,你记住,狭路相逢,高手对弈,什么样的危机都会发生,既要保证亲人安危,又要不留痕迹的诛杀敌手,一丝犹豫,慢一分都引来灭顶之灾,重来!”老王爷低声怒喝。
“是!”
演武场上雪白的身影如同一团白雾围绕着靛蓝身影来来去去,反反复复,剑挑铜铃,劈苹果,穿铜钱……
轩辕老王爷的训练如此残酷,一旦轩辕一醉剑锋稍偏,势必会伤了父亲,甚至会危及父亲的生命。
是夜,父子在花园竹林内密谈,自此轩辕王的话便深深刻在小轩辕的耳朵里。
兵者,诡道也!武者,亦然!为将者,亦然。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厉害;
为将者,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
故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务求一击而中。
轩辕听后,豁然开朗,父亲这一举措是让他抛开一切杂念,做任何事都要务求谋划精准,只用一招便击碎对手所以的谋略。
从这以后,演武场上,老王爷从来都自己甘做标靶,轩辕一醉也不多问,扈从们成日间胆颤心惊,却不敢在老王爷耳边聒噪。
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从白天到黑夜……
轩辕的每次出手越来越凌厉,却也是经过精准计算,生怕刺伤了自己的父亲,
习武读书都是经过这样残酷的煎熬。
少年轩辕一醉一天天长大,功夫也日日增长,性格越来越沉郁笃定,凡事不成竹在胸,绝不出手。
老王爷看在眼底,面上淡淡的,心里还是乐见其成的。
举手投足间淡定自若,挥洒飘逸,自信坚定,颇具指点江山的王者风范。
这一年轩辕一醉……十一岁!
……
次年的三月,杨花飘絮,柳树新芽。
轩辕王受君命远去雁云山暗查辽远奸细,留在京城的只有王妃和小轩辕。小轩辕在府内专心习武读书,时光荏苒,很快到了端午节。
这日户户门外Сhā艾,家家裹粽,出门的妇人们鬓上都Сhā了剪绒的萱草,艾草做应时的饰物,京城节日气氛浓郁,充满了喜庆。
与往年相同,王妃和小轩辕都受邀参加宫中的端午家宴,一早与母亲进了宫。
性格内敛的轩辕懒怠敷衍众世子皇子皇女,一个人趁着乱闪进了御花园。躺在最高的假山上,瞄着空中飞着的雀莺,每有飞鸟掠过,手中黑玉子便应声而起。
不过一刻工夫,太湖石上已经七七八八落下了被击伤左翅的飞鸟,在他的身侧扑棱棱挣扎。
正在这时,花园树下闪过两个身影,一个明黄龙袍,一个宝蓝色锦缎宫装,小轩辕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登时惊出冷汗,双足一点,身子闪进了假山的夹缝中。
瞧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临水阁。
急忙几个飞纵蹿了上去……
一侧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一个是自己的娘亲!
轩辕王妃侧身坐在紫檀雕花椅上,正拿着帕子拭泪,而堂堂皇皇一派天子唯一的文起帝躬身陪在椅子旁,正低低的劝慰着什么。
这一幕实在是太暧昧了,太让人不能不多想了,太让他受不了了。
砰的一声,轩辕只觉心脏不停的撞击着前胸、后背,寻找着任何可能逃出这方寸禁锢的胸膛,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上,底下再没有一滴半点。
满面通红,瞳仁充血欲裂,额头上渗出一颗一颗大粒的冷汗。他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后背翻出无限凉意,这凉意硬生生自脚底蹿到心上去。
狠狠袖出一枚黑子,嗖的一声射进屋内的房梁上,这才气冲冲蹿上屋顶,消失在花园里。
那一刻孔老夫子的一句话蓦地蹿进他的脑海: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自此以后,轩辕将伺候的女仆都撵了出去,不允许任何女子出入他的寝房,连带看母亲的眼神也越发冷淡,那种冷淡与疏远让轩辕王妃不知所措,屡次问询却只能撞见轩辕一对拔凉拔凉的眸子。
轩辕疯魔了一般的练功,对其他事再提不起半分兴趣,直到轩辕王带着红衣紫衣出现在他面前,他依旧懒洋洋无动于衷的模样。
轩辕老王爷察觉小轩辕与母亲间出现了不可弥补的鸿沟天堑时,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
只是无论轩辕王问什么,小轩辕只闭口不言。
在小轩辕的要求下,轩辕王将其送到四方镇轩辕别院里独自生活,直到母亲的死讯传来,轩辕才从四方镇赶回王府奔丧。
及至了解母亲在皇宫里的镜湖里游船时失足落水,他的唇角微微抹上一痕残酷,却,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仆人下女无不骇然,躲在暗处窃窃私语,看口型,无非是说看小主人白白长了一副潘安脸,兰陵貌,却是%……&%一副驴肝肺的德性,不知道王妃怎么会生下这么一个东西……云云。
及至紫衣红衣无意间走过,却见仆人们鸟兽状一哄而散,或有鼻孔朝天佯作望天的,或有左顾右盼象是找东西的,没有人敢拿正眼看这两个贴身护卫。
……自此轩辕一醉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之名不胫而走。
出殡的前一夜,小轩辕手持长剑在竹林里游走,一身怒火化作凛凛寒光,无限心事换成足下七星北斗。剑指东南,竹屑纷飞;剑走西北,寒气冲天;剑走西南,心如玄冰;剑行东北,心似严霜。
站在假山上观望的轩辕王蹙眉不语,只是剪手看着,目光失去了落点。
夜半无人,小轩辕一身夜行青衣仗剑闯入皇宫,不等他闯入皇帝寝宫便被老王爷拦在了前面。
小轩辕被父亲拉着走进皇帝陛下的寝宫,文起帝穿着齐齐整整,神情肃然,似乎正在等着他们的到来。
……
轩辕忽然打个寒噤,一阵清风掠过,犹记得父亲面上的难言之痛,想起了当年父亲的谆谆言语:
“……故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务求一击而中。”
“一击而中!”轩辕仰面望天,只见一颗雪亮流星划过漆黑天际,劈成两半的天幕迅速合拢。
虽然轩辕老王爷后来讲述了那一段往事,也证实了母亲的清白。
他的心里始终不能不介意母亲对着皇帝哭泣,不能不介意母亲的死因,不能不猜测当年母亲之死的真实情形。
他终于查出了母亲的死因,查出了叶相冤案的真实背景。却料不到叶相一门被诛之案竟将母亲牵连其中,居然有着这样诡异的暗合。
他如何面对舞阳,面对这个已经刻进心里的女人,这是他活了二十七年来唯一刻进他心里女人。
“王爷!”
莫问外面等了许久,终于提着袍摆,一步步走进竹阵。
“讲!”
“太子死了!鸩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