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星那小子说,你小时候许过承诺,如果对方成为一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你就嫁给他。”
他笑得唇齿如月:“那么,你找到那个最最最一流的武林高手了吗?”
…………
好啊,你若能追到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要忘记,他答应过的。
无论什么。
星月如画,风冷难梦,庭院中满地倒影宛如一幕幕昨日残影,照得人斑驳不清,找不回属于自己的那一道影子。自从离开越天城,随心没有一日能真正睡着。总是刚闭眼,就在黑暗中看到师傅满身鲜血的画面,在惊惶惨叫中惊醒。
她向来是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儿,可骤然间,仿佛迟来的成熟哀愁全压在她那小小的肩膀上,天地都失了颜色,不复当初。
她披了件外衣,默默行走在无人的庭院廊桥间。月黑风高,冷意渗入,可心早痛得面目全非,又何来更冻更痛?
蓦然间,她停下脚步。
廊桥的六角亭侧的石阶上,早坐着一个披着白衣的男子,随意披散的乌丝妖娆至极,雪肌墨瞳在月光的映照下仙邪难辨,恍若幻觉。
他也看到了她,侧过头,似笑非笑,声音微哑有些陌生:“睡不着?”
她点点头。走到他右侧,静静坐下。怕他多想,想挤个无事的笑,却说什么也挤不出来。
寒风月色披洒在沉默的两人身上,有些莫名的尴尬。他和她都从没这么安静过,许久不发一言,只是怔怔地看着月光,看得银白色的月亮都快滴出赤红的鲜血来。
那只无知觉的右臂就这么横在他和她之间,如一把深深扎入她心脏的刀刃,血流不止,还缓慢地片片削切起来。
“师傅。”终于,她先打破寂静,“我听敬月大哥提到,传说有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医仙,任何疾病重症都能迎刃而解……”
没待她说完,他就打断她,笑道:“那臭小子说的话你也敢信?已是数十年前的传说,根本没人见过。即使真有,恐怕也早就魂飞魄散了,难道真以为能长生不老吗?有本事飞天成仙一个给我瞧瞧!”
他依旧刻薄,嘴上不饶人。
她望着月亮的目光,极为坚持:“不管是否是传说,只要还有一丝机会,我都不会轻易放弃。”
他轻笑起来,仿佛听到孩童的幼稚戏言,不置可否。
“师傅不相信?”
他耸耸肩,轻描淡写:“不是不相信,是没必要。”
她望着他,整整半年光阴,她都这么看着他。从前觉得他貌美胜仙,人间难见,比最动人的女子还美丽,比最坏的恶人还妖冶,任何人见到他都无法移开目光。
可暮然回首,人人皆只迷恋他的外表,谁又见过他的真心?
越夺目,越孤独。越孤独,越夺目。
说到底,俊美极致,更是将自己的伤痛哀愁全藏在这唯美的皮相下,掘地三尺,不让任何人看见,连自己也将其当做不存在。
她心头颤动,好像生生被咬下心头的一块肉,痛不欲生。她忽然愤怒无比,看到地上一块跌落的碎瓦,捡起就狠狠地Сhā到自己的左掌上,顿时血流成河!
纳兰仙惊吓不已,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做,忙扑上去抢过她手上的残瓦:“你疯了!”
她抬起头, 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现在,有必要了?”
满手赤红她全然不理,只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他惊慌失措,又心痛又好笑又无奈,忙咬住自己右手的袖子,撕拉下一段布条,给她简单包扎好。可只有右手不便包扎,半天都卷不紧实。他看她纹丝不动,忙唤:“你也帮个手吧。”
随心这才冷淡地抬起手,拽住布条,协助他简单包扎。
幸好扎得不深,紧紧裹住,一下便止血了。只是难得她面色冰寒,撅着嘴,蹙着眉,显然很是不满,结果居然拿自己来发泄。
他叹口气,心头刺刺麻麻的痛,怒极反笑:“我从不知道,你原来是如此偏激的性格。”
她垂着脑袋,怔怔地看着包扎结实的左手,只剩几点猩红,渗不出来。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扎得太浅,不足以与他的左臂相提并论。
原来想要同患难,也不容易。
她神色坚定,全无悔意,蹙眉反讥:“若非到了生死一刻,我也从不知道,你其实一直有求死的绝望。”
一抹夜风袭来,哗啦啦地敲响庭院里挺拔细长的竹枝,明明冬日清寒冷冽,却凌霜傲雪,从不低头。
“师傅……”她顿住,目光清澈如雪水,不掺丝毫杂质:“不,纳兰仙!我只是以前从没想过,但不代表我不懂!”
她激动地望着他,每一个字,都深深敲在自己的心脏上。
尤其是“纳兰仙”三个字,震撼深刻。
她不叫他师傅了?她不叫……
是啊,悬崖绝壁,生死关头,她不已经喊出了最真实的内心吗?
他不再是师傅,永远都不是。
从今往后,他只是一个叫“纳兰仙”的男子,她也不是他的徒弟,只是一个叫“慕随心”的女子。
他望着她眼中的坚定,突然明白已经再无法一笑混过去,不禁也收了笑意。蹙起眉梢,与她对视了许久,才沉道:“好,我发誓,以后再不会如此。”
她咬着下唇,丝毫不让:“但愿你不是敷衍我。”
他摇摇头,异常肯定:“我永远不会敷衍你。”
她望着他精致夺目的五官,望到他的桃花带笑媚眼,望到他眼底深处不为人知的哀痛神伤,也望到他心底的豁然明朗。终于,垂下眼睫。
月光下,冷风处。
像终于找到足以抚平过去种种伤与痛的支撑点,也跨过了漫长岁月中的孤独,他们彼此靠近,额头与额头相触,倚在一起。
随心闭上眼,感受着额间传递过来的温暖。
感受着他的温度。
在这个世间,有一个人对你来说是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便是从小玩到大的骆星,和寸步不离的青雷也无法代替,必须是他,只有他。
就像一场模糊美妙的幻梦,轻易不可求,要伤过痛过,才明白珍惜,明白何为真正的完美。
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她也是他的梦。这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好。
无论受了多少伤,再不是只剩自己一个人舔伤口。
“随心……”
听到他的呼喊,她睁开眼,缓缓侧过头,才发现在庭院的尾处,角落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笔挺的身影。她眯细眼仔细端详,只见淡青衣衫和白皙娃娃脸都隐于阴影处,黑灰模糊,看不清晰。但只有那双大大的明亮眼眸,分外显眼,没有了平日的温柔含笑,多了一丝刺骨伤痛。
发现她看过来,骆星没有多逗留,掉头就走,消失在转角后面。
她蓦然大惊,想起白日里他强装硬撑的笑意。为免她忧心,他说“傻丫头,都说你胡思乱想了!”为免她内疚,他说:“放心!只要你开心幸福,就是我最大的满足。”
不!
她心头撼动,左掌的白布深处似乎又渗出血水,分外刺痛。以往骆星看到她受伤,比自己受伤还心疼百倍,围着她不停地转,又安抚又哀叹,却从不舍得责备她。但此刻他却转身就走了。因为知道从此她再不是那个迟钝的童年玩伴,而是其他男人的女人。她和别的男子在月光下额头相触,情深意切,他再没资格为她疗伤,为她心痛!
想起紫竹林下,小小的骆星抱着小小的她安抚了一整夜,用稚嫩的嗓音不停地说:“那从今以后,吃饭时我给你夹菜,睡不着时我为你唱歌,你摔倒了,我一定会抱着你,跟你说‘不痛不痛,一点儿都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