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然一惊,恨不能立即追上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拽住。
“别去。”
他再没了平日的妖冶,突然面色阴沉霸道,是一个恋爱中的男人才有的表情。手握得很紧很紧,绝不会给其他男人哪怕分毫的宽容。
她深吸口气,逐渐冷静下来。幸好,他及时拉住了她。
没错,她不该心软。一时心软,才是对骆星更大的残忍。
望着漆黑的转角,从今往后,她再不能去追骆星了,也不能再理所当然地享受青雷的守护。她再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人,两耳不闻世间事,一心只幻武林梦。
他也再不是仙人阁里亦仙亦邪的妖媚老板,满堂芳红艳枝头,不敌仙白醉苍穹。
无爱无愁,最是潇洒,但那废物般的右臂,始终垂在身侧,如最毒的枷锁,使他此生都无法再如昨日般潇洒无拘。终究是伤了一道痛入心扉的疤痕,哪怕笑,也多了三分无奈。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完美的芳华绝世,只剩残雪带伤。他再笑不出过去的炫然,她也回不到当初不知情为何物的纯真。
明明他依然在微笑,依然俊美无双,妖冶到月光难及的唯美,可轻垂的眼睫下,那微微的颤动,勾起了深深埋藏的无奈,便是这一份无奈与伤痛,改变了他的温暖和气质,再变不回当初无一丝瑕疵的细腻夺目。
她蓦然双瞳放大,呼吸困难,只觉心肺俱痛。便是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换回他那只手臂!
可世间的事,或许就是因为不完美,才最可贵。
时间是单向的沙漏,永远无法追回。她低头苦笑,痛彻心扉,不禁摇头自嘲:“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我依然和五岁时一样,就没有丝毫成长。若非我天真,也不会累你至此。”
他默默看着,看了半晌,“扑哧”一声突然笑出来。
他望着面前这个少女。从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儿,不知情为何物,然后一步步,得到过,犹豫过,无措过,伤痛过,失去过,现在终于开了情心,跌入这浑浊的世界。
情为砒霜,固然至美至幻,然而毒入五脏,便再抽不出来,再不可能如无知孩童般无欲无求地开开心心。就像此刻她的愁眉哀痛,因为他,因为他心底的伤,因为他手臂上的伤。
他低下头,靠到她耳边,天下空茫无限,却只有她一人能听见他暖暖的声音:“你没有错,即使有,也是我们一起错。二十多年来我都聪明自负,可时至今日我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天真愚昧的笨蛋。”
冬日天寒,可他吐出的灼热气息融化在她的颈项上,酥麻成雾。
她泫然欲泣,低下头,额头枕在他的左肩上,按耐不住心头的颤抖。
她哆嗦着手,轻轻地,轻轻地,抓住他再无知觉的左臂,先不敢用力,可看他没反应,反而狠狠掐住,恨不能将自己的十根指头全陷入他的手臂中。
但他还是淡淡地笑着,无丝毫痛觉。
她紧紧咬着下唇,腥涩难忍,哽咽呼唤:“仙……仙仙……”
他忍不住低头一笑:“你怎么也学仙人阁那帮坏丫头,叫得我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他柔柔地抚摸她的眼角,抬起,看到指尖上盈着一滴滚烫的泪水,热到险些烫伤他的手指。
她扁起嘴,带着一抹不太习惯的撒娇,低声道:“可是,我觉得这样喊……比较……比较可爱……”
他伸出右手,狠狠楼她入怀,仰头大笑。笑声脆若珠玉坠地,在廊间回荡不止,震动心魂。
月光银白如水,从窗口细细照探进来,满屋白霜,触手成冰。
睡床上,他和她手牵着手,头依着头,微笑入梦。多日未尝的安心,如今全凝成倦意,突然都压在眼皮下,叫她再无力硬撑下去。
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很温暖。
他闭眼含笑,细长如弦的睫毛微微颤动,再没有妖冶的表象,一如天下间所有普普通通的男子,心满意足,拉着她的手,陪着她同寻梦寐。
夜风吹起雪白色的窗纱,薄如蝉翼,在月光下轻轻舞动,如霜雪下的精灵。
她睡得很沉,眼角悬挂着一滴欲坠未坠的晶莹泪滴,始终不落。
她知道,将来只有一人会和她一起。她也只愿与这人一起。同甘共苦,相知相伴。
他手臂上的伤是她心底永恒的疼痛,深不见底。可无论他有多少伤多少痛,至少从此有她相陪分担,所以又觉得无比幸福。
红颜弹指昨日老,天雪一夜已白头。
江湖总有太多是非纷争,没人知道未来如何。或许明日他们又会坠落悬崖,生死相别,哭到喉咙都沙哑,也挽不回最重要、最珍贵的人。
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对这个江湖、这场命运,她真的非常渺小。
可只要有一线机会,她都愿意尝试。
因为真正最宝贵的东西,从来不是外表与武功可度量的。
当他与她手牵着手时,他不是当年江湖第一的傲慢天才,也不是泪洒清灵山的莽撞少年,更不是仙人阁里懒洋洋又恶毒的老板。
他是谁?
江湖太冷漠,武功太强硬,还不如手牵着手,说说笑笑斗斗嘴,永远陪在她身边。
只要她知道他是谁,便够了。
晨光斜射入门扉,形成一道温橘色的光芒。一只小手轻轻伸入,从中间推开陈旧的木门。光芒迅速蔓延进这间普通的小屋,她立在门边,顿了顿,缓缓步入屋中。
厅里没人,厨房里冒着些微滚烟。她走进厨房,见到一个背影,正料理着锅中淡淡的稀粥。
记得她离开时,那背影还挺直高大得很,不过一年时间,竟驼下身子,还带着些微苍老。
她走上前,从后面抱住那人,眼里酝酿着些微湿润,轻轻叫了声:“爹。”
慕元愣住,放下手里的厨具,转过身子,慈祥的微笑一如她离开时那般温柔:“随心,你回来了?”
她眼里的湿度终于把持不住,顺着眼角滑落,在石砖地板上润起了一滴水迹。也是到这一刻才知道,她是多么需要这一句话。
擦擦眼角,她甜甜一笑:“嗯,我回来了。”
几度折返,她终于回到了家。
爹酿好粥,将其装进一个小碗,送到她面前。随心端起碗,觉得稀粥中的甘甜几乎将她融化。
“爹做的粥果然是最好吃的!”
“傻丫头!”慕元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儿,笑道,“你就只有‘有所求’时才会叫得好听,你当爹第一天被你哄啊?”
“爹,我只是……有点儿抱歉,回到京城这么久,都没回家来看你。”
“所以说你是傻丫头啊,难道爹会和你计较?骆星已经跟我说了,你有朋友重伤,当然要照料朋友优先。爹难道不会照顾自己吗?”
随心想起去扬州以来遇到的种种,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想到一年前离家时的情景,不由得扁起嘴巴:“爹当初还骗我……那个,根本就是一本成为武林高手的秘笈嘛!”
慕元不以为然,依然笑呵呵的:“有纳兰仙在,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担心,而且爹可不认为你是这么胆小的孩子。”
“爹你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师傅头上了!可是师傅……他现在……”
随心低着头,唇瓣有丝微凉,慕元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问:“他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爹慈祥的面容竟眼睛一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一面忙着擦眼泪一面忙着吃粥,于是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师傅的,青雷的,还有仙人阁、越天城的,当然还有骆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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