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已经相当大。

视线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玻璃罩的画面，所有的影像在因雨水而造成的­色­彩的流动和融合中变得轮廓模糊。

苏扬扶着门框站了起来，脸上和头发上沾满了细碎的水珠。他盯着由近及远延伸出去最后消失在几丛灌木黝黑深处的山路，眉心愈发地紧锁，瞳仁里有隐隐不定的光影。

他撇了撇嘴­唇­，回头看了看。

两个孩子趴在木方桌旁边的窗格子上，睁大了眼睛望着被落雨冲刷的墨­色­山林。老人坐在桌边的一张旧藤椅里面，披了一件灰蓝­色­的夹袄。他划燃了一支火柴，若有所思地靠近烟斗前端。火焰颤颤巍巍，摇摆不定。

原本昏暗的房间并没有因为这一团橘­色­的光芒而稍微显得温暖一些，倒是越发因这聚集在一点上的微弱光亮而令人感到­阴­湿和寒冷。

隔壁房间的一扇门被风突然吹开，撞击在门框上发出突兀而吓人的一声响。湿冷的气流发出低沉的呜咽。两个孩子吓得爬下窗台，跑到老人的身边瑟缩在老人的臂弯之下。

“我们恐怕得进山去找一找了，这样的坏天气，发生任何事都不能算是偶然。”老人放下烟斗，抬起头对苏扬说。

苏扬看着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微微张了张。

呼啸的风雨声中，细碎的断树枝和树叶不断地迎面袭来。苏扬和老人一人披了一件油布做的雨衣在山林间艰难地穿行。苏扬走在前面，左手提着一盏防水的照明灯，右手用一根结实的树杈拨开层层遮蔽的枝叶。老人紧紧尾随在他身后，辨认山路和方向。

越往林间深处走，行进越发变得困难。光线明显不足，可视的范围一点一点地缩小。原本还能够勉强辨认出形迹的山路也因为雨水和泥泞而无可辨识。

不熟悉在山间行走的缘故，苏扬已经摔了好几次了。最后一次他翻了一个跟头，要不是刚好伸手攀住了一棵树­干­，险些就要脑袋撞上一块坚硬的石头。老人拉起他，然后拾起地上的照明灯，走向了他的前面。

“跟着我！天黑之前我们一定要找到她！”

“进山通常都是这个方向吗，还有别的没有？”

“现在已经无可辨认了，我只是凭着以往的感觉在摸索。”

“嗯？”

“就是说，”老人回头用深邃的目光看了苏扬一眼，“就算有路，现在也不存在了。”

老人说完便不再说话，提着灯谨慎而小心地搜寻着前行的路线。苏扬跟着老人，一边绕过纷繁错杂的枝­干­，一边小心翼翼地搜寻目力所尽可能到达之处。

他的胸口已经渐渐地紧缩了起来，每一下心脏的跳动都好似重重地敲击在肋骨上。

他在一阵强烈的冷风吹过时忽然感到了害怕，又或者，称之为仿若从心里而来的惧怕。他害怕筱夏会就这样消失在这一片无边的山林里，害怕自己会因此而几近窒息。

混沌的天空下，苏扬和老人的身影已然隐没在深青­色­的山林深处。白雾笼罩一般的世界，只能看见层层的树林在随着风剧烈地摇晃。

行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一片地势稍稍平缓一些的地方。

像是半山腰间的一个山谷。

这里的树的密度也比之前来时的路上小了不少，视野顿视野开阔了许多。苏扬四下里看了看，大部分都是些高大的乔木，较为硬实平坦的地面上铺满了褐­色­的树枝和或青或黄的叶子。大概是因为这一场风雨的缘故。

他皱起眉毛，仔细凝视这一带的景观。同时努力将之与记忆中前两日所到达的考察区域做对比。

“如果方向不出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唔……”老人眯着眼也细心察看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然后说，“我想应该是没错了。”

苏扬抬头朝天空看了看，四周高大的云杉树冠朝着视线的中心汇聚成一个放­射­­性­的图案。青灰­色­的背景里，大滴大滴的雨珠还在急急地迎面坠落。

“筱夏——”

“筱夏——”

他对着眼前这看上去毫无人迹的山林放声大喊了起来。

片刻之后，隐隐约约有模糊的回声从远处的山壁反­射­回来。这些脆弱的声音，就如同那些空气里脆弱的枝叶，在山间艰难而无力地穿行，不消多时，便被这连绵不断的呼呼风声还有噼啪的雨声淹没在山谷的泥泞里。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悄无声息蔓延而去的静默。

而天­色­，似乎又暗沉了一些。

雨水不停地冲击在苏扬有些苍白的脸颊上，尔后顺着他的眉梢和下巴流淌下来。他的双瞳里，始终闪烁着颤动着的光影。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老人。老人提着照明灯，正聚­精­会神地审视着四周。

“分头找找吧！这片区域不是很大，如果筱夏是继续昨天的工作，那么不会去往别的地方的。”

“嗯！”苏扬点了点头。

“天黑之前，我们在这里碰头。这个灯的电力应该还能维持两个小时。”

说着，老人将照明灯灯头朝上放置在了地面上，雪白的灯光在空气中亮起一道清晰的光柱。

“不过记住……”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扬，“不管有没有找到，天黑前你一定要回到灯光这里来。”

苏扬定定地看着老人，犹豫了片刻后，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