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树林走过一阵之后,苏扬回头看了看,那道白色的灯光虽然已经渺小了许多,但仍旧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然后他转回视线,继续朝着前方搜寻着。
又穿过一片稍稍低矮些的树林。那种山林间所独有的压迫感愈发地浓厚起来,周遭只有不停歇的雨水击打在树冠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苏扬一边集中着全部的精力察看着四周的状况,一边摸着一棵又一棵的树干往更里面的地方深入。
雨水已经浸透了他的鞋子,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脚趾与鞋垫之间滑腻的摩擦。一层一层的寒意,沿着他的脚掌向上蹿行。
来不及再思考这些,因为,天色已经开始迅速地变暗。
此时,那照明灯的光线离得更加地遥远,甚至也有些看不大清了。兴许,再往前走个十米左右,那微弱的光线就会彻底地在视线之中消失。而再往更深处窥探而去,目之所及之处几乎只是一团接近于黑色的混沌。
可是,关于筱夏的踪迹,却无处可寻。
苏扬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天,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冰凉刺骨的寒气顺着喉管直入胸腔,肺部也禁不住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仿佛有细碎而尖利的冰渣在刺破已然脆弱的细胞。
眼前能继续作为“路”而往下走的地面忽然戛然而止。一道陡峭的斜坡在苏扬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赫然出现,坡面上能附着的似乎只有那一棵从土壤里伸出来的残破小树。而顺着斜坡往下,是一道深达十多米而完全看不清形状的沟壑。
莫说是人,即便只是一颗石块,到了那上面也会不由自主地滚滚而落。
这里,就像是一个尽头,一个终点,宣告着苏扬的找寻的终止。或者不若说,像是一根象征着些许期望的丝带,被生冷地剪断。
在那一瞬间,就好像本以承受着心脏剧烈撞击的肋骨通通断裂开来的一般,苏扬不可抑止地感到一阵阵令人发不出声音的疼痛在胸口猛然生发出来。原本惴惴不安的一颗心,就似被掏出置放在寒冷彻骨的雨水之中,唯能感受到的,只是无穷无际的悲凉。
天空里,最后的光亮也行将消散。
唯有息息不止的寒风和冷雨,还在发出以示它们存在的低沉声响。
“筱夏——”
“筱夏——”
苏扬再一次用力地喊。声音几近沙哑。
这一次,就连回声也消弭了踪迹。只有他自己孤独的喊声一遍又一遍在山林的上空响起来。
他停下来,感到鼻腔里膨胀着湿热的气息。这样的气息让他的呼吸也不得不费上更大的力气。
“苏扬……苏扬……”
有微弱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苏扬愣了愣。虽然声音几乎被淹没在嘈杂的风雨声中,可是苏扬还是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随即他猛然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了不过###米的距离,苏扬在一棵倒伏在地上的粗壮树木的背后看见了那一个发出喊声的人影。
不是筱夏,还能是谁?
此时筱夏手扶着树干坐在地上,身上那件浅蓝色的塑料雨衣已经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雨水浸透了她的全身,她仰起已然虚弱无力的苍白面孔,朝着向自己跑过来的苏扬用力地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一颗被扯离的心终于回归原位。苏扬再也忍不住自己鼻腔里的那股气息。就像是已经蓄积好久的汹涌暗流,在这个瞬间终于无可阻挡地爆发了出来,卷携着一层高过一层的骇浪喷薄而出。
滚烫的液体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又或者是,从他那始终闪烁飘摇不定的光芒的瞳仁的深处流淌出来——但他还是忍不住又笑了。
苏扬蹲下来,紧紧地抱住筱夏。长久的寒冷和忽如其来的激动让他们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筱夏努力露出的微笑,让苏扬的心里更加地觉得一阵阵的疼,却是,柔软的疼痛。
苏扬这才发现,原来筱夏扭伤了脚踝无法站起来,所幸的是,骨头并没有出现更大的问题。除此之外,能看见的就只有前额右侧的一块泛着淤青的伤痕。
“我从上面那个位置滑了下来,然后扭伤了脚,幸好是这棵大树拦住了我。”
筱夏指了指背后靠上的地方,然后又笑着拍了拍身边这株已经倒伏在地的树干。苏扬看了看上面,筱夏所指的地方是一块半截埋在土里而横出来的巨大石块。站在那个上面,刚好可以触摸到一棵高大云杉伸出的枝干。
“你这里?撞到了头?”
“噢,不碍事的。滚下来的时候,头撞在了树干上。不过虽如此,我还是要感谢这棵树。”
“对不起,筱夏。”
“嗯?”
“无论怎么说,在这样的天气让你独自进山,都应该怪罪于我……如果今天的情况更糟糕一些,那么也许——”
“苏扬!”
“呃?”
“你别这么说,其实就算是从那上面摔下来后,一直这样面对着生与死的界限依靠着这棵树而等待,我也从未有过半点怪罪于你。甚至…..我都不曾为此而感到害怕过。”
苏扬有些茫然地抬起脑袋,直直地看着筱夏的眼睛。他有些听不懂,却看见筱夏伸出了左手,轻轻地抚摸他的面颊。她指尖微微的温热,让他那些原本不安的情绪渐渐安定了下来。
“你知道么?”筱夏的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我从没有一秒钟放弃相信过——相信着你一定会找到我,将我带回去。”
苏扬听着这般话,看着筱夏的面容凝视了良久。他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轻轻地亲吻了筱夏有些微凉的额头。然后,背起她离开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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