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推开他,努力躲避他渐渐变得猛烈的攻势:“辰峰,我没心情,希望你尊重一下我。”他们一向直呼对方的名字,她也只有讨饶的时候才会叫他辰峰。
想必曹辰峰很了解这一点,他停下来,眯起眼睛直视着她:“为什么没心情?”
明知道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秦莫尧却有一种被他深深看穿的感觉,怎么都躲不开他纠缠的视线,于是索性闭上眼睛。他的手撑在她两边,并没有给她重量,她却觉得压力重重,连身子都僵硬了。
“最近事情很多……我很累。”僵持良久,她终究还是找了个借口解释。僵持良久,曹辰峰冷笑了声,到底没有再强迫她,他松开手,躺了回去,靠在床头点了支烟,幽幽地说,“秦莫尧,如果不愿意可以直说,在我面前不要找借口。”
秦莫尧顿时一僵,躺在被子里屏住了呼吸不说话。过了一会,她动了动掀开被子起来:“我去客房睡。”
曹辰峰却先她一步出了房间,房门被关上,秦莫尧尴尬地顿住,坐在了床边,再也抬不动脚出去。她坐了很久,直到四肢有些冰凉了,终于想起要回到床上去。伸手触了触一旁的被窝,已经凉了。
后半夜她睡得不好,迷迷糊糊地很不踏实。后来被渴醒,只觉得口干舌燥,开了灯起来喝水。刚刚拧开房门的把手,厨房里却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把门拉开一条缝,厨房暖橘色的灯光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光束,将曹辰峰高大的身形浸在灯光里,因此看上去轮廓模糊,不像是真的。他背对着她,翻箱倒柜地不知道在找什么。
秦莫尧的眼睛有些刺痛,她关上门,靠在了门后,等厨房里的动静慢慢散了才重新开了门出去。曹辰峰已经不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咖啡壶是热的,开封的红酒还剩了半瓶,她拿杯子倒了半杯,手指触到案板上细微的颗粒,蘸了舔舔,是咸的。喝咖啡加盐,曹辰峰一贯的古怪品味。
关了灯回房,书房里的灯已经灭了,秦莫尧却没了睡意。她倚在床头,把手机里的那两条短信又看了一遍,然后一条一条慢慢删掉。
第二天早上曹辰峰脸色果然很差,一大早把衣橱弄得乒乒乓乓,秦莫尧洗漱完出来,靠在房门口看着他:“你又怎么了?”
“帮我找找我那件灰色的衬衣。”
“你有很多灰色的衬衣。”
“浅灰色的那件,还有我的球衣在哪里?”
“在储藏室。”-
“球衣为什么会在储藏室?”他看着她,仿佛觉得她不可理喻。
“你有很多套球衣,我特地在储藏室安了个衣柜,跟你那些器械放在一起,免得你找不到。
“结果我还是找不到。”他摊了摊手,依旧那样看着她。
“曹辰峰,我八点上班,你别找我麻烦。”她睡眠不足心情也好不到哪去,甩了手,去厨房做早饭
出来时,他却已经换好衣服了,穿一件浅咖啡色的戴帽针织衫,很粗的纹理,领口开得低,露出小半结实的胸膛,下面是浅米色的休闲裤。一把年纪了还穿成这样可真够轻佻的,可是他往那儿一站,却又仿佛无可挑剔,秦莫尧收回视线,停止对他的腹诽,把咖啡和吐司端上桌子。
“有没有其他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他一看到吐司就开始皱眉。
“很抱歉,我只找得到吐司。”她坦然自若地啜了一口咖啡,想起来应该抽空去超市采购了。
曹辰峰勉为其难地选择接受。
“你今天不上班?”
“上午去打球,下午还有个会。”
“商务性质?”
“没有,私人,”曹辰峰停了一下,又补充说,“跟常睦他们。”
秦莫尧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听曹辰峰问,“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上班。”
“今天周六。”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有周末了?”从开始干这一行开始,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周末,什么时候有一个完整的双休,那简直是奢侈了。前阵子跟同事一起在单位食堂吃饭,讨论起开心网上关于工作时间的调查,见多数外企白领在抱怨加班,有同事把筷子一拍,愤愤不平:“加班算什么?我们天天加班!”
秦莫尧想起当时那一筷子的架势以及随后从他们身边走过的副台长脸上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曹辰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没什么。”她低头喝咖啡。
“要不换个工作吧,昨晚不是喊累吗?”曹辰峰突然说。
她不想让他借题发挥,迅速打断了他:“习惯了就好。”
曹辰峰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我不习惯,我觉得你是跟工作结婚了,而不是跟我。”
“哟,你这是在吃哪门子醋?”她很少见他这样子,仿佛是在跟她赌气。于是笑了下,咬了一口白土司,剩下的扔回碟子里,起身收拾东西出门。
曹辰峰也笑了起来,放下杯子:“我送你。”
“如果你顺便的话。”她也不推辞,不用自己开车,正好还可以用车上的时间补一下眠。
一路眯了一会,到集团楼下时,她正要下车,突然想起件事,回头问他:“你下午有没有空?”
“四点之后,什么事?”
“还是算了。”她想起曹辰峰并不喜欢宠物,于是解了安全带下车。
“秦莫尧,你能不能改改这个说话只说一半的毛病?”曹辰峰语气不满。
她回头:“昨天芹姨打电话说斑斑在掉毛,我没空带它去宠物医院,你又不喜欢宠物,连碰一下都会过敏,我说了还不是多此一举。”说完,她也没走,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曹辰峰冷哼一声:“算了,就当我没说。”他拉上车门,一踩油门,车子很快冲过了十字路口,转了个弯往新区去。
秦莫尧转身往大楼里走。两个人从未婚夫妻成为夫妻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不再试图掩饰对彼此习惯的不满,开始对对方指手画脚,并且理直气壮。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我是你老公(老婆)
结婚三个月,所有婚前的忍耐谦让温存体贴小心翼翼荡然无存,生活本身已经繁重不堪,自顾不暇,他们两个谁也不想看对方的脸色,谁也不愿意迁就谁。
独照
直播时间是周一到周五,秦莫尧终于有一天可以无惊无险正常下班。隔天上午没事,她跟宠物医院预约了一下,决定晚上去父亲家把斑斑接回来。想起早上不愉快的告别,她打了个电话给曹辰峰,打算让他一起过去,没想到打了几通都没人接,于是索性放弃,自己打了车过去。
许芹来帮她开门,笑着说:“怎么这么晚,辰峰下午就过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来呢?”
她吃了一惊:“曹辰峰也在?”进去一看,客厅里跟秦祈明下棋的人,不是曹辰峰是谁。
见她过来,两人散了棋局准备开饭,秦祈明招呼她:“怎么周末都这么晚?”
“不一直都这样嘛。”她随口敷衍过去,坐到沙发上扶手上,俯了身低声问曹辰峰:“你怎么在这?”
“还不是为了你的宝贝狗。”曹辰峰说着,把他腿上一团肉色的东西丢到她怀里。
秦莫尧差点尖叫,她的小京巴斑斑,全身剃得一根毛不剩,成了一团光秃秃的肉球,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地看着曹辰峰:“你……”
难得曹辰峰倚在沙发上还能一脸波澜不惊:“医生说这样才有用,等长出来就不会再掉毛了……”
秦祈明在对面好笑:“莫尧,你可别错怪辰峰,你知道他对宠物过敏,下午还是他带斑斑去医院的呢……”
秦莫尧扫到他手臂和脖子上的几道红印,终于忍住了没发作。
晚饭自然是很不愉快,她才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一旁许芹眼尖:“莫尧啊,是不是这菜不合你胃口?”
“没有,芹姨,我没什么胃口。”
“吃这一点可不行,我还煮了鸽子汤,我去帮你盛一碗。”
“不用了。”她淡淡地拒绝。
“那我帮你煮点粥。”
“不用了,芹姨,我吃不下,你们慢慢吃吧。”她一向是说一是一的人,说了不吃就是不吃,最讨厌别人过分的殷勤和劝说,即使那本是好意。这么多年了,许芹其实早该摸透她的脾气,却依旧要在秦祈明面前对她表现地这样过分殷勤,什么原因她自己心里有数,这也是秦莫尧至今无法对她产生好感的很大原因。
许芹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咬着唇,没再说话,一旁秦祈明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一时气氛有些僵了。还是曹辰峰打破了沉默,他帮她舀了勺西芹百合,搁在她碗里:“你最近上火,多吃点百合去去火。”
明知他话中带话,她却不好反驳,微微瞪了他一眼,他却仿佛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吃他的。秦莫尧勉强把东西吃了,抱着斑斑往楼上去。她15岁那年父母离婚,隐忍多年的许芹终于光明正大进了秦家门,十几年来想尽办法取悦她,然而她的性子太像母亲,从来都是认死理的人,容不得一点背叛。跟常睦分手后她去英国读书,住在母亲那里,曾文仪一度很担心她,“尧,你一定要改改你这个性子,该宽容的时候宽容一点,否则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她知道,这些她都清楚,然而,她只是做不到,她做不到,她从来没办法委屈自己去取悦别人,常睦很早前就说的对,她有严重的心理洁癖。
秦莫尧回了自己房间,她到卫生间打了盆水,拧了点沐浴露,帮斑斑洗澡。本来都已经光秃秃的小京巴,弄湿了以后,短到根部的毛发全部贴在皮肉上,坑坑洼洼的,简直是惨不忍睹,它转着大眼睛咕噜噜地看着她,就像被扒光了衣服给人欣赏一样,颇有点可怜巴巴的味道。秦莫尧爱怜地揉揉它的脑袋,它开始撒欢,扭了扭身子撒掉一身的水,湿漉漉地往她怀里钻。她笑了起来,找了条毛巾包住它,把它放在床上,找了吹风机帮它吹干。短促的毛发绒绒地在手里渐渐蓬□来,就像是蒲公英,从指缝里滑过,松的抓不住。
斑斑是母亲送给她的,陪了她一年多。结婚后,因为曹辰峰对一切毛发动物过敏,她又实在是太忙,所以才把斑斑放在家里让芹姨照顾。
秦莫尧转念有了主意,她打电话给常睦:“想不想养宠物?”
“什么?”
那头常睦仿佛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好,等我从上海回来,你就把它送过来吧。”
兴许是伺候地它太舒服了,小京巴没一会就开始打呼噜。秦莫尧关掉吹风机,却听见背后传来略带戏谑的声音:“怎么没见过你这么殷勤地伺候我?”
“你在跟一条狗吃醋?”她转过身,曹辰峰靠在门口,不知已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的电话,因此有些恶声恶气,掩饰自己的心虚。
“有时候做人还不如做狗舒服呢。”曹辰峰不知道在说给谁听,他耸了耸肩,坐过来,抽了床头的相册一张张翻过去。
“不要看,我以前很丑。”她夺过来,就想合上。
“会比现在更丑吗?”曹辰峰固执地掰开她的手,没理会她的怒目相视,视线落在一张照片上,“这是什么时候?”
“高中的时候吧,”她扫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是她骑在马上的一张照片,大约也是秋天的样子,天空很蓝,草尖泛黄,大地很宽广。她穿一件小圆领的白衬衫,领口系着蓝色的细丝带,下面是白色的裙子,黑发安静地垂在肩头,唇红齿白,记忆里已经太遥远的清纯学生样。
“你那时候比现在漂亮多了,”他一点都不给面子,却伸手抽出了照片,“我要了,送给我吧。”
“不行,”她想也没想就回答,伸手过去抢,曹辰峰却比她快一步,手藏到了背后,她一个扑空,撞在他胸膛上,差点蹭上他的鼻梁。
“为什么不行?”他微微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他们凑得很近,秦莫尧一向最怕他这个眼神,一旦他这样看她,她总觉得自己仿佛什么都被他看光了一样。
她咬了咬嘴唇,坐直了,还是收回了手:“算了,你想要就要吧。”
“这张照片对你有什么意义吗?”曹辰峰却没打算放过她。
“没什么意义。”秦莫尧后悔自己那时候整理东西没有把这张照片一起收起来,其实她只是舍不得。这是常睦帮她拍的第一组照片里最好的一张,而且就在那天,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记得当时一共洗了两张,她不知道他那边还有没有。其实她早该扔掉了,可是他把她拍的那么好,以致于她每次看到,都能回想起那天尴尬而甜蜜的心情……
她一直都舍不得
然而事到如今,早就没什么意义了,如果曹辰峰拿走了,也好。她倚在床头,有些闷闷地:“你为什么要这张?”
“这张拍的很好,表情抓得很到位,拍照的人看起来技术不错。”他居然说的一本正经。
她一哂:“原来你看上的是那照相的人。”
“还有,你那时候也是黑发。”
秦莫尧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床对面,镜子里的她,跟照片上几乎如出一辙,她僵住了,终于知道常睦那天的欲言又止是为什么。
然而时光荏苒,过去种种,浓情爱恋也好,爱恨纠葛也好,早就在一寸一寸流失的青春里被扭曲地面目全非。就算此刻面容依旧,变化的早已不止是年龄。
他们已经彻底地成了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从此,以后。
曹辰峰果然把照片放进了钱包里,秦莫尧睨了他一眼:“曹先生,你别那么肉麻好不好?”
“你是我老婆,有什么肉麻的?”他毫不在意。
她无话可说,坐了起来,把相册合上Сhā了回去,问他:“你今晚住不住这?”
“不了,我还要去一趟公司。”他也坐起来,“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手上要是过敏的话,回去擦一点白花油,在主卧床头的第三个抽屉里。”
“行,我知道了。”
“那我不送你了啊,到了给我电话,晚安。”她拿了衣服,进去洗澡。
刚脱了外衣又发现没拿卸妆油进来,她开了门出去,却发现曹辰峰还没走。他靠在书柜上,手里玩弄着打火机,一开一合,脸陷在光线的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事吗?”她绕过床,找到自己的手袋,在里面找卸妆油。他突然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低了头把脸埋在她颈窝里,缠绵地亲吻她的脖子。她身上只穿着内 衣,后背靠在他胸膛上,肌肤相贴,他的手又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这样的姿势让她非常尴尬,她按住他揉到她心口的手:“你怎么了?”
“没事,我就走。”他静静拥了她一会,转身吻了吻她的唇,开门出去。
或许是换了床的缘故,秦莫尧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不知道第几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终于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开了床头灯,她看了眼手机,才凌晨一点。
他没给她打电话,也没发短信,她拨回去,只是忙音。打了很多次,她终于把手机丢开,视线扫到床头的那本相册,起身拉了出来。翻到刚才那一页,她却呆住了。
她以为会是一片空白,然而被曹辰峰拿走的那张照片,却又原封不动地Сhā在了原地。
第二天,秦莫尧一早就回了家。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她怀疑曹辰峰昨晚根本没回家,然而开门进去,却在餐桌上看到了他的车钥匙。卧室的门大敞着,窗帘却拉的严严实实,他还在床上睡觉,卧趴在枕头上,就算是一个人,还是规规矩矩地只占一半的床。其实他睡相很好,至少要比她好得多。他们结婚第一个月,她几乎每晚上都把被子卷走,房间里空调打的太足,害他差点感冒,后来不得不每人一床被子,自给自足,免得争夺有限资源。
她觉得室内空气太差,过去开窗户。拉开窗帘的时候,阳光透进来,已经有些刺眼,他却完全没有要醒的样子。她才发现他连衬衫都没脱就直接睡了,凑过去闻了闻,身上果然有酒味,一时心生厌烦,连叫醒他都懒得。回客厅列了下采购清单,打算一会去一趟超市。
回主卧换衣服时,他却已经醒了,靠在床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你昨晚去哪了,怎么没打电话给我?”
“忘了……”他简单地两个字当作交代,从床上起来,去主卧的卫生间洗澡。
她很不满他一派连敷衍都不屑的态度,然而转身时他已经进了卫生间,顺手带上了门,留给她一个静默高大的背影,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秦莫尧莫名地觉得憋屈,她迅速换好衣服,把床单被套一股脑儿抽了下来,统统塞进了洗衣机,又全部换上新的,抚平,叠好,才觉得好过了些。
在玄关换鞋子出去时,他正好从卧室里出来,她忍住气,努力平静地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我现在去超市买菜。”
“不用了,我要出去,晚上才回来。”他开始低头打领带,往客厅走,没再看她一眼。
她的好脾气彻底告罄,甚至懒得跟他告别,关了门就走。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们完全在冷战中度过。她不知道自己又是在哪个关节惹到了他,让他对她这么不满意,然而这已经是婚后的常态,他隔三岔五的情绪就要不正常,好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任她差遣也行;差的时候可以好几天处在一个屋檐下却完全对她视而不见。她之前一度以为他淡然有礼、沉稳寡言所以比较好相处,其实不然。他们结婚前的相敬如宾在婚后完全成了相敬如冰。幸好她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并且从一开始就对他们的婚姻抱着并不算高的期望,所以也不至于太失望,不然她现在肯定是怨妇一枚
结婚才三个月,秦莫尧想,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疲惫。而且她相信,曹辰峰恐怕也抱有相同的看法。
她努力想扮演好一个妻子的角色,但无论从任何一方面看,她都失败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完全不领情。
那么,她又何必自讨苦吃!
对付这样的沮丧处境,最好的办法是,加班,她常常在凌晨的时候结束工作回去,他不是睡了的话就是在处理公事,她洗过澡就抱着被子去客房睡。交错的作息时间,缓冲着彼此日渐膨胀起来的那层面纱,他们像任何一对夫妻,就算矛盾重重,日子依旧要过。
结束了为期三天的经贸文化论坛前线直播采访后,已经是周五了。晚上出了演播室,秦莫尧接到常睦的电话,“我今天刚回来,你什么时候方便把斑斑送过来?”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现在有空吗?你在梅里等我,我请你吃宵夜。”
她回了父母家,父亲还没回来,许芹在客厅里看电视,过来帮她开门,一脸惊讶:“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晚饭吃了吗?”
“刚下班,吃过了,斑斑呢?”她换了鞋子往里面走,在沙发上找到那一小团白绒绒的肉球。看到她过来,斑斑马上从沙发上纵了下来,跳到她脚边撒欢。
“要不要吃点宵夜?”许芹跟在后面,看她抱了斑斑要走,“要带回家去吗?”
“有个朋友要,就送给他养了,”她简单地解释,又重新换了鞋子出去,常睦还等着,她没时间耽搁,在门廊下,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转了身说,“芹姨,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都一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许芹倚在门口,手绞在一起,有些讪讪地说,仿佛习惯了她一向冷冷冰冰的态度,对这样的感谢很不自然
秦莫尧收回目光,却没再说什么,回到院子里,上了车,把斑斑放在副驾上,发动车子出去。想起刚才许芹那个样子,她不禁觉得她也有些可怜,虽然如愿以偿嫁给了秦祈明,这么多年来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勉强自己对她表现得关怀备至,在她面前从来抬不起头来。她原本一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爱明明相貌、身份、气质都要比许芹好得多的母亲,然而现在看来,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强求的。
到了梅里,大晚上的,外卖处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她上了二楼的包间,常睦已经等着了,他才下飞机,精神却显得不错,看见她,照例一笑,伸手抱了斑斑放在腿上,笑着说:“以为你说着玩,真舍得送我?”
“我都带过来了,还有假的?”她点了餐,含笑问他,“你会帮我照顾好它吧?”
“放心,你的东西我自然不会亏待的。”常睦答应地爽快,他一向喜欢宠物,何况是她的宠物。
常睦想了想问:“你跟曹辰峰说了吗?”
秦莫尧一愣,随即轻笑了声:“这是我的私人财产,没必要跟他报备吧。”
常睦看着她不说话,仿佛在犹豫着该怎么说下去。秦莫尧咳嗽一声,端起桌上的茶,“一会去一趟宠物商店吧。”
幸好还没有打烊,店员跟她是相熟的,要了一些专用的沐浴露、食具之类,秦莫尧突然接到电话,同事问她要一部纪录片的光碟,作为申报奖项的材料,当天晚上截止,十万火急。东西还留在办公室里,她不得不回单位去取了给他。于是把斑斑交给了常睦先走。
等事情搞定,都已经半夜了,秦莫尧下了楼,手机里有几个未接电话,还是同一个号码,她迟疑着拨过去,原来是宠物商店的店员。
“秦小姐,你朋友刚才结账时走得急,把钱包忘在了这里,我联系不上他,你现在方便过来取吗?”
秦莫尧在车里坐了很久,久到好像胳膊都僵了,终于缓缓把钱包打开。正中的照片上,她穿一件小圆领的白衬衫,领口系着蓝色的细丝带,下面是白色的裙子,黑发安静地垂在肩头,唇红齿白,记忆里已经太遥远的清纯学生样。
他竟然真的还留着,她手指轻轻滑过照片,停留很久,却终究合上了钱包,丢在置物柜里。努力睁了睁刺痛的双眼,不经意间泪眼模糊。
这个城市已经灯火阑珊,窗外刮很大的风,她趴在方向盘上,仿佛缺了氧的鱼,用力地呼吸,依旧喘得全身发抖,手机响,她抽了张面纸按住眼睛,按了通话键。
“什么事?”
“家里淹水了……”
秦莫尧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才打开门,就有水漫过脚背。曹辰峰挽着裤腿,赤着脚,上身还穿着整齐的西服,站在水中央,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她原本已经觉得这个晚上郁闷至极,濒临崩溃了,却因为他那副百年难得一见的渔夫模样,终究是叹了口气,笑了出来。
她淌着水过去,把手袋放在餐桌上,问:“怎么回事?”
“也许是水管裂了?”曹辰峰脱了外套,往厨房去检查水管和暖气管。她跟过去,站在他后面。
“能找个手电之类的吗?”他回头看她。
“这个,”她折回去,从手袋里找了个袖珍的小手电给他。她加班回来晚了,有时候走廊里的灯太暗,备个手电方便找钥匙。
“你确定这是手电?”曹辰峰看着那根口红状的管子,一脸不信任的表情。
“给我。”她没好气地夺过来,在底部旋转,扭亮了递给他。
曹辰峰看了她两眼,没再说什么,他开了橱门,一边摸索一边察看。
“在漏水,有没有物业的电话?叫他们找个人过来修理。”他很快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已经下了命令。
“这么晚了还有人吗?”她怀疑。
“总有人值班吧,我们付那么多物业管理费是干嘛用的?我完全可以投诉他们。”他扯松了领带,口气愈发不佳。
秦莫尧觉得他明显地在迁怒,然而工作了一天疲惫不堪回到家却看到一片汪洋大海,再没有比这更郁闷的了,虽然她的情绪也不怎么好,终究是懒得跟他争论,在客厅的通讯录上找了号码打过去
等折腾完,已经是午夜了。整个房子,从厨房到客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两人坐在沙发上,连动一下的欲望都没有,更别提收拾了。
曹辰峰在抽烟,他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去丽景那边住吧。”
于是他们在午夜的时候穿过了大半个城市,到了丽景这边的公寓。其实这里才是他们本来定的婚房。二层的复式结构,足够大,又临湖,风景绝佳,空气质量高,十分适宜居住。装潢上也下足了功夫,按英式的标准配备的,设施齐全,然而她却总觉得太大,打扫起来麻烦,而且离市中心远,尤其是每次加班的时候,大半夜一个人开车回来,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陪伴自己的只有客厅滴滴答答的壁钟声,简直静得要发慌。
所以多数的时候,他们还是住在市区相对简陋但明显更方便的公寓
秦莫尧放下东西就去洗澡,她觉得疲惫不堪,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昏昏沉沉得几乎要睡着,等回过神来,水都快凉了,重新用莲蓬头冲了个热水澡后,她穿好睡衣出来。
曹辰峰已经在另外的卫生间洗过了,坐在客厅里安静地看新闻。她去厨房找到还在保质期的蜂蜜,帮他冲了一杯,见他还没有睡觉的意思,自己端着杯子上楼去。
没想到刚躺下不久,他也跟了进来,轻手关上了房门。这是一个礼拜来他们第一次在同一时间入睡,她还醒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索性装睡。他摘了眼镜,掀开被子进来,在她身侧躺下。她挣扎良久,终于坐起来:“我再帮你拿床被子。”
“不用,就这样好了。”明明有前车之鉴,他却似乎并不领情。
一会被子被卷光了可不要怪她,秦莫尧暗暗地想,其实也实在懒得动,于是又躺了回去,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床头的灯被关了,曹辰峰的身子挨过来,从后面半搂住她。
他身上的气息温热,贴的太近,动作太亲密,她终于没办法装作毫无反应,于是翻了个身,面对他。
“明天还上班吗?”他低声问,气息已经喷薄在耳后。
“不。”
那个“不”字仿佛是默许了一般,他半撑起身子,低头从侧面开始吻她的脖子。细腻灼热的吻沿着下巴一路往下,肩膀,锁骨,胸口,腰腹,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在平滑的肌肤上吮吸啃噬……他的技巧一向很好,又太熟悉她的身体,当他往下亲吻到她大腿内侧的时候,她几乎战栗了,低吟着捧住了他的脸,他抬起头,吻回到她唇边,含住了她的唇舌,在齿间流连缱绻。
他停下来给她时间喘息,细细地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语呢喃,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混乱,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感觉到他在她身上的动作,他热切的抚触,激颤的亲吻,湿热的舔弄,或轻或重地烙在她肌肤上,火热滚烫,再也没有比这更私密的关系。
意乱情迷之际,她咬住了唇,忍不住想,他怎么可能做到在白日里对她不冷不热之后,还能爆发出这样忘乎所以的热情?
就像很久以前他跟她表白和求婚的样子,明明说着诚恳无比的话又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眼里却连一点爱意都没有,起码她一点都感受不到他对她的爱意。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答应了他的求婚?她努力去回想,却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
“专心一点。”他亲吻着她的胸,仿佛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含住不放。
秦莫尧忍不住低呼一声,却被他抽身上来堵住口,之后他揽起她的腰,一个挺身,彻底地攻陷了她。
她调整姿势,在他的深入中起起伏伏,喘息不定,仿佛在大海上迎着风浪前行的小艇,颤颤巍巍,寸步难行,下一秒却被翻涌而来的潮水整个吞没,吞噬干净。她伸手用力抱住他,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随着他的动作蜷曲痉挛,在攀到顶峰的那刻,她咬在了他右侧的脖子。
难得一觉竟然睡到自然醒。秦莫尧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看了眼床头的钟,九点了。披了件衣服进卫生间,曹辰峰正在洗澡。她刷牙的时候,他关了花洒,围了条浴巾出来,到洗手台前。
她无意间抬头,却发现他正抚着脖子照镜子,一脸不自在。她昨晚下口有些不知轻重,现在看来,估计伤亡惨重,忍着笑再看了一眼,他却在镜子里瞪她。
她低下头,只装没看见。
他放下手挤牙膏,随口说了句:“今天会有几个朋友过来钓鱼。”
“怎么不早说?”她吐掉口中的泡沫说。
“忘了……”他弯腰,开始刷牙。
又是忘了,他的借口太没创意,仿佛连花点心思敷衍一下都不肯。然而她却找不到好的理由来反驳他。吵吗?又实在没什么好吵的。
秦莫尧掬了一把水泼在脸上,脸有些发烫,她用毛巾擦干了脸,往外走,到门口时终于转身说,“车钥匙借我,我去超市。”
她到车库取车的时候还指望着他能过来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吧”,然而没有,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他就算闲在家里看报纸,也不愿意跟她一起出门,结婚前还好一些,起码一起外出的走动比较多,人前他也乐意敷衍做戏。结婚后除了餐桌上还有床上,他们很少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秦莫尧想起这些,不由自嘲地一笑,不过她从来不会自找麻烦,开车出了庭院,很快把所有失落情绪抛在脑后。
她也从来不会去勉强别人。如果他不愿意,随他。
秦莫尧去了附近的麦德龙,在仓库式的超级市场里有些报复性地购物,啤酒饮料水果蔬菜成箱成箱地往购物车里塞。路过服饰区时,她看到一对拖鞋,一粉红一粉绿,细腻的小羊皮,口上有一圈羊绒的滚边,感官清爽又比较保暖,其实还不到冬季,她不知怎地就觉得心动,几乎立即就取了下来。结完帐才发现太失策,虽然推车可以直接推到停车场,然而要把这些东西搬到车上那也是个体力活。
把小件物品放到后座的时候,再看到那对拖鞋,她突然又觉得了无生趣了。她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曹辰峰其实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买的是什么样的拖鞋。
秦莫尧觉得意兴阑珊,她正打算搬饮料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需要帮忙吗?”
她错愕地回过头去,是常睦。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箱子,整齐地垒在后备箱里。
“你怎么在这?”秦莫尧早知曹辰峰也会邀请常睦,但还是存了点侥幸的心理他不会过来。分手以后到现在,尽管往事难以释怀,他们不知为何却没有完全成为毫无关系的陌路人。再见面,还是普通朋友。
就像歌里面唱的,“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然而她却一向不愿在曹辰峰面前跟他见面,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她也已经跟曹辰峰结婚,她依旧不喜欢这样夹在中间两面难做人的相处方式。
换句话说,常睦依旧是她不想在曹辰峰面前提起的隐私。就算结婚了,夫妻之间总要保留一点自己的空间,不是吗。
“曹辰峰不是约了钓鱼吗?”常睦一边搬一边回头跟她解释,“刚才正好路过,看着这边的人像你,没想到果然是。”他朝开放式的围墙外努了努嘴,他的车停在路口,蓝色吉普。他仿佛一直偏爱蓝色,她还记得,他的第一辆车是二手的蓝色马自达,他曾经带着她在整个城市里穿梭游荡,一起吹着风走到世界尽头,年少无知的她一直以为他是她的终点,除了他那里她哪儿也不想去。
他也确实成了她的终点,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相信什么感情,什么承诺,再好的感情,也会变质变味,变得面目全非,而承诺,从一开始就是用来背叛的。可是他们在那辆车上,挥霍过那样绚烂到极致的青春,以致后来每次回想起来,她总会难过到无法呼吸。
原谅
秦莫尧收回视线,说:“你先过去吧,我自己来,那边的路口不准停车。”
常睦继续帮她搬东西,若无其事地一笑:“放心,从指挥部过来的车,没人敢拖。”
她再找不出理由拒绝,于是加快了动作,跟他一起把买的箱箱罐罐搬上了车。
“今天周末,曹辰峰怎么没有陪你一起过来?”他挽起衬衫袖子,问。
“他有事。”她其实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事,然后脱口却很自然就帮他找了个借口。
常睦于是很默契地换了个话题:“斑斑在我那里很好。”
“那就好。”秦莫尧笑得有些苍白,“你最近忙不忙?”
“老样子,帮公司做收购,有利润空间我就投。”
“战线拉太长也不好。”
“把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比放在一个篮子里要安全的多。”
“以前你可不会这么说,我记得你最欢迎挑战。”
“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觉得害怕了,害怕突然之间失去,之后一无所有。”常睦笑笑,仿佛有些自嘲。
秦莫尧抱着手臂靠在车上,沉默,好一会,她说:“常睦,你开个事务所吧,我一定入股,并且做你第一个客户。”
他答应的爽快:“成,要是开的话,第一个肯定通知你。”
他们一前一后地回了丽景。
秦莫尧先下车,她回头见常睦有过来帮忙的意思,正要推辞,对面常睦却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她下意识地转身,曹辰峰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穿黑色的开襟针织衫,里面是灰色的衬衫,仿佛心情很好,单手Сhā在裤袋里,老远就跟常睦打招呼。
他们两人靠在车边低声聊天,笑。秦莫尧背对着他们,一个人弯着腰从后备箱里把东西搬出来。常睦拿了渔具先过去,曹辰峰放下手朝她这边走过来:“要不要帮忙?”
明知故问!秦莫尧觉得他的语气仿佛是路过顺便一样,没有一点要帮忙的诚意。然而没等她回答,曹辰峰却自行抱了几个箱子往厨房去,他身材高大,抱了两箱啤酒轻轻松松。
“超市大减价吗?买这么多!”他推开厨房的门进去,问跟在后面的她。
“不是怕喂不饱你们这群人吗?”她把水果搁在流理台上,累得手酸,靠在冰箱上喘气。
“这倒是,”曹辰峰笑了笑,又走了出去。秦莫尧以为他又打算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在厨房不管了,然而不一会,他又进来了,把剩下的那些东西都搬了进来。
“你需要运动了,”曹辰峰扫了她一眼,看她还在调整呼吸,说道。
“曹先生,你是在找借口把今天的家务都推给我吗?”他明明知道她有保持健身,其实只是因为吃得少,难免一时体力不济。
“你想太多了,”曹辰峰笑了起来,他今天心情真的很好,竟然没走,而是把他那帮朋友丢在外面,跟她一起在厨房呆了一个多小时,洗了蔬菜和水果做沙拉,又开了红酒煮羊肉,甚至帮她和了一团用来烤芒果霜蛋糕的面粉。
秦莫尧有些受宠若惊:“最近公司运行很顺利?”
她一向很少过问他生意上的事情,因为就算问了也做不了主。
“事实上我刚丢了一笔生意。”曹辰峰波澜不惊地回答她。
“那你的心态真是相当好。”
“你知道的,旧的不去往往新的不来。”
秦莫尧分明觉得他在含沙射影,抬头看他却依旧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害她根本找不到由头反驳。
可是不说点什么气势上仿佛又下了一乘,她不屑地说:“我可没听说过生意场上有这个道理。”
“纯粹个人经验而已。对于一笔已经注定失败了的生意,你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吗?”他反问她。
“没有。”这样的对话太没营养,她聪明地选择闭口。
结果那顿饭的质量还不错,两人其实都有轻微的洁癖,情愿自己动手而不是假手他人,更不希望生活里多出一个人,因此平日里只请了钟点工做保洁。这也算得上是结婚以来屈指可数的美好时光了,上一次这样安静而不计较时间地呆在一起,仿佛还是在英国读书时他半真半假追求她的那段日子里。
天气很好,厨房的窗户开着,阳光毫无禁忌地步入室内,湖边传来笑闹声,秦莫尧靠在橱门前等一锅水开,曹辰峰已经走了出去,她看着他穿过草坪走向湖边,身形修长,举止潇洒利落。突然心生安慰,如果生活能够就这么继续下去,其实也不错。
这,或许就是她当初选择跟他结婚的原因。双方父母满意,找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然而她抓到的只是片段,却把它当了全局。婚姻却不仅仅是片段而已,这一刻的宁静美好,却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就像他间或的阴晴不定,不可捉摸。
午饭是湖边的自助餐,他的那些朋友都到场,还带了不少女伴,一个简单的钓鱼活动被搞成了午餐派对。几个相熟的围坐了一桌,都是开惯玩笑口无遮拦的人,有眼尖的侧头时瞄到曹辰峰引人联想的脖子,顿时调侃:“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也不用这么激烈吧?”
曹辰峰搂住她的肩膀,但笑不语,只当是默认,因此惹来更大的嘘声,起哄着让他们秀恩爱。秦莫尧却觉得反感,其实她早该习惯了他人前人后的双重作风,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推开曹辰峰的手:“我回去拿点东西。”
“去吧。”曹辰峰仿佛也不在意,摆了摆手,回头继续跟其他人谈笑。
背后的笑闹声渐渐走远,秦莫尧迅速进了屋,靠在门背后深呼吸调整心情,她觉得胃里很不舒服,冲到卫生间吐了一阵才觉得好过些。抬头时却在镜子里看到了窗外常睦的身影,他正朝湖的另一头走,拐了个弯,很快就被茂密的花丛遮住了。秦莫尧想起昨天拾到的钱包,打算借这个机会还给他。
她在湖边徘徊了很久,走走停停,最后终于决定过去。终究是要把话说开的,感情已经不再,一切也早成定局,他留着这些又算什么呢?
下定决心后,她拐了弯过去,却在花丛后面,看到靠在树上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秦莫尧几乎是瞬间就转过了身,顿了一下,甚至连头都没敢回,直接往回走,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恐慌,却直觉要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越好。她后悔地几乎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是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来这里?五年前不堪入目的一幕还在眼前,她为什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身后常睦在叫她,她没停,只是加快步子往回走。
“莫尧,”常睦赶上她,拦在她面前,“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而且这一点都不重要。”她绕过他,低着头继续迅速往前走。
常睦小跑几步追上来,叫不住她,索性拉住她的手,沉声说:“秦莫尧,你以为同样的错误我还会再犯一次吗?”
她瞬间颤了一下,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嘴唇平静地说:“常睦,你不需要跟我解释,已经不需要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常睦垂下手,颓然地站在一边,一脸默然。
“那已经不重要了,常睦,我已经结婚了。”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别过脸去。
“不管怎样,我不希望你误会,”他看到她下意识地保持距离,突然觉得心痛,忍不住上前一步。
“你不用说了,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她侧着脸不看他,却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地往后退。她已经无法再靠近他了,从前不可以,现在也不可以了……
“小心……”常睦突然朝她伸出手,“别往后走了,你过来一点。”
秦莫尧却本能地挥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后退,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到了湖里。
曹辰峰把她拉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无法形容,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到底是你来钓鱼还是鱼来钓你?”
秦莫尧没有回答,她把湿漉漉的头发拨开,狼狈地往回走。她不是听不出曹辰峰的讽刺,也不敢去看一旁常睦的表情,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处境了,她沮丧到想哭。
她迅速进屋上了楼,从衣服上和头发上滴下来的水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一道水印,从客厅沿着楼梯而上,直到卧室的卫生间里,所有都是坏心情的证据。她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么狼狈,然而她的心恐怕更加狼狈。
沾了水的针织衫紧紧地粘在身上,皮肤跟她一样无法呼吸。她把衣服脱了扔在地上,开了水龙头把脸浸在水里。卫生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她惊讶地抬起头,曹辰峰站在门口,脸色沉的像夜晚的海。
她冷静下来,扯过了一旁墙上的浴巾,包住赤 祼的身体,擦干脸上的水,问他:“有什么事?”
“需不需要去医院?”他缓缓开了口,脸色缓和了不少。
“不用,我很好。”她不过是呛了几口水。
“你确定你没事?”
“没事。”
“你确定?”他重复了一遍,却放慢了速度,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她。
“我已经说过了,我很好。”她受不了他这样咄咄逼人。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两人对峙良久,曹辰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甩上门出去。
秦莫尧松开胸口攥的死紧死紧的手,浴巾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她开了莲蓬头,热水浇下来,尖锐的热度,刺痛皮肤。
小腿因为之前着了凉,突然抽筋,她痛得蹲下去,忍着伸直了腿,一阵阵痉挛的抽痛袭来,她坐在浴室地面平滑的鹅卵石上,直到疼痛慢慢过去,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没再下楼,也不想理会外面的事情,在床上昏睡了一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她慢慢地坐起来,觉得浑身乏力,头很沉,身体却很轻,手脚像失去了控制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秦莫尧怀疑自己发烧,然而测了一□温是正常。她有些好笑,身体很多时候会跟你做对,你以为已经撑不下去了,它却依旧好好的。原来自己的忍耐极限,比想像的要强。
从衣柜里找了件衣服穿上,她走到窗边,湖边的人已经散了,只剩几张孤零零的桌子,留在那儿,上面零散地堆了一些东西,在渐渐沉下去的暮色里,愈发老旧地像一张默片。
如果时间真的可以倒退,她多么希望这一天没有发生。包括早上的浴室、中午的厨房、下午的湖边,全都不要发生。
她也不要多此一举地还他钱包,她也不要莫名其妙地掉到河里,所有的一切,全都不要发生。
下了楼,客厅里漆黑一片,她只当曹辰峰已经走了,却在绕过沙发的时候看到黑暗中猩红的烟头,随着吞吐明明灭灭,她突然屏住呼吸,站在沙发背后举步不前。
院子里的风早落了,窗帘坠在地上,沉沉的,飘不起来。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就像暴风雨到来之前的那种天气,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她挣扎着要不要开口打破这种沉闷的时候,曹辰峰终于低声开了口:“醒了?”
她顿时松了口气,伸手摸到墙上开了灯,室内突然的光亮让人很不适应,两人几乎同时眯起了眼睛。秦莫尧觉得眉间发酸,她坐下来,问:“怎么不开灯?”
“一时忘了。”曹辰峰答得很随意。
秦莫尧疑惑,他到底在沙发上坐了多久,连天黑都没注意到。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有一会了。”曹辰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并不看她。
秦莫尧才感觉到饿,她去厨房找了找,在冰箱里找到那个烤好了却完全没动的蛋糕,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慢慢地塞进嘴里,甜味慢慢从舌尖弥散开来,冲淡了口中的寡淡苦涩。身后传来动静,她转身,曹辰峰站在厨房门口,神情莫测,仿佛欲言又止。
“要不要吃一点?”她朝他晃了晃手中的蛋糕,“味道还不错。”
曹辰峰把玩着车钥匙,没有回答,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不吃就算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挖了一大勺奶油。
“我回市区去,你走不走?”他突然出声。
秦莫尧含着勺子,考虑了一下,说:“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在车上时秦莫尧收到常睦的短信:“发个信息给我,我想确定你好不好?”
“我很好。”她迅速回过去,然后关了机。秦莫尧考虑了很久要不要解释,然而看到紧抿着唇专注地开着车的曹辰峰,她又失去解释的欲望。
算了,有什么好解释的呢,他根本就不在乎。
两人一路无话,车子到了停车场,秦莫尧下车,先去等电梯。曹辰峰很快跟了进来,站在她身后,依旧是无穷无尽地沉默。秦莫尧觉得这一天已经低落到极点,再也不会比这一天更低落了。到门口时,她掏出钥匙开门,Сhā了几次没Сhā准,身后曹辰峰伸出手夺了过去,“我来。”
他推门进去,她跟在后面,才进屋,身后大门却被他转身啪得一下关上,她被他推到门上,没等出声,他的唇已经疯狂地堵住了她。
室内甚至连灯都没开,她全身本来就软绵绵的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身上的衣服很快被他褪到腰间,他吻得很用力,用力地揉着她,每一寸肌肤,报复性地咬她的脖子。她觉得疼痛,忍不住就要推开他,却被他死死地按在门上,像被钉住了一样,躲不开逃不掉,也发不出声音。
秦莫尧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可怜过,仿佛一头待宰的羔羊,呜咽着,颤缩着,企图垂死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开他毫无怜悯的一刀。他抱起她,用力分开她的腿环在他腰上,没给她任何准备就直接进入了她。
她叫出声,却被他的唇再次堵住,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她被他抵在门上,承受着他失控的力量,在剧烈地冲撞中痛苦地喘息,别无选择地抱住了他,勒住了他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去,咬住手指低声啜泣起来。
半夜下起了雨,室内空旷而安静。黑暗中,秦莫尧背对着他,拉起被子,把脸往里面陷一点。曹辰峰的手环过她的肩膀,准确地找到她的脸,慢慢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抹掉。她僵硬了一下,还是握住他的手。他把她的手反握在手心里,掌纹相贴,不同于刚才的粗暴,异样温柔地摩挲。秦莫尧终于翻了个身,温顺地倚在他怀里,头顶着他的下巴,轻声说:“下午的事……只是个意外,如果你在生气,不值得。”
他轻抚着她后背的手缓缓停了下来,良久,她听见他叹息了一声,“确实不值得。”
秦莫尧挑了午休的时间约常睦见面,这样的时间,一个多小时,刚刚够把话说清楚又不至于无休无止地拖下去。
他们约在闹市区的一间咖啡馆,人多热闹,可以撇去单独见面的暧昧气氛,对这点,他们很默契地有了共识。
她把钱包递给常睦:“对不起,昨天弄湿了,我帮你买了个新的。”
“不需要这么麻烦,扔掉就好了。”常睦平静地说,已不似昨日那么激动。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怎么样,我眼光还好吗?”秦莫尧微笑着说完,才想起曹辰峰也说过这句话,心中不由一滞。
“挺好的,谢谢。”他客气地接了过去,却根本没打开看,只是放在一边。
“还有这个,”她拿出那张照片,尽管抢救及时,依旧被湖水泡的皱巴巴的,她顿了下说,“如果你要的话,留着吧。”
常睦看着她,却没有动作,她微笑站起身:“我还要回去上班,先走了。”
常睦叫住她,声音跟神情一样疲倦:“莫尧,我妈最近在催我相亲,田园是其中一个,我并不知道她昨天会过来找我……”
其实她昨天太慌乱,仓促间根本没看到那个女生的样子,印象里只是一闪而过,仿佛还很年轻,她回头,轻声说:“常睦,是我一直太自私,我原谅你了,如果有合适的对象,你不要再错过了。”
秦莫尧推开咖啡店的门,纜乳芟碌姆缌灞磺6了,叮当作响。她走在下午人群熙来攘往的中山路上,裹紧了外套,抬起脸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到底说出了口,她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以为一辈子都过不去的,然而她终究是原谅他了。
初恋
好像有很多个年头过去了。
跟常睦在一起的那一年秦莫尧17岁,之前她认识他十年,他大她两岁,两个人算得上青梅竹马,然而却没有擦出一点火花。
她上高二,是中学里的校花,或许是距离产生的神秘感,追她的男孩子多得数不清,并且前赴后继,然而她从来没有接受过。时间久了,人家只当她性子冷假清高,其实她只是不相信。很多次上完体育课,她看着抽屉里多出来的情书,常常觉得好笑。他们一点都不了解她,凭什么说喜欢她?
他们一点都不了解她,又怎么会知道她聪明高贵美丽善良纯洁如天使?
对于毫无根据的感情,她从来都是不相信的。
那时候平阳跟她一个班,她年纪小,长得又可爱,追她的人也不少。然而她小孩子心性,从来不放在心上,反而常常追问她:“莫尧,你怎么不谈恋爱?”
她听了笑:“为什么要谈恋爱?”
“是啊,为什么要谈恋爱?”平阳反问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谈恋爱,只知道人家都在谈恋爱。
秦莫尧摇头:“我不会为了恋爱而去恋爱,除非我遇上了我喜欢的那个人。”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
在少女时代敏感悲观到几乎看破红尘的爱情观里,秦莫尧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遇上这样一个人了。
那一年,常睦考上大学,8月份常家的谢师宴上,她第一次看他穿正装。他们不在一个高中,她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他,他比她高了一个头,那种青年人的朝气蓬勃和俊逸挺拔,跟记忆里T恤牛仔头发乱糟糟翻墙逃学的少年相去甚远,也跟身边玩着爱情游戏把女生逼到墙上强吻外表耍酷内心幼稚的男生完全不一样。
他挤过人群过来找她:“嘿,秦小猫。”他说她小时候睡觉的时候鼓着腮帮子,像只赌气的猫,于是老爱这么叫她。
她笑一下:“恭喜你啊,常睦。”
“你也快了啊,决定考什么学校了?”
“还没有,刚分文理,要看情况。”
“放心,我这样混日子的都考上了,你没问题的。”他冲她一笑,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点牙齿,看起来非常顽皮,跟他的那身西服很不搭,却又异样地和谐。她因他一笑,心情竟然莫名地很愉快。
后来常睦被叫走,她一时无聊,去客厅的角落里弹琴。不一会,常睦又热乎地凑过来:“在弹什么?”
“爱的礼赞。”
“一起好不好?”
“没问题。”她坐过去一点,把凳子分一半给他
他们小时候都有学过钢琴,然而合奏却是头一回。他记不清谱了,弹错了几个音,她在一旁给他背谱,他很快跟上了她的节奏,一曲爱的礼赞弹得行云流水一般,结束时,博得满堂喝彩。她看到客厅里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虽然一贯冷然,然而到底少女羞怯,一时脸都烧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常睦拉了她的手往外跑:“溜吧。”
他们从后门一路笑着跑了出去,到了一个小公园。那时候的公园还不是开放式的,一到傍晚就锁了。
常睦脱了外套,让她拿着,几下就翻上了墙。伸手就要拉她上来,她穿着裙子,哪里敢爬墙。在底下僵持了很久,最后还是常睦跳下来,要抱她上去。
“算了,我们在底下坐一会吧。”她压根儿不想爬墙,更不想让他抱上去。
“上面的风景更好,你不上来一定会后悔。”他继续撺掇她,突然从下面掀起她的裙子。
“你干什么?”她被他吓了一跳。
“不是穿裙子不方便吗?我帮你改装一下。”说着他把她的裙子撸到大腿上,在中间打了个结,做成简易的裙裤。她笑了出来,“你真行。”
“现在没问题了吧,还要不要我抱你?”都是一起长大的,常睦只把她当妹妹,根本没想过要避嫌。
“不用了,你先上去,我自己来。”
他在上面拉她,她果真自己爬了上去,虽然过程狼狈不堪,可是之后很愉快,打从心里觉得愉快。
月朗星疏,树枝间凉风习习,他们坐在围墙上,俯瞰着脚下的灯火,聊起很多事情。他讲他的高中生活,打架,逃学,约会,跟班主任拍板,群体造反,校级篮球赛……那样轰轰烈烈,跟她文科班沉闷枯燥的学习完全不一样。
他问她:“小猫,有没有人追你?”
“有啊。”她实话实说。
“怎么不答应?”他知道她一直没有谈恋爱。
“我不喜欢他们。”
常睦笑了起来,侧过脸好奇地看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喜欢他们?”她反问。
常睦被她的反问噎住,他仿佛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才说:“就算不喜欢,玩玩也可以啊,一个人读书不会觉得很孤单很无聊吗?”
“常睦,我不喜欢他们,所以不想玩弄别人的感情。”她认真地说,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这些。
他回头打量着她,目光清亮,若有所思。
最后他们没有回宴席上,他直接送她回去,到家门口时,想起来帮她把裙子的结解开,一条百褶裙被揉的凌乱不堪,他蹲下来,细心地帮她一褶一褶整理,她扫了一眼家门口的警卫,才觉得不好意思,推了推他,往后躲开了一些,“谢谢你,我回去换一条就好了。”
“好吧,”常睦站起来,爽快地挥了挥手,“有时间的话,可以来学校找我,我请你吃饭。”
她答应下来,然而平时功课太忙,周末又要学舞蹈和钢琴,她根本没时间去找他,也只当他是客套话。
没想到还是常睦先来找她。十月放假的时候,他打电话给她:“小猫,去不去郊外骑马?”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而且她已经很久没去过马场骑马了。-
“嗯,先去吃饭,然后去骑马,说定了,我过来接你。”没等她答应,他就挂了电话。
他开了辆车过来,蓝色的半新马自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爸怕我闯祸,只肯让我开二手车。”
“你什么时候学的开车?”她还不知道这回事。
“就这个暑假,上车吧,我带你去吃饭。”他把钥匙一抛,拉开了车门。
常睦带她去吃海鲜,跟她讲开学一个月的军训生活,他晒黑了不少,但是看起来很精神,话也讲得生动。饭后他们去郊外,她很久没有骑马,坐在马背上找感觉,他拿了相机给她拍照,“笑一下。”
“不要,我笑起来很难看。”她最讨厌对着镜头笑了,所以后来做主播时因为上镜不会笑,没有亲和力,不知被薛璐骂了多少次,那段时间她对着镜子一遍一遍练习,为了一个标准的上镜笑容,练到脸部的肌肉几乎抽筋。
“好,那我镜头不对着你,你自然一点好了。”他转开了去拍风景。后来她才知道他偷Pāi,抓到了她不少镜头,然而因为没有防备,所以异常自然,那几乎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一组照片了。
他们骑了马往远处去,她跟在他后面,他回头一笑:“赛一下如何?看谁先到那个山头?”
“行啊。”她一夹马腹,马儿跑了出去。常睦很快追了上来:“不带你这样耍赖的!”
“我就耍赖了又怎样?”她故意拿出蛮横的模样,那样的表情,在她脸上实在是难得才能看到。
常睦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让你一下又如何?”
说着,他果然放水,跑得快了,又放慢一点等她,等她追上了,他又加快了速度,让她追上来。一路追追赶赶,笑笑闹闹,两人差不多同时到了目的地。
那是秦莫尧记忆中,自父母离婚以后最愉快的一个下午,她太久没有那样淋漓尽致地笑过,跑过,呼喊过,以致于太过激动,泪水不自觉地迎风滚滚而下。
然而那也是她最尴尬的一个下午,往回走的时候,她小腹一阵抽痛,突然觉得不对劲。常睦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身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头,其实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她的经期一向不太准,每次都是往后拖,像这样准时来的,还是第一次。正胡思乱想着,腹部又是一阵抽动,这次她可以肯定是了。
秦莫尧想起午饭时吃的海参,简直懊恼到想死,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就是想补救都没办法。她瞥了一眼身上的白裙子,终于从马背上小心翼翼地跨了下来。
“肚子不舒服?”常睦见她下马捂着肚子,只当她是肚子痛。
她尴尬地要死,又说不出口,索性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常睦也下了马,坐在她旁边,凑过去看她的神色:“嘿,你别吓我。”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为了避免一会出了洋相更尴尬,终究是硬着头皮低声说出了口:“我,那个……那个来了……”
“哪个?”常睦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头见她面红耳赤气急败坏,才领悟过来,顿时一张脸也涨得通红,竟也没了主意。
秦莫尧羞愧得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把脸埋在膝盖里,再也不敢抬头。过了很久,听见常睦轻声说:“我先抱你回去。”
他拦腰抱起她,让她勾住他的脖子免得掉下去。她窘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头埋在他肩上,睁眼时却看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她闭上眼睛,心里觉得不安却甜蜜,原来他也是尴尬的。
幸好在马场还找得到女管理员,她在洗手间里呆了很久才敢鼓起勇气出去。他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微微一笑:“好了吗?”
她低头,几乎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他还是笑,善意地,过来拉住她的手:“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她当时慌乱,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任他牵着手上了车。
回去的一路上,因为尴尬未褪,她一直没开口说话。常睦也没出声,只是专注地开着车。车子进了市区后,路过一家饮料店,常睦下车帮她买了杯热奶茶,递给她:“喝一点热饮,可能会舒服一点。”
她才刚退热的脸又烧了起来,垂了眼睛接过来,却听见常睦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容易脸红?”
她忍不住反驳:“我从来没有这样丢脸过。”她平日做事一向审慎,很少出这样的差错。而且她这个年纪,在异性面前遇上这样的事,简直觉得是世界末日。
“其实没什么丢脸的,”常睦收了笑,郑重地跟她发誓,“我保证不会说出去。”
她却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真假,又不是国家机密。”
“这就是了嘛,”他仿佛松了口气,“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谢谢你。”
“没什么。”
“秦莫尧,”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什么?”她正低头喝着奶茶,被他吓了一跳。
他转了身过来,看着她,“我说真的……我是认真的,我想追你,你答不答应?”
“为什么?”她惊得完全呆掉了
“因为我很喜欢你,”他咧开唇,调皮地一笑,俯身吻了吻她泛红的脸颊,“真的,秦小猫,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爱上常睦以前,秦莫尧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什么人;
爱上常睦以后,秦莫尧知道,她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喜欢上别的什么人了。
每个女孩一生中,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耗尽她所有的少女情怀。
她剩下的两年高中,以及接下来的三年大学,都因为跟常睦在一起,变得繁花似锦。
每个周五放学的时候,他会到校门口来接她回家。时间一久,年级里几乎都知道她有一个大学生男朋友。对高中生来说,大学生往往是他们羡慕的对象,因为处在另一个世界而产生的距离感,让他们看起来自由而神秘,何况常睦长相不俗,气场又好,跟他一比,高中部的男生几乎全给比了下去。有看了眼红的女生打听常睦的来历,后来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加门当户对,不得不恨恨地死心。
之前追过她的男生也开始打退堂鼓,才知道她的拒绝不是矜持,根本就是自己自作多情痴心妄想而已。当然也有不死心的,还在食堂堵着问她要电话号码的,她烦不胜烦,一概不理,一时因为高傲冷漠,再加上别人眼红,几乎成为年级里女生的众矢之的,添油加醋,把她说成什么样的都有。
她不在意,平阳反倒为她气不过,有时候结束了课间操走廊上来回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她恨不得回过头去跟他们打架。
秦莫尧每次见了都要叹气:“你别自找烦恼,生气不过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是气不过啊。”她常常气得在纸上乱画,暴躁地像个小狮子一样跳来跳去。
晚上搭了常睦的车回去,平阳忍不住告状:“常睦哥,有人欺负莫尧。”她年纪小,见谁都叫哥。
“哦?怎么欺负了?”
“他们说她……”她劈里啪啦地把那些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没想到常睦只是一笑:“随他们说好了,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抬头见他们心照不宣地一笑,终于作罢,自讨个没趣,“你们还真是绝配。”
秦莫尧经常逃了周末的舞蹈课,跟常睦出去玩。秦祈明要务缠身,根本管不上她,也一向因为心怀歉疚气势上始终差了一截,对她说不了重话。芹姨又做不了什么主,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常睦跟他的那帮朋友介绍她:“这个,是我的,那个,呃,怎么说呢,就是……哎,就是……”
“女朋友是吧,”席向晚受不了他吊人胃口,“常睦,你可真行,找自己人下手。”
“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又不懂了吧。”傅旭东挖苦。
“自己人才麻烦,万一分手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到时候才有的受。”席向晚对此完全不抱乐观态度。 _
“你少咒我,”常睦踹了他一脚,“你又不是没干过……”席向晚高中的时候追过他堂姐,结果后来她出国了,这段感情不了了之
“往事不堪回首,所以我才要给你忠告啊。”席向晚叹气。
回去时秦莫尧有些闷闷不乐,“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我是你女朋友?”
“女朋友太普通了,咱要换个词。”
“什么?”
“我这不是正在斟酌吗?知己,红颜知己怎么样?”
“去你的!”她恼火,知道他又在忽悠她。
“怎么,生气了?”他呵呵一笑,把她抱过来,坐在他腿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
“没有。”她别过眼去。
“我允许你生气,过期作废,别浪费啊。”
她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你可不可以正经一点?”
“好好,我正经一点,你是我……”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老婆。”
她因为那两个字而变得羞怯起来,低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别乱叫,谁是你老婆?”
他大言不惭,俯身笑着吻住她,“你以后一定要嫁给我的,我不过是提前享受一下权利。”
她喜欢他吻她,吻得她像一只猫,溺在他怀里,服服帖帖。她其实不是乖顺讨好的脾气,倔起来十匹马都拉不回,他却总有本事让她臣服,她也只在他面前放纵自己的脾气任性妄为。
有一次被秦祈明撞见了,把他们叫到书房去,常睦大大方方地承认:“秦伯伯,我跟莫尧在谈恋爱。”
“莫尧还在上高中,你们这样……不行。”秦祈明表明了态度。
“我不会耽误她学习。”
“话是这么说,哪能不影响?她都开始逃课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她冷冷一笑,转身要走。常睦拉住她,跟秦祈明保证,“她学习期间,我不会找她。”
他说到做到,在她升入高三后,每两周才见她一次。她成绩没有下滑,两人也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来,两边家长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能默许。
见面机会的减少让两人的感情愈发激烈,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有一次心血来潮,都是期末考的时候了,大半夜的从宿舍跑出来,穿过小半个城市到她家楼下,打电话叫她出来。她也到了学期末,高三的复习很紧张,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她没有家里院子大门的钥匙,刚从有暖气的屋子里出来,冻得直哆嗦。幸好半夜警卫已经撤了,于是狼狈的翻墙出去,跳下来的时候差点崴了脚,他抱住她,两人一起摔在草丛里,又不敢出声,捂着嘴大笑。
他在附近的酒店要了间房,带着她上去。两人窝在沙发里,盖了条毯子。她坐在他腿上给他念商业银行信贷管理和投资银行学砖头一样厚的原文书里的重点,他却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她的手,不时亲她两下。气得她翻白眼,诅咒他必修通通挂科,他一笑,终于肯收敛一点,让她找了问题考他,她专挑冷门的专业名词解释和刁钻的填空,被他敲了脑袋嗔怪:“你以为是高中课本啊,没有哪个教授会考你这么变态的问题……”
她吐吐舌头:“那换一个简单一点的?”其实心里不服气,八成是死要面子答不上来又不肯直说。
他看得出她的心思,手箍住了她的腰,眯起眼:“怎么,就这么信不过我?”
“那你说哈。”她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
他咳嗽一声,神情严肃地背完了所有名词解释,虽然不至于一字不差,基本上八九不离十,看她一脸张口结舌,却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又嬉皮笑脸地贴过来:“背完了哦,有没有福利?”
“这是你自个的事儿,为什么要跟我要福利?”她才不管呢。
“答对了亲一个,好不好?”他没理会她的小别扭,主动讨价还价。
“别得寸进尺哈。”她坐在他腿上晃来晃去不让他得逞,他恼了,索性将她扑倒在沙发上,惩罚地吻住她,直到她气喘吁吁地讨饶,发誓再也不敢才罢休。
后来一边闹一边复习,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那么厚的两本书,她先撑不住睡着了,他喝着咖啡熬了个通宵,一大早把迷迷糊糊的她叫起来,因为她想喝热气腾腾刚出锅的豆浆,于是去了胡同口的小摊上吃早饭。还是大冬天的早上,干冷干冷,呵出的气凝成大团大团的白雾,弥漫在两人之间。她从来没有在外面吃过早饭,而且是在这么早的时候,跟他一起。双手捧着豆浆,脸敞在风口里,被冻得通红,睫毛都发颤,却只觉得兴奋又甜蜜,像个傻瓜一样看着他笑。他也笑,笑得温和,伸手怜爱地触了触她冻得发麻的脸,帮她把油条撕碎了泡在豆浆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只是一个早上,却觉得像是分别,他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了家,然后直接去考场考试,约好了等期末考结束后再见面,然而还是依依不舍,在围墙后抱了很久才肯分开。
家门口还有警卫守着,秦祈明还没出门,她犹豫了一会,索性没回家,直接去了学校。一上午借了平阳的课本用,中午趁着吃饭的时间回去拿。许芹自然是知道她早上不在家里的,一脸不赞成的表情,只是碍于身份却不好说什么重话。她本就问心无愧,也不在意她是否会去跟秦祈明告状。
后来到底收敛了一些,每两个周五提前两节课放学,常睦接了她,两人往马场去。
他们躺在马场的草地上,谈起各自的理想,他读金融,开始炒股,已经换掉了原来那辆车。她决定考他的大学,读他的专业。他翻身抱住她:“你喜欢最重要,不过你文科考这个,优势不明显。”
“我数学很好。”
“对,我应该相信你。”他笑,温柔地吻她的眼睛。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上了他的大学,进了他的学院。入学第一天晚上开新生大会,他作为学生会主席上台发言,那样的丰神俊朗,几乎成了全院女生的仰慕对象。和秦莫尧一个宿舍的女生低头跟她窃窃私语,偷偷猜测常睦的情况。她装模作样地跟她讨论,有些好笑,可是又觉得骄傲。后来散场时他在外面等她,陪他们宿舍的女生一起在夜色掩映的半山走回了宿舍楼。常睦口才极好,讲起学院里的一些趣事,逗得他们一路笑声不断。秦莫尧也觉得开心,但是有些恼他太出风头,无端端搅乱人家一池春水又完全不当回事。仿佛察觉到她的情绪,站在她身侧的他伸出手悄悄握住她的,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抬头看常睦,半朦胧的夜色中,他的眼亮晶晶的,唇边带着一抹狡黠的笑,可是眼神异常温暖安心。她只觉得满心满眼的甜蜜,甜的都要溢出来了,低了头不再吭声,任他悄悄牵着手又不得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听他们一路聊着天回去。
到了宿舍门口,常睦拉住她。舍友回头招呼她:“秦莫尧,你不上去?”
她正欲开口,常睦微微一笑,“借你们同学用一下,熄灯前送回来。”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他们说不出话来,“你……你们……”有这么快的吗?
她面红耳赤,常睦却没理会那帮人的表情,笑了笑,转身微微揽住她的肩带着她走掉。
回去自然是被逼供,温琳第一个跳了起来:“老实交代,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常睦跟我认识很久了,他是我男朋友。”她坦白交代,免得含糊不清害人。
宿舍里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楼道。
第一年经济类不分专业,大班上课。一个教室几百号人,他过来陪读。跟她一起进教室时,几乎满场哗然,尤其是班上的女生。就连教授都跟他开玩笑,“常睦,我记得西方经济学⑴我给过你92分。”
他也笑,坦坦荡荡:“所以我特别感谢您,特地过来重温一下。”
她很快又成了学院女生的众矢之的,好在早就已经习惯,不以为意。经管院的女生大多家庭背景良好,恃宠而骄,明里暗里主动示好的不知有多少,然而她一直都不在乎,她一直以为,他们的关系雷打不动、无坚不摧,比金刚石还要坚硬。
秦莫尧大二的时候常睦开始复习考研,他原本打算出国的,然而舍不得现在就跟她分开,于是决定读本校的研究生,继续陪她一起读下去。他住在外面的公寓,大四了几乎没有课,平时已经很少到学校,偶尔傍晚过来陪她在校园里散步,吃饭,或者去看她为艺术节排戏,他一个人坐在台下看着,害跟她搭档的男演员一个拥抱演了十几遍。结束后两个人从剧社出来沿着大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到了底再绕回来,就算牵着手不说话也不会觉得无聊,也不觉得累。她笑他欺负那个无辜的男演员,却喜欢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小步子小步子慢慢地踱,仿佛那就叫做天长地久细水长流,他就笑她连走路也像只步态高傲而优雅的猫。
那半年里,她偶尔会去他的公寓帮他煮饭洗衣服,贤惠地跟小媳妇一样,忙前忙后。她的厨艺,也是那时候才练出来的,换着花样给他增加营养。有时候待到晚上,也舍不得走,他会搂着她半开玩笑地说,“晚上留下来吧”。其实她那样爱他,早就已经认定,根本不在意把自己给他,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到底没有留下来过。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他考上研究生之后,是寒假快结束的时候,朋友请客帮他庆祝,一帮人,玩闹惯了的,嬉笑怒骂,喝了太多的酒,后来整个包间里东倒西歪,几乎疯掉了。他们趁乱先走,免得就灌到不省人事,他拉着她跑出去,就像三年前他谢师宴上一起溜走的那次。正月里的天气冻得要命,她一出门就叫冷。天空突然飘起雪来,他帮她戴好帽子和围巾,拥着她一起笑着冲下坡,到大马路上拦出租车。
车子到她家门前,他让出租车先走,留下来跟她告别。他已经微微有了醉意,宠溺地把她圈在怀里舍不得放手,深邃明净的眉目凝视着她,眼里盛满了柔情。她一时顽皮,踮了脚去吻他唇上的雪花,却被他一把拥住,加深了这个吻的程度,再也没肯放开。
他们靠在已经落了雪的院墙上,昏黄的路灯下,年轻的身体贴在一起,密不可分。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呼吸灼热,气息滚烫“小猫小猫,跟我走好吗?”
“不,”她轻轻喘息,抚住了狂乱的心跳,咬了咬唇,却拉着他往屋里去。秦祈明跟许芹去了海南度假,她因为常睦的关系,更加不想去。家里的警卫们也都放了假,她原本被安排去姑姑家。
她带着他上楼,进了她卧室,房门被反锁上。他抱起她到床上,两人面对面坐着,可能一时慌张,连灯都没开。他拿下她脖子上的围巾,开始解她大衣的扣子。她突然觉得害怕,握住了他的手,“常睦……”
他停下来,张开手臂缓缓抱住她:“别害怕,我们慢慢来。”
他的拥抱温暖而有力,让她觉得安心,于是颤抖着搂住了他的腰,终于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
他们赤 祼着抱在一起,他流连她漂亮的锁骨,手指在上面滑过,俯身温柔而虔诚地一路吻下去。她对这种感觉陌生,觉得他的触碰痒并且奇异,姿势很奇怪,亲吻很热烈,动作很大胆,祼裎相对很让人羞怯,偏过脸不敢看他烫人而略含笑意的视线。他笑着捧起她的脸,“看着我。”
“看什么?”她越心虚就越是不甘示弱。
“尽管看,不用客气,我都是你的。”他顽皮地大笑。
她到底还是红了脸,气得想推开他,终止这个成|人游戏。却被他低头衔住,不肯松口。肢体交缠,陌生而奇妙的欢愉在体内腾起,她咬了咬嘴唇,眼里莫名地有了泪意。
他进入的时候,她完全没有防备,被撕裂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却被他按住了不能动。她眼泪汪汪地讨饶,他却不肯退让,极尽耐心,百般诱哄,热切地吻她,抚摸她,诉说着对她的爱意,终于哄得她答应继续,她只是觉得痛,整个过程麻木地任他摆弄,伏在他汗湿的肩头呜咽不已。
他折腾了她很久,后来终于疲惫不堪抱着她沉沉睡去。第一次实在算不上愉快,她觉得很不舒服,心里又不踏实,很快又醒了过来。外面还在下雪,天空因此半明半暗,有雪花落在窗户上,结成薄薄的冰晶。她睁着眼睛看了很久,突然觉得冷,于是用力往他怀里钻进去,他的胸膛温暖地像个小火炉,她把脸贴在上面,很快眼睛又湿了。.
他也醒过来,满足地展眉,低头啄她的唇:“恭喜你,成为女人了。”
她不服气:“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笑着拥住她:“我特别高兴,真的。”
“我有些害怕。”她也说真的。
“怕什么?”
“很多。”她只是觉得害怕,却说不清楚到底在害怕什么。
“常睦,你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她突然问。
常睦觉得尴尬,这个问题动辄得咎,他很快笑了笑,“亲爱的,你这是在跟我翻旧账?”
“不说就算了。”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而且问出了什么也没有意思,然而不知为何还是开口问了。
“这些,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他吻她的发顶,信誓旦旦,“但是我们的未来,我可以保证。”
她聪明地不再追问,却想起一个问题,小声问他:“我们刚才……我会不会怀孕?”
“别担心,要是怀孕了我们就结婚。”他一点都不在意。
她终于放下心来,抱着他闭上眼睛,外面大雪纷飞,她窝在他怀里,只觉得世界一片喜乐安平。
那时的她,太过依赖他给的安全感,因而尽管敏感,却情愿选择相信。她却不知道,这世上最不可靠最容易过期的,就是男人的承诺。
他说着爱你的时候,他自己都相信他是爱你的,可是,他往往更爱自己
你最爱的那个人,往往也是伤害你最深的那个人。
永不原谅
大三上学期,反倒是秦莫尧出了国,去美国做半年的交流生,机会很难得,彼时的她,也不确定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常睦鼓励她出去,她咬咬牙去了。其实一出去就后悔了,住在古堡一样的宿舍里,没有网络。每天上繁重的课,写很多作业,做听力训练,语言障碍渐渐好起来,可是觉得孤单,想念想念想念一个人,无可抑制地想念。
物价很高,食物很难吃,课程很难懂,她常常在下午三点上完课以后特别想打电话给他,然而一想到他那边已经是半夜,又怕自己忍不住哭哭啼啼吵得他睡不着觉,只能悻悻作罢。
学校里有白皮肤金头发的男孩子追求她,邀请她去看他表演滑板和魔术,她指指刚从图书馆借回来的一摞书,微笑着拒绝。
常睦打电话过来时,又往往因为想说的太多了所以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开始倒计着回去的时间,买了一个大小适中的沙漏放在书桌上,写完作业后习惯看看里面的沙越来越少,过完一天好一天的感觉。
回国的那天,常睦来机场接她,她出了关,站在通道口,看着他红了眼睛,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敢动弹。他走过来,揉揉她的头发:“怎么傻了,不认识我了?
她扔了行李抱住他,湿漉漉的脸贴在他脖子里:“常睦,我再也不出去了。”
“当然好,那么留在我身边。”他给她许诺,更像是保证。
他愈发地宠她,仿佛补偿性地,满足她任何有理无理的要求。后来曹辰峰说她脾气别扭自以为是,多半是给常睦宠出来的。
她会无聊到在他睡着的时候,在他脚上涂她最喜欢的那款指甲油,他醒过来看到了也不生气,只是吻吻她的脸颊,温柔地说:“别胡闹了,帮我擦掉。”
其实是她太迟钝,一直以为他对她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却不知道就算最好的感情也可能抵不过距离和时间。
那年暑假,秦莫尧开始实习,做电台的财经记者,跟着跑一线新闻。她做事一向认真,也不懂得偷懒和推卸,因此总是忙得天昏地暗,常睦也开始去公司实习,两人见面的机会太少,除了周末的相聚,往往是匆匆吃过一顿饭之后又各奔东西。他们已经处于半同居状态,说好了毕业后就订婚,只是为了避免家里的紧张,一直瞒着没说。
他生日那天,她在外地参加一个经济峰会的现场直播,一时赶不回来,打了好几通电话,手机电池都发热了,他终于放弃飞过来找她的决定,答应隔天回去补过。没想到后来竟然可以提前收工,晚上十点,她回了酒店躺在床上,尽管疲惫不堪,却突然非常想念他。她掏出手机想拨他的号码,却改打电话订了机票,迅速请了假飞回去。
从出租车上下来,已经是凌晨,她砰得关上门,抱着一堆东西欢快地朝他的公寓跑,她想见到他,给他一个惊喜,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想看到他欢喜到说不出来的样子,她想立刻就见到他!
公寓的大门关着,她掏出钥匙开门,开灯,客厅的灯刷得一下亮了,她看着前方,看到沙发上光 祼着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手上的东西啪得一下子掉了下来,掉在地上。常睦抬头看到她,一脸不可置信。
她被他的表情深深刺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是仓皇地往后退。常睦迅速捡了裤子穿上,追过来:“莫尧……”
她转身就跑,慌不择路,仓促间踢到了一个盒子,是她准备送他的生日礼物,还是托在英国的母亲到dunhill预订的白钻袖扣,为了拿到那副袖扣,她下了飞机后特地回了一趟家才过来,怎知会撞见这样不堪入目的一幕。这个人,前一刻还在电话里跟她诉说着甜言蜜语,爱她到仿佛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这个人,却在这一刻将另一个女人拥在怀里!她觉得莫名地讽刺,捡起盒子,狠狠地砸在他脸上,转身就跑。
她在马路上疯狂地奔跑,泪水肆虐,耻辱绝望到仿佛世界末日。常睦追出来,在后面大声喊她。她觉得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终于转过身面对他:“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莫尧,我……”他狼狈地朝她伸出手,想要靠近她。
“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常睦,”泪水滚滚而下,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胳膊里,痛哭。
他想碰她,却被她挥开了手:“你滚!”
“对不起……”他反复地跟她道歉,她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难道解释说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一时情非得已,还是一时酒后乱性,她不信了,再也不信了!
她迅速起身往前走,他还是追上来,她回头,声嘶力竭:“你走,你要是再跟的话,我死给你看!”
他知道她做得出来,终究是停了脚步没敢再上前。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泪水早就模糊了眼睛,连方向都看不清,连明天都看不清。
秦莫尧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关了一天,谁也没理。傍晚的时候开机接到班长的电话,新学期开班会,让她回校去参加。她不想再闷在屋子里,好好地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到学校去。
她不知道常睦怎么会找到她的,在暮色中的校园,还是那排走过无数遍的高大的鹅掌楸下,他从逸夫楼追她追到体育馆。
她回头:“你还想说什么?”
“她是谁?”
“这是第几次了,不是第一次吧?”
“原来我一直都是个傻瓜!”
她把他送给她的那个手表用力挣了下来,使劲摔在地上,一地碎片中,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常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那样年少狷介,纯白如雪,爱你便是整个世界,再容不得一点背叛和错误,一旦背叛,便是万劫不复!
一旦放手,就是永不回头!
跟常睦分手后,秦莫尧去了英国。她母亲曾文仪在跨国企业做管理层,独自住在诺丁汉。她权当过去度假,同时开始申请英国大学的硕士学位课程。她的绩点够高,雅思成绩也在6.5以上,利物浦的一所商学院向她发出了邀请。一年预科后,她开始上国际金融专业课程。
遇见曹辰峰纯属是意外。那一年的元旦,她原本打算跟母亲一起去法国南部过节,然而功课太繁重,尽管曾经半年的留学经历已经让她做好了苦读的心理准备,赶不完的Presentation赶不完的Paper以及元旦过后的Project却依旧压得她一点过节的心情都没有。曾文仪在电话里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当地大使馆举办了元旦联欢会,留学生公寓里已经差不多空了,她挂了电话,穿上外套,搭公车去Downtown买刚出炉的丹麦吐司。车子经过海港,天水交接处雾蒙蒙地灰,星点的火光在港湾里亮起,这里有跟上海外滩一样漂亮的海岸线,然而却没有归家的温暖。车上只有她一个乘客,她蜷缩在座椅里,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裹紧大衣。
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常睦给她打国际长途,已经一年多了,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她接了。他在电话那头说:“小猫,新年快乐。”
“你还好吗?读书辛不辛苦?”
“我只想确定你好不好……”
“不管怎样,好好照顾自己。”
她没有回答他,他也没再出声,沉默了两分钟,她把电话挂了。
她回到桌前,却再也看不进去。于是开了门下楼透透气。经过走廊的时候,旁边房间里有人开门出来,抬头差点撞上。
“哦,很抱歉。”对方先道歉,有很低沉好听的声音,似乎是个高大的男生,她有一米六八的身高,头顶刚好撞上他的下巴。
“没关系。”她连头也没抬,转身下楼。
“等一下,”对方突然叫住她,“想不想吃饺子?”
“怎么?”她惊讶地回头,终于看清他的长相,端正的一张脸,眉宇萧然,有直挺的鼻梁和瘦削的下巴,所以看起来轮廓深邃,棱角分明。并不算特别帅气,起码不是她认同的那种审美,吸引她注意的反倒是他眉头的一颗痣,长在眉间的便是美人痣,他的稍微偏了一点,点在右边的眉头上,却觉得整个人因此愈发柔和耐看了。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而她从来没有在留学生宿舍看到过这样一个人。
“如果你饿了的话。”他见她没有回应,并不附会,只耸耸肩,经过她,自行先下楼去。
他开了煤气煮一锅水,他们靠在厨房的流理台上聊天。
“曹辰峰,MBA在读。”他礼貌地伸出手。
“秦莫尧,金融经济学二班。”她浅浅地跟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跟他的人一样,举止有礼,恰到好处,不让人讨厌。
“你没去联欢会?”他略带好奇地打量她。
“没有,你呢?怎么不去?”
“以前去过几次,太无聊了,不如呆在屋里看书。”
她看了他一眼,还整齐地穿着Varvatos的手工定制衬衣,分明是一副外出的打扮,八成是联欢会上躲女生跑回来的,却没打算揭穿他,正想开口,却看到了他袖口上的那副白钻袖扣,不由一滞,顿了顿,开口称赞:“你的袖扣很漂亮。”
“是吗,一个朋友送的。”他随意地一笑,却摘下来,挽起袖子准备下饺子。
“速冻的啊,”她一脸失望,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他回头看到她这个小动作,笑了下,竟有些讨好地说:“今晚太仓促了,将就一下,下次我带你去唐人街吃开口笑饺子,我认识那里一位大师傅。”
话说的随意,她却觉得亲昵,他们才刚认识,他这算是约会的邀请?秦莫尧抬头看他,曹辰峰却一脸云淡风轻,没有任何暗示或暧昧的意思。她于是权当没听见,站直了身子过去帮忙。
结果他们在这个不算太冷的新年的第一天,一起在留学生公寓餐厅的沙发上,吃掉了一大盆不算太好吃的芹菜馅的速冻饺子,看完了一部叫《蓝莓之夜》的文艺片。
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的男性,无关爱情,无关欲望,秦莫尧想,这样一个新年的夜晚,终究不算太坏。
影片结束后,他们在外面的篮球场上讨论剧情。她抱着臂靠在长了玫瑰荆棘的窗台上,他跑动着投篮,姿势利落漂亮。
“我喜欢这个故事。”
“为什么?”
“它把人的挣扎和欲望表现的很好,足够理想又足够真实。”
“比如说?”
“诺拉琼斯的离开,偏执地爱蓝莓派,裘德洛的那个吻,还有那么长时间的等待,甚至还有波特曼的虚张声势,太多了……”
“这是你的爱情理想?”他突然丢开球问她。
她没有回答,过一会,问他:“曹辰峰,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男人为什么要出轨?”
曹辰峰讶然地看着她,她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他仿佛消化了一下,才说:“这个问题太大了,我无法代表所有的男性。”
“就你的认知来说。”她是真的想知道。
“我举个例子吧,”曹辰峰思考了一下。“A和B在一起后遇上C,C身上有某种他欣赏或者目前正需要或者纯粹就是一时心动的特质,他很明白自己的原则,但并不排斥跟C的亲近,因为每个男人骨子里都有那么一点冒险心和好胜心,他以为自己有足够的控制力,可以做到收放自如,然而事实上,一旦控制不住,就可能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这个控制不住的因素很多,每个人不同,很多时候只是意外,我没办法回答你。”
“那么,意外可以原谅么?”
“量罪定刑,这样比较公平,”曹辰峰客观地说,语调平缓,“这个意外,也分故意和过失吧。”
秦莫尧摸了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低着头不说话。
曹辰峰的笑声传来:“怎么,你们还上婚姻法的么?”
“模拟法庭而已。”她笑着接过话,很感激他的体贴。
秦莫尧沉默了一会,却还是多嘴问了曹辰峰:“你呢,你觉得你会这样吗?”
他停了下来,看着她,笑起来:“嘿,秦小姐,你确定你想问我这个问题?”
秦莫尧才觉得自己失态和唐突,也笑了起来:“对不起,当我没说。”
曹辰峰掂了掂手中的球,那样看着她,仿佛带了一丝兴味,又有些不解,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正要开口,背后有人叫他:“Steven?”
秦莫尧循声一起望过去,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和玫瑰红碎花披肩的女子,身材高挑,挽着头发,那般明眸皓齿,笑起来像黑夜里绽放的英国玫瑰。
曹辰峰的表情并不惊讶,他站着没动,淡淡地开口:“Sophie,你找我有事?”
太登对的男女,秦莫尧知道自己多余了,她迅速告了别:“今晚谢谢你,新年快乐!”
曹辰峰点了点头,视线却落在那名叫Sophie的女子身上。
秦莫尧上了楼,经过窗口的时候,她看到他们在楼下争吵,动作幅度不算太大,但依旧看得出气氛紧张,她无意窥探别人隐私,很快进了房间,却终究忍不住对男欢女爱更加心灰意冷。
开学上课的时候,秦莫尧在班上意外看到Sophie童若霏,就坐在她前排,英籍华裔,炙手可热的人物,对导师刁钻的问题应对自如。原来她竟然跟她是一个班,秦莫尧才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过得有多混乱,跟常睦分手的副作用,比她以为的还要大得多,她却偏执地再也不肯触及一分一毫,就连曾文仪,她都不肯多说,那是她此生最大的伤痛,注定不能见光,也无法痊愈。
来意不明
那晚之后,曹辰峰似乎并没有再在留学生宿舍出现过,宿舍人员复杂,流动也很频繁,秦莫尧只猜测曹辰峰是借住,也没在意那样的萍水相逢。再次见到他,却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秦莫尧在图书馆用数据库查资料,赶下午一个报告用的PPT,旁边有人轻叩桌子,她抬起头,是他,戴一副眼镜,穿浅灰色的衬衫和毛衣,气质沉静卓然。
“你好?”她不确定他出现在这里的来意。
“在忙?”他扫了眼她的电脑,在做数据分析
“啊,对。”她转过视线,回到电脑上。他没有打扰她,只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后来她在案例举证上遇到了难题,时间紧迫,她束手无策,几乎打算放弃,没想到他从容地接过她的鼠标,调出他的论文,“我上次分析过一个专做国际邮购公司的营销模式,里面有一些模型,或许你可以参考一下。”
她粗略地看过一遍,简直要喜极而泣,抬手看了看手表,差不多上课了,她抱起笔记本背上书包,跟他道了谢匆匆往楼下跑,他在楼梯口叫住她:“Sarah?”
“嗯?”她抬起头,看到他俯在楼梯的扶手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怎么感谢我?”居高临下的空间感让他眼里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
秦莫尧眼珠一转,来不及多想,于是咬唇,爽快地答应:“等我下课,五点半,我请你吃饭。”
下了课才想起来她根本没说在哪里等,他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到时候要怎么找?秦莫尧抱着书从报告厅出来,一边懊恼一边又有点为自己开脱的意思,说不定人家也是玩笑话而已,根本不在乎她一顿饭呢?
她打算先回宿舍再说,没想到刚出学院,曹辰峰就等在了门口,一反他惯常的低调,开一辆银色的AstonMartin Vantage双门跑车,就算在当地也相当少见。学院刚下课,人来人往,不引人瞩目都难。
见她出来,他微微颔首,朝她走过来:“下课了?”
秦莫尧站在台阶上,突然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她摸不透他,她不熟悉他,面前的这个看似无害的人突然危险起来,跟他一开始所表露出来的气质完全不符,然而话是她先说的,自然不好反悔,硬着头皮迎上去:“想去哪?”
“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饺子馆?”他果然早有准备。
秦莫尧叹了口气,认命地书包扔在他后座上。上车后,转身系安全带的时候,她在后视镜里看到童若霏一闪而过的身影,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了。她顿时觉得不安,几次产生了立刻下车的冲动,却生生忍住了,多少是欠了他人情,无论怎样,这顿饭之后一定要跟他撇清关系,大家各走各的,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她再也无意招惹别人,本身已经自顾不暇,更不愿卷入这样麻烦的关系。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会跟你所想的背道而驰,甚至是更糟糕。所以才说,世上没有那么多心想事成,更多的是事与愿违。
曹辰峰带她去了一间中国餐馆,正统的中式装潢,古色古香,八仙桌长屏风,茶碟是浅口的青花瓷,掌厨的大师傅穿唐装,亲自出来斟茶,正宗的云南普洱,茶香四溢。大师傅半眯起眼睛,笑着问:“阿峰,你朋友?”
她落落大方:“秦莫尧,我是他同学。”抬头看曹辰峰,他眼神闪烁,喝着茶,含笑不语。
她低下头去看菜单,不由托着腮问:“为什么要叫开口笑?”
“饺子的两边留有开口,下锅煮过后,饺子会自动合上。”这回曹辰峰代替回答了。
“真的假的?”她起了好奇心。
“真的。”
“不怕馅儿里边漏水吗?”
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她抬头,却见曹辰峰和大师傅一起看着她,仿佛看怪物一样,又是一脸忍俊不禁,她脸一热:“怎么,我说错了吗?”
“阿峰,这位小姑娘真有意思。”大师傅乐呵呵地看了她一眼,收了菜单先进去。
秦莫尧只觉得窘,好半晌等人影没了才敢问:“他到底是谁?”
“我一堂叔。”
“你让你堂叔亲自给你倒茶?”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他若无其事地端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我救活了他这家店,倒茶只是迎客的习惯。”
秦莫尧不再吭声,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人深不可测,她无意与他深交,于是知趣地不再多问,只想草草结束这顿饭然后安全回家,继续她独来独往安安静静的生活。
曹辰峰却仿佛很有聊天的兴致,手指轻叩着桌子问她:“你好像不乐意跟我一起吃饭?”
“不,”她坦坦荡荡地看着他,“我很乐意跟你一起吃饭,只是不想吃一顿有附加值的饭。”
“你在暗示什么?”他很快又把问题抛还给她。
“没什么。”秦莫尧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往下掉,一点一点掉进他的语言陷阱里。怕越说也错,她索性闭了口,不由暗忖,这个人真厉害,跟他对话非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幸好晚饭还算愉快,开口笑饺子也名副其实,她很兴奋地看着饺子一个个鼓着肚子在锅里翻腾,又吃的心满意足。曹辰峰在对面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没有漏水吧?”
她顿时呛了一下,一口饺子滑到喉咙里,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面色通红地瞪了他一眼:“没有。”
曹辰峰仿佛憋了好久再也憋不住了,终于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
秦莫尧着实狼狈,曹辰峰跟常睦不同,他不直接,不幽默,也不爽朗,但是轻易就戳到她脊梁骨,往往噎的她说不出话来。她在常睦面前,是公主,被宠爱,被重视,被讨好,被捧在手心里,高高在上,就算曾那样重重的摔下,他不曾亏待她一分一毫。而在曹辰峰面前,她似乎只有狼狈的份儿。往后的岁月里,就算结婚以后,他们都玩着这样一种猫捉老鼠的游戏,直到彼此筋疲力尽,谁也没办法陪谁走下去。
晚饭结束后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座位上却多了一束双色郁金香,她一愣,有些生气了,抬头问曹辰峰:“你什么意思?”
“晚饭很愉快,一束花而已,有什么意思?”他挑眉,目光锐利,反问她。今晚上的他跟之前不同,仿佛很有故意惹怒她的意思
秦莫尧却来不及多想,多年来,对来意不明的追求,她洁癖到几乎是本能地抗拒:“曹先生,很高兴跟你共进晚餐,但是我没有兴趣陪你玩游戏。”她把花搁下,结了帐就走。她一向说一是一,就算把话说僵了,就算把关系弄僵了,总比暧昧不清来得好。而且到英国后,她把一头长发剪了,每天素面朝天,执着地只穿黑色和灰色,还戴一副老气的黑框眼镜,标准的学生样,她不认为曹辰峰这种人会看上这样的她。
而且他们才认识多久!
曹辰峰很快跟了出来,跟在她后面,不咸不淡地问:“你认为我在跟你玩游戏?”
她回头,终于忍不住讽刺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Sophie是你女朋友。”
“一个多月前我们已经分手了。”曹辰峰淡淡地说,仿佛再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秦莫尧突然怒不可遏,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跳上出租车就走,车子开走的时候,她到底心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曹辰峰站在原地,抚着脸,挑眉略带惊奇地望着车内的她,仿佛既无辜又无奈。
秦莫尧没想到曹辰峰竟是来真的,那日之后,他又出现在宿舍里了,而且追求变得很明显。每天早上出房间,她门前的地毯上必有一束白色的星辰,花并不俗气,扔了反而显得她小气,于是索性带了下去放在公共厨房的餐桌上,美化环境,娱乐大众。他见了也不生气,照送不误。然而除了送花,他对她并没有什么过分的骚扰,也没有所谓的死缠烂打,更没有实质性的表白,偶尔有邀请,姿态也放得很高,并不低声下气,就算被她冷面无情地拒绝,依旧面不改色彬彬有礼,以致于就是她连想叱责都没有理由。
他跟以前追求她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不狂热不盲目不纠缠不恶俗,但往往这样,才是最难对付的。
他在图书馆自习总能准确地找到她,她躲了几次躲不过了只能由着他。所幸他并不跟她搭讪,也不打扰她,只是在一旁安静的看书,却往往在她抱着厚的像砖头一样的原文书要抓狂的时候给出恰如其分的建议,或者在她睡着了差点赶不上交作业的时候踩着点把她叫醒,害她不得不在感谢他的同时咬牙切齿,一路冲到教室去的路上还能把他腹诽上几百遍。
这样持续了两个多月,有次准备一个模拟联合国安理会议事,他给她作指导,她终于忍不住了:“你怎么这么悠闲?”别告诉她MBA也可以这么混的。
他不以为然:“学习是无时不刻的,而不是像你这样集中一段时间虐待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拼命。”
她被他说得脸红:“但是有那么多project,一个接一个,不集中怎么完得成?”
“学期开始的时候,每一门课程的任务就出来了,你可以列张表免得漏掉,首先要分清主次,重要的先做,不重要的放一边,或者可以直接忽略,如果不影响你总体过关的话。营销上有这样一个理念,懂得适时的舍弃,才会有更大的获得。”
她承认他说的有理,于是托了托眼镜,无话可说。
他又问她:“既然知道会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跑来这里?”
“我求知若渴,OK?”她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求知若渴?”他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眉间的那颗痣闪烁,这个人实在没那么好打发。
“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她已经没好气。
“比如说,”他顿了下,笑着说,“比如,遇见更合适的人之类。
秦莫尧愕然,他这算是在跟她表白?她不由觉得好笑,正想开口挫挫他,转过脸去却突然看到坐在他们斜对面看着这边的童若霏,顿时一阵尴尬,悻悻地闭了嘴,低了头看材料再也不肯理他。
后来从图书馆出来,曹辰峰邀请她去吃晚饭,她自然是拒绝。
“好吧,那祝你项目顺利。”他爽快地接受,如往常一样从不勉强她。她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曹辰峰,如果你想接近我刺激童若霏的话,我想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停止了吗?”
“你觉得,我会这么无聊吗?”他挑眉,断然地否认。
“那你又何必这样?”她有些搞不懂他接近她的目的了。
他看着她,目光闪烁,并不给答案。
秦莫尧叹了口气:“无论什么理由,到此为止吧,我真的没兴趣陪你玩。”她也不想知道什么理由,那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想尽快摆脱他。
曹辰峰看着她,面不改色,只是问:“为什么?”
“我们并不相爱,难道不是吗?”她索性把话说白了,主动为这段莫名其妙的“罗曼史”画上句号。
事实上,无论从任何一方面来说,曹辰峰都是个非常不错的朋友,也是她到利物浦之后第一个接近的人,只是无论他出于任何理由,她都冒不起这个风险,也压根儿就不想冒。
那天之后,曹辰峰果然停止了送花,也很少再出现在她面前。秦莫尧有时候早上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门前空空的地板,还有走廊另一头紧闭的房门,会有一种就像做了一场梦的感觉,因为醒过来发现是梦,所以会长长地舒一口气,却又难免有些失落。
有时还会在图书馆遇上,他也还会坐在她旁边看书,在她遇上麻烦的时候“好心”地给与帮助,却到底保持了距离,跟她第一次在留学生宿舍遇见他时那样,举止有礼,恰到好处,不让人讨厌。
他的冷淡跟他的热情一样,都来得太突然,让她非常,摸不着头脑。
学期大作业,秦莫尧跟童若霏分到了一组,两人很默契地没提任何之前的事,彼此合作愉快。童若霏很专业,语言流利,气质出众,冷静独立,又难得是个十足的大美女,秦莫尧甚至觉得她是那种上天都在眷顾的人,也是一般男人看了都会喜欢的类型。她不知道曹辰峰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女朋友,然而感情的事,又有谁说得清楚?其实他们是那种很相似的性格,在陌生人面前保持客气淡然,在相熟的朋友间毫无保留的那种,然而终究是觉得关系复杂不愿绕进去。秦莫尧选择明哲保身,所以虽然她很欣赏童若霏,她并没有主动交好,童若霏也从不提曹辰峰的事情。他们的关系,直到毕业,还只是个见了面会打招呼的同学而已。
六月份,秦莫尧一年的硕士课程结束,顺利拿到学位,毕业典礼后,她没有跟前来参加她毕业典礼的秦祈明回国,而是跟曾文仪一起回了诺丁汉。到了这一个阶段,她仿佛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干什么,读书?似乎已经读够了;工作?她并不想留在这里工作;恋爱结婚,更加不可能的事。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让她过的郁郁寡欢,提不起精神。曾文仪劝她回国:“该面对的不能逃避,或许你应该跟常睦好好谈谈。”
“妈妈,他做出了那种事,还有什么好谈的?而且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说不定他早就另结新欢了。”她窝在沙发上,对再次提起这件事非常抗拒。
“常睦在美国,前两天才给我打过电话,问你回国的时间。尧,人都会犯错,如果你真爱着他,或许可以给他个机会。”
“他说他爱我,我一直相信他,我们都打算毕业后订婚了,可是他背着我做出这种事,妈妈,或许我不该这么说,但是你能原谅爸爸吗?”
曾文仪沉默了,良久,她叹了口气:“算了,你自己拿主意,我只是不希望你以后后悔。”
秦莫尧没想到曹辰峰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找她,下午,她在花园里浇水,他站在开满了蔷薇的矮围墙外面叫她。她吓了一跳,几乎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
曹辰峰自我解嘲地笑笑,神情显得疲惫:“我开了两小时三十三分钟的车从利物浦到这里,你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她愣了一下,迅速说:“等我先进去换件衣服。”
她因为自己在他面前邋遢的模样懊恼不已,上楼匆匆换掉了睡衣,挽起半长不短的头发,换了件绸缎的白底印花连衣裙下来,他已经站在客厅里,朝她礼貌地微笑。曾文仪留了曹辰峰吃晚饭,她对这位不速之客感到好奇,却礼貌地没有多问,饭后,她让秦莫尧陪他出去走走。他们没有开车,从院子里出去,下了坡,沿着干净而狭窄的街道一路往前走。
“我昨天刚拿到学位证,明天下午回国,你呢,有什么打算?”他先开了口。
“目前还不清楚。”她摇头,说实话。
“会回国吗?”
“会,但也许不是现在。”
曹辰峰突然转了个身,面对她,她一愣,看他仿佛有话要说,于是停下来,看着他。
“也许我突然过来有些唐突,但我不想在走之前留下任何遗憾,”白玉兰路灯皎洁的光落在他脸上,曹辰峰的表情很严肃,仿佛一下子正式起来,“秦莫尧小姐,我正式地追求你,我是说真的,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
多年前的表白还在眼前,过去和现在重叠,多么相似的话语,秦莫尧却觉得不安,非常不安,她一向很恐惧来历不明的追求,花了一会才消化掉他的话。
她看他的眼睛,他说的那般正经,她却无法从他眼里读出任何爱意,那种神情,就像是在英文朗诵课上读一首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诗歌,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且迫不及待地想下讲台,所以尽管精准到位,却干巴巴的毫无感情。
她困惑了:“你为什么要追求我?”
“我觉得,跟你相处很愉快,所以希望有进一步的发展。”他想了想,说,这一次终于没有把沉默当成回答。
这个理由还不算太差,起码比“我爱你”、“我喜欢你很久了”之类信誓旦旦的话来得更容易接受,秦莫尧仿佛松了口气,但是她到底是没办法答应他的,她以同样认真地态度回答他:“谢谢你的好意,我同样很欣赏你,但是很抱歉。”
“为什么?”他顿了一下,也问,目光闪烁了一下,却依旧神情坦然,没有一丝被拒绝的狼狈和挫败。
“我们并不了解对方,不是吗?”她笑笑,握紧了交叠在身前的手。
“时间并不代表一切,有些人就算相处了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了解对方。”他很冷静地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秦莫尧却瞬间被他说到了痛处,她跟常睦认识十几年,相恋五年,她至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背叛她,或许曹辰峰是对的,她承认。
“或许交往本身,就是一个了解彼此的很好的机会。”就算到了这个地步,他并不轻易放弃。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拒绝了就是拒绝了,她不打算跟他辩解下去。
曹辰峰很有风度地停止了追问,他说:“我并不介意你拒绝我,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只需要答应给我一个机会,当你觉得准备好了,可以第一个考虑我。”
秦莫尧点头:“我很乐意保证。”毕竟目前她并没有其他选择,不是吗?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坚持,她并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地方,不过她既然打定了主意不接受,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
把话说开后,两人仿佛都松了口气,对话也渐渐轻松了很多。路过基督教堂的时候,有流浪歌手在后门口的空地上吟唱,树丛里黄|色绿色的装饰灯景将他的脸打得斑斑驳驳,但是歌声很深情很动听,她仔细听了一下歌词,转头问曹辰峰,“真有这么痴情的男人吗?”
他反问:“为什么没有?”
“他并不知道他命中注定的她是谁,他这么早就在等待,也许并没有结果;他为她祈祷,他的爱意她也不一定听得到。”
“你都说了是命中注定,她早晚会听到的。”见她摇头,他问:“你不相信?”
她但笑不语,只问:“这首歌叫什么?”
“My prayer.”他顿了一下,补充,“Devotion的老歌了。”
流浪歌手换了一首歌,曹辰峰掏出钱包把十欧元放在吉他盒子里,他们往回走。
他们坐城市的有轨电车回去,路上,或许是太疲惫,曹辰峰不自觉地靠在她肩膀上睡着了,他的呼吸很浅,而且匀称,看得出良好的家教。这一刻,看着身边这个白日里高深莫测睡着时却一脸诚挚无害的男人,秦莫尧心里是感动的。他在走的前一天特地开车过来跟她表白,就算他对她并没有多少爱意,至少他有足够的诚意。她才24岁,尽管曾经沧海,然而有一个人这么有诚意地追求她,她到底是感动的。
她最终会接受他,与这样的感动不无关系。她一直都很珍惜跟他和平相处的瞬间,因为不爱,所以并不牵绊,也不会有伤害和背叛。她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婚姻却还是走到那样的地步。
无关爱情
秦莫尧没有立刻回国,她策划了一次毕业旅行,去了希腊。用文字和镜头记录了雅典、圣特里尼岛、米克诺斯岛以及阳光下的爱琴海。后来回到英国的时候卫报招聘,她把旅途的见闻做成一本集子寄了过去,很幸运地被录取,通过面试后,开始半年的实习。她开始穿黑色套装、戴珍珠项链,涂一层口红,摘掉眼镜,把头发留长,将脚步加快,一点一点告别从前的自己。其间她跟曹辰峰保持了联系,他指导她投资基金和股票,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她尝试不再回想过去,两年多了,没有爱情,没有人陪伴,未必活不下去。只是在无数个夜晚,结束采访工作后,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疲惫,神经游离,但是久久无法入睡,看着天花板发呆,然后难过。
她觉得难过,他们曾经那么相爱,他为什么还要背叛?
他有什么不满足的吗?她已经把她的所有都给了他,过去,当时,现在,她的所有都属于过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他就那么情不自禁吗?
她还是无法原谅他,可惜那已经不重要了,在那一刻,原本融为一体的人生被生生撕裂,她再不是过去的那个秦莫尧,他也早不是她的常睦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她终于不再加班,却也无心在除夕的夜晚一个人在大街上晃荡,很早就回了家。在公寓门口,她看到穿着深烟灰色大衣靠在大门上低头抽烟的曹辰峰,门口的壁灯将他的影子投在水泥台阶上,细细长长的一条。
见她回来,他掐了烟,站直身子,朝她淡淡一笑:“想不想吃饺子?”
“速冻的啊?”她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故意做出厌恶的表情。
曹辰峰笑了,壁灯下,眉头的痣忽隐忽现,眉目愈发清郁,轮廓分明,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现做的开口笑,保证不漏水。”
她大声笑了起来,迅速开了门让他进去。
他用她的厨房煮水饺,她从冰箱里找材料做火锅汤底,晚餐上桌的时候,两人都已经饥肠辘辘了。
等坐定了,曹辰峰正要举筷子,她拦住他,“等等……”迅速起了身往房间里去。上次曾文仪来看她带给她一瓶82年的lafite,难怪她总觉得餐桌上少了点什么。
曹辰峰却笑了,似乎有些恶意地说:“你确定你要喝酒?”
“你不敢?”她挑衅地看他。
“你觉得没问题就好。”他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她觉得没问题,没什么大问题。
“今年有什么电影?”他们席地而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一边吃饺子一边看电视。
“《钢铁侠》,《功夫熊猫》,《欲望都市》……没什么特别的。”
“还是看《蓝莓之夜》吧”
“好吧,看《蓝莓之夜》。”她爬起来,找到影碟,放进去。
结果,这一年的元旦,他们又吃掉了一大盆饺子,又看了一遍《蓝莓之夜》,同时喝掉了一瓶82年的lafite。身边有一个算不上陌生又说不上熟悉的男子,他年轻,英俊而多金,他温和,有礼而莫测。他曾经跟她表白过,她拒绝了。他们算什么?
秦莫尧喝得不多,却有些醉了,扯着他的袖子:“我们跳舞吧?”
“我不会跳舞。”他回头皱着眉看她,似乎有些犯愁。
“我不信,”她硬把他拖起来,踮着脚,手搭在他肩膀上,“曹公子怎么能不会跳舞呢?”
他看着她不说话,一脸为难,她仰起脸笑着央求:“或者我可以教你,很简单的。”
她极有耐心地教他,就像她从前教常睦的那样,进退、旋转,身体相抵,指尖缠绕,不厌其烦。曹辰峰却不说话,神色寂然地看着她,任她嘻嘻哈哈地拉着他在地板上移动步子。
后来她终于倦了,退后了一步,弯腰,把额头抵在曹辰峰肩膀上,小声地问他:“曹辰峰,男人为什么要出轨?”"
他轻笑:“秦莫尧,你还没找到答案吗?”
他的气息很近,就在旁边,并且不讨厌,她突然有些渴望失控的感觉,垂下眼睛问他:“今天元旦,你为什么会过来?”
“又是新的一年了,或许……想看看你准备好了没?”
“你觉得我准备好了吗?”
“似乎并没有。”他突然松开她,站直了身子,“新年快乐,秦莫尧,我要走了。”
“那我送你。”她讪讪地站在原地,终于回过神来,思路还算清晰。
“不麻烦了,早点休息,晚安。”他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往外走。
她送到他门口,垂了眼不看他:“那么,你还在等吗?”
曹辰峰背对着她,也没有回答她。
秦莫尧叹了口气,抬头轻声笑了,“还是不要等了,我不值得你浪费时间。谢谢你特地过来,晚安了,路上小心。”
曹辰峰手搭在门把上,要走,突然松了手转身吻住她,她跌落在他怀里,被他堵住了唇,猝不及防,节节溃败,很快退到门口的鞋架上,退无可退,终于在他纠缠的唇舌里彻底迷失了意识。
他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有烟草淡淡的气息,唇齿间还有红酒的香气,他的舌尖滑过她的舌尖,变得汹涌放肆,不再克制。
秦莫尧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两人已经纠缠到了床上。她手臂发软,挪动了下身子,背抵到她那张queensize的床另一头的墙上,触手冰凉。
曹辰峰撑起身子看她,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笼在阴影里,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空气却开始变得燥热。电视屏幕上满是雪花,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栋老街区的公寓愈发空旷而寂静。秦莫尧别过脸去,顿时觉得尴尬,不再看他。他的手抚过她软腻如绸的头发,滑下去,搭在她白皙光洁的脖子上,低头准确地寻到她的唇,轻吻,然后凑到她耳边问:“看得清我是谁吗?”
她终于回头看他,手抚上他眉头的那颗痣,神情变得恍惚。他从她眼里读到讯息,停了一会,低头继续吻她,温暖的手自颈后滑入她的后背,美好的触感,软腻一片。渐渐揉到她心口,她觉得呼吸困难,忍不住喘息出声,他吻住她的气息,手在她身上各处逡巡,或轻或重地拿捏,直到她的身体变得柔软并且火热,泛红一片。
当他的手滑过她平坦的小腹来到她腿间,在她细腻敏感的肌肤上跳跃时,秦莫尧知道自己再也无路可退,没等她做出任何动作,她颤动的身体被他压制住,他毫不犹豫地挤入她腿间,欺身而上,跟她结为一体。
她紧抓着床单的手松开,紧紧环上他的肩膀,眼角的泪滑了下来,任性地放纵自己跟他一起沉沦。
后半夜的时候秦莫尧起来洗澡,她在一个人的淋浴间里发呆,直到水压变低,莲蓬头里流出来的都是冷水。
她并不难过,也不失落,也不后悔,她没有对不起谁。她只是才知道,原来放纵是这么容易,其实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原来这种事,在两个人之间发生,并不一定需要跟感情有关
感情原来这样单薄,敌不过距离,敌不过时间,甚至敌不过一次渴念,就像一座看似富丽堂皇的城堡,却早就被小小的蝼蚁蛀空了根基,其实一触即倒,她只是一直不相信而已。_
她突然有些明白了,然而明白只是一回事,事实是另一回事,她跟常睦,已经越走越远了,再也回不去了。
往事呼啸而过,记忆从此被洞穿,大家扯平。
曹辰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卫生间的门口,她从镜子里看着他,僵着脸有些不知所措,他站着没动,过了很久,抬头低声对她说:“秦莫尧,一起回国吧。”
秦莫尧在来年的春天回了国,她延迟回国并非不想见到常睦,只是有时候相见怎如不见。她没有刻意回避,却是真的没有再见到他,后来才知道他还在美国。
她跟曹辰峰似乎顺理成章却又莫名其妙地成了男女朋友,像任何一对都市男女一样,各自忙碌工作,偶尔相聚,吃饭、逛街、参加聚会,结识朋友。在人多的地方成双结对,巧笑嫣然;在人少的地方各怀心事,片刻温存,然而并不算太亲近。他的感情,跟他的人一样,来的飘忽不定,时好时坏,她亦不愿在这方面费脑筋。
所幸他不是爱纠缠的人,给她极大的自由,因此这样的相处其实一点都不麻烦,她甚至有些感激他的宽宏大量。
她必须习惯的只是,有一个曾经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人,开始慢慢占据她的世界,成为某种程度上的一部分,慢慢地驻足了她的生活,她曾经以为这是再恐怖不过的事情,除了常睦之外,她再也无法这样接近一个人了,其实不是,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可怕。
秦莫尧到电视台工作,继续做记者,跑财经新闻,做高端采访,写新闻和评论,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摄影和剪辑,同时因为不是科班出身,要接受大量定期的培训,跨过了旁白记者、出镜记者、演播室记者、助理主播一道道门槛后,努力往主持方向发展。
广电的竞争压力很大,薛璐很直接地跟她说:“每天电视台东门有几十个主持人等待面试,隔一段时间,电视屏幕上的主播就会换一批新面孔,如果你想做这一行,你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无法取代,你必须是无法取代的才行……”
“……一定要有热情,做这一行必须要有足够的热情,主持人是这样的,大多数的时候在演播室里,一个空房间,就你一个人,对着镜头,没有任何观众,可是你心里要装着很多人,所以情绪必须饱满,语调必须抑扬顿挫,就像你台下坐满了人那样。记住,你永远不是为一个人或者一个单位在工作,你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你个人而已……”
周五曹辰峰来接她下班,那天下午的采访很失败,因为话题的敏感和嘉宾身份的特殊,她努力引导进入正题对方却始终闪烁其词,甚至到最后完全失去风度起身咒骂翻脸就要走人,她第一次做访谈,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一时也慌了手脚,后来讨价还价删掉那一段留住嘉宾,然而气势已经颠倒,终究没能再问出什么东西来,后来要剪片子,薛璐看了一眼就说,“不用剪了,没什么价值。”她一个人在直播间外的走廊里坐了半个小时,捧着咖啡,被一种极大的挫败感击中,鼻子酸酸的,差点掉眼泪。
那样的委屈,只觉得自己没用,没做好,明明可以做的更好……可是没办法跟别人说,没有人可以说。从前还有常睦在身边,报告写不出来可以帮着做,竞选主席团有他做后盾,演出搞砸了他中途会救场,跟父亲吵了架他那里永远是避风港。
可是,那样的他,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秦莫尧坐在车里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曹辰峰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游离:“怎么?半个月的奖金又没了?”
“可不是,说不定我下个月要喝西北风。”她叹了口气,浅笑,迅速调整心情,不愿把工作情绪带到生活中来。
“既然事情已经成定局了,依我看,你不如花点心思在我身上,起码我可以保证你下个月衣食无忧。”
“你不觉得你这话是在侮辱一个独立的有知识有文化的现代女性?”她觉得他的建议毫无价值反而让她更加火冒。
“秦莫尧,你什么时候变成女权主义者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微微侧过脸瞟了她一眼。
“不是变成,是一直都是。”她愈发没好气。'
曹辰峰笑了起来:“你这会儿倒是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没有,”他突然又摇头,“其实也不像……”
秦莫尧知趣地没再追问,她知道他说的是谁。童若霏事事要强出色,天生的女性领袖人物。
曹辰峰顿了顿,说:“女人还是温柔一些比较可爱。”
“你是在说我不温柔不可爱吗?”她故意胡搅蛮缠。
“难道你觉得你很温柔很可爱吗?”曹辰峰轻轻松松又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看她冷着脸沉默,他又开口:“为什么不去银行或者外企,我认为那对你来说更对口一些。”
“我并不喜欢金融,毕业后就没打算做这方面的工作。”回国时,曾文仪也建议过她,她的性子太冷,太偏激,更适合跟数字而不是人打交道,然而她曾经为常睦读了这个专业,她想起来只觉得讽刺。
“难道你现在的工作就跟金融没有关系了?”曹辰峰一句话又把她噎住了,秦莫尧噎了半天,终于翻了个白眼:“我有打算调去做文体或是综艺。”
“那我看还是算了,”曹辰峰一点情面不给,“你去做综艺十有八九会冷场。”
她真是彻底地懒得理他。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学这个专业,难道也是求知若渴?”曹辰峰似乎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
他还记恨着她说过的这句话呢,秦莫尧觉得他未免太小气了些,总揪着她的一些痛处不放,有时候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早就认识她,所以一字一句看似无意,其实正中要害,每每叫她猝不及防。可是她偏偏又不记得自己见过这样一个人,因为若是这样,曹辰峰龟毛的性格实在太典型了,她没有理由不记得他。
秦莫尧突然变得意兴阑珊,随口敷衍他:“有时候不喜欢也许也是好事,起码不会因为在过高的期待后又失望,产生心理落差,专业就跟婚姻一样,也是围城情结。”
“这句话你说的?倒是挺有水准。”曹辰峰嘴边挂了点不明的笑意。
“难得你夸我。”她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周日下午曹辰峰跟朋友打牌,约了她过去助兴,秦莫尧很少介入他的私人社交圈,约会大多数的时候还是两个人而已,但见窝在家里也没事就过去了。其实看到展绍闻和高斯博的时候她已经觉得不对劲,然而这些都是人精,在片刻地吃惊后基本都若无其事,她跟常睦早已分手,此刻也不愿意多费唇舌去解释,她只是愈发不了解曹辰峰,她一直以为他们是毫无交集的人,所以自作聪明地心安理得。然而此时再看来,或许她把他想的太简单了,又或者,这个圈子实在是太小了,她没办法跟过去种种都划清界限,所以情愿佯装不知,他配合地也好,她不问,他便不说。
她倚在曹辰峰身边,刚抽手想帮他打了张六条,有人推门进来,“这都已经玩上了,连一刻钟都等不得?”
旁边有人头也没抬就笑骂:“常睦,就你架子最大,老给我迟到。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秦莫尧几乎是瞬间一颤,手里的牌滑了出去,她仓惶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那双同样不敢置信的眼,常睦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都没来得收住,生生僵在唇边,似笑非笑,比哭还难看。
曹辰峰很快握住她僵硬了的手,放下去,笑着说:“打错了,不该打这张。”换了张牌,一边抬头招呼常睦,“哎,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会一声?”
“也就这两天的事。”常睦是什么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从一旁拖了张椅子坐下,然而秦莫尧尽管已经别开眼,却依旧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停在她身上。
高斯博很快站了起来:“得,让你,我先下去吃点东西,中午都没吃饭,饿死我了。”
秦莫尧脸上烫得厉害,心里却一阵阵发凉,她庆幸高斯博找了个由头,于是也站起来:“我也饿了,我跟你一起下去。”
说着,曹辰峰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在节食吗?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脸迅速涨红,虚张声势地辩解了句“你不知道女人说的话都是不算数的”,之还算后镇定地走了出去。带上门的时候,她听见里面传来笑声,不知是因为她之前那句话还是又有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秦莫尧抬头看了一眼,常睦正好回头看她,她一惊,立刻把门拉上了。
高斯博在电梯里等她,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要开她玩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落荒而逃了?”
她神情一黯,其实不是不郁闷:“师兄,你一早就等着看好戏吧?”高斯博的不厚道跟薛璐有的一拼。
“可别这么说,我不是不知道嘛。”高斯博乐得扮无辜。
秦莫尧觉得自己的心跟着电梯一起再往下沉,她摇头,怔忪:“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之前知道的话呢?”高斯博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她。
秦莫尧苦笑:“对,这个假设毫无意义。”事已至此,做这些假设还有什么意义,她不过是在自找麻烦。
高斯博拍拍她的肩膀,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不厚道:“放松一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会打起来的。”电梯到了,他率先跨了出去,留下一脸尴尬的秦莫尧。
秦莫尧要了两个香草泡芙和一杯加双份鲜奶的摩卡,她需要保持节食,于是一边任性地把自己溺死在甜食里,一边因为负罪感难过到要死。
吃饱喝足后,大脑却开始迟钝,秦莫尧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再提不起上楼去的勇气,她一向是明哲保身的人,却偏偏把自己陷进了比小说还要狗血的剧情里。《欲望都市》里有句话说得好,“直到坠入情网之前,她都是个聪明的女人”。
她已经傻过一次了,却不长记性地,又傻了一次
秦莫尧看着窗外发了很久的呆,直到外面开始下雨,她回过神来,看手表,已经五点了。她打电话给曹辰峰:“我还有些事,先走了。”
“我送你回去,你过来吧,我在湖边的长廊里。”
秦莫尧起身,从餐厅穿过去,依水而建的回廊仿佛迷宫一样,百转千回,怎么都走不完,她好像走了很久,越走越觉得茫然,心头溅起星星点点未知的不安,总觉得前方有巨大的埋伏,于是走得小心翼翼,连举步都踌躇艰难,硬生生忍住了几度想要原路返回的念头。又觉得脸上冰凉,伸手一触,才发现是窗户里飘过来的雨丝。
终于看到在回廊尽头窗边聊天的曹辰峰跟常睦。他们的身量差不多,一动一静,一蓝一灰,托着酒杯站在一起,像高档杂志上铜版纸印刷的平面模特,慵懒却贵气,简直比一对摩登男女还要引人注目。
她在弧形的门厅口停了下来,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有没有兴趣帮我做顾问,我最近在投资餐饮娱乐,这方面你是行家。”
“有你在,似乎应该用不上我吧……”
两人说笑了一会,常睦面对着她,侧脸的时候先看到她,说话间抬起的手不自觉地放了下来,曹辰峰也转身,见她站在那儿,跟常睦打了个招呼,朝她走过来:“什么事急着回去?”
“我想起还有个报告没写,你忙吗,要不我先自己回去?”她艰难地开口,不经意间仿佛声音都变了。
“没什么事了,我跟你一起走。”
正说着,常睦过来了,神色自若,朝他们笑一笑,问曹辰峰:“你女朋友?”
曹辰峰笑笑,算是默认,竟也没什么顾忌就说,“秦莫尧,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秦莫尧心里咯噔了下,却听见常睦略略一笑:“别说笑了。”又看了她一眼,半开玩笑地对曹辰峰说,“我这妹妹出了名的难追,到底是怎么被你追上的?”
曹辰峰低头抿了口酒,笑:“确实不好追,或许是我运气比较好。”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秦莫尧。
旧爱新知齐齐在场,两人似乎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有了之前的缓冲,秦莫尧却很平静,她平静到甚至让自己都吃惊,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她和常睦重逢的场景,她要么躲他躲得远远地,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跟他说上哪怕一句话,要么挽着另一个人的手潇洒地出现在他面前,从此往事如烟,各自人生。
她做到了,她挽着曹辰峰的手出现在他面前,尽管完全出于意外,可是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解气,也没有预料中地惊惶失措,一个都没有,她平静地就像见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仿佛她不曾那样爱过他,也不曾那样恨过他,这样的平静让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或许只是麻木了,所以看着他们两人这样虚伪地客套着竟也不觉得令人反感作呕,只是很无力,觉得造化弄人,不是一般的可笑。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曹辰峰把杯子移到她手里,“等我一下,你们先聊聊,我上去拿点东西。”说着,朝常睦点了点头,搭了电梯上去,只留下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她没心思去猜曹辰峰是故意大方还是真正大方,然而一时走不了只好站着,常睦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小猫,你好吗?”
“挺好的。”她笑一笑,情绪正常。
“确实,确实是,挺好的,”他还是笑着的,却不知怎的仿佛有些语无伦次,原本波澜不惊地望着她的眼突然涌起海水般蔓延开来的哀伤。
她微微侧过脸,躲开他纠缠的视线:“你呢?”
他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我不就这样,只要你好,那就够了。”
秦莫尧原本不生气的,她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几年了,已经没什么好生气的了,也再没有必要为他生气了,却因为他这句话莫名愤怒起来,他还能怎样,还要怎样冠冕堂皇,是谁,是谁把他们逼到这样陌路相逢的处境!
可是没必要了,真的没必要了,她硬生生地忍住了这股无名火,仓促地笑了一下,迅速转过身去:“对不起,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没走几步,又被他低声叫住:“小猫?”
“还有什么事?”她停住,却没有再回头。
“你一吃甜食胃就反酸,回去记得喝点红茶。”
秦莫尧怔住,太多的情绪瞬间一起涌上来,冲得她眉间一阵发酸,她握紧了手,几次想回头,终究是忍住了,跺了跺脚往停车场去。
越走越远
曹辰峰给她打电话:“你在哪?”
“我在停车场出口等你。”她挂了电话,不一会车子驶出来了,她拉开车门上去,曹辰峰扫了她一眼:“还早,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我刚才吃得很饱。”她靠在座椅上,胃里果然开始不舒服。
“你怎么了?”曹辰峰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事。”她换了个姿势,不想大惊小怪。
曹辰峰不再说话,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秦莫尧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也是A大经管院毕业的?”
“这很重要吗,你也没问过我。”曹辰峰淡淡地搭腔,仿佛兴致不大,“秦莫尧,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开这个口显然是不明智的。
曹辰峰也不逼她,自顾自地开着车,她终于忍不住了:“曹辰峰,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这话怎么说?”他依旧气定神闲。
“在利物浦之前,你认识我?”她没理由不这么想,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他面前那般狼狈,他明明洞悉真相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耍她,她就觉得恼火。
“谈不上,你见过我吗?”他还是那副腔调,有些爱理不理,“不过听常睦提起过你,经管院00级,我读工商管理,他读金融,我们偶尔会在一起打球,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他竟然一脸无辜,秦莫尧相信,既然他认识常睦,他没理由不知道她跟常睦之前的关系,可是她没办法反驳他,她确实不记得自己见过他,既然他给面子地不点破,她也不会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没什么问题,”秦莫尧知道自己又被他绕了进去,聪明地不再往下问,她知道就算做鸵鸟,也比跟他正面争锋来得好。曹辰峰却又有了聊天的兴致,他像是故意要惹怒她一样,突然又问她:“秦莫尧,你在心虚什么?”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她不明他的来意,却本能地否认,心缓缓揪了起来,她抓住了领口,觉得呼吸都困难。
曹辰峰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开口:“我十八岁之前都住在上海,我爸从政,我妈经商,后来我爸调任过来,不过那时候我正好要参加高考,报了这边的大学才过来的,晚了两年,我倒是很遗憾……”秦莫尧正奇怪他突然跟她说起这些,他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倒是很遗憾,常睦说你出了名的难追,我很想知道,既然这么难追,他当年是怎么追到你却又舍得错过了你?”
曹辰峰一个急刹车,车子停了下来,秦莫尧坐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再一次戳到了她的痛处,没有一分偏差!
他解开安全带,靠过来,把她困在他的手臂跟座位之间,她已经泪眼模糊,甫一抬头,他的眼神锐利,唇却压了下来,将她抵在靠背上,用力地吻她,带着一种强势的蛮横,不顾一切地吻她,仿佛要吻掉她所有的仓皇和挣扎。交往这么久以来,他待她一向温和有礼,除了言语上的撞击和在伦敦那一夜的失控,他很少跟她有太过激烈的亲热,连牵手拥抱都少有,这样热烈痴缠的亲吻,还是第一次。'
秦莫尧哭得更厉害,眼泪顺着面颊流到嘴里,闲闲的,舌头发麻,他的亲吻变得分寸而温柔,她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曹辰峰,难道这就是你追我的理由?如果你想看我的笑话,那么相信你已经看够了。”
他仿佛愣住,终于松开手,她抓起手边的文件袋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迅速开了车门出去,A4的打印纸落了一地,真的是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楼道里噔噔噔地响,她走的太急,因为他的车还在大堂门口,她怕他追过来,所以连电梯都没等,转了个弯上楼梯,甩上大门,连灯都没开,直接把自己丢在沙发上,埋住脸泣不成声。:
睡到半夜的时候,秦莫尧胃疼疼醒,胃里一阵反酸,难受地她想吐,又吐不出什么来,她翻了个身起来,在床头够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信息,她打开来,是常睦发给她的。
. “不知道这几年你的胃病有没有好一些,我猜最好不过是没有加重,如果是这样的话,试试看把姜片跟普洱一起泡,一个偏方,对反酸或许有用,不管怎么样,好好照顾自己,别跟自己过不去。”
她的胃病真的并没有好一些,他一向是最了解她的,可是她讨厌他这种口吻,为什么还要这样,仿佛她还是他的什么人,仿佛他还是她的什么人,其实早不是了,早就无关紧要了,他又何必这样!
她原本想删掉短信然后关机的,却因为最后那句“别跟自己过不去”终究是放弃了。事已至此,关了又能怎么样呢,别把自己搞的那么好笑,分手那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已经够矫情的了,25岁的秦莫尧不至于跟22岁的秦莫尧一般幼稚。
她也没什么好恨的,只是觉得失望,失望透顶。
在厨房在切姜片的时候,她接到常睦的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怎么还没睡?”
“你也是,是不是胃痛?”他温软的声音传来,在静谧的夜里近的仿佛在耳边,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像从前他总喜欢在背后抱住她,长长的手臂环住她的腰,把嘴唇贴在她耳朵上讲话,每每缠得她什么事都做不成。
“唔,”她支吾了一声,“没事的话我挂了。”
“小猫,”常睦叫住她:“今天在那里……我很意外。”
“是意外我没有一个人在原地等你还是意外我跟他在一起,”秦莫尧语气平静,却自嘲地笑了,“常睦,你不会比我更意外。”
她挂了电话,气势颓然。
曾经以为爱着他是最幸福的事儿,可是为什么爱他会爱的这么辛苦,不仅分手时尊严扫地,就算分手后还要遭受这种侮辱?
周一上班的时候,秦莫尧在桌上收到她留在曹辰峰车上的文件袋,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曹辰峰没有再联系她。周五晚上,她一个人去城东新开的餐馆吃了一顿饺子,要了绿茶蘑菇馅儿的,二两十二个,整整齐齐地码在白色的瓷碟里,像一弯弯月牙,卖相十分好,只是光有了卖相,吃起来却总觉得不是那个味道。秦莫尧有些失望,很快结了帐,推门出去时,她看了一眼对面空荡荡的广场还有安静地黑暗着的手机屏幕,想,这应该是结束了吧。
连句再见都没说,不用说了,终究是游戏一场,既然撕破脸皮到此为止,那么最好再也不要相见。
只是难为他还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陪她玩了这么久,看尽了笑话,受够了脾气,真是够难为他了,说不定还难为了人家童若霏。她一边走一边自我解嘲,反正在他面前丢脸已经丢够了,就此结束,她反倒松了口气。
秦莫尧去定点学校接受集训,上了很久的专业课程,纠正发音和形体,锻炼有稿播音、无稿主持还有即兴口语表达,过了大半个月半封闭的生活。有相熟的朋友约了聚会,她怕遇上常睦或者曹辰峰,一概推了。
倒是遇上了曹辰峰的父亲曹正泽,在台里领导的一次饭局上,酒店隔壁的包厢,晚宴结束后出来时遇上了,正走在旁边,曹正泽叫住她:“是莫尧吗?”
“哦,曹伯伯,”她侧身看到,礼貌地打招呼
“很久没看到你了,最近怎么没过来家里吃饭?”曹正泽算得上和善,其实她只去过一次曹家,难得他待她亲热,虽然碍于身份她对他总保持着敬意,说话也知道分寸,但是私底下是真的很喜欢这位气度雍容的老人家。
曹辰峰待人接物的气度明显遗传自曹正泽,但那阴晴不定的性格就完全不像了。看着老人家温和的目光,秦莫尧竟然觉得有些惋惜:“最近有点忙,我有空一定过来拜访。”她还不明确曹辰峰打算怎么处理他们的关系,但是他很明显不会跟家里主动提起这些事情,于是明智的维持现状,暂时推脱过去。
“跟辰峰一起过来吧,昨天他跟我通电话,在马来西亚出差,等回来了你们一起过来。”老人家竟然很坚持。
“好的。”秦莫尧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工作辛不辛苦,你们是党的喉舌,不容易。”
“不会。”
“年轻人,多锻炼锻炼也好,代我向你爸爸问好。”曹正泽跟她握了握手。
“好的,曹伯伯。”一旁秘书已经等了很久,送曹正泽上了车,秦莫尧背上汗都要出来了。
她愈发懊恼曹辰峰,如果只是游戏一场,有心耍她,他又何必借了曹正泽生日的日子把她带回去见了家长,以致现在若是分开,还要惊动双方家长。
秦莫尧只能抱着侥幸的心理,曹正泽很忙,应该没什么时间跟他们一起吃饭。
过了几天,她见曹辰峰那边也没什么动静,终于放下心来。
培训结束后,秦莫尧正式上岗做主播,被曹辰峰说中了,她到底留在了财经这条线,没分配去文体或综艺,其实她也庆幸,她做综艺搞不好真的会冷场。第一档节目是股市直播,经过那次失败之极的访谈后,她进步神速,基本控制得住场面,做起现场来已经足够冷静和清晰。第一场就是直播,没有稿子,直接对着镜头讲,她心里没概念,索性照着自己的思路来。薛璐在演播室外全程跟完,在她出来后,朝她点头:“进步很大。”
她其实舌头都有些僵了,却终于如释重负,吐了口气笑了出来。
“读错了一个字,扣两百。”薛璐补充道。
秦莫尧惨叫一声,薛璐过来人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当年我一个月扣800,有错误才有上升的空间,好好干吧,小姑娘。”
拿到第二期访谈节目策划单的时候,秦莫尧傻了眼,她去找制片人,在走廊里遇上薛璐,薛璐叫住她:“上哪呢,风风火火的?”
“薛老师,这期的特约评论员是他?”她把节目单给她。
薛璐一扫,看她:“这期节目他有足够的话语权,还是你没把握?”
她摇头:“不是。”
“那就没问题,再问一遍,没把握的话我换人上。”薛璐严肃地看着她。
“没问题。”
特约评论员是常睦,之前的见面已经够尴尬的了,她没想到他们还会在演播室见面。
薛璐把节目单还给她:“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这点情绪还控制不了?”
她呆在原地,如醍醐灌顶,缓缓接过单子,“薛老师,我知道了。”
那期节目秦莫尧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准备,包括前期资料和开播前的沟通,保证万无一失,常睦也很配合她,其实他们一向很有默契,快二十年了,就算情变,然而有些东西日积月累,仿佛早就深入骨血,轻易无法抹去,她费尽全力白白挣扎,到底是无法跟他完全撇清关系的。
录播结束后,薛璐叫住她:“昨天我话说的重了点,最近怎么了?彗星撞地球,两个人搞不定?”
秦莫尧原本挺严肃的,被她一说又笑了:“已经没事了。”
“别为难自己,也不要想那么多,什么爱不爱的,那不重要,自己活着快乐就好。”
秦莫尧出了大楼,看到等在外面的常睦,还穿着上节目的那套黑色西服,其实黑色不适合他,总觉得过分压抑,就像他此刻的表情,静默而隐忍,已不似节目上的神采飞扬。
“莫尧,一起吃顿饭好吗?”他的邀请很诚恳。
“走吧。”她知道有些话迟早要说开的。
他开一辆改装的Roadster,不知这已经是第几辆车了,秦莫尧想起不知听谁说起过,“唯有车跟老婆不能外借”,把车跟老婆相比,他换车换得那么勤快,是不是一早就注定不是常情之人?
其实也不可靠,曹辰峰偏爱AstonMartin,难道又是常情之人?
她又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联想觉得自己未免太可笑,伸了手去拉车上平安符上的穗子,翻转过来才发现仿佛还是原来她学手工编织那阵子编了系上去的那条,手顿时又缩了回来,常睦瞧见了,说:“你送的东西,我都还留着。”
“都旧了,扔了吧。”她垂下眼睛,再也不看一眼。
“已经习惯了,换了总觉得不稳当。”他缓缓说到,神色寂寥。
秦莫尧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说,偏了头看窗外,不再作声。
他开了很久的车,带她去了远离市区的一家酒店,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61层的高楼,矗立在宝蓝色的夜空中,像一尊流光溢彩的三棱镜。他们从停车场搭观光电梯上去,直达顶楼。
升起的时候,万家灯火在脚下一路铺开,如莲花欲火绽放,她想起多年前他拉着她从宴会上逃出来的那个夜晚,他们坐在公园的墙头,也曾这样俯瞰过脚下的灯火。可是那时候他们站得没那么高,看到的还没有那么多,欲望还没那么大,所以彼此眼里还看得到对方,也只有对方。可是现在呢,他们眼里还有什么?
转眼十年,往事却已经不堪回首,曾经发誓此情不渝海枯石烂,其实海枯石烂也很快。
“想吃什么?”在靠窗的位置坐定后,常睦把菜单给她。
“可以单点吗?”秦莫尧翻了一下,发现都是套餐,她并不饿,只觉得套餐分量太多。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是求婚餐厅,只提供情侣套餐。”化妆精致的服务生礼貌地回答。
她望向常睦,他略略一笑,并不躲避她质问的目光。
服务生走后,秦莫尧开了口:“为什么来这里?”
“这里是全市最好的求婚餐厅,三年前我原本打算在这里跟你求婚。”常睦仿佛有些自嘲地一笑。
秦莫尧神色平静:“虽然有点迟了,但是也许我们更适合去分手餐厅。”
“我知道这很讽刺,但是莫尧,我有太多遗憾了……”
“常睦,这不是我造成的,如果我还欠你一个解释的机会,那么你还有什么遗憾,一并说了吧。”她偏过头,望向窗外。三年来她拒绝解释,拒绝见面,拒绝再提起这件事,因为一旦提起,那个仿佛刚刚结好痂的伤疤,又要被狠狠地撕开,撕得血肉模糊,撕心裂肺。
“我很遗憾曾经对你做出那样的事,让你对我失望透顶,再也不肯原谅我;我很遗憾太自以为是,以为我爱你足够抵挡一切,却先输给了自己;我很遗憾没有到利物浦找你,如果我再坚持一点,我们不会这样越走越远;我很遗憾现在牵着你手的是他而不再是我,你没理由在原地等我……小猫,是我自己做错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这样错过了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谅,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原谅我,但是相信我,我爱你,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这几年我在美国,一直想过来找你,怕你不肯见我,没跟你说。我知道你其实过的并不好,你走路习惯低着头不看路,常常会撞到树上;冬天就算很冷也不肯多穿一件衣服,也不肯戴手套,总是要冻得手跟脸通红;学习起来总是很拼命,喝很多咖啡,熬夜,吃饭也不当顿,啃个面包就了事;感冒了拖着,不吃药也不打针,总要咳嗽咳上一个月等它慢慢好;吃饭太挑食,因为不喜欢胡萝卜和青椒,配好的快餐一口都不会动……元旦我打电话给你的那个晚上,我其实就在你宿舍楼下,通话两分二十七秒,你挂了我的电话。后来我看到你跟曹辰峰在宿舍楼外打篮球,你笑的很开心,那好像是你到了利物浦后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那么开心,还有一次是安菲尔德球场,那场球赛我也去看了,你们带着相同的棒球帽坐在前面几排,兰帕德进球的时候,你跟他抱在一起,我多么希望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那天你问我,是意外你没有一个人在原地等我还是意外你跟他在一起,我只是侥幸,就算看到了,还是侥幸希望你不会接受他,也许是我太自私,我以为你不会接受他的,然而你到底还是接受他了……”
“……小猫,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如果你不喜欢那个人,你不会玩弄他的感情。也许我说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既然你已经接受他,我知道的……不管怎么样,如果他对你好,如果你觉得开心就好,要是你觉得我让你为难,我可以离开。”
他讲的很慢,却终于还是说完,她的手却早在不自觉中攥紧了台面上的餐巾,仿佛必须抓住点什么,她才不会完全失去力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情绪全盘溃败之前,秦莫尧推开椅子出去:“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在走道上的时候终于泪流满面,却死死地捂住嘴,克制着呜咽,没有出声,连气都不敢出,就那样无声的呜咽着,很久。她想起刚到英国的那些晚上,也是这样,一个人捂着嘴在房里偷偷的哭,又怕别人知道了显得自己太卑微,她怕被人同情,被人说可惜,被人说是傻瓜,所以只是人前装作若无其事,连曾文仪都不让她知道。
她在洗手间里呆了很久,后来整个妆都被冲花了,惨不忍睹,终于洗了把脸,重新补了个妆才出去
开了门出来的时候,她低着头,身边有人擦肩而过,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觉得不对劲,于是停了下来。身后的脚步也在同一时间停了,那种感觉太熟悉,太强烈,她忍不住想回头去求证,却连侧一下身子的勇气都没有。她也迈不出步子,只想等他先走,然而背后却没了动静,一条走道里,只剩两个人,还有无穷无尽的沉默。
僵持良久,对方先迈了步子走开。秦莫尧扶着墙缓缓地往前走,几次想再回头去求证一下,却终究是忍住了,既然他已经走开,那么,她自然应该尊重这种当作彼此没看见的共识。
那顿饭后来吃得很安静,常睦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也只是低头吃,胃里塞得满满的,她终于不会再想流泪。那一定是他们有史以来吃过的最安静的一顿饭了,也一定是他这么几年来,对她说过的最坦诚的一次话了。他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嬉皮笑脸无忧
结束的时候,常睦招手买单,她低声对他说:“常睦,就这样吧,我们就这样吧。”
他抬头看着她,没再吭一声。
她去餐厅外等他,他结完帐出来,他们搭着电梯下去,原路返回,到停车场,他开车送她回去,到楼下
她下车,跟他告别:“再见了。”
“再见。”他朝她笑了笑,唇角勾起,还是那样调皮的笑,她却觉得哀伤,竟不忍再看,终于转了身走掉。
秦莫尧在公寓大堂里等电梯,低头的时候额前的刘海垂了下来,她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理了理,却突然在门上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她顿时吓了一跳,回头,曹辰峰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心一阵狂跳。
“正好路过,想到女朋友家里坐坐,方便吗?”他一脸闲适,仿佛真的只是恰好路过而已。
他们进了电梯,门合上,秦莫尧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曹辰峰微微侧脸,似乎有些意外:“ 是吗,怎么没人通知我?”
“曹辰峰,你到底什么意思?”她心情本就很糟,变得不耐烦。
“你似乎到现在都没明白我的意思,”他顿了顿,“我很早前就说过,我追求你,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也并非要看你笑话。”
秦莫尧盯着他,想从他波澜不惊的眼里读出些什么,然而她什么都没读出来,于是放弃:“或许你现在应该觉得了,跟我相处其实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儿。”
“你会这么想,我觉得很遗憾。”电梯到了,他伸手让她先出去,“或许我这个男朋友当的太失败了。
秦莫尧完全拿他没办法,她不知道他怎么能在说出那翻话又失踪一个多月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在她面前出现,完全不当回事,并且说出这样的话。要不是认识了曹辰峰,她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种人,他对你认真的时候你真的觉得他是认真的,往往还会叫你惊喜万分,然而当他无视你的时候,你就算为他再懊恼再怨恨再痛彻心扉他都只当不知道,并且在事后总能若无其事,仿佛就是个看着你哭哭笑笑在局外保持中立的旁观者。
他不按常理出牌,这出戏她还要怎么接下去?
她开了门让他进去,换了拖鞋问:“要喝点什么?”
“有酒吗?”他在沙发上坐下,姿态雍容地倚着,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
秦莫尧开了瓶红酒出来,坐在他侧面,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就这么不欢迎我吗?”他转头看她,目光锐利。
“很晚了,我要休息了。”她垂下眼睛,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却敏锐地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脸上,久久没有离开。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他终于开口了:“眼睛怎么那么肿,奖金又被扣光了?”
“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她沉住气,有点懒得理他,没想到他放下杯子,起身坐到了她这边。
“你想太多了,”他靠过来,微凉的手指抚上她微肿的眼皮,其实只是滑过,她却一颤,想躲开却又被他捏住了下巴不能动。
“曹辰峰……”她觉得他今晚上怪异地厉害,她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可是他身上并没有过浓的酒气。"
“还是做综艺冷场了?”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但并没有放开她
“我做财经。”她不甘心地承认,觉得自己再一次丢脸丢到无地自容。他果然低声笑了起来,手指抚上她已经咬得嫣红的唇,低头便要吻她,她下意识地偏头,他的吻落在她脸颊上,气息温热。秦莫尧却只觉得冷,她抬头看到曹辰峰闪过一丝尴尬却很快又陷入阴霾的眼色,僵持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曹辰峰,我们分开吧。”
藕断丝连
隔天傍晚正常下班,秦莫尧跟薛璐约了吃饭,她的车送去保养,搭薛璐的车走。薛璐先去停车场取车,她晚下来一会,说好了在楼下等,才出了大厅,曹辰峰却等在了车前。他跟她说话一向阴阳怪气浑身带刺,然而不说话时风度却总是极好的。他习惯在车前而不是车里等她,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很绅士地绕到另一边去帮她开车门,偶尔闹市区没办法停车,至少会在位子上侧过身帮她打开车门。偶尔闹市区没办法停车,至少会在位子上侧过身帮她打开车门
就像现在,他站在车前,等她。
她觉得意外,她昨夜已经明确提出了分手,他或许是觉得二度被拒绝太过难堪,竟然一把抱起了她回卧室,把她丢在床上,正当她惊恐万分怀疑他恼羞成怒的时候,他却只是俯身帮她拉好了被子,说了句“你累了,早点休息”,之后甩上了房门就走,把她惊出了一身汗,实在是莫名其妙。
他不是纠缠不清的人,依他的性格,她主动提出分手,他本该爽快地答应,一点都不会拖泥带水,他应该也知道,他们的相处没有意料中的那么愉快,尤其是在常睦回来以后。或许他早料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以后自己搞不定,先激她把话挑明。
秦莫尧觉得意外,曹辰峰却抽出了Сhā在裤袋里的手,站直了身子,问她:“晚饭想去哪吃?”
秦莫尧正不知道说什么,薛璐的车子过来了,她打开车窗,看见这边的情形,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我正找你呢,家里打电话过来,我儿子发烧了,我得到医院去,正好你们一块儿,晚饭好好吃,我这顿先欠着。”
说着,朝曹辰峰点了点头便把车开走了,这下秦莫尧连找借口都不行,又实在没什么拒绝的理由,避免节外生枝,只能跟着他上车去。
“去哪?”曹辰峰又问她。
“随便。”看到他,她已经没有吃饭的兴致了。
“秦莫尧,你知不知道,男人最讨厌女人说的一句话,就是随便。”
“是吗,那你决定吧。”她给面子地笑一笑。
“我们是不是去分手餐厅比较应景?”他的语气很轻松。_
“我倒是想,不过似乎没人愿意开这种摆明了赔钱的餐厅。”秦莫尧想,原来他还记得这回事。
“我倒不觉得会赔钱,毕竟每天分手的情侣有那么多,不用担心客源。”
“相信我,不是每对情侣都喜欢把分手告知天下。”
“所以现在除了你我,没人知道我们分手了?”
“我们分手了吗?”
“我们没有分手吗?”
“曹辰峰,你在耍我?”
“我没这么说。”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他昨晚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否则她肯定不会在这里跟他纠缠不休。
“你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我以为你跟我有相同的想法。”
“秦莫尧,做人不能太自以为是,容易自讨苦吃。”
“我一直是这样的,但我不认为这是自以为是。”
“谁给惯出来的这毛病?”他明明有些动了气,倒也忍得住不发,只是语调已经变了。
秦莫尧顿时哑口无言,可是除了常睦,谁还能这么放肆地惯她?
结果两人去了烤鸭馆,理由是他突然想吃烤鸭,她也并不排斥,虽然有点油腻。其实在饮食上,两人的口味很像,一样偏爱中餐,对西餐没多大好感,胃口都很小,吃的并不多。
他帮她裹,一只只分量匀称,模样儿极周正,她不客气地接了再沾酱吃,两个人怎么看都是一副恩爱和谐的标准恋爱样,竟然再没有人提分手这回事。后来他起身去洗手,她终于吃饱,靠在椅子里,明明他人在身边,她只觉得再找不到机会开口,因此挫败至极
曹辰峰留在桌上的手机响,她看是温琳,帮他接了。营销部经理被他派去了谈判,价格谈不下来,温琳打了电话过来征求意见。正好他出来,她把电话给他。
“走之前我已经说过了,让步可以,但必须是有限的。”
“价格不能再压了,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跟我们谈什么合作?”
“你把电话给他们经理,我来谈。”他起身,到窗口去。
两分钟后,他回来了。神色如常。_
“吃饱了吗?走吧。”一边拿起外套,推了门让她先出去。
秦莫尧想,明明他两分钟就可以谈完的生意,何必推给别人浪费时间,难道只为跟她吃一顿饭?这不像是他的风格,这也太抬举她了
回去时两人一路无话,秦莫尧也不好再提分手的事,以为就此不了了之,没想到下车前他叫住了她:“秦莫尧,跟我在一起,真的让你那么不愉快吗” _
她愣住,没等她开口,他又说:“如果是这样,那么如你所愿。”
秦莫尧其实想说不是,虽然他一度奚落她,让她在他面前狼狈不堪,但总体来说,他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他们的相处还是比较愉快的,也许她自己并没发现,但是常睦说过,她在她面前会毫无顾忌地笑,她却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做不到了。
她只是怕对不起。
怕给人错觉
怕浪费别人的感情。
怕给人期待又落空的感觉。
她不爱他,她早就对男欢女爱失望透顶,就算曹辰峰对她并无感情,就算只是游戏也好,她还是觉得不安,心生歉疚。
然而她那句“不是”还没说出来,曹辰峰已经发动车子走了。
秦莫尧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不管怎样,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了。
倒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曹正泽,老人家一直把她当自己女儿栽培,秦莫尧这样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本末倒置,莫名其妙。
恢复到单身,生活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了,秦莫尧更是把所有精力都扑到了工作上,周一部门会议上被点名表扬,另一个女主播请产假,她顶替上去播下午的经济新闻。周末一起吃饭时,薛璐说:“上进是好事,不过看你这样我还真有点担心?”
“怎么了?”
“先前不是挺闹腾的嘛,怎么突然又没动静了。”
“我们分手了。”.
“这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我都不知道,要不报纸还不吵翻天了?
秦莫尧闻言一愣,原来曹辰峰也没有说。她笑笑:“那您得帮衬着点儿,别从您这泄露了?”
“这话说的,”薛璐嗔怪,“我还不是为你好,怎么,还是搞不定?其实我觉得没关系,是常睦他对不起你,你又何必为他心心念念守身如玉?再说曹辰峰身家好相貌好,人品我不知道,不过看他老爸应该差不到哪去,你们怎么看都般配,不考虑一下就放弃了?”
“您说的挺有道理。”秦莫尧点头,微笑。
“那还给我分手?”薛璐仿佛比她还气。
“那人家不待见我怎么办?
“别懵我,顶多你不待见他,那天看你们那样,还以为又好上了,你们年轻人啊,”薛璐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模样,“精力太好,就爱没事瞎折腾。”
秦莫尧倒觉得她一点都没折腾,圈子很小,商务活动、媒体活动、酒会、宴会……分手后,她并没有刻意去回避,时不时地还会撞上,倒是没怎么再看到常睦。与曹辰峰遇上,多是侧面,同时在场,隔得太远,眼神撞上了,会点头当作打招呼。要是正面撞上,自然也不至于当作没看见,甚至还会站着喝上一杯。他身边不乏陪同的女伴,面孔换得勤快,相貌和身材却都是顶顶出色的。多是模特和新出道的明星,为了争曝光率,不会错过免费上娱乐头版的机会。男人的身价有时候也需要女人来衬托,绿叶衬红花,双方只是各取所需。这些,秦莫尧自然是知道的。
最近遇上的那次是在机场,她出差回来,过关出来撞上,他帮她提行李,还坚持送她到公寓楼下,要多礼貌有多礼貌,要多周到有多周到,秦莫尧不由想,分手能分成他们这样客气的,也确实少见。
他是这样的深明大义,反倒显得她小鸡肚肠太没风度。
再次跟曹辰峰有比较密切的接触,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后。一场慈善募捐,她去客串主持,曹辰峰是赞助商之一,开场几分钟后,他上台致辞,她跟另一位男主持退到后面站着。
秦莫尧很少做现场主持,跟同事聊天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升降台坏掉、话筒突然没声或者顶上的灯具砸下来之类大大小小意外,但是这样的几率非常小。她没想到轮到她的时候,她恰恰成了那不知多少分之几里面的之一,华丽丽地给赶上了。
秦莫尧站在台上,脚下的舞台毫无预兆地就裂了,她穿着高跟鞋,鞋跟一下子就卡了进去,锋利的玻璃碎片刺入脚踝,她痛呼一声,手中的话筒铛得掉在地上,音响发出刺耳的叫声,现场很快就乱了,一旁搭档的男主持站得远了一点没有遭殃,下意识地就要过来拉她,她痛得厉害,头脑还算清楚,挡住了他的动作,可是脚卡在里面根本不敢动,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正是这时,曹辰峰冷静的声音传来:“快切断电源。”舞台为了灯光效果,底下都装有灯泡电线,工作人员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后台断电。幸好是白天,室内开了门窗还算亮堂,他过来托住她:“还撑得住吗?”
“还行。”她咬了咬牙,其实已经痛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忍一下,我帮你把鞋子脱了。”他蹲下去,让她倚在他身上,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高跟鞋的搭扣,帮她把脚挪了出来,尽管没有再碰到玻璃,她还是痛得抽气,恐怕连脚踝也一起扭到了。曹辰峰当机立断,一个打横抱起她:“再坚持一会,我送你去医院。
他把她抱上车,把座椅放低,让她躺下来,她伸手系安全带,他绕到另一边上车,Сhā钥匙,发动车子却熄火,转动了两次钥匙才启动成功。
她的脚在流血,一股股从脚踝处流下来,滴在他车内的地毯上,触目惊心。他回头看她动了一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她:“先别动,把脚抬高,两个手指按在股沟上。”
到了医院才是悲剧的真正开始,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嵌进了肉里,医生帮她一粒一粒挑出来,有一道五厘米的伤口要缝线,还不能打麻药,秦莫尧疼得差点捏碎了曹辰峰的手腕骨。后来扭伤的地方做推拿,她怕得发抖,他抱住她,让她伏在他肩膀上没给看,她彻底地痛到虚脱,连哼都哼不出一声,其实那时候已经痛到顾不上狼狈和丢脸了,却不知为何终究忍住了没哭出声来。
后来不知是痛晕的还是累晕的,怎么回病房的都不知道。仿佛是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视线里只有她一个人,灯光惨白,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坠在地上总觉得很重,跟她的头、身体一样滞重。
房间里很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到点滴管里滴滴答答的坠落声。秦莫尧动了动,脚上顿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哼了一声,却听见有人问:“醒了?”
原来曹辰峰还在,她吃了一惊:“你怎么没走?”
“我暂时没什么事。”他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在发烧,本来想等打完点滴送你回去的,还是先住一晚上看看情况吧。”
他的手很凉,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她觉得不自在,却有点舍不得他放开。朝他浅浅笑了笑:“谢谢你,曹辰峰。”"
他收回手,不以为意:“举手之劳,不用客气。”又问她:“需要通知伯父吗?”
“不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她很怕许芹大惊小怪,更不想因此住回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