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得这么一句奉承,吕承宗顿时满心欢喜,绽开了笑容:“哈哈,我儿懂事!好,就依了你。来人,将乐月送回她旧处,该请医的请医,给她看看。”
见丈夫并不责骂,吕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上前搂着纬纬的肩膊,好一番的呵怜。
正要唤人请来郎中过来看看她的伤处,便有家僮子庭阶下禀报:“卫大夫来见!”
吕夫人赶紧带着女儿回避了。
承宗出迎:“哎呀,卫大人!能得大人赏临寒门贱居,承宗之荣啊。”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两人互相推让了一番,然后一走右阶一行左阶,前后进了主堂①
入室坐下,卫大夫笑道:“我可是有好事要告之吕公啊。”
①这是春秋战国时的正常礼仪,客人进门前,必需要与主人家三谦请作让,越是互让得多次,就越是表示有礼。进堂的阶梯很有讲究,规定了主人家走右边,客人走左边。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客宴
乐月被扶回室内医治,身遭奴仆围绕,有相交好的姐妹也都过来相问。此刻可以说得上是劫后重生了。
她早前些日还是一个身段娇娆,温润富玉的妾室,一夜间沦为狠毒妒妇,差点就要送官法办了,人人都道她这是一朝*终消散了,看准她从此就要被赶出富贵或是沦落姻脂红尘的,却知又峰回路转,得了小少爷的求情,老爷额外的开恩,准得她再回妻妾之列,这高高低低的起落,令她悲喜交集,有若几度重生之感。
她躺在床上,泪水涟涟,听说夫人和小少爷都不计前嫌的过来了,赶紧挣扎着要坐起行礼,吕夫人拦着她道:“妹妹且别忙着,眼前好生歇养,待伤势好了后,再用心伺老爷便是。”
听提到老爷,乐月便不由地呜咽起来:“都怪乐月大意不经心思,给夫人带了麻烦,还累了小少爷一身病重,乐月实是罪该当死的。幸得老爷大量,额外的开恩。经此一事,乐月日后定当更加思量细慎”张眼环顾,问道:“老爷呢?他在哪?乐月要亲自向他叩跪谢罪”
吕夫人微微一笑:“老爷今晚晏请卫大夫呢,怕且是没空了。妹妹你安心歇着吧”正说着,便有役奴门外叩首:“原来夫人小少爷都在这,老爷吩咐,请少爷到正堂上来见客人”
吕府正堂中,吕承宗与卫泶席地而坐,设宾主两案,相对举觥,言笑甚欢。
明烛晃晃,几名娱工曲坐于一角,轻鼓抚瑟,横吹竹笛,排箫鸣应,曲韵优扬清雅,令听者心怀畅舒。
纬纬进去的时候,卫泶正是抚须赞道:“雅音清颂,教人忘忧,吕公真乃风雅之人。”
吕承宗呵呵一笑:“不过附庸风雅而已,教卫大夫见笑。”张目见女儿进来,便喝道:“彘儿还不快来见过客人。”
纬纬身上早已换了一身装束,一袭深海绿的丝制衣袍,宝墨蓝的衣襟在胸前相交,领子亦是相交收入右肩腋下,那上衣,衣领、衣襟、袖子等处缀绣有小鹿小马等动物,头发梳得整齐光滑,因为是平民,又兼没成年,所以不能覆以头巾或头冠,只用一只玉制的扣子绑扎得紧实。
虽则这身男童打扮,但衣饰华贵,烛火下一映,更显衬其粉雕玉琢般,小小的身子挺直,脚上丝制的屦鞋①,正按着吕夫人的叮嘱,缓慢地踱着步过来,步履沉凝稳实,内在气华自然而然的咄咄而出。席上两人心头都不由地一跳。
纬纬缓缓走到正堂阶下,双手前伸对叠,深深一揖到底,然后跪下,嘴里说道:“吕布韦叩见父亲大人、卫大人!”接着头俯在地上叩了一响。
卫大夫呵呵作笑:“好,好孩子。吕公真真调教有方啊。瞧着孩儿,应度大气,行礼知节,嗯,不错,不错!”
见得他称赞,吕承宗心中自然欢喜,嘴上笑谦:“卫公见笑了,我这彘儿,也只不过是这一时的表面做得好看,实际私底下顽劣不堪,实在难登大堂,要教乡邻笑话的。”
纬纬跪俯在木制地板上,心里怨道:哎呀,这礼仪讲究烦琐,本大小姐膝盖都麻了,还不让我起来。
脸上依然恭敬祶顺,毕恭毕敬的模样。
好容易,听得吕承宗一声:“起来吧”她松了一口气,缓缓的站了起来。
卫大夫一旁观察着她,满意的拈须点头:“韦儿也有六龄了,我看她是可以进到国君府上修礼习书了。”
听得可以上学堂,纬纬满心喜欢,心想终于有机会识字了。
吕承宗却心里打了个突,笑道:“卫大夫说笑了,我儿顽劣,怎能进得国君府,况且。。。我儿,我儿乃着男装,这。。。要进国君府修学,怕有违先圣规矩。。。”
“嗳,吕公何需谦让。十龄儿以下混沌未开,这有什么打紧的。关建是为她寻得名师嘛。”他笑道:“卫国虽是没落了,可君上乃天子之后,后廷尽得国学、周礼②
韦儿现下虽在幼龄,却也游客于国君府数次,与我君上倒是相投得很。”
他转头对纬纬说道:“据闻吕公子虽是年幼,却是个与别不同的孩子,曾主动向父亲提出要上学堂,要仿那圣人之贤,并说:‘知诗而知礼,知礼而知德知廉耻,想做个有学识有礼智的人’可有此事吗?”
纬纬一怔,这是半月前的事她在堂上向吕承宗提出的说话,竟然而么快就传到他耳中。
眼角微扫,见边上的父亲表面上虽是一派欢容,却并没忽略到他脸上那有一掠而过的僵硬。
吕承宗哈哈大笑:“小儿天性嬉闹,也不知她从哪听得来的话,要讨我这个做父亲的欢喜。竟然教街巷百姓相传。。。吕某真是惭愧啊。。。来人,对卫大夫上酒”
交觥错盏自不在话下。
纬纬缓缓退回后堂。
吕承宗的几个妾室拥上来:“怎么样?韦儿,见着卫大夫了?他可是亲点要见你的。都说了些什么?”
原来卫国虽然衰落得利害,只剩得下区区一座城市,军队都没有,朝制所以缩减了,但大体的建制官构还在的,某些职位仍然保留,帮着卫国君上打理城市,如工商税收、农田耕作、河道贸易、人口管理等等。卫泶五世六代在卫国为官,向来得君主信任,卫泶任大夫(相当于首相)时,正值君上年幼,自然而然地承起打理着卫国境内一切事务的职责。
纬纬应道:“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平日里都好玩些什么,喜不喜欢上学堂之类的。”
一妾室喜得真拍手:“哎呀,卫大夫可是咱濮阳最有学问的人,若得他亲自点学,可相当了不起的荣耀了。”
另一人接着道:“以我们吕家濮阳的地位名声,谁人不知不晓,老爷对先君国府的扶持也有目共睹。卫大夫既然要来见韦儿,想来也是老爷哪天跟他说过,要给韦儿聘夫子的事,他怎能不来呢。”
吕夫人性情虽是温顺,听得这妾室说话如此不自轻重,不由地沉下脸,说道:“老爷说过,谦德以礼,你这番话在这说过便罢了,日后休得再要提起,免得老爷颜面不好看。”
那妾室满脸通红,低声道:“是,夫人教导得对,奴家下次绝不敢。”心里想你也不过破落户,既生得女儿起来就抖起威风来了。唉,谁教奴家命不好,不能给老爷再生一门之后。
吕夫人携着纬纬回到南庭后室,一边帮她换了衣裳,一边再细细的问了一遍刚才的情形。要知女儿家能得大官人指名道姓的堂上相见,这对父母而言,意味着是一桩极大的事情,这或许跟姻结有关,说不定是要给女儿说亲来了。可是一则韦儿尚小,二则实在一下舍不得这么快就将她许了人家,于是未免有些忐忑。
待听到纬纬诉说完整后,她又惊又喜:“果真只是问你上学堂之事?没再提别的?”
纬纬点头道:“是的。”
她躺在床上,看见吕夫人面容带笑,隐掩不住的喜悦,一边帮她拉盖被子,一边象是对她讲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我儿那日与老爷的一番对话,竟教传到坊间去了,可真真想不到哇,连卫大夫都得知。”喃喃的说了几句,便按不住俯下身子朝女儿面上狠狠的亲了一口:“好孩子,给亲娘和爹长脸了。”
不忍拂她一时的喜悦,纬纬闭上眼睛,心想:我瞧父亲的样子,倒不觉得是喜呢。脑海中翻滚回忆,刚才堂上的一幕幕,吕承宗笑时的表情,一闪而过的僵硬,卫大夫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知是否以前在大企业中见多惯了勾心斗角因而炼就了自己的多疑敏感,还是出自一种本能之技,纬纬总觉得哪里不妥。
一灯如豆,盈盈照室,吕夫人跪坐在案几前一边整缀丝绣,一边不时的引颈盼着丈夫过来。
眼看月上树梢,亮如银盆,她按捺不住心内的一阵阵激动,逼不及待地想得知,女儿这番命运未来会如何?丈夫与那卫大夫是谈了些什么呢?说到君上年少,与我儿投缘,这话是否意味着想要结亲?
卫国虽是小,可好孬君上是有爵之人,乃出周天子之后,名门豪族,名利皆举。吕家向来有钱无势,夫君是否有意而为呢?
正胡思乱想的,吕承宗已是披着月色进来了。吕夫人赶紧站起相迎:“夫君”
吕承宗轻轻的摆了摆手,意示她轻声,他走入室内,静静的站在床前,望着沉睡中的女儿久默不言。
吕夫人站在身后,既看不见他面上神情,自不敢作声打扰。过了良久,才听得吕承宗叹息一声,转身出来。
眼看他并无停留的意思,吕夫人心急,便趁机上前,小声道:“夫君,我听女儿讲,卫大夫问了她上学堂之事,好象有意想她进卫君府修学。你看这事。。。”
吕承宗面上肌肉跳了跳“唔”了一声。
吕夫人喜道:“难道,卫大夫是想咱女儿与君上。。。”心想卫国府离家不过十丈距,女儿若与他结亲倒也不差,总能见得着的。
一瞥之下见正妻喜于颜色的模样,吕承宗便忍不住皱了皱眉,喝道:“妇儒之见,有什么好欢喜的,你道那卫泶来,是好事?哼!”
如被冷水沷头,见夫君阴郁的脸色,吕夫人顿时作声不得。静了片刻,只听吕承宗说道:“哼,我女儿是何等人物,当年玄卜子铁口神算,说她乃是入则登天子之堂、出入驾龙驱豹之女,富比群侯,权倾天下。卫泶这小人,心底那点打算,我岂会让他得呈。”
转看了目瞪口呆的吕夫人一眼,说道:“这事你别管,且听我的就是。”
“是”吕夫人低应了声,禁不住又有些担心:“可,卫家势大,若不听得他的。。。”
吕承宗不耐烦地道:“暂且听他的,女儿进了卫国府学习也没什么不好的,我自当另有打算。”
两人压低着声嗓说话,却不知室内的纬纬并没睡着。对话都教她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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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屦,是春秋战国时的一种鞋。用草、麻、丝、皮等而制成,用草制的就称为草屦,用皮制的就称为皮屦,皮屦只在冬天穿着。这类鞋有复底,并且底部衬有一块薄板,不怕泥泞潮湿(乜乜题外话:说不定这就是松糕鞋的原祖。呵呵。。。)
②战国时期,王权衰落,原来作为天下诸侯共主的周朝天子大权旁落衰,政治上出现了“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局面,随之而来的便是学术下移,周王室所掌管的图书文献大量外流。在那个百家争鸣、学派涌然,以孔孟儒家思想作为首的年代,各国诸侯还是以得国学精粹为宣扬国家文化实力,以图吸引更多人才。
泮宫求学
15回
到了六月,日头如烈,枝叶繁茂,树冠上夏虫吱喳出阵阵噪声,黄狗无聊地伸着个舌头,趴在树下纳凉。
居堂上,吕夫人正细心的为女儿打点衣饰、整理头发:“待会就要见夫子了,娘说过的话可曾都记住了。”
纬纬点点头,脑中突然忆起自己第一天幼儿园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蹲下来整她整理衣裳的,手指扣过扣扭,触摸是那么轻柔。眼内爱意满溢,既有骄傲,亦有一种感慨。可惜,母亲去得早,在她才上小学一年级,就因一场意外故去了。
自幼失了牯恃,幸好还有个很有钱的祖父母,总算过上过物质丰富不缺的生活。两老是都是留过洋的高知分子,既尚崇西人的自由、独立教育方式又挟着中国传统的家长“望儿成龙”的思想,于是令纬纬过早的学会了独立和坚强,思想超一般同龄的成熟。然而,无论她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在进入跨国大企业,如何成就一个又一个出色方案,如何站在全球杰出员工大会上获得总裁亲自颂奖,人群簇拥中,掌声如潮,心底地总是有种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言语描述的一种失落情绪。
这一刻,吕氏蹲在她面前,手指温润,就象当年的母亲一样,帮她在腰间扎上一条带子,将两串用丝绳编串起的玉珠杂佩饰分别的别在左右两侧——这是战国时期流行于富贵人家的一种衣着,行走时,那玉珠相互间相扣,会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响声。
然后又将一块叠得整齐方洁的佩巾,放进她怀内,叮嘱道:“这帕儿你用来擦手擦汗,用完后可不能放进怀里了,应当挂在这里”她伸手指了指纬纬的左腰:“记住了吗?”看着纬纬点头,她又接着道:“你若是挂错了地方,别人家就要取笑娘亲不会管教了。”
当年的母亲,临行前,岂不也如这般殷殷嘱咐?
纬纬喉间突然涌起一股梗塞,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抱着吕氏的头颈:“娘!”
吕氏还以为她一时舍不得自己,笑道:“傻孩子,不过是去见夫子,待会子还得回来的。嗯,你乖乖的听你爹的话,小心应对,别惹夫子生气啊。”
吕承宗走过来:“走吧,别误了时辰。这授业的夫子可是专程从鲁国邀来的奚慎,还曾任过左师,端的是有名望。误不得半刻”说罢,伸手牵起女儿的手,出了门。
吕哥子背着扁壶,手托着一方小木盒,恭身紧随身后。
纬纬一边走,一边扭头看他,好奇的问:“吕哥子,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吕哥子朝她咧咧嘴,瞄了瞄老爷的背后。
吕承宗道:“那是让夫子帮你启开的刀笔,这盒子需得由授业老师替学生开的,意味着他已经收了你作学生。别看了,好好的走路,日后有得你瞧的。”
眨眼已是到了卫国府。
纬纬私下来过几次,起初是在门前树后这些地方玩耍,后来遇着卫怀君,孩童趣言,三语两言的,少年人就喜欢了,也不拘什么君臣民之别,就带了她进去游玩。
卫国府自然是比吕家大多了,光那花园池塘,曲廊迂回就气派端然,纬纬每每进去就象进了公园一般,大赞古代工匠艺园的构思精巧妙趣。
这次进入,却并不从往常惯了的地方进去,偏绕了老大一圈子,到西墙一侧的大门进。原来,这卫国府的师墪是另开一处,专为国内贵族子弟而设立的,还有个官方的名字,叫泮宫。虽有与国府相通的道路,但寻常人还是得另从旁门进去。
早早有人来迎出来,通报了姓名便自领了进去。
转了一道挡风屏石,见一处开阔天井,数间房子列排整齐,石条铺地,地板扫得干干净净的,有一名老侍者过来:“夫子在花园中讲课哩”顺手指点着该如何走。
也不见得难寻,那引门的侍者轻门熟径的转了两处花丛,就见绿茵茵的一大片平整草地,当中立一棵大树,冠如华盖,垂枝偏低。树下一名长须白发的老者,正端坐在十数名童子当中,声音铮锵,似乎在说着什么。
这景致,只看了一眼,纬纬就已经心折了。
这哪是什么卫国府的后花园、什么泮宫哟,大得不象话,简直就象童话世界一样。繁花扑鼻,蝶飞蜂舞,小径如练带,若将那十来个小童换成小白兔小熊猫之类的,活脱脱就是一出爱丽斯幻景游历记啊。
一时忘了自己这时来求学拜夫子的,纬纬满心欢喜,也忘记了早之前下定决心要将卫国府的墪堂闹个天翻地覆的誓言,喜滋滋的跟在父亲身后,迎上前去。
老者见来了人,说了句:“且休这片刻,都散去吧。”
那十来学童便都站起来,作揖行礼,分别散去。小孩好奇,虽说是散了,但见了陌生来人便不住边走边张望,纬纬知道有几个小孩儿正打量自己呢,心想这些都是小屁孩,也不理会。偏有个顽童不罢止,偷偷的躲在树后,探出个头来,朝她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纬纬瞥了他一眼,做了个不屑的表情:哼,屁小孩!
夫子已是发现了,扭头喝道:“卫英,你这是做什么?快走。”
小孩赶紧从树后站起来,深深作了一揖,飞也似的走了。待走得远了,有些不甘心的回头再望,纬纬趁机躲在父亲身后,冲他做了个极丑的怪脸。
引路侍者说道:“夫子,这位吕公谨,是咱濮阳的世望,祖上两辈皆与我君上有交。”
吕承宗赶紧拱手深深作揖:“濮阳吕氏,慕得先生圣名久已,今得仰圣尊,垂聆听教,吕之幸也。”
老者站起来,他年纪比吕承宗大得多,对方又是来求学的,所以只轻轻的还了一礼,纬纬见他衣袖又长又宽,对掌作揖时,几乎垂到地上。
再看他白发童颜,象神话里的老神仙般洒然脱逸,心里好生仰敬,她从来对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很是敬重,当即便跪下叩了个头,大声说道:“学生吕布韦,拜见夫子。”
奚慎抚须呵呵而笑,道:“好,好!起来,起来。”顿时对这小童生了好感。
转脸向吕公:“公出世族,其后果然是不同于寻常,我听得街巷有传,说吕公子有志于学礼知仁义,做个有学问有道德的人。年纪小小的,难得竟有此想法,吕公必定欣慰啊。”
吕承宗谦让了几句,说道:“有劳夫子多加提点管教。”
奚慎又问了吕承宗的家世、官望。吕承宗不禁有几分尴尬:“学生乃是帕头①。。。”
“哦?”奚慎顿时神情肃然起来,盯着他头上的笼冠问道:“那你怎可戴上这冠子?”
吕承宗面更红了:“此乃先君所赐,不敢不戴。”
原来当年吕承宗暗地里帮了卫嗣君一个大忙,卫嗣君感其所诚,特赐了个笼冠给他,因为事情不易明宣,所以就没奖赏功名,加上卫国国土瘦小,这功不功名的于吕承宗也无用。
不想这奚慎是一固腐至极的人,见他既不是贵族之后,还想要儿子到这泮宫学读,不由生了几分轻视。
吕承宗双手捧上一方宽宽的竹条,那上面写了几行字。说道:“在下有卫大夫的名片”
老夫子皱了皱眉,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说道:“这事卫大人之前也跟老夫有提过,说是卫吕两家彼有些渊缘,既是他作了保,也罢,就收了你吧。”又不住的摇头嘀咕:“唉,失学于官,礼失于野啊。应该是什么样身份的子弟才好进什么样的学堂,可是现在的君侯都已经不讲究这个了。可叹,可叹啊”
纬纬不禁蹙眉,心想这老师怎么这等儒腐。
当时的战国,以官学和私学两种授业教育方式,官学是国家设立的教育学校,以国学为主,以培养天子、储侯和贵族的子弟而专门设立。普通百姓庶人和奴隶是没资格进入的。
而要入私学就容易得多了,可自行择明师而学,不论出身。比如:孔子广收弟子,有教无类,其实就是开办私学。
看来,这奚慎老夫子很是讲究门弟阶级之别。
吕承宗精明世故,明明听到那奚慎的话,却偏假装没听见,不慌不忙地从怀内捧上一小锦盒:“小小礼物,不足以抵师资,望夫子笑纳”
奚慎拿起来,打来看了一眼,脸上虽然依然一副淡淡的表情,态度却已是缓和了下来,朝身后的侍童点点头,那童子便上前接了。
吕哥子赶紧将手上的盒子交给纬纬,示意她跪下,双手奉上给老师。
眼看这老人竟然如此重于名位,得知其不是贵族之后,态度瞬间冷淡下来,想来父亲是送他什么贵重的物品吧,纬纬心里有些不舒服,心想看来你也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
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父亲面子,只得勉强的跪下,将盒子奉上。
奚慎打开盒子,取出刀笔和竹简条,在那上面轻轻的写了几笔:“好了,自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学生了。”
待她站起来,便顺口问了句:“以前在家里可曾有学过些什么吗?”
“还没上过学堂”纬纬说:“但是父母经常有教导的,叫我行止要有礼,尊师长孝父母。这应该也是一种学问吧”
吕承宗听了,心中暗暗欢喜。
奚慎满意的跟着点头:“好孩子。孺子可教也!”抚须再问:“除此以外,还有没学些其他的?”
儒学讲究的是德、行、艺。尤其重视前两项,奚慎这句问话不过是顺着想再了解她父母对她有没其他教行,以知道学生的基础底子去到哪个程度。
那想纬纬正因他刚才的无礼想要下下他的面颜,见他问了,干脆装出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有哦,娘有教我说,有个很利害的圣人,叫孔夫子,要我要向他学习。老师,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很利害呢?”
奚慎笑道:“当然,孔圣人乃是我辈之范,你以后好好听讲、学习,老师就跟你讲孔圣人的故事。”
纬纬拍掌作天真状:“啊,太好了。我听爹娘说老师你是很有名望和本领的。唔,我上次听得巷头有两位仕子在谈,说什么孔圣人的有教无类,一直困惑至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奚慎轻咳一声:“孔圣人的意思是说:不论学生是什么样性情的人,不计较他的家庭是。。。。”突然停住口,想起自己刚才失礼的一番言论,顿时难掩尴尬,于是斜眼看了看她,心想这小儿问话倒象别有所指似的,莫不是在暗讽于我?
偏纬纬以一脸的无辜,正以四十五度角的仰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显得无比的湛清纯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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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古制规定,庶人不得戴冠,只能覆以头巾。头巾,又称为帕布或帕头
惹事顽童
吕承宗强忍着笑,听得窗外的吕哥子眉飞色舞的跟那几个闲役说起那泮宫是何等光景,如何的气派,又说起小少爷求师的情形,问了个问题,竟教奚慎夫子难以是回答。
旁人接话问道:“吕哥子,你说溪慎是官家的夫子,咋会回答不出小少爷的问题?小少爷说的那个有教无类到底是不是孔圣人说的?”
吕哥子道:“我昨天一回来就去问了闾塾的孙夫子,他说这是千真万确是孔圣人所说的,意思即为无论学生是否贫富贵贱,他都可以教学。”
那闲役又道:“这便奇了,以奚慎这等名望的夫子,怎么会不知道呢,难不成他学问还不如那孙先生?”
另有旁人接话:“我看也是了,官家的贵族子弟们上学堂,只为充颜面罢了,根本就不在乎夫子是否有真本事。想来那奚慎夫子也不过尔尔。”
吕承宗咳了一声,窗下顿时消声,众人立作鸟兽散。
他知道女儿脾性好动,对她那天的一句“有教无类”也丝毫不以为意,认为这不过是一桩无心而巧合的事情。但想起奚慎一脸窘态,他心中也彼有些解气。
自先君仙去后,少君年幼,那卫泶做了大夫,代掌了濮阳上下,这生意便越发的难做了。其实这卫泶确实有两分治城管域之才,可惜目光短浅了些,急功更利,只知道要往商家百姓身上榨。也不知这粮银库子里头的,给他饱中私囊了多少。光看他门下的舍客,便知得一二了。
卫泶看上了吕家宅子后的那半幅地,这是吕家用来养牲口的,在这时代,牛羊马类牲口最是值钱,一般大户人家都有自圈的牲口栏,卫泶欲扩大自家的资本,所以有意要收购吕家后院那一片地方。
他清楚吕承宗必然是不乐意的,又知道他正欲为爱女聘请名师,于是软硬兼施借机要说服他将女儿送泮宫就读,还笑称日可后与卫君联姻了。
那想到吕承宗对卫泶早有不满,不过吕家在濮阳已是经营数代,家业大了,一时奈何不得这些当权者。
受得他这一番或软或硬的要胁,吕承宗便有些心灰意冷了,想着这么一小片地方,实在是发展有限。
且说吕纬纬,回到家后,便收到吕家众多妻妾的礼物,或是精美的珠玉饰物,或是精致的笔具,等等不一而论。她为人一向宽容大度,不摆架子,嘴巴又甜,很是得吕家上下的喜爱,连那几个比较亲厚的仆奴杂役都用心的为她做点小玩艺。
到了十五这天,是正式入学了,还在熟睡的纬纬就被吕夫人从床席上唤醒,勉强眼开眼睛,发现屋外天黑如漆,竟然尚没天亮。
原来这古制的学堂与现代文明的不一样,尤其这泮宫学校,四点要起床更衣、浴沐,五点就要到学堂应到。
纬纬半睁着眼睛,睡意重重,任由母亲在自己身上打点。
到了点数,吕哥子便应卯在门外,背起小少爷上学堂去了。
街上幽暗,微见天色,被晨风一吹,纬纬已是清醒来了,坐在吕哥子的背上张望,见头顶月落天角、晓星将沉,街道两侧竟然有了些人家早起的动静。摊摊子的小商贩、持家的主妇、大户人家的役厮、巡街的更夫等等,虽然并无什么太大的动静,但街上已有了走动,让纬纬瞧着顿觉有些新鲜。
远远的瞧见泮宫门外,挂起两盏大灯,学僮三三两两的已是到了,各家仆役送着自家小公子过来,有年幼的,还在背上迷糊着,而年纪稍大那些的已经是互相交谈起来。
那日所见的小男孩卫英,正在其中,看见纬纬来了,小鼻子皱了皱,转身和身侧的学童低声说些什么,那学童便不住的张眼瞧过来。
跟随着其他学童进了学房,在走廊下脱去鞋袜,里面已是摆了十几张乌木矮案,案前端端正正的摆放好一张张的方正小席子,壁柱上挂着鸟衔状油灯。纬纬见其他的孩子都一一坐上去了,最前的两行的都是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孩,其中左侧一席还空着,便不作多想的坐了上去。
才坐不多时,便有侍者过来,喊道:“可以给老师晨请了。”
那卫英便从她身后站起来,出列领着大伙,转过走廊深处,在一间房子门外排队恭敬地道:“学生给老师请安。”
房门缓缓打开,奚慎夫子端坐直正,有点象那天宫道士般,朝一众学生点点头,说道:“好。”转眼见纬纬已在列中,就说:“卫英,今日来了新同学吕布韦,他年纪最小,你做学长的,可要好好照顾。”卫英出列,垂手恭敬地应:“是”
夫子又对纬纬说:“你这才刚来,记得要谦虚顺长,要多向学辈们请教学习,知道了吗?”
纬纬乖巧的应了一句:“知道了。”
夫子满意的点点头,又叮嘱其中个别几个,便让大伙先回堂上读书。
一群童子在卫英的带读下郎郎有声。
内容大约是四贤五圣孔夫子的“兄悌弟顺”之类的,有些类似于《弟子规》这种三字经内容。
竹简上的字,纬纬当然一个也不认得,但随着读音对应,渐渐地就认得那是个什么字了,来回几遍下来,竟然认了十几个。
过了约半个时辰,眼见晨光吐珠,天色弥白,有侍书官过来,说小公子们可到应点房处用点心了。
原来这些身娇玉贵的世族子弟们跟平常百姓不一样,除了每日朝食和晚食两顿正餐外,朝食前有泮宫专供的点心。到了午时还另有时令果子供应。
对于曾经有过频繁出差以至将星级酒店当家的纬纬来说,这些点心说不上精美好吃,跟21世纪的大厨们相差远着呢,那味道还有些过甜了。但其他孩子都吃得津津有味的,纬纬想了想,便拿出手帕包了几块放回怀里,心想娘亲或是没吃过吧,回去讨她开心也好。
卫英正好站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弯起一抹恶作剧的表情。转过身俯在另一人耳侧,低低的说了几句,两人顿时吃吃的笑了起来。
待用完点心,便又要上课了,夫子先逐一考了学生的功课,点到名字的人,便要站起来回应,学生的年纪智资高低有些参差,答得好的,便得到点头以示赞赏,回不出来的,就用木板尺子在小手掌上轻轻打了一板,奚慎下手并不重,但被当众责打当然不是什么好看的事,受罚的学生难免要觉得羞愧。
由于纬纬新来,并没给她留作业,所以也没叫她站应。待考察完学生功课后,奚慎才算是正式开教了。
他先说了几个大义的故事,批点了几句,意为教导孩子们要成为个有信有义有礼的人。然后说了一回孔圣人的论录,解的是“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这类的句子,跟孩子们解说一下这这乎者也的用法。
内容还好理解的,对于拥有过高等学历的纬纬来说是SOESAY了,但让她坐立不安的是在滔滔不绝讲义下,久坐到双腿都麻了,心里暗暗啮牙咧嘴,好不容易趁着老师提问了,赶紧不住的举手抢要回答,又故意找些问题来问,正好可以站起来松松腿。
夫子那晓得她的用意,对她这“勤奋好学”的行为大表赞誉,叫其他学生要向她好好学习。
有几个年稍长些的孩子嘴上应诺着,脸上却不由流露出些妒忌的神气。
等到散了课,已是朝食时间了。
大家都站起来恭送老师,然后欢呼着涌出书堂。纬纬当然不会跟这些小屁孩一窝蜂了,几乎是等到最后一个,才施施然的走出来。
那卫英和另一个孩子早就躲守在门外左右两侧,专等着她一脚迈出,然后猛的一伸腿,直接将她绊了个抢扑地。
只觉膝盖一阵剧痛,还没待站得起来,那卫英已跳了出来,伸手在她胸前用力一扯,那包糕点便散落了一地。
“哈,抓到一个贼了,你这个偷东西的耗子!”卫英得意洋洋,一脚踏在纬纬背上。
众学童一片哗然,都过来围观了。
纬纬又好气又好笑,妈的,老娘倒教小屁孩都捉弄欺负了,怎奈自己人小力弱,竟是翻不起身。
卫英指着纬纬,向众人大声喧扬她的“罪过”:“这个人家里并不是世族,偷偷地要冒充着进来,还偷了东西。”
小孩子那懂得这么多的道理事情,听得他这么一说,对地下的人顿时就鄙视起来了。
纬纬不慌不忙:“既然如此,请老师来吧,这样你才算是立个大功。”见她竟然出意自己意料外的并没有哭,淡定的表情倒显是对他有几分讥嘲似的,原想不过捉弄她一翻的卫英顿时莫名怒起。俯身下重重的就往她身上几捶。
小孩儿倒底能有多大力气?纬纬趴在地上受了他几拳竟然也有些忍不住作痛,眼见他的脚就在旁边,一时顾不得多想,抓起花基旁的一块石头,就往他脚面砸了下去。
痛得卫英一下跳了起来,她也趁机翻身站起。
卫英捧着脚差点就要哭了,却见那个不及自己肩膀的小子得意洋洋的模样,硬生生是忍住,朝几个好要的伙伴喝了一声:“给我打,打这小子。”
儿童心理
毛主席毛爷爷说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眼见势头不对,纬纬拔腿就逃。不过泮宫中可以让她避绕遮挡的地方可不多,急忙中也寻不着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据守根据地,只一顾脑的四下冲躲。
周围的孩子大声呐喊助威,却并不上前来围堵,见她冲了过来,反而还侧身避开。
转了几圈,便有些气喘了,脑中灵光一闪,直骂自己蠢笨,这时应该往老师的地方躲去,他们肯定不敢放肆。
正这么分神想着,便一头撞进了个怀抱。来人顺手环住她,喝道:“你们都在做什么?嚣闹追赶的,成何体统!”
抬头一看,正是卫怀君。但见他身后左右簇拥着数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都是高冠玉扣,衣饰精雅繁丽的富贵公子哥儿。
众人赶紧一齐行礼:“参见君上,见过诸位学掌。”
原来古代的学制分七年小学和九年大学两种,眼前这些人都是泮宫已经修进大学的学子。
这时代很是讲究尊长幼序,见是前辈过来,玩童们不敢再嘻闹。
侍书宫仆正好回转过来,见是君上赶紧的跪下请罪。这一众孩童到底都是出生于世族之后,有几个甚至还是君上有表亲、同宗之类的姻关,见了君上这等脸色,便暗中先道不好了,心中惴惴。
见纬纬额角有一处破损青瘀,卫怀君皱了皱眉:“怎么会弄成这样?”
正想着这孩子的耍闹,不值一提的,那想卫英已经抢先说了:“他是窃贼,偷了宫里的东西。”
卫怀君看了他一眼,朝纬纬温言道:“你看中什么好玩的东西了?”
纬纬可怜巴巴的:“我见那早点好吃,所以想留着一些带回去给爹娘尝尝。就拿了几块,还都是我自个省下不吃的,没拿别人的。”
卫怀君瞪了卫英一眼,吓得他立即伏头不敢作声。
“卫英,你既为学掌的,不爱护比你年幼的学弟就算了,还在这泮宫之中率众追赶打闹,看来,你在这学堂三年是白学了。侍书郎儿,好好的在这儿看着他,今日朝食便不留他这一份。”
侍书郎儿赶紧应了一声。
卫怀君冷笑,再指着旁边的人:“你去告一声夫子,便说是我这般安排吩咐的,就让卫英在这太阳底下晒个两时辰,才好让他回书堂”
卫怀君既是君上,又是泮宫中的大学学掌,当然有这种处置权力,众人不敢说话,恭恭敬敬的侯着他走了。
待用过朝食,一众人鱼列地回到学堂,独留着卫英在大太阳底是暴晒,幸好早上的太阳还不算猛烈,看他撅着嘴站在天井中,一脸的倒霉郁闷模样,纬纬差点没笑出声来。
奚慎得知纬纬竟然舍食以偿父母,大加赞赏:“圣斋!六龄小儿便有如此孝义,便是孔夫子也要称赞啊”学堂上很是用力表扬了一通,号召大家要向她学习。
过后还在随身竹简上疾笔书写了一则“乡吕,六龄让饼父母,孝义也”以传乡里。
待到下了课后,奚慎让泮宫的仆从跟着送纬纬至吕家中,并将她当日的言行一一告之吕氏夫妇。
两人听了说女儿这么懂事贴心,还受了欺负,顿时又是欢喜又是心疼,吕夫人更是将纬纬搂在怀内好一顿怜惜搓揉。
第二天再去,见卫英梗头侧目的,就知道他定是心中有气难下。还不时的看准机会要欺负自己,或是突然冲过来撞一下,或是装着无意的绊一脚,还从背后扯她头发,总是要制造出些小麻烦。见都是无伤的小事,纬纬都一应哂然处之,表面不作理会,心里着实有些嘀咕:这小顽童干嘛老是要和自己过不去,想想自己还曾专门攻读过心理学,但仅用于商务和职场上,对这小屁孩的心理还真摸不准哩。
课中有一段较长的休息时间,孩子们也没什么好玩的,男孩子天性追逐打闹,分作两派玩那打仗的游戏。纬纬是成年人心理,对这群小屁孩冲来冲去的玩法没什么兴趣,于是袖手坐在树下一旁看着,望着这一片绿草在阳光下闪耀发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草的香气,心里无比惬意。
那想到卫怀君过来,见她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那,还以为被其他小孩孤立了,便走近俯身微笑:“韦儿怎么不过去玩呢?”
“他们玩的韦儿不喜欢。大太阳下跑来跑去的,又是汗又是泥的,脏都脏死了,我才不要去。”
“哦?”卫怀君在她身旁坐下,心想到底是个女孩子,年纪小小的,就爱讲究。见她粉玉般的面容,晶莹水嫩的肌肤,几乎一捏就要滴出水似的。曲膝侧坐,任清风吹拂衣角发丝,神情安恬,姿态静娴,苑若处子。就没来由的一阵心跳。暗自忖道:看来娘说的没说,这小女儿果然有登室入堂之贵范,我若能与她。。。以前终觉得卫大夫和娘的想法过于可笑,但照眼前所看,再过得七八年,她必定也是个极出挑的美人儿。
伸手入袖笼内取了件东西出来:“韦儿你瞧,这是什么?”
纬纬从风景中转过头来,见他手中拿着个木头做的小鹿儿,眼珠精灵,活灵活现的,身上涂上了红漆,点上几点白班。欢呼一声:“呀,是小梅花鹿。”
卫怀君双手摆动着小鹿:“你看,它的腿和头还可以动呢!”
老实说,小的时候家里虽是有些钱,玩具也不少,但这种原生态的玩具还真没有过,难得的是木匠手艺如此高超,也能体会到卫怀君对自己的这份爱护之情。于是喜滋滋的接过来,甜甜的道:“谢谢姬哥哥。这个小鹿我好喜欢。”
“我上次说要送你的好玩东西,可你一直没来。这回好了,你进得泮宫来,那咱们就常见面了。这小鹿儿是送你作礼物的,可不许在上堂的时候玩。”
“嗯!”纬纬用力的点点头,突然想,能有这么一个哥哥该多好。自幼独生,从小在祖父母家长大,小的时候就很羡慕有哥哥妹妹的同学,想她回到家里该多热闹啊,有人陪着一起玩。
哪想到好容易长大了,竟然连个男朋友的都没,还是注定了孤独。
“姬哥哥,你真好!”纬纬笑得眼都眯了起来,露出一口碎米小牙。
见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卫怀君便忍不住的爱怜的将她抱在怀里:“你乖乖的听话,谁都对你好啊。”
“也不见得谁都好,”纬纬嘟起嘴:“卫英他就对我不好。老爱来惹我生气。”
卫怀君笑了笑,心想小孩子就爱闹:“好吧,我去帮你教训教训他?”
想到卫英见了卫怀君时噤若寒蝉的情形,她赶紧又补充着说:“这用不着,我大人有大量,不能跟小孩子计较”
瞧着怀里的小豆丁一本正经的模样,卫怀君差点就笑了出来:“好,好,韦儿宽宏大量,韦儿是大人了,不跟他计较。”
远远的,一群孩童在花丛中打闹,卫英正与一块头大的孩子扭打作嘻,他用力一按,将大孩子压在地上,嘴里喝道:“服不服,认不认输?”下意识的扭头朝大树这边望了一眼。
那小孩大叫:“输了,我输了,卫英。。。哎呀。。哎呀,痛啊!”
卫英恨恨的松了手,几个孩子拥上来:“哈,卫英,你今已四连胜了,还有一场,赶紧着赢了,就是五连冠了。”卫英瞥了树下一眼,莫名的生起气来:“走走,不玩了。”朝地上啐了一口,自言自语的说:“没意思。”
几个孩子莫名其妙的,这可不是他往常最爱的游戏吗,他今儿个是怎么了?突尔怏怏起来。
大家都有些扫兴,也知他脾气大,不敢招惹多句,各自嘀咕着,便是散去了。
吕家童子
卫英独个坐在屋后的檐壁下,用小树枝无聊的拔弄着蚂蚁窝,自打进入泮宫三年来,他还没曾试过这般郁闷。
这一切,都怪那个新来的学生。哼,而且还是个女娃儿!
两月前,他睡到半夜醒来,听是爹和娘在低声说话。隐隐的听到说的是城东吕家的那个儿子吕布韦。
说起来,这名字他也不陌生,前些日子被老爹斥责时已是提到:“你呀,真不生性!也不看看城东那头的吕布韦,人家是比你小多了,却比你懂事。”
再来,娘生气时也捶着胸口:“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要命的小祖宗,你若得吕家那儿子十成一性子,我还得多活几年。”
还听过家中做酱头的老奴骂他儿子:“你也不瞧瞧自个是什么下烂作料,还以为跟吕哥子那般命呀?能侍候得吕少爷啊?”
这吕布韦,到底何等人物?他已是好奇了很久。
这会一醒来便听到,干脆支楞起耳朵偷听了。
只听卫泶说:“你说说,这么一个六岁的小儿,从口说出此等言语,这是何等睿敏聪智。”
卫夫人叹道:“从小看到老,吕家这孩子将来可不得了。我儿若有他这一半就好了。”
卫泶哼了一声:“卫英上面的三个哥儿,加起来也不及人家一半。我原是有些看好英儿的,可跟人家一比,连提鞋儿都不配。英儿六岁时在干嘛?要他让个学堂便骂闹翻滚的沷野,你也是,竟是纵容着由他,拖到第二年开春才去的学堂。”
见夫君有责怪之意,卫夫人有些不乐意:“那吕布韦再怎么睿敏聪明又如何,终不过是个女孩儿,最后还不得嫁人?又怎能跟我儿相比。”
卫泶冷笑:“女孩子又怎么样?人家智礼行哪样不比得咱卫家那几个臭小子的强?我卫家也孬是侯门世族,偏怎么就教不出个好儿子来。”
卫夫人不敢作声,过了一会,才接声:“我听得当年玄卜子已是批算她乘龙附凤,是登天子之堂的人。街上还有些人传哩,说她出生之时,满室红光,邻人以为着火了,提了水过去,又闻得异香扑鼻,哭声燎响,这才知吕家添了女儿。她既是奉天而生的命,那自当是胜出一筹,我们又有什么法子。”
卫泶嘿了一声:“你们妇人就爱传这类闲话儿。你给我管教好卫英,别让他象他哥那般,成了一块抹不上壁的烂泥。”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卫夫人帮卫泶换下衣裳,忽尔又问道:“那,吕家那娃儿,可真的要到泮宫去读书?”
卫泶唔了一声:“当然。”
卫夫人惊呼:“可她是个女娃儿阿。”
卫泶顿停了许久,小声的道:“当年我问了玄卜子,知道了些玄机,这女娃儿命途有些薄,得过了十五岁后才能换回女装。眼下的人都当她是个男的,何况小儿十龄以混沌没分,让她进去读得几年又有什么关系。这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卫夫人叫道:“难不成。。。”
“嘘,这话可对不得别人说,歇了吧。”
待过得大半月,卫夫人退下旁人,悄悄地对儿子说道:“我儿,过些时候你们泮宫里新进得个学童,叫吕布韦的。记住了,你日后要多些与她相处,打好关系来。”
后来果然是见了她。
一众人远远的进来泮宫时,他便感觉到了,隐约的觉得,这个应该就是吕布韦了,一时忍不住的躲在树后偷窥,又见她果然眉目俊雅、衣饰华都,衬得象个小仙童儿般模样,想起娘亲的吩咐说要跟她多些的相处,又联想她和爹责骂时总拿她和自己比较,心中一时有气,冲着她作了个鬼脸。
可是见她在树下与少君有说有笑的,他心里莫名的有股不快。
那是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对他的挑衅总不屑一顾吧。奇怪的是,她明明是平民出身,却偏让他有种错觉,感觉她应该是高高在上不染一尘的高贵人物儿,或许是这种落差的感觉,让他心中不自在。
眼下更让他不自在的是,君上和老师都为她撑腰哩。
同学们似乎也越来越喜欢她了,她总是想出很多好玩的点子。什么拔河比赛,不过是两队人争一条绳子罢了,又有什么两人三足,古里古怪的模样,最近还捣古着弄了个什么双杠,也不知怎地,君上就是听了她的,命人在泮宫里做了并排的杠子,这一下课可有热闹瞧了,好几个同学都排着队等着玩儿。听二哥说,见着是有趣,他们在大学里也叫人摆设了两个。
自然而然的,大伙将她视作是首领了。以前,大伙可都是听他的呢。要是下了课,到哪不是都围着簇着的,这会儿好了,自己躲了这许久,竟没一人要想起他的。
正是胡思乱想的,眼前绿影一动,多了一双脚。
他抬起眼皮,见来人满脸笑容的,正对着他嘻嘻笑。心中有气,哼了一声,扭头不作理。
纬纬也不生气,心里想着说,好吧我就干脆做一回小学老师,哄一哄他。若不是顾得你长得后会有心理阴影,我才懒得理你哩。
于是绽开更甜美的笑容:“卫英,你怎么躲在这,可叫我好找了。”
“你找我干嘛?”卫英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嘻嘻。。。是这样的,最近大伙儿都围着新玩意儿热闹,有些块头大点的不听使唤了,老爱Сhā队儿,我想当中若有你把望,他们断是不敢不讲秩序的。”
卫英心中得意,脸上却淡淡的:“你想怎样?”
“嘻嘻。。。这当中再无人能有你威望,我想求你帮忙,来责令约束他们。”
卫英大乐。心想你终知道我的本事,来求我啦。不知怎地,原本该对她有气的,这会也全消散作无,见她纤纤弱弱的,果然也只有自己才能助得她,于心中豪云顿起,说道:“好。咱们这就瞧瞧去,看我不收拾这群混蛋儿。”
——
时光转瞬,忽忽间将到九月九的重阳,奚慎夫子说起这重阳的来故:“九为阳数,月日都逢九,两阳相重,故称为重阳。唔,前人有诗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说的便是早上喝木兰上的朝露,晚上饮*酒吃*饼儿的雅事”说着便教童子们吟了一段:“集重阳入帝宫兮,造旬始而观清都。”那是屈原所作的《远游》中的句子,若不是他吟起,纬纬几乎完全没了印象,心中叹道,原来重阳节日要比中秋更有历史。
奚慎解了一段词,说着说着,突然间就痛哭起来。众学童面面相觑,不明他为何如此难过。
奚慎一边擦眼睛,一边呜咽着:“呜呼,忠梗之士教人动容。秦之独大,天下危乎。”原来是为屈原所叹。
纬纬只知道屈原是楚国人,悲愤楚国国都被秦国攻破,亡国在即,于是投泊罗江自杀。江边的人们感于他的爱国精神和情操,怕他的尸身被河里的鱼吃了,纷纷往江中投入棕子,这就是后来端午节的来历。
不过,此时离屈原之死也不过十来年时间,贤达名仕,连坊间百姓都好生敬重。纬纬由于还小,所以也没人跟她说起这个。
眼见老师双眼红肿,泪涕直下,大有不哭到天黑不罢休的样子,那是很难劝下去的了。有几个年纪幼小的孩子瞧着也害怕,不知老师到底在哭什么,身受了感染,干脆也放开喉咙,跟着一齐大哭起来。
老师不分形势场合的,纬纬暗叫不录,赶紧作声拦住他:“老师,你能否跟我们讲一讲那屈原的故事。好让我们得知,这等伟人如何值得名垂千史的”
这一招果然灵,奚慎渐渐收了哭声,几个哭着的小孩看老师停住了,也就慢慢的收了哭声。
奚慎道:“屈原是咱这辈的人,乃是楚王室的后裔,曾出任过楚国的左徒(仅次于楚国首相职位的高级官职),唉,说起来,年轻时我与他有过相交的。他胸怀海志,主张任用贤人、励行法治,因则得罪了楚国的一些贵权人家,他还主张楚国和齐国联合起来对搞西方的秦国,引起秦国的恐慌,后来秦国就派人到楚国,和楚的贵族们一起排挤屈原,后来屈原被流发,而楚国也不断的被削弱,到后来秦国攻破的楚国国都郢都,屈原不愿作亡国之奴,于是投江而尽。”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是泪雨滂沱:“大家都回去吧,今儿早些下堂,明白重阳好好的过,休得一日再来。”
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出了泮宫,既得休假,小朋友自然是高兴的,纬纬听到一个比她还要矮的男孩对另一孩子说:“老师难过,我们便有得休假,若他能再多哭几场,那该多好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重阳登记听论政
到了重阳这天,既是学堂都休假了,吕夫人也由得纬纬睡个大好觉,直至天色亮白了,才将她叫醒。
她一边帮女儿打点衣饰,一边不住的唠叼:“今日是重阳,正是登高望远,一舒筋肌,可不许乱跑乱跳,上山的时候。。。”
纬纬最怕人家罗嗦,不待她说完,便抢着说:“知道了,知道了。”心想自己都三十好几了,还有什么注意细节不知道的呢。突然想起那不知是梦景还是幻境中里的绿眼帅哥的话:“。。。你自个得留神,十五岁前还有两劫,可别再跑来找我了。。。”
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毛毛的。
呸!胡思乱想,大吉大利。
一想到这,纬纬扭身便是跑了出去,将吕夫人扔在身后:“韦儿等等,哎,吕哥子,看好少爷。”
走出庭院时,便见井厅大门当中放置了几箩筐的挑子,役奴们进进出出的,象蚂蚁似的忙碌着,托食盒的、备酒水的、果品点心的、令人目不暇及。
又听闻门外有马啸声,赶紧奔出去看,见家门口已是停驻了几驾马车和牛车①。
马车有两匹马并拉的大车,也有一匹马拉的小车。大车的车座四四方方的,都设有帷幔。小车则只得一个开放式车厢,仅容得下两人并坐,中间树了个高高的杆子,上面打个一顶当作遮阳的布幕,并无垂幔。
那马匹匹都是俊逸健硕的好马,跳踏腾跃,四腿弹而有力,都是吕家牲口栏里的牵出来的。
吕哥子一旁解释给她听:“这大车叫做辎车②,上面的帷幔可遮风雨,人坐在里面既不怕晒也不怕刮雨。小车便是安车③了,虽只有一匹马拉着,可坐起来比那大车还要安稳舒适呢”
“备这些可都是干啥呢?”纬纬迷惑的看着众人忙碌进出,又问。
吕哥子应道:“今日重阳阿,老爷要带咱们登高去,往年都这么去的。”
这时,四姨娘乐月和五姨娘各携着自家侍婢,有说有笑的过来。
乐月极是感激得纬纬求情为她解难,待得伤好后,更是千恩万谢的来吕夫人的院子来表谢。但因纬纬已经上了学堂,能遇着她的机会反倒少了,两月来也只见得两三次。
这回见着纬纬,便赶紧的过来又是谢又是赞的。
“乐月这次也是因祸得福,沾托得小少爷的福气,老爷才叫上奴家一起去那鹿角山上品菊赏秋。”
原来吕承宗往年都要重阳登高祭祖的,再约上些名流巨贾在山上品酒赏景观,自有一番雅乐。早几年因为纬纬尚幼,吕承宗也就不带着出来,而吕夫人要照顾孩子,自然也就是来不了。所以他每次只带一两名妾室侍侯在侧。这么几年下来,吕夫人虽嘴上不说什么,心里还是有些疙瘩的。
吕承宗念着孩子大了点,心想也是该要带她出来见识了,又觉得吕夫人算得上是称职了,于是才有了这次大阵势的出游。
至于乐月,倒确确实实是因祸得福了。前两年都有跟着出来,论排序今年就不该是她的。但吕承宗想着前些时让她受了委屈,不免生多几分怜惜,带着出来也算是另一种慰藉了。
这厢正说着话,那厢吕夫人已在两侍婢的左右护侍下,款款的下了台阶:“韦儿你可别乱跑,这才刚换的衣裳,别给脏了,你爹还邀了些叔叔伯伯的,可别到时给爹丢脸了。”
两妾侍见正室过来,赶紧半俯身子:“见过夫人。”
吕承宗仪容修洁,衣饰清贵,在外人及妻妾面前端着一家之主大老爷的架子:“大伙儿都好吧?也该起程了。”
伸手过来握着纬纬,正想要孩子跟自己上车,那想她然已是伸手指着安车:“我想要坐那个!”
坐敞蓬车该有多拉风啊!空气这么清新又无污染,她可不愿错过这乘车看风景的好机会。
吕承宗对她向来依顺,哄说了几句见拗不过,也就只能由了她。吩咐吕哥子好生跟紧少爷,不得有半点差池。
一行七八辆车队,缓缓驶出城外,纬纬头一次坐马车,很是开心得意,左右顾盼,自觉另有一番时代风情。
临近城门,车队稍停了下来,纬纬探头一看,呵!好家伙。
前头不知谁家,足十五六架大车,正列在城门等着出城呢。那车厢一统的描漆绘金,又大又漂亮,每驾马车的都配了四匹马儿,其中一驾更是气派非凡。车厢不仅描有华丽蔓籘,画着周公祭礼时的河图,容积大得惊人,远看就象一座小房子般安在车板上似的。吕哥子一旁向她解释:“那车叫辒辌④,你瞧见那车厢子没,有窗子有帷幔的,人可以在里面睡觉的。”
纬纬点了点头,心想可长见识了。对方车队婉游若蛇,也不知是哪家。正想叫吕哥子打听一下,便见一名褐衣小厮一路踩着步点过来。
“吕少爷,我家小公子⑤命我过来向你请安”
“咦?你们是——?”
“回吕少爷,我家主上姓卫。”
哦!原来是卫大夫的车队,纬纬再将头一探,见其中一辆大车上,卫英正探得个半个身子出来,冲着她招手。
车队沿着大路,一路驰骋,两旁麦苗茵茵,曲水婉延,屋舍三两间,路边更是枫林野树,枝条横生,别有一番迷人景致。
走了两个多时辰,一前一后的,卫、吕两家同时达到了一座大山下。吕承宗下得车来,与卫泶相拱手作笑,原来两人早已是约好。
却还有人比他们早的,山下马嘶牛哞,人声杂鼎,怕不过有上千人。有仕子文人赏景的,有情男女盟文相约而来的,有*公子携美眷出游的,有扶老携幼者,亦有挑担负苛之人,总之各有各的来处,借以是重阳登高转运气之美好心愿,皆集聚于此地。山脚下的人家当然趁机做了些买菜水之类的小生意,摆些脂粉线头什么的,不过那时山村里的人,思想沌朴老实,并不因这一时的节日人气而趁机哄抬物价。
卫泶与吕承宗并肩一齐上山,卫夫人与吕夫人自然是走到一块说起这儿女经。走到半道又遇上了几个与卫、吕相识之人,大家更是相邀而行。
卫英满心欢喜,拉着纬纬的手一会指点这,一会指点那的,告诉她这是什么树儿,这是什么花儿,去年来的时候,他在什么地方摔过一交。唠唠絮絮的,竟不比吕夫人差半逊。
幸好山腰有几处亭子,大人们决定就且歇息片刻,吃喝些茶点。卫英这才终于消停了下来,跑去跟他娘要吃喝的去了。
纬纬稍松了一口气,拿着一个树叶饭团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吃着,耳中听得大人们的闲谈,不外是说些生意上的事情,随着话题扯开,渐渐的又说到了眼下的时势政局了。
一个肥胖粉白的商人说道:“哎,眼下战火纷乱,哪处都不得太平,去年秦赵联合攻魏,赵得魏地防陵、安阳两处,秦更是直下魏都大梁,逼得魏国不得不割地求和。老弟我还想着这魏国终得安逸得片刻了,巴紧着积了六百石的粮谷就过去了,希图赚个养家糊口的小钱,却不想强秦今年竟又是出兵,夺了魏的蔡城、中阳两城,如今还在打着哩,只怕我那六百石就这么打了水漂了。”
另一人道:“老哥哥你也真是的,岂不记得秦、赵几年前已是在绳池结盟,互换了质子⑥订誓约,这铁铸的关系。你看那赵国出燕周攻齐国,便知这秦定然不肯与魏轻罢的。哎,我看这两家是有意要划界称王,分管而治了。”
肥商人哀叹道:“难不成魏国便要灭了吗?看来我那六百石在路上是要不回来了。”心痛于形色,忧心上脸。
旁边有人笑着安慰他道:“老哥也别太操心了,说不准儿魏国便如那楚国一般,突然出个田单,火牛阵一猛乱烧,一口气将失地给夺了回来呢。到时老哥你可就有得赚的了。唉,倒可惜屈原却等不了,急不可耐的便是投江了。若他再等着半个月,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可惜,可惜啊”
几个人互相安慰、取笑,又是叹息摇头。
历史距离如此的近,纬纬尖起耳朵,认真的听下去。
卫泶说道:“秦国狼子野心,与赵国结盟,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儿。”他顿了顿,又说:“我听说,秦国与赵国订盟,送过去的质子,是安国君的一个庶出子。你想想,若是有诚意的,怎会遣出这人,难道赵国竟是没发觉?”
绳池会盟!安国君!质子!
纬纬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心头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紧。
安国君在赵作质的庶子,那就是公子异人了!历史上的秦襄庄王!秦始皇的父亲!史书中对他描述极为苍白,皆因吕不韦实在功绩芒耀,盖尽了这一切。但历史上真实的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纬纬从来都认为,那个公子异人,绝不可能是史书上所讲的那种无能弱软的家伙。能让吕不韦青眼以加,用心扶持的,他必然有着过人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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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战国时期,陆路交通运输工具主要以牛马为主,马通常作战车或有钱人家的交通,牛以耕田和拉粮食货物为主,也有牛车乘坐的,但一般都是低下层人士坐得多。
②辎车,有史料记载,可载人又可载物,载人可避风雨,载物可防止货物受损。《史记—孙子吴起列传》有载: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
③安车,《礼记—曲礼》有记载:“大夫七十而致事。。。适四方,乘安车。”
④辒辌车:有载于《史记——齐太公世家》中
⑤当时,王侯或有世族功名的子弟被称作“XX公子”。比如赵国平原君赵胜,人称赵公子或公子胜,秦国王孙人质异人,被称为“公子异人”
⑥质子:即是人质的意思,身份一般是诸侯的亲儿或王孙之类。
烈马
而她,正是吕布韦啊!重生来到人间,穿越进入了春秋这段历史,是上天注定要不平凡,还是另有怎么样的机缘?
不知怎么的,她已是记不起重新投生的详细过程,脑中隐隐约约的只记得些破碎的片段。脑中回荡着那低沉庄严的声音,来来回回的徘徊不去:“。。。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从来时的路,寻找你要的答案。。。。”
河水涓涓,妇人衣袂飘飘,端着一碗汤水走近:“望吕君使此去早复,不负圣命”
脑中又开始混乱了,这零碎的画面,到底是梦中场景,还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为什么它给到自己感觉是这么的真实。
而史书上的吕不韦,和她是否有着怎么样的关联?
正是有些入神,卫英走过来拉她:“前面有一处好玩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纬纬思绪翻沉起伏间,随口应了一声:“哦”由得他牵了自己,一路径行。
吕夫人叫道:“吕哥子,照顾好少爷。可别走远了。”
鹿角山不算很高,山坡起伏如浪,天洁如蓝,叶黄似金,秋风拂悉间,这半山腰处的山坡,游人大多在此间歇息。
卫英牵着纬纬的手,指着远处一尊巨大石壁:“看,那是仙人洞。”
纬纬张眼望去,见山坡对开的一侧,有一座苍巍大山,巨岩如帷,怪石凸突,石中生树,苍藤垂挂,积苔尺厚。正当中一处巨大的山洞,门前一块巨石横垂,象条长长的舌头,差那么五六步的距离就要搭上这边的山坡,真不知是天然而生,还是某个年月中陨落成的姿态。
游人中有些大胆的,便从山坡这边起跑跳过了过去。
卫英说:“听说那洞中住着老神仙,还埋着许多宝藏,等着有缘人来取呢。可听旁人说这些年来,进得洞里的人也不少了,却总没得一个能寻着宝物的。”
自言自语的接着说:“也不知里面是怎么一副光景?等我长大些,能跳过去这山隙了,一定要好好瞧个明白”
正说着,身后便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不知里面是怎么一副光景?可惜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耐不起颠簸了。”
原来奚慎老夫子也来登高了。
卫英和纬纬赶紧上前拜叩:“见过老师。”
奚慎身后还站着一个年轻人,相貌衣着皆普通,却是纬纬见过的司空马。
他似乎和奚慎很是熟络,于一旁回道:“学生进去瞧过了,其实里面也没什么的,就几条石头柱子,和几块大石头罢了。”
旁边有老者接话了:“小先生你这是有所不知了,这山峰这山洞在此地也不知有几百年了,平常不时的能见三五几只山猿在洞中出入玩耍,多年来一直平淡无奇不曾听说有过什么神奇之处。但六年前的某天,山洞中突然冒出红光烟霞,瑞气灼灼生辉,经月不散。有人好奇,便是跃过石梁要想进去看个明白,但稍得走近洞口,见得里面密云滚滚,烟霞翻腾如浪,伸手过去不见五指,于是心生畏惧,不敢再行近一步。那会儿,咱们濮阳的百姓们可都蜂拥而至前来跪拜。不料过得一月后,洞中云霞又忽霎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唯有不同的,便是常居于此的山猿再也不曾踏足山洞,只敢蹑足远驻,绝不敢靠近。”
纬纬微笑,心想听这老先生的描述,有些象是地溶现象,即是山底下隐藏着岩溶热流,灵长动物的敏锐感远胜于人类,觉得危险所以才远远避开。
奚慎奇道:“哦?竟有这等异事?”皱眉抚须,若有所思。
老者说道:“那年正好神算子玄卜子到游此地,咱濮阳的父老们便是求他起龟甲问卦,掐指经算。得出算果说是这山洞乃天机所在,专为有缘人而来,不过眼前时机缘没至,尚要再等些时间。”
卫英听得入了神,Сhā口问道:“那玄卜子可曾有说还要再等多久?那有缘人若是到了,那又将会怎样?”
老者笑道:“这就不曾得知了,玄卜子却没说这个。”
司空马有些不以为然:“乡民无知,以讹传讹,便是一时谣惑罢了。”
老者愀然不乐:“老朽在濮阳也活了六十年了,那年洞中生霞全城轰动,老朽便是有缘见得几次。在这位小先生若然不信,尽可找些人来问上一问。”
话音落下,山头上突然一声轰然巨响,顿时灰弥漫布,人声哗沸起来。
众人扭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见一大团黄土尘中,一膘悍的奔马扬项长啸,毛鬓张扬,四蹄急如鼓点“嗒嗒嗒”的敲击地面,正沿着山路狂奔过来。
众人一声发喊,如蚁溃散开。
吕承宗站起大叫:“韦儿!”看见女儿和卫英正在远处的山坡上,吕哥子业已被踢倒在地上,眼瞅着惊马又堪堪朝她冲过去,吕夫人连哭带喊的扑着跟上去。
纬纬知道野马的烈性和厉害,尤其在它受惊狂奔之下,被踢上一脚可不是好玩的事。当下发足狂奔,一边观察身侧附近并没什么遮护身的地方。耳中听那蹄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暗暗叫苦。幸见前方有一枝大树,枝丫曲节,当即叫了一声:“快上树!”跑上十来步,伸手攀上树身,就想要爬上去,也不知是惊怕还是心急,只觉浑身发颤手足无力,才爬得上两步,忽又滑了下来。跟紧在她身后的卫英眼见不妙,冲上去用肩膀猛一顶,将她托了上去。
纬纬三步并两下,一下闯上树叉,伸手向卫英:“快上来!”
然而,惊马已冲至跟前,眼看着卫英就要被这狂奔的惊蹶踩上,便在此时,一条人影从横冲出,一跃而上竟然跳上了马背。
那野马撤野正欢,一觉背上有人立时惊怒,随即一声长嘶,扬蹄立起。卫英趁得此机赶紧爬上树干。
那野马用力的甩蹄腾跳,想要将之甩下。那人双腿死死的夹紧马腹,双手紧搂着马颈,任它如何发狂发作,就是不散手。有几次虽是差点被扔下来,但由于他掌控有度,最后仍然坚固地坐在马背之上。
纬纬和卫英都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终于坐在树上松了一口气,又不禁为那服马人捏了一把汗。
野马急奔刹足,跳空腾跃,足足折腾了大半时辰,终于软服了,打了个响鼻,安静了下来。
马上之人却并不安休,骑着它又来回冲奔了一阵,见它起奔收势皆是听服不再作野,便知这马已是驯服了。
那人面有喜色,跳下马来,伸手抚了几下马颈,野马竟然跟着他步趋亦趋,众人见了都不由鼓掌称善。
待走近亭子,卫泶吕承宗等人才看清,驯马之人高鼻深目,肤色微黛,竟然是个只得十四五岁的少年人。
人群中走出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肚腹微凸,服饰华贵,面目与少年人甚是相似。他笑呵呵的迎上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好!不亏是我乌利家的好种!”
吕承宗一惊,随即上前对他一拱手:“公可是西戎凉州①的乌先生?”
中年男子回头大笑:“正是区区!想不到贱号竟能至濮阳吕公望所闻,某之幸也”过来朝众一团团拱手打招呼。
一众商人顿时欢颜相向,大家都知道凉州乌氏是西戎有名巨商,家中蓄牧牛马数千,豕羊更不计其数。
要知战国时期,牛马为第一生产力,在国家军事和民事当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以乌氏的实力,各国诸侯都争相与之谈生意,遑论一般商人?
吕承宗家祖家业也不过数十年,在濮水一带虽是首富,但与乌氏相差仍是甚远,那料乌氏一开口便叫出他名号,倒让他觉得既意外又暗有些得意。
乌氏笑呵呵的招过来少年:“倮儿,过来见过诸位叔伯大人。”
少年步履稳健,上前来对着各位深深作揖:“晚后辈乌倮,诚拜卫大人,见过吕望公,见过诸谒公长。。。”
对各人名号尊称竟然无一说错。
吕承宗暗凛,与卫泶对视一眼,心想西戎乌氏果真不简单那!瞧人家将儿子调教得。。。。
看样子他早之前便将濮阳诸人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想模样儿都没弄错,他此番不远千里的带着儿子来濮阳,不知所求来何?以卫国现在的实力,绝不可能会象齐赵秦这般买得起大笔数量的马匹的。
卫泶笑道:“乌公家门谨严,调教有方,想来不久更添得力之助,门楣更盛阿。”
乌利笑了笑:“呵呵。。差得远,差得远那,倮儿今年适满十二,我带着他出来游历见识,省得他在家中混账捣乱。”
众人又是一惊,这少年竟然才十二岁?瞧他面容虽是稚嫩,但身材高大健硕,比之十五六岁少年还要高大些,马上驯术娴熟了得,刚才更是概勇胆略过人,实在教人不得不侧目。
卫泶瞟了一眼远处正小心的护着纬纬下树的儿子,心中暗忖这乌老大表面上说是带儿子来游历,可瞧他对吕承宗一力拉近关系,似乎并不大将自己这个卫国大夫放在眼里,心中便觉得老大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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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现甘萧一带。乌氏倮是历史上有名的蓄牧巨商,富比群侯,连秦始皇都曾亲自向他求问国政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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