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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第二部分

郭庆春一下子蹦了起来,原来是对面胡雪岩的雕舫着火,火势已经越过舫顶,火光腾腾,传来噼哩啪啦的声喧。

胡雪岩 第二部分

郭庆春急坏了,忍不住上去帮着摇橹,嘴里乱叫:“快!快一些!用力划……”

对面船上,火越烧越大,尽管芙蓉也在往舫舱里泼水,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熊熊的火焰,像几条被激怒的火龙,原地盘旋、翻滚,就是冲突不出去。道道火舌,在夜空中卷舒盈缩,时时变幻着狰狞可怖的面孔。哔哔剥剥的爆裂声,迸出一片一片火焰的鳞片,漫空飞舞,让人胆颤心惊。

郭庆春以最快的速度游近火船,芙蓉跌跌撞撞扑了过来,拉了他一把。郭庆春耸身上了雕舫:“雪岩呢?”

芙蓉语无伦次:“他喝醉了,昏沉沉不省人事,叫也叫不醒、抱也抱不动……他肯定没命了,没有命了!呜呜……”

郭庆春一眼瞥见甲板上有个麻袋,一把抓过来,麻袋入水,湿淋淋顶到头上,没等芙蓉反应过来,他已一头冲进舫舱,冲进了火海中。

郭庆春背着胡雪岩从浓烟火焰里冲了出来,肩上、背上皆已着火。但胡雪岩仍然昏迷不醒,脑袋歪在郭庆春的肩膀上,虽然一只手臂上满是燎泡,却连眼皮都没有颤动一下。

“快!快把船靠过来——”郭庆春急扯白脸地喊叫着。船老大慢慢将船靠拢,把长长的跳板架了过来,总算把两条船连接到一起。芙蓉在船老大的帮助下,摇摇摆摆、连奔带跳冲到了对面的船上。郭庆春试了一下,不行,跳板太薄,两人分量太重,才走出几步,跳板便严重向下弯曲,众惊喊:“啊——当心,当心……”

没想到就在此时,胡雪岩在他背上突然苏醒,睁开眼睛,仓皇四顾。猛地动了一下,郭庆春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两人一起掉入湖中……

在船老大的帮助下,胡雪岩很快被救了起来。郭庆春落水时,撞到一根沉埋水下的断桩上,右腿骨折。他身上的烧伤遭冷水浸激,伤势严重……

胡雪岩身上也有几处轻微灼伤,他和芙蓉日夜在病房陪侍,见郭庆春伤势严重,便叫芙蓉去乡下请她二叔刘不才来。郭庆春身子虽被“囚”了个严实,脑子可没闲着,便问胡雪岩:“真没想到那晚你会睡得那样死,连火神爷这么兴师动众朝你喷火,都喷不醒你这个胡大财神。内中难道没有一点缘故?”

“前天晚上,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会醉成那样,火烧不醒,水浇不醒,尔后突然醒来,发现不见了船老大——衙门的捕快还在满世界找他呢。只是为了救我,将你折腾得这样,我心里真过意不去。”胡雪岩做个怪相,显然,他已留意到这场火烧得蹊跷了!

门外,走进芙蓉和叔叔刘不才。刘不才虽仍旧不修边幅,但双眼发亮,充满灵异之气。

刘不才解开郭庆春腿上的绷带,立即露出职业的认真。仔细看罢伤口,便以极为娴熟的技巧,给他来了一番抚摩推拿。

痛则不通,通则不痛。刘不才一番按摩推拿,把他的经络之气弄活络了,而骨折造成不通,使瞬间激活之气迅猛回串,焉得不成巨痛?刘不才又朝郭庆春扭曲变形的脸上挖了一眼,左手托住那条断腿的膝弯,右手轻握那只脚的脚踝,但见他把身子抖了一下,打鼻孔里哼了一声:“我已将你的踝骨复位,明天你就可以下地了。”

郭庆春觉得浑身舒泰,疼痛全消,忍不住赞叹道:“这下,像是重新活过来了……刘先生,你真是神医哪!”

胡雪岩突然产生一个想法:“二叔,你有如此­精­湛的医术,又有那么多祖传秘方,我们来开一家药店如何?”

刘不才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那就太好了!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我们刘家,世代行医卖药,悬壶救民,光祖传秘方就有厚厚十大册,可惜我大哥——芙蓉他爹,在四川采药落水,我又……嗜赌成癖,眼巴巴地把一爿‘敬德堂’药号拱手送给了别人……”

湖州丝业公会召开紧急会议,部署生丝收购事宜。庞二爷和胡雪岩这次是真正坐在同一条板凳上号令丝业。山羊胡子吉师爷受命宣传蚕农,并和尹麻子一道,在城乡各处设卡,阻止蚕农卖茧给洋商……

胡雪岩 第二部分

郭庆春觉得湖州丝商掌控湖州生丝市场的氛围和合力已基本形成,决定先回上海,摸清今年生丝贸易的行情。

临行,庞二爷为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家子弟设宴饯行,并委托他调查一个人:庞氏集团在上海的总管朱福年。

“不瞒二位,我们庞氏经过十几年奋斗,在上海打下的基础还算深厚,丝绸、粮食、茶叶、南北货、钱庄、房地产,都有我们庞家的产业。朱福年具体只管庞氏的丝绸和钱庄。此人聪明、能­干­,是一个相当有本领的管事。就因为太聪明了,做起了场外生意,拿我庞某的银子,做起了纯属朱家的买卖。有关洋商到湖州乡下设庄直接向蚕农收购生丝,我也怀疑与他大有关系。这是我庞氏的最高机密,请小郭爷务必留心,他长于跟洋商打交道,应该属于你们那个圈中之人。”

胡雪岩好生惊讶:庞二爷到底是庞二爷,这头大象中的大象,坐镇湖州,遥控上海,行事何等有决断!单委托庆春调查朱福年,就不是一般人的思维。

“局势尚未明朗,岂可轻易言胜?雪岩,你的爱国为先,以民族大义为重,以及场外功夫,着手大局,老朽都深为佩服。朱福年要回湖州向我报告生丝贸易方面的消息,我请你参加。”庞二爷咳嗽起来,胡雪岩要过去替他捶背,庞二爷朝他摆摆手,“我患哮喘多年,逢春必发,诸药无效。这是庞氏集团又一重大机密,我都告诉你们了。”

家家丝行,门面光新,名­色­招贴,五花八门。蚕农争相卖丝、售茧给丝行,但见担飞筐动,算盘拨拉,银钱哗哗。

“阜康丝行”更是门庭若市,四乡蚕农争着赶来投售。

过了几天,朱福年循倒回湖州向庞二爷报告商情。上海专营、兼营湖丝的洋行有十多家,当他领着几家买办房的“庄首”在码头下了船,才知湖州今年收丝闹了这么大声势,那脸顿时拉了下来。他与“庄首”匆匆别过,立即进城,赶往庞家大院。

庞二爷给两人作了介绍,又断续着刚才的话题:“胡老板,由于你左右斡旋、应对有方,我们湖州丝商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团结兴旺的景象了。这一次,真正要让上海那些的洋商灰心丧气,等他们赶到湖州,我们早已先下手为强,他们再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了。哈哈!”

胡雪岩谦逊地:“庞二爷,凡事起头难,有人领头,大家就跟着来了。专做洋庄的那些丝商,心里何尝不想这样做?只是胆小,不敢动。现在我们想了一个风险不大的办法,让大家跟着我们一起来做,这样一来,谁还会不高兴?”

庞二爷点头:“是啊是啊,只是收购到生丝,仅仅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想办法赶紧抛售出去,将收购到的新丝运到上海,须尽快脱手,尽快变成现金,这样才能有赚,才不会将资金搁死……”

“二爷所说,真是行家里手的至理名言!我们也在考虑,如何将这批生丝赶紧运往上海,与上海的爱国丝商联合起来,一起同洋商讨价还价。”

庞二爷爽朗地说道:“好!我认准了你这个朋友,完全信任你,我们一起来做。如果你的‘阜康’资金不足,也可以动用我在上海‘恒记’钱庄的资金。如果需要,我可以再拉一批长期存款的户头来,为你‘阜康’增添资本。”

朱福年的脸­色­一下变得异常难看。

胡雪岩马上发觉他表情的变化,用亲切的口吻问道:“朱总管,今年上海生丝贸易方面有消息吗?”

朱福年拿眼角哨着庞二爷:“生丝交易的时候未到,国际生丝的行市是摸不到的。”

这大抵是实话,因为郭庆春的加急信上也是这么说的。二爷说得不假,这朱福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孬!胡雪岩深受庞二爷信赖,他一眼就瞧出来了。“有几家专做生丝生意的老行,比如德国的森茂德,印度——实际上是英国人开的森切,以及英国TS、查理、波­色­等洋行公司,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吧?”

朱福年的眼皮子猛地跳了几下,他知道,今年生丝出口国际方面的行情,在庞二爷这儿在湖州,他已经不是独家新闻了。“欧洲已有几家订单到沪。”朱福年说罢,打开藤箱,取出一份由他亲笔整理的行情消息交给庞二爷。庞二爷把“消息”拿在手上,并没有看:“福年,今年的生丝,主要是湖州,当然,主要是我跟胡老板两家跟洋商做。这是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你要配合胡老板,作好跟洋商较量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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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福年不得不提出他的担心:“庞公、胡老板,湖州抢购、囤积新丝,想做垄断生意,我看出来了。如果生意做成又是按照我们的意愿,那是大赚一笔,而且替中国丝业出了一口恶气。但万一洋商各公司也联起手来,不买湖州的生丝怎么办?买而把价格压得低低的怎么办?毕竟生丝出口的主动权­操­在洋人手中,如果他们有意撇开湖州,改到别地开辟生丝市场,我们岂不因小失大?还有,万一洋人动用朝廷来压湖州,区区几位丝商又怎能抵得住?”

庞二爷伸手在朱福年肩头按了按,“福年,你也累了,先去客房歇息歇息。”

庞二爷对胡雪岩道:“已经好几年了,我一直在物­色­一个可把上海生意放心委托的人,现在算遇到你了。”

“二爷,上海不是有朱福年这样的能­干­管事,在全权代表你经营业务吗?”

“二爷我很小气的,尤其容不得不忠不义之人。你去上海,我要赋予你盘查‘恒记’银钱借贷、考查各处用人的大权,让朱福年服你管辖。”庞二爷郑重其事。

“二爷让庆春当‘包打听’,现在又让我给你当巡捕?”

庞二爷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马上向他宣布:‘恒记’与‘阜康’联合。这样,你也就是他的老板,完全可以代表我行使职权。雪岩,希望你到上海以后,迅速查清朱福年主管的账目,如发现他有图谋不轨的地方,我要对他严惩不贷!”

“二爷,做贼总要落下痕迹,日子长不了。我到上海,暂时还不能惊动他,生丝生意,还要靠他摇旗呐喊、奔走打点呢。顶多我先帮你整顿一下财务,暗中调查他一下。如果发现朱福年监守自盗,我会立即向二爷禀报。”胡雪岩又一次显示出他的善于从全局着眼。

抵达上海的当晚,郭庆春领他去拜访上海商会会长、有“活宋江”之称的富豪白鼎钧。商讨联合丝业同行与洋商争夺生丝市场。他们商定召开丝业同行大会。

两天后,这个会议如期在上海商会会馆召开。

与会丝商三十余人。白会长介绍了湖州丝商敢为天下先,一心要向洋商讨回价格公道的爱国之举,以及朝廷禁市的消息。号召上海丝商与湖州丝商联合行动,统一价格,统一销售。

胡雪岩详细介绍了湖州的做法,此后,浙江的杭州、嘉兴,江苏的常州、苏州、松江等地丝商也仿效湖州,控制了生丝市场。这个外势堪称有利!

“白会长,你出面领我们一起同洋商抗争,你是元老。”

白会长一拍桌子:“好!既然大家拥戴我,我就出来领头,与洋人斗法!我已与胡老板谈妥:沪浙两地联手,拧成一股绳来做这件事。”

胡雪岩立即拿出具体办法:第一,你要卖丝与其卖给洋人,不如卖给我们;第二,你如果不想卖给我们,也不要卖给洋鬼子。囤着,等生丝价格上涨,商会下令再卖。也可以预支一部分银两,拿货单来抵押,包你将来能赚得比现在多得多的钱。”

“其实要做到胡老板所说的这些并不难。因为洋人急于要生丝,而生丝又控制在我们手中。但最大的问题是资金。”

胡雪岩雄厚的资金实力此番发挥了作用:“跟洋人斗法,本人已下定决心,我会调度大笔资金来做生丝生意。我并不是要把生丝囤积起来,只希望大家不要把生丝卖给洋人,而是卖给我们,价格上,绝不比洋人少一分。我要用我的全部力量跟洋人赌一把!”

很快,报纸把上海丝商联合起来的消息送到了洋商的案头上。

入夜的西餐厅,香气流溢,而且特别有情调。洋商们一边享用西餐,一边交流信息。看到报纸上的消息,怡和洋行的丝业总代理吉伯特,丢下刀叉,破口大骂:“这些中国猪!竟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大英帝国商人,他们忘记了我们英国的炮舰是如何轰开封闭的中国的。”

自以为是的劳伦斯,是不太瞧得起这位替人跑腿的英国同胞的:“主动权在我们一方,他们是想卖丝来赚钱。如果卖不出好价钱,他们就要亏本,生丝就要变质。所以你这个怡和洋行总代理可以放出风声:胡雪岩的生丝,坚决不收,即使他出低价也不收,其它的丝行、其它省份的丝,大量收购,价格可适当提高,当场付清银两。用中国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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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伯特似乎懂了:“OK!这倒是个好办法。可这风声如何来散布?怎样能传到胡雪岩的耳朵中去?”

他们找到了朱福年,并以重金拉拢他。

朱福年坦然地:“压低丝价——生丝大部分掌握在我家老爷和胡雪岩手中,他们恐怕不会同意你们的条件。”

吉伯特诡谲一笑:“你是庞氏在上海的大管事,在生丝行业中多多施加影响嘛!事成之后,我一定重谢!”

朱福年连忙摆手:“不,先别谢我,在价格问题上我实在帮不上忙。人事上庞二爷已作了重大变动:上海方面的业务全权委托胡雪岩处理,我已没有多少实权,只是个跑跑腿的角­色­。”

吉伯特耸了耸肩:“遗憾!非常遗憾,这个意外的变化,对我们是一个很大打击。我们失去了朱先生这样一位忠实的合伙人。”

朱福年显得很从容:“不,吉伯特先生,这么一来,我反而更加自由了,我们还可以在其它方面合作。现在,我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供给你一个绝密情报:‘恒记’的全部资金,几乎都压在生丝上,周转能力不足,所以我们老板要与有官府作靠山的胡雪岩合作。这就势必影响到胡雪岩对生丝市场的控制,胡雪岩的资金并不雄厚,只要洋商们能坚持下去,必定可以逼迫他杀价脱手。”

钱庄经理室里,胡雪岩和郭庆春正在商讨对策。

胡雪岩把得到的消息通报给郭庆春,吉伯特放风:胡雪岩的生丝,坚决不收,即使压低价格也不收。其它丝行、其它省份的生丝,他们可以大量收购,价格甚至可以适当提高,并当场付清银两……

郭庆春有些沉重地:“洋人的消息好快啊!雪岩兄,这可是对我们的致命一击!如果洋商真的从别的丝行、别的省份收购到生丝,哪怕能维持英国国内工厂一个月的生产,对老兄来说,也不敢想象其后果啊。”

胡雪岩也意识到这一招的可怕:“是啊,事情这么快就出现僵局。收购生丝,已经几乎占用我‘阜康’全部资金,如果坚持原价,万一不能成交,不光我们的本钱搁不起,而且生丝也会变质……更何况庞二爷那边也难以交代。倘若减价,委曲而不能求全,在上海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名声,一下会大打折扣。唉!难哪……”

“现在我们要分头迎战。你找王知府、江浙官场上所有的关系,让他们立即挹注银两到阜康钱庄,稳住我们的阵脚。请庞二爷出马,最好他能亲到上海来:一定保住庞氏在上海生丝市场这半壁江山;同时看住朱福年;稳住‘恒记’银根。”

“那你呢?”

“既然两江督抚给朝廷写过奏章,要求对洋人进行惩处,而朝廷并没有及时下达谕旨,我只有向大舅荣亲王发电,要他赶紧下达对洋商禁令:不准自行收购生丝。这样,就能借朝廷名义,对洋人实行禁市!”

“好!这才是一招杀手棋!如果朝廷真能颁发上谕,那洋人只能乖乖就范。”胡雪岩仿佛看到了曙光,压低声音道:“我还有个主意,不知能不能试一下?汉斯先生回欧洲考察市场,这次成了局外人。你和他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记得他的ST公司过去常做生丝出口,你能不能让他发几封电报给你;欧洲有厂家订购生丝,数额巨大——我想洋人也不会是铁板一块,这样做于他不会有什么损害,但可以打乱吉伯特们的阵脚,造成其压力与恐慌……”

谣诼纷纷、“恒记”银根吃紧的局面被克服。关键时刻,贵福往“阜康”注入了五十万两漕银,胡雪岩竟然敢于吃进从汉口、九江进入上海的生丝。

白会长笑声朗朗:“还不是朝廷对洋商下了禁令,这是对洋人的一个当头­棒­喝!看来两江督抚的奏折还是起了作用。”

胡雪岩说出一个秘密:“哪里哟,光靠两江督抚的奏折,朝廷要颁旨,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节骨眼上,还是庆春兄给他的荣亲王大舅发了急电,朝廷才这么快下达上谕。”

但是,当天晚上,朱福年传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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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做生丝出口的外商,在外商俱乐部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议决四条。第一,有关清国政府“禁市”,请各国领事出面与中国政府交涉。第二,各公司所承接的国外生丝定单,全体一致办理退货,承担违约损失,但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由中国方面负责。第三,少数实在不能退货的单位和地方,交由第三国去组织生丝货源。目前,已初步决定交由日本国设在中国各地的“善堂”,在内地收购生丝,紧急运往上海,解决少数不能退货的难题。第四,坚决不接受中国丝商所提出的生丝价格,迫使其中部分丝商彻底退出生丝市场。

胡雪岩的脑袋里“轰”地响了一下:全体一致退货是最为狠毒的一招,对中国丝商来说,堪称致命!特别是他这位鼓吹大规模“吃进”的丝业巨无霸,只有死路一条。破产不用说,还要连累王有龄、贵福等一大批人……

次日,上海大小报纸都登出了洋商紧急会议、议决四条的消息。整个上午,得到消息的中国丝商像走马灯似的来到阜康钱庄,又各各像霜打了、盐腌了、开水烫了般离去。也有个别“吃进”生丝的主儿,怒火满腔赖着不走,嗵爹骂娘夹枪带­棒­,分明想给钱庄也抹点黑!

傍晚,庞二爷派出的人报告:在黄浦江边发现数名身穿和服、留着“天菩萨”的日本浪人,声称是受洋商之托,专门在码头上拦截外埠进申货船,收购各地生丝。日本浪人素以骄横着称,他们反问:难道你们这些支那人不看报纸?没有见到西商议决的四条吗?

绝望迅速蔓延。“争价格走向了反面,走上了绝路”的论调,像高烧时的谵语令人恐惧;又像女巫的咒语一样传遍了华洋两界……

白会长、庞二爷不约而同来到“阜康”,与胡雪岩商议如何收拾残局。

“雪岩,你就低个头,去找洋商,请求他们不要采取‘一致办理退货’的办法,这无异于断送上海这个生丝市场,无异于断绝大批蚕农和丝商的生计啊!”白会长有些痛心疾首,摇头叹气不已。

胡雪岩已经六神无主,抖动着两只手道:“我上哪儿去找洋商?洋商长于互通声气、团结一致是不假,但这种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哪个洋大人敢代表九州万国的高鼻子、蓝眼睛表这种态?就表态也不起作用,顶多他代表本国,那个英国佬吉伯特他能代表英国……不,他连英国都代表不了!”

一语提醒了梦中人,郭庆春毕竟是在欧洲生活了十多年的人:“洋商中有些人讲究运用商业策略甚至欺诈,喜欢运用报纸、广告等舆论形式施放烟幕,扰乱市场以收渔利。报上所载四条,太像官方文件;洋商采取行动,过于一致来得也太突然。依我看,把我方长于和洋商打交道的人集中起来,商量商量,再分头行动,证实一下这条消息的可靠程度。”

大家分头行动。

郭庆春先去了他曾工作过的怡和洋行买办房,一无所获,转而又来到太古洋行。

太古洋行的华大班(中方经理)刘桧申,在业务室里接待了郭庆春。两人是老相识,以前有过多次合作。

郭庆春单刀直入:“老兄在太古招揽客货承运,对英国商人的货运情况船期什么的应该清楚,对吧?”

刘桧申是上海滩的老买办了,笑道:“那是自然。郭贤弟想打听什么消息,直说无妨。”

“生丝出口,船只、航班、抵达港、吨位有何变异,我需要详细资料,特别是那个吉伯特,你知道那个英国流氓。”

“有,有这回事,吉伯特先是订了两班轮船的中舱位……后来,航班临近,推说货还没有备齐,拖延到下两班,贴了我们四百两银子,作为误期的赔偿。我这儿只有已发生情况的记载,预订货舱、货物名称等未发生事宜,由洋大班掌握,老弟打听得这么详细­干­什么?”

“托你帮忙,自然不能瞒着你。最近我帮胡雪岩在做生丝生意,为了与吉伯特等洋商斗法,我们上海的华商统一行动,一定要吉伯特按我们定的价格收购。可吉伯特僵持着就是不肯让步,所以请你助一臂之力,摸清情况,逼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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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洋人斗法,又是你郭老弟出面,这个忙我帮。”刘桧申出人意料地爽快。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这说明吉伯特肯定不会放弃这批生丝,他只是想在时间上耗一耗。

一个星期后,他们大获全胜。吉伯特终于向中国丝商举起了白旗,他请朱福年转告胡雪岩:他愿意就生丝价格及出口同他谈判……

杭州官场此时也是天翻地覆。浙江巡抚黄宗汉被查办,发配云南。浙江鱼连年歉收,民怨沸盈。王有龄临危受名,任职浙江巡抚。太平军大军压境,眼看就要打到杭州来了。

胡雪岩因杭州严重的粮荒,须立即赶赴松江征粮……旷日持久的天灾人祸,导致浙江此次罕见的粮荒!

路边,时见倒地的人尸,和隆起的一座座新坟。白幡飘飘。不少人披麻带孝在新坟边哭号不已……

陪同王有龄从杭州郊外视察回城,胡雪岩决定立即成行。粮荒,像巨石般压在他的心头,而战争的­阴­云,像杭州城遮天匝地的乌鸦,在他的头顶上盘旋!叫号!

“上任伊始,就遭受如此深重的天灾人祸,内忧外患,真弄得我一筹莫展。”

胡雪岩也深深为之担心:“是啊!整座杭州城人心惶惶、谣言纷纷。传说太平军已经占领苏州、湖州,又沿着太湖边的长兴、武康、安吉向杭州逼近。杭州的人走了一大半,有龄,你这位巡抚大人,要赶紧增兵把守杭州才是啊。”

王有龄简直有些义愤:“雪岩,你又不是不知道,大清绿营的­精­锐部队都已调往前线,留下的大多是老弱残兵。地方团练平时缺乏训练,武器装备又差,如何对付得了洋枪洋炮的太平军?李元度的军队在衢州,我千方百计想催他来,援兵始终不到……”

胡雪岩叹息:“唉!真担心杭州城迟早要落入太平军之手。”

“有什么办法呢!我身为浙江巡抚,守土有责,自然不敢弃城而逃。最近朝廷又接连下几道圣旨:严令我督促浙江各地,整顿武备,修筑沟堑,要浙江与新建立的淮军形成对太平军围攻之势。”

胡雪岩也有些激愤:“这不过是纸上谈兵!太平军要解天京之危,转而南攻浙江、福建。忠王李秀成率领十五万军队,直逼杭州而来。杭城只有官兵一万多人,你不过一介书生,要你领兵迎战能征惯战的李秀成,岂不是以卵击石?”

王有龄长叹:“天亡我也!恐怕杭城攻陷之时,也就是我王有龄归天之日。那时,我只得同杭州同归于尽了。”

王有龄又把目光投向远方:“我现在的处境就有点像《赵氏孤儿》这出戏!如果连城都守不住,不过一死而已。而派你到上海、松江购粮,就跟‘程婴立孤’一样难。你要做一个保全赵氏孤儿的程婴啊,雪岩!这是我的遗书,就交给你保管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

王有龄凛然道:“这是我早作准备。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杭州失守之日,就是我捐躯之时。到时请将这封遗书面呈皇上,以明孤臣孽子之心。”

胡雪岩泪眼涩涩:“有龄兄,你千万要为浙江、为杭州的老百姓保重自己!希望我们后会有期。雪岩此去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一定带着粮食回来。”

“希望能这样,但万一杭州陷落,我只能与西子湖山共存亡。记得当年吴山上那个范瞎子说的话吗?可能要不幸言中了。我的发迹有如周新,结局也可能和周新一模一样。别了!雪岩,祝你此去逢凶化吉,上天垂佑……”

二人洒泪而别。

三天之后,太平军自余杭围攻杭州,李秀成亲自指挥攻打杭州城的战斗。安庆失守,天京没有了屏障,太平军拟将浙闽作为其未来的根据地,杭州,李秀成可是志在必得……

胡雪岩与家骥离开杭州不久,二人即分道扬镳。家骥去湖州,了解粮食行情。胡雪岩则直奔松江,消息得到不少,情况却十分不妙!

尤五派出漕帮许多兄弟,分赴各地打探粮食行情,眼瞅着半月过去,尤五才向他通报道:“松江乃漕粮集散转输之埠,历来愁粮食卖不出去,今番却被抢购一空,紧跟着也要闹粮荒。现在,漕帮打听到的唯一线索,是苏州‘盛昌’米行还囤着上万石大米,早点动手,还有可能抢到手中。”

胡雪岩 第二部分

胡雪岩脸上这才有了点喜­色­,忙打听“盛昌”的老板是谁?尤五说,“盛昌”老板张三官是个沈万三式的大财主,长期住在乡下的庄园里逍遥快活,生意全部交给舅舅谭伯年打理。谭伯年­精­通业务,但为人刁钻刻薄,不太好打交道。

胡雪岩哪顾得了这些,立刻赶往苏州,与谭伯年见面。

胡雪岩只身进了“盛昌”米店。那谭伯年四十出头,瘦高个,黑漆漆一双眯眯眼,黑亮亮一茎老鼠须。听胡雪岩自报家门,竟带着几分揶揄道:“胡大人胆子也忒大了些,一省粮台坐办,比知县的官阶还高,你就不怕太平军。”

于是说明来意,打出漕帮尤五、藩台贵福的旗号。原来,江苏三台衙门撤出苏州,临时移住松江,那贵福还管着­操­练松江团练的事呢。

有这两位要人作伐,谭伯年不敢推托马虎,说两万余石大米,现在吴中乡下囤着,既是杭州地方救急,胡大人可以买走。但有一条:要现银!胡雪岩与他约定了半个月期限,谈妥价格,连夜返回松江。

上海那边的生意,在郭庆春的­精­心打理下还算顺利。

因苏、浙两省大旱,秋季蚕丝的产出不佳。湖州尹麻子看准行情,利用他人手多,触角广的优势,大宗预定秋蚕。当赵举人率团练,同围攻湖州的太平军对抗时,他又果断地在城外广辟收购点,便利蚕农,并租用庞二爷设在太湖边上的仓库(庞二爷一般不做秋蚕生意)存放生丝。上海今年秋丝奇俏,这批湖州丝运到,自然价钱高,脱手快。其它军火生意、钱庄生意郭庆春也做了几宗,只赚不赔。在杭州为粮食焦头乱额的胡雪岩尚感一丝安慰。

筹到现银后胡雪岩决定先运两船粮食去杭州解围,余粮视情形,或走大运河直往杭州,或绕道松江、上海,走杭州湾再往杭州。

胡雪岩押着两船粮食,走江南运河,不日抵达余杭境内,杭州城被围已一月有余。活活将一座杭州城困成孤城、死城,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接连接到太平军即将发起总攻的消息。此时的巡抚衙门,一改往日庄严肃穆的气氛,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所有的兵丁、衙役,全都上了城头,衙门此际何须守?

王有龄要去作例行的巡视。他已廋得不成|人形,宛若风都吹得倒,出了红漆斑驳的大门,他在门檐下倚柱小憩。打一旁的传事房里,走出黄宗汉的师爷——他来收拾了一些私人用物,没想到撞见巡抚大人:“是中丞大人呀,我来收拾了一些落在传事房里的用物,您要不要……”他装作要打开那个包袱的样子。王有龄抬抬手:“不用,你走吧——”师爷欲行又止,骨碌着眼珠问:“大人还在等胡雪岩的粮食?”

王有龄用一种坚毅的眼神­射­他一眼。师爷现出一脸鄙屑:“中丞大人,别等啦,城外没有一船漕粮运来,危急时刻,让胡雪岩携四五万银子外出购粮,正好让他有可乘之机,鲸吞公款,逃之夭夭……­奸­商就是­奸­商,他最初就是靠买卖粮食发家的,这杭州城里的人谁都清楚。”

王有龄朝师爷无力地摆摆手,义正辞严替胡雪岩辨白道:“不要凭空诬陷他……这种时候,我们需要同舟共济。不错,胡雪岩是商人,最初确是靠粮食发家。但我了解他的为人, 这种时候,他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缺这四五万两银子?恰恰相反……”

“可我听说,不少官员要求联名向朝廷控告胡雪岩,告他骗走购粮银,贻误军需,导致杭州危在旦夕……”

王有龄神情激愤:“杭州确实危在旦夕。城都保不住了,告他有什么用呢?你们有何凭据……”说急了,他嗓眼里发出咝咝之声,喘息着,摇摇晃晃朝外走去。鬼使神差,他竟然又来到孤寂空旷的城隍庙!他沿着石阶,一级、一级,沉重地走进城隍庙的殿门:朋辈纷沓作新鬼,我身何惧赴阎罗!他仰望着城隍爷周新的座像,心中默默作语:“面对先贤,我王有龄羞愧无地!周大人,下官只有以死殉难,来步你的后尘了……可是,将来谁也替我修一座庙呢?先贤尚有祠堂垒,后死若祭恐南柯!”

胡雪岩 第二部分

荒野上,一座座篷帐,从里面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隐约可见的“李”字大旗下,不时走过巡夜的太平军。王有龄绝望而又无奈地凝望着城下,心中生起无尽的悲凉。他早就六百里快马,十万火急向朝廷奏报,并请四方来援。但各地有的为了保存实力,按兵不动;有的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来。两江总督何桂清大人,也处于太平军的包围之中,自顾不暇。督办四省军务曾国藩曾大帅正筹划与洪秀全作最后决战。只有左宗棠大人,正率领湘军子弟兵从江西、浙西赶来驰援。但恐怕也是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

王有龄知道,凡是能吃的,只要士兵能找到的,都吃了,什么野菜、草根、葛藤、野猫、老鼠……甚至蜈蚣、树枝上越冬的蜾都有人吃。从敌人的营寨里,夜风中送过来牛羊­肉­的香味,这意味着太平军就要开始总攻!他在杭州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深夜,空荡荡街巷,寂无一人。

又过了三天,太平军发起了总攻!炮声响起的时候,王有龄还在巡抚衙门,还没有开始例行的巡视。天已夕暮,高墙外火光冲天。迸闪的团团火光,捎带着一声接一声的怪啸,爆炸开来。碎石泥块、败叶枯枝,漫空飞舞。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个夜晚,他不必再作巡视。正襟危坐,读起书来。

炮声不知何时换成了密集的枪声,伴随着呐喊、厮杀。太平军潮水般冲进了城门,齐声喊杀……

“有龄,刚才螺蛳派人送来了一袋米,说是胡雪岩已运到了两船粮食,就是进不了杭州城。要你多多为国保重。”梁冰玉道。

王有龄眼角忽然溢出泪水,他扶案站了起来:“雪岩永远是雪岩,我早说过,他绝非危难之际携银逃脱之人……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我王有龄已无力回天……”

梁冰玉平静如常:“有了米,我好好给你煮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吧。”

王有龄朝她无力地摆摆手:“留着,留着度饥荒……要煮,就煮点粥吧……”

梁冰玉刚走,师爷仓惶跑了进来,手中抱着浙江巡抚的大印:“不好了!中丞大人,太平军已在李秀成率领下攻进了杭州城,马队已从艮山门冲向巡抚衙门,这是巡抚大印。好了!我已为中丞大人管完最后一件事,告辞了,大人!”

他单膝着地,递上了大印。

王有龄接过大印,仰天惨笑:“谢谢你,师爷,你走吧,我……也该走了。”

外面,枪声、喊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王有龄的眼前,又一次涌动着潮水般的太平军,荷枪挥刀,高声呐喊着,黄|­色­的头巾下面,长发飘曳……

王有龄把袍服冠带整了整,望阙谢恩:“我王有龄不负朝廷,只是负了杭州城内数十万忠义士民……”

他从腰间抽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长长白绫,看了一眼,然后,踩上椅子,把白绫朝屋梁甩了过去……

胡雪岩得到消息,已经是次日上午,没等探明情况的家骥把话说完他便双眼发直,突然迸发出一句“天亡我也……”嘴角有鲜血溢出,当场晕厥过去。

将息了半个多月,胡雪岩的身体基本复原,尤五却要走了。

从杭州湾运到杭州的两船粮食,尤五打算就地销售。打太平军占领杭州,各地虽有大宗粮食运到,但因杭州城被困的时间长,灾情久,粮食的缺口依然大。只是这两船粮食着谭伯年狠拿了一把,进价很高,再加上转道上海,绕过杭州湾的运费,怎么卖也得亏空几万两银子……

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胡雪岩打了个趔趄:有龄殉难,尸骨未寒,我胡雪岩就在作亏本生意了?

“雪岩兄弟,有龄之死,你受刺激太深,这一病可不轻哪!要多注意身体。”尤五关切地叮嘱着,让他留步不要再送。

胡雪岩由衷地:“是呀!我与有龄兄相知相交十多年,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商场,几乎所有大事都是互相提携。如今他死于非命,我却依然苟活在人世,岂能不觉得分外悲伤?”提起有龄之死,胡雪岩不禁心中发紧,脚下发虚,总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责任,没能把粮食弄进杭州城,因此愧得慌,难受得心紧心痛。

胡雪岩 第二部分

“雪岩,这十来年你飞黄腾达、财源滚滚,当然得力于王有龄大人。在这种乱世,没有一个可信任的靠山,你凭什么成事?根本不可能!你不能一蹶不振。你非等闲之辈!你有今日的成就,就在于你能忍常人之不忍,做常人所不为。你今天已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基业,是经历了千辛万苦的。怎能轻易让它付诸东流!朝廷已任命新的浙江巡抚,名叫左宗棠。听说左宗棠的湘军已到浙江、江西交界的广信、婺源一带,你应该抓住先机,上那边去找他。”

胡雪岩沉吟:“左宗棠?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不知他是怎样一个官……”

咸丰元年年底,在生意上频遭挫折,在“购粮”一事上又遭到诬陷攻讦的胡雪岩,携带一份厚礼——两船军粮、军需,在江西广信境内,终于找到了浙江巡抚左宗棠的行辕。

宗棠行辕临时设在一座关帝庙里,庙前停着一顶绿拖呢大轿。

古庙照墙下,四块高脚红牌,写着左宗棠的赫赫官衔:“钦命督办浙江军务”、“头品顶戴闽浙部堂”、“兼署浙江巡抚”、“赏戴花翎”。

胡雪岩的目光久久停在这四块高脚红牌上,同属巡抚,左氏因军功,比王有龄显赫多了,手中握有兵权,权势更比王有龄大得多了!

“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胡雪岩也要戴上‘红顶子’,穿上‘黄马褂’,让一个不懂打仗不懂做官的纯正商人也风光一回!”他正在那儿心游万仞,一个戎装校尉出了庙门,正是那个管通报,递名刺的军牌。胡雪岩忙迎上前去,用目光询问。校尉神情凛然:“左大人不见!”

这是又一次了!胡雪岩简直是低声下气,现出几分乞怜相:“这位将爷,我是浙江粮台坐办,官秩六品。左大人兼署浙江巡抚,以职位论,我有重要军情、舆情要向上峰禀报;以身份论,我是杭城一普通黎庶,左大人是浙省父母官,于理于情,他都该接受我们这些小民的晋谒。再说,我是竭诚潜心,远道而来,并代表浙境百姓,携军粮数千石,跨越数省,迂折千里,荜路襕褛,备尝艰辛,才抵达两省交界的万山之中。所为者何?不就是为了慰劳含辛茹苦的众位将士,见一见左大人的风采,听一听大元帅的教诲?胡某虽然学历不高,出身寒微,但亲历亲见长毛席卷浙境而来……”

“好啦好啦,左大人知道你胡雪岩。”军牌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

胡雪岩不禁喜出望外:“左大人竟知道下官?”

“去年左大人就率湘军一支奇兵,与佛郎西人编成混合军,并扩充中英混合军与长毛交战,先后收复浙江金华、绍兴等重镇。外界只道洋人厉害,岂知是左大人指挥谋划?你胡雪岩是浙省巨商,大名人,左大人能不知道?”

胡雪岩高兴地搓着手心,眉开眼笑道:“那他不见见我?”

“浙江全省沦陷,所有职官原秩,一律须经审察,重新认定忠­奸­良莠。早有人告你胡雪岩卷银脱逃、‘­奸­商’、‘不法’,左大人不拿办你就算是客气的了。”军牌目光凌厉,陡然提高声音道。

次年春天,左宗棠率湘军,稳扎稳打,先断了杭州城的粮食和交通线,迫太平军无法据守。杭城守将陈炳文动摇,惯于见风使舵的“侯爷”钱桂仁,率部千余人献城投降,迎接左宗棠。陈炳文率余部二千余人,仓惶退守湖州。

胡雪岩再一次来巡抚衙门拜谒左宗棠。

左宗棠仍埋头于案卷,敲着几案道:“你看!杭州这人间天堂,由于连年战乱,田地无人耕作,竟饿死百姓无数,好些地方已经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了。要同太平军作战,吃饭也成了大问题。”

“是呀是呀,依小人之见,大人首宗要解决的,是浙省数百万人吃饭的大事。全省的粮食,这两年都被太平军搜刮殆尽了。”这正是左宗棠要留任高师爷的原因,他了解本地情况。

师爷踌躇着,小心斟酌着字眼道:“要说粮食……小的倒想起一个人来。”

胡雪岩 第二部分

左宗棠猛抬头:“哦,是谁?”

“胡雪岩。”

左宗棠颇觉意外:“他?他是巨商,‘无商不­奸­’!我听不少人说起过:王有龄大人危困之时,这个胡雪岩居然以去上海买粮为名,携大宗银两而逃,现在他又假惺惺来投,此等­奸­商,远之可矣!”

师爷得过胡雪岩不少好处,后来他又得知“购粮”一事真相,更兼这位左大人非那些寻常官宦可比,师爷于是乍着胆子道:“此中似有曲折隐情,外人哪得其详?再说了,就算胡雪岩拿着银子跑了,现在叫他吐出来就是。总比那些反反复复的叛官降吏——太平军来投太平军,左大人来了投左大人要强些个。”

不一会,左宗棠便冠带齐整,威严冷峻地端坐在大堂之上。

胡雪岩强压心中不安,振作­精­神,撩起衣襟,跪倒在地:“浙江候补道胡雪岩参见大人。”

许久,才听得冷冷一声:“胡道台,本官闻名已久了。”

胡雪岩这才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此次左大人亲率湘军子弟,英勇善战,大败太平军,光复杭州。大人建立了不世之功,雪岩特地前来道喜。”

一席话,使左宗棠马脸稍有松弛,但仍语含嘲讽、机带双敲:“国事不振,洪、杨未灭,何喜之有?……不过,你倒有先见之明!难怪王中丞在世之日,称你为能员­干­吏。起来吧。”

胡雪岩撩起衣襟,又请了一个安:“左大人!雪岩不光是为大人道喜,还要来向大人表示感谢!两浙生灵水火倒悬,多亏大人解救。”

左宗棠毫不隐讳:“但本官一到杭州,就接到好些禀帖,说你如何如何。人言未必尽属子虚乌有,我要严查。果真属实,对不起!我不能不指名严参。”

胡雪岩一副恭敬服帖的样子:“是!大人。如果雪岩有什么不法之事,大人指名严参,雪岩甘愿领罪。不过,雪岩自问还没有为非作歹,亦不敢营私舞弊。只为受王中丞知遇之恩,誓共生死,当时待人处事不避劳怨,得罪了人亦是有的。”

左宗棠仍不加掩饰:“有没有为非作歹、营私舞弊,犹待本官深入考察。至于你说与王中丞誓共生死,这话就令人难以相信了。王中丞已经殉难,你到现在还不是好好的吗?”

“如果大人责备雪岩不能追随王中丞于地下,我没有话说。倘或以为殉忠、殉节,都有个名目,而殉友死得轻如鸿毛,为君子所不取。那么,雪岩我倒有几句话要辩白。”

左宗棠单刀直入:“你倒说说看,当时是什么情形啊?”

胡雪岩不卑不亢:“那我要先请教大人,当时杭州城仓廪空虚,粒米无存,大兵压境,人心惶惶,王中丞上任伊始,四处求救,眼睛里所流的不是泪水,而是血。盼的是什么?”

“自然是援军。”左宗棠凛然道。

胡雪岩低沉地:“是啊,当时有王履谦驻守在绍兴,李元度驻军在衢州,千方百计催他们来,望眼欲穿,始终不到。想向江苏的薛焕求援,又遭拒绝。这一来,杭州成为孤城,就不能不作坚守的打算。请问大人,危城坚守靠什么?”

左宗棠不动声­色­:“自然是粮食。”

胡雪岩遂将王有龄指派他外出买粮及经过情形备述一遍,说着,说着,胡雪岩已是泪如雨下:“我溯江而上,跨越数省,想把这些高价粮食献给劳苦功高的湘军,可左大人又是坚拒不见。直到今天……我才有机会……重蹈此伤心之地,向新任左大人复命。呜呜……”说罢,不禁大放悲声。

左宗棠一时语塞,无法回答。师爷和两排甲士俱望着他们,无不为之动容。直到胡雪岩止住哭声,左宗棠方缓缓问道:“你今天来交代公事,是那笔官银吗?当时领了多少?”

“当时仅领二万两银票,”说着,他从杯里掏出一个红封袋,当面奉上:“这下,我可以告慰王中丞在天之灵了……左大人,下官告辞了。”说着,朝左一揖,转身欲走。

左宗棠望着案上的银票,不觉霍地立起:“来呀,给胡大人看座——不!胡道台,你急公好义,勤­干­有为!师爷,本官想请胡道台吃个便饭,你快去花厅准备。”

胡雪岩 第二部分

胡雪岩来到花厅,一桌丰盛的酒宴摆在正中。左宗棠和胡雪岩对饮。

“胡大人,有你送来的一万石大米,不但杭州得救,肃清浙江全境太平军,我也胜算在握了。大人此举,出人意表,功德无量,要谢你的,不止我左某一个人,来来!我敬你一杯一万石米,时价要五六万两银子,本抚台一时也拿不出,这样吧,”他从怀里取出那只装有二万两银票的红封袋,“你不如先把这笔钱拿回去,余数我们再商量,本抚台可是空着双手进的杭州。”

胡雪岩从容地把红封推回去:“大人不必­操­心了,这一万石米,完全由我雪岩报效,分文不取。我这样做,一为王中丞,二为杭州,三为左大人!”

左宗棠大为感动,拱拱手说:“承情之至!人说胡雪岩忠义,我还不相信。今天总算见识了!本官马上启奏皇上,请朝廷褒奖。”

胡雪岩得体地:“大人奖掖,雪岩自然感激不尽。不过,说句不识抬举的话,雪岩报效这批米,决不是图朝廷褒奖。我是生意人,只会做事,不会做官。”

左宗棠击桌激赏,高声道:“好!好一个‘只会做事,不会做官’!

胡雪岩乘机巧妙地送了左宗棠一顶高帽子:“大人不也是只知做事、从不把功名富贵放在心上的人吗?照我看,大人跟江苏李中丞李鸿章正好相反,李中丞只会做官,大人既会做官,更会做事。”

左宗棠不禁心花怒放:“痛快!痛快!这总算是一句公道之论……”说着,滔滔不绝地跟他谈起洋人的坚炮利舰,大清要强国御侮,须得“师夷长技”、“大兴洋务”。二人越说越投机,一顿午餐,直吃到掌灯时分。左宗棠执手相托道:“目今浙省多半仍在长毛手中,我要带兵攻伐他们,无暇它顾!而杭州内外,饿殍遍地,灾荒不断,战争的余痛,迁延难消。当务之急,是做好地方善后,我想设立一个善后局,请你胡贤弟当总办,如何?”

胡雪岩慨然从命:“是!于公于私,义不容辞,能为本乡本土尽几分力,乃雪岩的最大心愿。”

次日,左宗棠杀了三名太平军降将,祭旗出征,兵分两路,直捣嘉兴、湖州。胡雪岩则一头扎进赈济之事中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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