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4、密谈
且说那宋姑妈带了谢清澜风风火火往二房院子里走,走到半路,跟正好出门的杏娘撞到了一处。ww她随口敷衍了两声,见杏娘一脸疑惑,朝她身后看了又看,狐疑的眼神在谢清澜身上溜个不停,她才猛地惊醒过来,察觉到自己这番行为有些冒进逾矩了。
俞府里头大大小小这么多眼睛盯着,她单领着谢清澜一路走过来,确实有些不大妥当。再说,谢清澜毕竟是她嫁出去的小姑家的儿子了,她只是他的舅母,有些话她自己跟魏氏这个要好的娘家嫂子说说不打紧,被谢清澜听了去,恐他会多想。
宋姑妈一转念,随即就把谢清澜托给了杏娘,自己一个人进去寻魏氏。
进得魏氏住的小院,院子里头静悄悄的,只余几个洒扫的粗使丫鬟在低着头忙活。
宋姑妈有些奇怪,不动声色地朝站在自个儿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十五六岁,细眉长目,一脸精明相,见此,便重重地咳了一声。
洒扫的粗使丫鬟听见咳嗽声身子全部抖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待看清了她们的脸,才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冲她们行礼,道:“姑太太来了。”
宋姑妈“嗯”了一声,不**多言,直接便问她们:“你们二太太呢?”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一个个头略高的女孩儿推了出来:“姑太太……我家……二太太……她……她正在屋子里头……”
这个回答和之前杏娘的一模一样,宋姑妈本意也不在此,因笑道:“我今儿个来找你们二太太,事先也没跟她说起,倒也不晓得她现在是不是在忙着,你们谁去通传一声,若是没空,我也就不打扰了,横竖没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就表明,姑太太是一定要见二太太一面了,就算见不到,也要得她一句口信的。
“姑太太稍等片刻,”开口的还是那个瘦高个的丫鬟,她朝三太太福一福身,“奴婢这就去通禀一声。”
说罢,转身便走。
隔了一小会儿,二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银瓶就小跑着冲了出来,到了宋姑妈面前,顾不得喘气,就朝她连连告罪,指着几个排排站的粗使丫鬟训了几句,等宋姑妈搭腔说了给她们两句好话,她方歇下来,朝宋姑妈笑道:“姑太太,我们家太太请你就去叙话,姑太太随我来。”
宋姑妈见她笑得勉强,说话做事有些心不在焉,满脸心事,藏也藏不住,并不点破,只跟着她往前走了一阵子。ww
快到正厅的时候,银瓶侧身一转,往偏厅方向绕去。
宋姑妈有些诧异,平日里她来拜会二太太,二太太从未在偏厅接待过客人,她脚步一顿,复又装作无事的样子,重又跟着银瓶走。
银瓶领着宋姑妈到了偏厅,门口站了一个打帘子的小丫头,一见着她们,便高声喊了起来:“二太太,姑太太来了。”
宋姑妈看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稍许,胡妈妈便从里头出来了,见着宋姑妈的脸,便是一阵笑容,道:“姑太太来了,我们家太太今儿早上还提起你来,说这些日子都没见着你,要去看你,找你说说话呢。”
这话纯粹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了,俞家二老爷活着的时候,魏氏还偶尔出门活动,在府里转悠转悠,自从二老爷故去之后,魏氏成了寡妇,就不大愿意出来了。除了白日里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甚少主动见人。
宋姑妈见到胡妈妈,晓得这个人在魏氏心里头的地位,对她到底不会像银瓶这个有名无实的大丫鬟般敷衍,给足了脸,玩笑道:“那还真是赶巧了,我跟二嫂子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胡妈妈笑着将人迎进了屋,魏氏正坐在椅子上,捧住茶盅子发怔,一副在思考什么事的模样,宋姑妈出现弄出的动静没有打断她。
胡妈妈面不改色地招呼宋姑妈在魏氏边上的座位坐下来,笑道:“二太太,我去沏茶。”
魏氏“唔”了一声作为回应,转头去瞧了瞧宋姑妈,道:“素玉,你来了啊……”口气淡淡,听起来似乎没什么精神。
宋姑妈仔细看她的脸色,有些白得过头,当下就和一路走来时,院里头奇奇怪怪的表象联系到了一起,强压下心口的大石,语带关心地问道:“二嫂,你没什么事吧?可是身子不爽利?去请个大夫来瞅瞅,这些日子一会儿起风,一会儿下雨的,要是不舒服,切莫忍着。”
魏氏挥手道:“我没什么,就是有些头头晕,老毛病了,不打紧。”话到一半,又是一声叹息。
宋姑妈正**问清缘由,向她探问一番,又怕唐突。
所幸魏氏也不是那起子一味长吁短叹的人,心里头烦了一会子,可能是屋子里头多了宋姑妈这个小姑子,虽亲近,终究是外人,就把早上那件破事搁到了一边,强打起精神,对宋姑妈道:“整好你来了,我就不去你那里再跑一趟了,先头那件事,我给我爹……”
宋姑妈神色一凛,一甩袖子,冷着脸对自己身边那些跟过来的丫鬟,道:“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不许进来。”
魏氏领会她的意思,也朝新送了茶进来的胡妈妈道:“你在门口守好了,别让人接近……”话音刚落,脸上的表情忽地古怪起来,青一阵白一阵。
胡妈妈感觉主子话并未说完,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同宋姑妈一齐看向魏氏。魏氏恍若未觉,半晌,才颇不自在地接着说道:“屋子四周都看严实了。”
胡妈妈低头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宋姑妈不明所以,没有接话。
清场完毕,宋姑妈憋了许久的话,方才吐出:“二嫂,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可要帮我们这一回。”她站起身,朝着魏氏弯腰拜下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魏氏忙扶住她,喊了起来:“素玉,你这是做什么?”
宋姑妈道:“二嫂子……”
魏氏故意把脸一横,佯装生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你再这样,我可是要恼了。”
宋姑妈看着她,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晓,定是那伯府谢二少爷的事,”与人情世故上,魏氏不甚通透,脑子却并不笨,她放开宋姑妈的手,扫了她一眼,道,“姑且不念你跟我的关系,再怎么说,你也是进琮唯一的妹子,我不帮你还能帮谁?”
这番话听来,却是在恼宋姑妈作态了。
宋姑妈焉能听不出来,脸一下子胀得通红,嗫嚅道:“二嫂有所不知,吉州那头……我夫君又来信了……伯府那头闹得厉害……怪我带着清澜回娘家,一住便是这么多天……又说他们家老太太病了,要清澜回去侍疾……”
魏氏重新搭上了她的胳膊,半搀着她,将她扶到了椅子上坐下。
宋姑妈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接着道:“若清澜拖着再不回去,我怕他们问他个不孝之罪……我家小姑这 ...
(些年,事事不顺,每回回家,我婆婆总要哭上一回……我们府里头那点事你多少也听说过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我夫君,她也不会嫁到那种人家去做继室……清澜这件事,我也晓得你的难处,可是当时那情况,清澜去营里头的路被他们给阻了,我除了应承下来,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
魏氏沉默着听了半天话,突然开口,风马牛不相及来了一句:“哎,你别一口一个二嫂,在人后,我还是听你喊我兰婷来得舒坦些。”俞进琮俞二老爷已经不在了,她挂个名头,有时也是分外闹心。
“二……不是,兰婷……”宋姑妈一听她这口气,就晓得事情有转机,连忙凑了上去,“这事是不是……”
魏氏打断她:“我也在这里跟你交个底。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给我爹写信,我的信,是直接冲着我大哥和二哥去的。”
宋姑妈一阵心虚,尴尬不已:“我跟娘说,要她给你爹……”
“这事我也晓得,你去找了老太太,老太太后头就告诉我了。”魏氏脸上还算平静,道,“你想得倒也无甚差错,我起初是寻思着,大哥二哥这些年帮着爹一道把书院撑起来,想让他们多说两句好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单靠那一封信……”
宋姑妈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本身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合该是谢二少爷这孩子……”魏氏叹了口气,“我哥上回来信,说爹爹对忠勇伯府那个袭爵的世子爷很不中意,这回老太太写信过去,事情本来也是铁板钉钉的了,爹爹看到信末,一看是伯府二少爷,那位世子爷的弟弟,当场就……也不知道这……忠勇伯府世子爷是哪里触了我家那个硬脾气的爹爹了……”
宋姑妈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对忠勇伯府更是万般埋怨,清澜沾不到他们的光也就罢了,临到关键时刻,那个劳什子哥哥还要出来拖后腿,怎能叫人不恨得牙痒痒。
“素玉,这回是我爹做得不妥当了。不管伯府世子爷是个什么样的,他不该迁怒于你家谢二少爷……”魏氏一只手覆上了宋姑妈的手背,道,“我之所以到今天才给你答复,便是寻了我两个兄长,想出了一个法子……”
宋姑妈强压住怒气,问道:“什么法子?”
“你们回去的时候走6路,”魏氏道,“年前我爹就给我来信,说晟哥儿到了进学的年纪了,跟着府里头几位兄长旁听毕竟不是个事儿。他想把他接到身边去教养。”
宋姑妈迟疑道:“你是说……”
“你们走的时候,带着晟哥儿一道走,走6路,对伯府那头,就说是要顺路带晟哥儿去外祖家探亲。到时候,一块歇在我娘家,我爹若是见了谢二少爷,必会有所改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坐了6个小时的车子回到学校,腿都软了TT
结果这不是最打击的,最打击的是——我刚到学校,教务处就给我打电话:“那个杨老师明天后天不过来。”
我差点当场晕过去,这个杨老师不来上课,也就是说,我们这周只有周四才有课,周一到周三还是休假,这要我情何以堪啊!
幻灭(一)
( 幻灭(一)
杏娘跟谢清澜的钓鱼比赛,最后是以小谢同志的完败告终。ww
后头被小谢同志风采迷倒的丫鬟们,一个个面带抽搐的看着自家小姐,跟甩大葱一样的把鱼甩到木盆里,甩到最后,盆里鱼满为患,她苦哈哈地对大家说:“你们谁过来拿一下鱼竿,我手酸了。”
而此时,谢清澜的木盆里头,只有一条比手指略粗的小鱼苗在那里游来游去。
什么叫幻灭?这就是幻灭!
谁能想到风度翩翩贵气十足待人有礼的谢二少会输给一个粗胳膊壮腿扎着包包头的小萝莉,还是以这么悬殊的成绩。
丫鬟们扯着小手绢风中凌乱了。原来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长得英俊帅气看起来无敌的少爷也未必全能。谢二少果然只是外表看起来比较伟岸,内在其实很菜。
杏娘蹲在木盆边上,伸着手指数数,谢清澜凑过来搭腔:“六妹妹,你可真厉害,一下子就钓了这么多,莫非以前练过?”
以前是练过,不过不能告诉你。可能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个谢清澜谢二少,鼻子比狗还灵敏,她可不想在他这条阴沟里翻了船。杏娘在脑子里头不断想着该怎么回答他,停顿好久,才有所保留地对他说道:“清澜表哥你想太多了,我是第一次钓鱼,这次应该也只是凑巧。”
谢清澜却以为杏娘是怕他丢人,故意说这话来安慰他。
他乐滋滋地觉得,在可爱之外,自己又找到了一个这位俞家二房小妹妹的另一个优点——善解人意。这一点让他十分高兴,说起话来也轻松了不少:“六妹妹,这么多鱼,你准备怎么办?”他开始对这些鱼地归属好奇起来。
“啊,其实我原本打算把他们炖汤来着的。”某些时候,杏娘还是很实诚的。在有钱人眼里,钓鱼是为了打发时间,在她这样穷惯了的人眼里,钓鱼就是为了加菜。
谢清澜脸色骤变:“炖……炖汤?”他看着一盆子的鱼,有红色的,有黑色的,最大的不过比他的手略长一点,他从来不晓得这种小不点还能炖汤,不由得出声提醒杏娘:“六妹妹……你确定你要……吃了它们?”
杏娘忍住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不厌其烦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是说,我原本打算这样做。ww”
走来走去都没注意过,这个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鱼居然全比较大个头的金鱼,鲜艳的色彩,让人望而却步,一上午白忙活了!她好想仰天长叹一句:万恶的有钱人!
花大价钱人工开凿了池子,居然只养一些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简直是暴殄天物!这些人究竟懂不懂投入和产出的比率问题啊!
“那六妹妹现在的打算是什么?”谢清澜开始不耻下问。
杏娘对于投资回报率的计算越来越深入,小市民阶层的本质让她对现在的情况相当有意见,并且不齿,所以,她格外郁闷地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谢清澜,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两个字:“放、生。”其实她更想让人抬到大街上卖掉,不过,估计她真这样做了,魏氏和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她的。她会受到俞府所有人的目光谴责。
“六妹妹不弄几条回去放在鱼缸里养养吗?”谢清澜平日里接触的女孩子也是挺多的,他以为,对小动物博爱是所有女孩子的天性。譬如说俞大小姐,看见他家里的妹妹养的小狗,半天没舍得撒手。
“不要,喂鱼太麻烦了。”喂得太多会撑死,喂得太少又要饿死,虽然杏娘现在时间多得发馊,但是她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养的时间长了,总会产生感情。每天早上起来,鱼都活着还好,要是一不小心哪只翻肚皮了,她还不要难过死。
谢清澜再次被这个小妹妹的想法膈应到了,如果他是一个现代人,他肯定会用“代沟”来形容这种微妙的感觉。
“六妹妹,我来帮你吧。”谢清澜决定干点别的事来打消心里面突然升起的不适,他才十二岁,他绝对没有老到无法跟一个小娃娃正常沟通的年纪。
谢清澜陪着她在木盆边蹲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忙活起来,把鱼用手捧着,一条一条放回池子里。
杏娘对此不置可否,放生在古代人眼里,似乎有着不一样的意义。至少在杏娘要求青菱找人帮她善后,把盆子里的鱼直接倒到水里的时候,这个古板的姑娘,二话不说,直接拒绝了,美其名曰:不能分了小姐的福气。
杏娘很抽搐,鱼本来就是她自己钓的,放掉顶多算是“将功赎罪”,真想不通,这为什么也能跟“添福”沾上边。
她愤愤地举起自己的小肉掌,捧着一条细长的小黑鱼,把它放进池子里。“噗通”一声,小黑鱼落了水,朝她摆了摆尾巴,一下子游远了。
杏娘正看得出神,突然听到一个又惊又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杏娘,你蹲在那里做什么?!”不及她回头,那个人又骂道:“秋鸿,青菱,你们怎么伺候六小姐的?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看着小姐,不要让她到水边顽,你们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是二太太魏氏。
杏娘暗道一声糟糕,她居然忘记了俞家人,特别是她娘和哥哥对于池子、水的敏感,她忙不迭转过头,想去解释。
谢清澜这会儿蹲在她边上,没有防备杏娘突然转头,长长的发带从他脸上扫过。因为对方速度太快,用力过猛,他的脸上一阵麻痛。
杏娘没有察觉到这个细节,急急忙忙跟出现在眼前的魏氏和宋姑妈说道:“娘,姑妈,我和清澜表哥是在放生……”
谢清澜默默地看着正对着自己的包包头上……的发带,一阵感慨,这好像是第二次了吧?第一次打在他手上,第二次直接打到脸上了……
宋姑妈走得很突然。
找过魏氏的第三天早上,她正装领着宋之年、谢清澜还有宋蕙兰一起来给俞老太太请安,宣布了要走的消息。
老太太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比起她们来时激动得淌泪的表现,这次,她也只是红了眼眶,拉着宋姑妈唉声叹气了一番,说得都不是什么重要话。
三个媳妇里头,也只有大太太和三太太对此表示了惊讶,魏氏坐在旁边,很平静地喝茶,时不时在老太太母女谈话中间,Сhā进去凑个趣。然后,还在愣怔中的大太太很快察觉到自己的饭碗被抢走了,连忙收拾了心情,开始和魏氏一决雌雄,想着法子保卫她在俞府“最让老太太喜欢的媳妇”形象。
中间,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谐起来,笑声不断。
魏氏不顾大太太的反应不良,趁机向婆婆提出了让宋姑妈带俞承晟去外祖家的事情,老太太一个字都没问,笑眯眯地同意了这件事,还转身吩咐了吴嬷嬷开了库房,准备了一堆价值连城的“土特产”给俞承晟带去。
这个做法似乎触到了三太太那可怜又敏感的神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是在没有大人的私人场合见面,三太太就没给过杏娘一个好脸色。杏 ...
(娘跟她打招呼,她也是爱理不理。
宋姑妈一家子走之前,又来见了一回魏氏,送了杏娘许多东西,相比起第一次跟兄弟姐妹们收到的统一规格的见面礼,这次的礼厚了许多。
谢清澜也来了,他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杏娘一个檀香木盒子。
之前两个人一起“放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俞府,传到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喜欢拍马屁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跑到了老太太面前去说书,硬是把杏娘和谢清澜的行为,掰成了两个人是在为各自的祖母“祈福”,让老太太着实高兴了一番。
其他人有没有跟着一起高兴杏娘是不晓得的,不过,经过这个乌龙,倒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伯府谢二少爷很亲近俞府的六表妹。对于谢清澜专门送东西给杏娘,也没有人多想。
晚上,杏娘在一众亮着眼睛,眉目含春的丫鬟面前,打开了那个看起来很名贵的盒子。里头的东西似乎很让人失望。
几条木头雕成的小鱼,绑在一根线上,拎起来的时候,像一串辣椒。还有就是铺了满盒子的发带,大红色的,桃红色的,秋香色的……
送鱼大家都能理解,却没有人能解开送发带的意思。
槿霞在边上嘀咕:“这个谢少爷真是奇怪,送这些东西做什么……还用一个这么漂亮的盒子装着,真是……”
杏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他为什么会送这个东西,让青菱把盒子收了起来,摆到了其他地方积灰。
谁曾想,就因为这个盒子,她们姐妹之间,还闹出了点小矛盾。
幻灭(二、三)
( 幻灭(二、三)
这件事还要从先前莫名其妙跑来找杏娘的杜鹃开始说,那日她过来,正好撞上了带着谢清澜过来的宋姑妈,宋姑妈临时把谢清澜这个包袱塞给了杏娘,她左等右等,最后倒是等来了怒气冲冲的魏氏。
要说魏氏现在最怵什么,一要算儿女不争气,这二嘛,阖府都知道,就是府里头大大小小的池子了,不只是池子,只要是水大的地方,她都不喜欢。若不是偌大的院子不能少了水的点缀,依着魏氏特立独行的性格,恨不得把所有的池子都给填平了。
虽然后头杏娘用放生的借口把魏氏搪塞过去了,宋姑妈也在边上凑了不少好话,把杏娘从头发丝到脚趾甲用“孝顺”一词好生包裹了一遍,魏氏也吓得不轻,禁了杏娘三天足才罢休。
杜鹃依旧每天来打卡,诚意是十足十的,见到了杏娘,表达表达俞定琴对杏娘的思念之情,话里话外透出重于泰山的姐妹爱,让杏娘着实抖了一地鸡皮疙瘩。
要是旁人,杏娘肯定会抱着脑袋想上一番,这样做究竟是为何,只不过这俞定琴从来不按牌理出牌,想多了最后头疼的反而是自己。
杏娘在屋子里被禁了三天足,魏氏这回待她倒是宽厚了不少,没有罚抄,没有针对她身边的人,只是在那天回到房中之后,言语上斥责了几句,就红着眼睛让人送了姜汤过来,看着杏娘喝了足足两大碗才罢休。
接着,杏娘就被告知了,院子里头两个粗使婆子被无缘无故打板子的事情。
三天之后,杏娘依旧精神抖擞,没病没灾,魏氏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下了解禁令,并且把抄写的作业剪掉了四分之三,每日里只要杏娘练练字,背背书即可。
杏娘想到之前自己一时气愤,把东西扔到窗后头的行为,确实有些太过了,要不是魏氏为人太迂,性情又耿直,这回被下头的奴才们阴了一把,也不会这样容易让自家女儿在那里使性子胡来。
自从俞承晟被老太太许下去外祖家探望的事之后,魏氏破天荒替他去学里请了假,准备起出行事宜来。
俞承晟难得得了闲,顺道过来教妹妹读书。相比起魏氏的填鸭式教育,俞承晟对这个妹子可是疼得紧,每句文言文都会翻译给她听,还会编故事讲出处,有些生僻又难懂的繁体字,他会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
杏娘很喜欢她这个小哥哥,他是除了前世已经去世的爷爷奶奶之外,对她最好的人,虽然这种好可能并不是针对真正的她。
俞承晟这尊大佛往杏娘屋子里一坐,杜鹃小盆友再来时,就安分了不少。俞四少爷是油盐不进。
杜鹃朝杏娘诉苦,说她要是再不去看三小姐,她就要被主子咪嘻咪嘻了。俞承晟两眼一眯,在边上悠哉悠哉地说:“我瞅着你大前天来了,前天也来了,昨天来了,今天又来了……每天来的时候,都没缺胳膊断腿……”
杜鹃表达俞定琴的思念之情,俞承晟就在边上一边冷笑一边泼冷水:“三妹妹可真有心,莫不是想把杏娘诓过去做什么吧?”
踢到铁板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块铁板比千年玄铁还刚硬。
三太太脑子里头浆糊沸腾,大太太可不傻,眼见着平日里最怕麻烦的二太太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厚着脸皮要求老太太的亲闺女改走6路,把她儿子送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至于具体哪里不对劲嘛,她还没想到。
大太太为人处世小心谨慎,管着俞府一大家子,还贤名远播,过人之处是一只手数不过来。她派去的线人说二太太曾经跟姑太太密会过,姑太太出来,又到老太太屋子里头待了好一阵子,老太太那里她不敢去触霉头,二太太那里,总归是可以去掏点货出来的。
大太太把眼睛瞄准了二房最小看起来最好对付的杏娘。
杜鹃一天按三餐过来杏娘这里报道,约莫过了十天左右,总算把俞承晟这尊菩萨送走了,俞定琴一听,欢欢喜喜让人弄了一顶软轿,跟游街似的,在俞府大小奴才的眼皮子底下晃了过来,来接杏娘。
杏娘喝了两碗粥,啃了几块糕饼,坐在廊下晒了一会儿太阳,等食物都下了肚,约了几个年纪小的丫鬟一道踢起了毽子,一轮下来,正累得气喘吁吁,看见杜鹃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儿,背上的热汗直接变成了冷汗。
杜鹃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眼珠子都看不见了:“六小姐,四少爷今儿个不能陪着你了,我们三小姐说,你准不习惯,会寂寞,特地让奴婢来找你去谈谈心……”
杏娘一口气缓不过来,差点被自个儿的口水呛死,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说:你老公不在家,我们小姐怕你耐不住寂寞,特地接你去百合……
至于那顶轿子,就更让人……==|||
不过,古怪归古怪,少了俞承晟这个腹黑,杏娘最后还是得被人抬着走。
俞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是圈出来做了宅基用地的,为了精致美观,路都是造得绕来绕去的。从杏娘住处到俞定琴的住处,平时为了拼命记路,杏娘走路都静不下心来,这回,坐在轿子里,她从1数到了11o7,好好算了一下时间,超过了一刻钟。
轿子刚落地,外头俞定琴就咋咋呼呼叫了起来:“杜鹃,里头可是六妹妹?你把她接来了,是不?”
婆子把轿帘掀开来,杏娘钻出去,叫了一声:“三姐姐。”头一次坐这种人力轿,她ρi股贴着凳面,老觉得燎得慌。
俞定琴一见着她,就扑了过来,高兴得拉着她的手,咧开了嘴直笑,只差没对着她流口水了:“六妹妹,嘿嘿,好,你真好。”
杏娘硬挺着没让自己把手抽回来,在暖洋洋的春日下,在大房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力图镇定下来,装成了傻大姐的样子,呵呵地问道:“三姐姐,你找了我这么多回,到底有啥急事啊?”
俞定琴笑得更谄媚了:“六妹妹……”
俞三小姐让杜鹃这个夺命连环LL天天去跟杏娘扯皮,她的大事就是为了让杏娘帮她抄作业……准确地说,是抄书。
杏娘被她用牛劲儿拖进了屋子,她就支开了屋子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单留了杜鹃一个,捧着几本线钉蓝皮书出来了:“六妹妹,你挑一本吧。”
“挑什么?”
“这些都是我娘要我在崔先生回来之前抄完的,前几天五妹妹来了两趟,帮我抄了两遍《金刚经》,一遍《法华经》。你看我都这么有诚心请了你许多天,又特地让轿子来抬你,你怎么着也得帮我抄掉遍五遍《女戒》吧?”
杏娘:“……”所以说,你是拐不着俞定妍,才特地来诓我的吗?
杜鹃把磨好的墨送了上来,杏娘拿了一支笔就要写字,俞定琴苹果咬到一半,看见她的动作一慌,咬着苹果就冲过来,把笔夺走了。然后,在杏娘疑惑的眼神下,把苹果从嘴里头拿下来,埋怨道:“六妹妹,我原来只以为你不聪明,现在看来,确实是太笨了!你怎么就不想 ...
(想,这是我娘罚我抄的,你这样提起笔就写,我娘发现了笔迹不一样,我不要被她骂死?”
“啊!”
俞定琴很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下巴一抬,道:“我也晓得,我的字仙风道骨,自成一派,落笔行云流水,你定是模仿不来的。”
“呃?”
“所以你三姐姐我,想出了一个谁也挑不出错的好法子,”俞定琴洋洋得意,“我把每遍《女戒》的开头都写好了,你只要负责写中间部分,把我们两写的掺和到一块儿,一大摞纸,她翻了前面的,就没功夫看后面的了,肯定发现不了。”
“哦……”
杜鹃在边上看见自家小姐又是骂人又是吹捧自个儿,杏娘完全Сhā不上什么话,就怕她跟前一个来的五小姐俞定妍一样跑了,连忙在边上补救,轻声对杏娘道:“劳烦六小姐了,前儿个闹的事连老爷都晓得了,写了信回来,这回大太太发了火,说要三小姐长点记性,才想出了这么个既磨性子又帮着三小姐长学问的法子,一举两得。奴婢们都不识字,想帮三小姐也使不上劲,只能请五小姐、六小姐担待了……”
杏娘哭笑不得了。大太太想得挺美好,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耐不住她这个三姐姐,念书打滑、说话不看场合,偏偏捣鼓起这些歪门邪道来,一等一地厉害。
杜鹃把俞定琴连夜赶制的《女戒》开头给杏娘拿了出来。
杏娘打量了一下俞定琴的字,虽然俞定琴名义上是跟她和俞定妍一道进的女学,可是看这字的模样,明显不是初学者能写出来的,大太太没有魏氏“才女”的名头,但是在子女的教育上,还是有模有样的。
杏娘再次拿起笔,蘸满了墨水,开始写字。
俞定琴吃完了苹果,靠在榻上看着杏娘忙活,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杜鹃觉得客人帮忙抄写,主子在边上休息,这事儿忒不厚道,开口劝道:“三小姐,你……”
俞定琴袖子一甩,直接打断她即将出口的、没完没了的唠叨:“你出去。”
“三小姐……”杜鹃想再说话,俞定琴脸一板,看了她一眼,口气冷了下来:“让你出去你就出去,到外头守着,有人来就大声通禀。”
“是……”
“六妹妹……”杜鹃一出去,俞定琴就起身,到了杏娘跟前,看着她,**言又止。
这主仆两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她们的对话,杏娘是全听全了的。她总觉得,俞定琴把杜鹃支出去,是有话跟她说。不过,她还是沉住了气,装作什么都未觉,看了她一眼,不经心地说道:“三姐姐,你别担心,我娘天天让我抄这些东西,我写字快,今天能帮你抄掉好多的,明儿个再……”
“不是这事儿!”俞定琴粗暴地打断她,吼完,发现自己态度过激了,对着杏娘,又尴尬起来,“那个……六妹妹,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事儿……”
杏娘问道:“三姐姐,那到底是啥事,你……”
俞定琴很烦躁地在屋子里头转来转去,一会儿挠头,一会儿抓耳朵,几个来回之后,捧着脑袋大叫起来:“啊——啊——”
杏娘吓了一大跳,外头的人也听到了声响,帘子一晃,杜鹃的头探了进来:“三小姐……”
俞定琴回头骂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杜鹃满脸狐疑地看着杏娘,脚步却一刻不停地想要跨进来:“奴婢方才听见你叫……”
“杜鹃,”俞定琴说话的语气不善起来,“你别忘了,春桃也是我娘亲自挑的。”
杜鹃第一次见着自家小姐用这样的表情跟语气跟她说话,想到自己的前任一等丫鬟春桃,心里打了个突,行了礼,连忙退了出去。
杏娘把笔放了下来,俞定琴等杜鹃的影子一消失,就冲到了书桌后头,一把拽住了杏娘的胳膊,拉着她到了里边榻上,坐了下来。
“三姐,发生什么事了?”杏娘这回是真好奇了。
俞定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咬着嘴唇好一阵犹豫,最后干脆把脸一扭,轻声道:“六妹妹,我问你个事儿,姑妈走之前,去过你们那里吧?”
杏娘点了点头:“去过,那天杜鹃正好来找我。”她想了想,又说道:“清澜表哥也来了,之年表哥和蕙兰表姐倒是没见着人。”
俞定琴“嗯”了一声,扯着自个儿的衣角,问道:“那……那他们上你们那去做啥的?”
做啥?宋姑妈自己跑进去跟她娘说话了,谢清澜陪她钓鱼,然后再放生,做了一堆无用功。
杏娘琢磨着,这个俞定琴到底是想问宋姑妈还是谢清澜……
“哎呀,六妹妹!”俞定琴看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太直接,让杏娘发反感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全部抖了出来,“这样遮遮掩掩说话真是难受得紧,我也不瞒你了,我娘让我跟你打听打听,宋姑妈这回走得这么匆忙,还把四哥给带走了,是不是跟二婶合谋什么事?”
“合、合谋?”杏娘嘴角一抽,结巴了。
“这是我娘的原话。”俞定琴很严肃,“她让我套你话来着,说以后要让我锻炼起来,最好快点变聪明了,她好再教我怎么管家之类的。”
所以说,是大太太想培养女儿的宅斗技能,选了杏娘做试金石,没想到,俞三姑娘一个没憋住,反把自个儿老娘给卖了。
杏娘咽了口唾沫星子,此时突然有些同情起大太太来,也庆幸自己遇上了俞定琴这么个傻大姐,虽然她脾气坏了点,霸道了点,在这个宅子里头,看在别人眼里头是旷世奇葩了点,却是活了两世的杏娘心中,最正常、最不妖孽的存在……
她试探着问道:“三姐姐……你……你告诉我这些,被大伯母知道了,可怎么得了?”她更想告诉她,你原来套不到话,现在这样干了,就更加套不到话了。
俞定琴听到杏娘的问题,却满不在乎地回道:“这有什么,反正我娘老嫌我没二姐聪明,也不在乎多被她骂一回了。到时候,我就直接跟她说,我忘记问你就成了。”
杏娘侧过头去看她,俞定琴一跟杏娘坦白完,整个人就像是解决完了生理大事一样畅快,嘴巴又痒了起来,顺手拿起一根香蕉,拨了皮就嚼了起来,这会儿正大口大口吞咽着,腮帮子都跟着鼓了起来。
看着倒不像是装傻充愣,更不像是在演戏……
杏娘松了一口气,又怪自己太过无聊。其实吧,三小姐是否大智若愚,都跟她无关,横竖宋姑妈和谢清澜之事,也不是什么国家一级机密,大太太之所以至今不晓得,估计也就是老太太认为跟她无关,再有就是顾及宋家和伯爵府的面子,不想告诉她。
杏娘笑了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道:“其实那天去我那天一直跟清澜表哥钓鱼来着,姑妈把我们两个支开了,去找我娘。我哥后来跟我说,这件事似乎与我外祖家有些干系,具体情况,他们也没告诉我。”
“哦……”俞定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 ...
(声,对这个完全不在意,把最后一口香蕉咽了下去,眼珠子转了转,回身拉着杏娘的手,使劲摇了起来:“好妹妹,听说那个……谢家表哥送给你一个漂亮盒子,旁人都没有的,那里头装得是什么?可能说与你三姐姐我听听?”
“里头……”杏娘想到了某个被放在角落里积灰的盒子,顿时一阵无语,有人会相信,盒子里的东西全部加起来,还不如盒子上一块木头贵重吗?
两个人悉悉索索说着话,外头却吵了起来。
先是杜鹃大喊:“二小姐,你怎么来了?”接着,便是拦住来人,不让人进来的话:“二小姐,大太太吩咐过,你与三小姐不得见面,你不能进去……”
俞定容大吼一声:“滚开!让我进去!”
杏娘转头去看俞定琴,俞定琴吓得脸都白了,忐忑地看着杏娘:“自从那日我跟她吵了一回,被崔先生和娘罚了之后,我还未见过她,她今天过来想干啥?”
不等二人想出个所以然来,外头杜鹃就道:“二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奴婢,大太太若是知道了……”
俞定容半天没说话,隔了一会儿,杏娘听到她压抑的声音:“好,我不进去,俞杏娘在里面吧?你去把她喊出来。”
找她的?
杏娘愣了一下,还不等她回神,俞定琴就低叫一声“坏了”,从榻上跳下来,抓住杏娘的手,边打量这间书房,边自言自语:“藏哪里好呢……这破地方,也没个屏风……没床,不能钻床底下!”
杏娘吃了一惊:“三姐姐,我现在不在写字,二姐姐不会知道我们……”
“这关写字什么事?”俞定琴翻了个白眼,“六妹妹,你怎么就那么傻啊!二姐姐跑我这来找你,肯定是和清澜表哥脱不了干系!她发起火来可吓人了,你不躲,难道还等着被她活剥不成?”
谢清澜……
杏娘看了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俞定容的醋劲,不至于这么大吧?除非谢清澜恋童……
俞定琴正四下寻找着,外头一声尖叫,一只手伸进来,负起地掀起了帘子,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杏娘和俞定琴站在原地,看着俞定容满脸怒气地冲了进来。
“二、二、二姐,你、你、你……想干嘛?”俞定琴下意识地站到了杏娘前面,慢慢地、一点一点的把杏娘往自己后头拽,杏娘看着她的后脑勺,先是一愣,接着慢慢地低下了头,顺从地躲到了她身后。
俞定容见两个个头只到她腰间的小女孩,像见着了洪水猛兽一样避着她,脑子恢复了一丝清明,想起今日听说杏娘来了,自己带着人一路横冲直撞过来的情形,顿时尴尬不已。当下便放缓了语气,强挤出了笑容,道:“我寻六妹妹……有点小事。”
“啥、啥、啥事?”俞定琴边抖边问,“你说吧,六妹妹听着呢。”
俞定容眉头一皱:“六妹妹随我出来,到我房里,我们慢慢……”
“不行!”俞定琴拔高了声音,直接打断她,“就在这里说。”
俞定容瞠目以对,恨不能将她塞到哪个角落里去堵了她的嘴。
俞定琴抓住杏娘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却不想让她姐姐看出她的不对劲,不服道:“不能在这里说,难道姐姐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要藏着掖着?”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不知从何时起,原本跟着俞定容一起进来的丫鬟们已全部退了出去。
大房的丫鬟婆子果然比她们二房会看眼色,动作又轻又利索。
杏娘正胡思乱想着,那头两姐妹互相瞪了许久,俞定容终究敌不过以赖皮著称的俞定琴,一咬牙,道:“六妹妹,听说清澜表哥走之前,给了你一个檀香木的盒子?”
他母亲的!她就知道,那个破盒子就是来给她惹麻烦的!毛好处没捞到,还被人惦记上了!
杏娘深吸一口气,道:“是的,有一个盒子。”
俞定容眼睛一亮:“清澜……表哥,可有对你说什么话?”
说什么话?他们一起钓鱼,说的话多了去了,俞定容问的,肯定不是那些。杏娘看了她一眼,弄不清她到底想干什么,却还是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杏娘的动作,让俞定容脸色瞬间变白,她又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杏娘再次摇头。
俞定容再也控制不了情绪了,怒道:“那盒子现在何处?”
送我的东西,自然在我手里了。杏娘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二姐弄晕了:“那盒子现在在我那里,青菱帮我收着了。”
“你没带过来?”
“啥?”杏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俞定容却又问了一遍:“你为何不带过来?”
带过来做什么?展览?
俞定容口气里的理所应当,让杏娘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她硬着口气回道:“妹妹不知二姐姐的意思,今天杜鹃来,并未说你要看那盒子,我便没带过来。”礼物是送给她的,这又不是原始社会,还要大家一起把吃的喝的放进一个仓库!
俞定容差点背过气去,抬起头,却看杏娘冷着一张脸,她也顾不得了,只轻声诱哄了她,道:“六妹妹,这些事情,一时也跟你说不清楚,许是中间有什么偏差了,你且听我说一声,那檀香木盒子实在是重要,不是你们平时随意耍玩的小玩意儿。”
杏娘从俞定琴身后走出来,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直把俞定容看得寒毛直竖,面露尴尬之色,才缓缓道:“二姐姐,你是在说笑的吧?盒子里装了几十根五色发带,还有几条木头刻的小鱼苗,我娘和我哥都看过了,都没瞧出来有啥重要的。”
俞定容的脸色,慢慢地有红到白,再到青,最后逐渐转紫。
“那个盒子是不是有我手那么大?”
“不是,”杏娘忍住挑眉的冲动,“比二姐的手大上许多,有二姐三只手那么大。”
俞定容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用手撑住了墙,才险些站住了。
俞定琴没见过姐姐这么失态,却终究是她的亲姐姐,当即松开了杏娘的手,往前走,边走嘴里边关心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俞定容再抬起头时,脸上的神色颇为古怪,有喜有惊,更多的是羞恼。
她出声喝住了俞定琴:“我没事。”复又对杏娘语无伦次道:“六妹妹,对不住了……我弄错了……此事勿要对旁人提起……二姐姐日后,定会……定会承你情!”
说罢,夺门而出。
只留下杏娘与俞定琴面面相觑。
俞定琴嘀咕了一声:“二姐姐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杏娘也是一脸无语:“我也不晓得。”
大太太陪老太太说了会子话,等老太太面露疲态,便寻了个借口,出了朝晖苑,往自己的住处走,行至半路,俞定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从拐角处冲了 ...
(出来,直直地撞到了随行的婆子身上。
婆子惨叫一声,两个人滚作一团。
大太太脸上立刻晴转多云。
大丫鬟燕月忙向随行队伍里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把跌得四仰八叉的两人扶了起来。
燕月过去答了一把手,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回事?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冒冒失失,像什么样子!”
那小丫鬟许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方才摔蒙了,一直没出声,这会子被燕月一问,再看看大太太的脸色,眼睛一红,带着哭腔道:“二小姐……二小姐冲到三小姐屋里去了……杜鹃姐姐让我速来回了大太太……两位小姐怕是要……要……”打起来了。
如果说,大太太对三小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那么,二小姐就是大太太的眼珠子。
燕月看了一眼大太太,此时,她的脸上,已经再寻不到平时的一丝温柔谦和之色。
大太太带了人回到院子里,第一件事便是遣人把俞定容找了过来,屏退左右。
俞定容也是极有分寸的,等燕月最后一个出去了,她乖乖地屈膝跪了下来。
大太太本来气得五脏都要烧起来了,看见女儿一脸小媳妇样儿,可怜兮兮的看着她,方强压了怒气,问道:“你可知你今日犯了什么错?”
俞定容低下头:“女儿不该如此冒失。”
大太太道:“你妹妹脾气是冲了点,又不及你伶俐,她毕竟是你嫡亲的妹妹。上回她口无遮拦,我已经重罚于她,现在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耿耿于怀,竟不顾仪态,冲过去跟她闹起来了。素日只觉你沉稳大气,今日之事,不是我这为娘的偏帮你妹妹,你也未免太过小心眼了吧?”
俞定容没有马上搭腔,只是胀红了脸。半晌,才略带羞意地喊了一声:“娘……”之后,把头垂得更低了:“我这次去,不是找三妹妹,是去找杏娘的。”
“找杏娘?”大太太语带疑问地重复了一遍,看向女儿的眼神变了变:“你找她做什么?”
“女儿……女儿……”俞定容脸上堆起两片红云,吱唔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大太太是过来人,一看俞定容这副小女儿作态,想到近日谢清澜和二房过往甚密的传言,顿时气得半死,把先前压在心底的怒意一块燃了起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女儿,怒道:“今天你跑到杏娘面前去丢了这个脸,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明儿个老太太那里,肯定会听说点什么,传出去,对你的清誉可就……”
俞定容满面羞愧:“女儿知道。”要不是这样,她方才也不会急急匆匆就跑出了俞定琴屋子。
大太太长叹一声:“定容,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那谢家清澜是好,若你真有意,娘自当为你筹谋一二,自古婚姻大事,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作态,传出去要我和你爹如何做人?外人岂不要耻笑俞府小姐不知检点?”
想到那个后果,俞定容吓得直发抖。
大太太道:“再者说了,杏娘比清澜小了多少岁,你还不清楚!”
“娘,我不是这么想的,”俞定容辩解道,“前些日子女儿托大姐姐做了一个荷包,昨儿个大姐派底下的小丫鬟来给我,那小丫鬟说,清澜表哥走之前,给了杏娘一个檀香木盒子……女儿一时情急,以为是之前在伯府里头忠勇伯夫人那里见到的那个……就……”
大太太问道:“这檀香木盒子,跟忠勇伯夫人有何关系?”
俞定容把头垂得更低了:“女儿去伯府的时候,在清澜表哥那里见到过一只,里头放了一块、一块玉佩……是清澜表哥的祖母,也就是忠勇伯府老太爷给她的……之年表哥说,清澜表哥特别喜欢这块玉佩,女儿私下里听到他们表兄弟打趣,说是要给……要给……清澜表哥未来的……”
说来说去,就是忠勇伯府传给媳妇的。
想到杏娘至今扎着包包头的样子,大太太对女儿的草木皆兵嗤之以鼻:“所以你就以为清澜偷偷把那玉佩送给杏娘了?”
俞定容不敢说话。她心上人在她心目中,自然没有那种恋童癖的嗜好,她去找杏娘,只不过是在床上翻腾一个晚上,联想起戏文里才子佳人的事情,直接把这一情况脑补成了谢清澜借杏娘之手送东西给自己……
要知道,她自认为谢清澜对她印象十分好。谢清澜这次离开俞府,居然连句话都没让人带给她,她越想越觉得蹊跷。
大太太自然不知道女儿的花花肠子,她沉默了一会儿,把整件事从头至尾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玉佩的事情,你还告诉谁了?是不是跟你大姐姐说了?”
俞定容羞恼道:“娘,这等事情,我如何会去跟大姐姐说!”说完,猛然发觉大太太话里的用意:“娘,你是在怀疑……”
大太太故意不去回答她的话,只问道:“那日跟你一道去伯府的是绿蘅吧?”
俞定容点了点头,又“啊”了一声。一惊一乍的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
“想到什么了?”大太太问她。
俞定容道:“娘一说绿蘅,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我跟绿蘅在屋子里说话时,聊起过这个。当时,屋子里有几个小丫鬟……”
俞定容脸色不自然起来:“娘,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大姐吧?大姐她……不像啊……”
大太太冷笑一声:“要是被你看出来了,她就不是你大姐姐了。马姨娘当初还不是不声不响,生下了你大姐?”
作者有话要说:所有人都会长大,而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这章比较肥,因为是二合一章节~~
我连吊了两天盐水了,手肿得抬不起来,今天吊完盐水回来,干脆就把剩下的都写完了,让大家久等了
秋事
( 宋姑妈一行刚走,府上又迎来了新的客人,那位被大太太高薪聘请、曾经在齐国公府上任过职的辛绣娘在三催四请之后,终于到了俞府,来教授姑娘们女红。ww
等辛绣娘见过俞府的最高领导者俞老太太之后,大太太就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把俞家剩下的五位姑娘统统叫到了一起,拜见未来的女红师傅。
俞承晟一走就是好几个月。到七月初的时候,天气越来越热,远在他乡的外祖家送来了一封信,要求留外甥在他们家避暑,再住些日子。
姑且不论避暑是否是借口,麓源书院建在山脚下,漫山遍野的老树,俨然一个天然空调,冬天可能消受不起,夏天去住,绝对是相当舒服的。
魏氏看完信,就一口应了下来,第二日请安时,顺带跟老太太提了一句。
对于“山”这个词,三太太是极为敏感的,还不等老太太发话,她就又开始为她在净月寺修真的女儿鸣不平了,长吁短叹道:“哎,我们家定书,再过几天,就去了寺里头整四个月了,存心礼佛,为俞家为老太太祈福,这份心意,在俞府,是无人能及啊!”
话说得比较委婉,较之前几次横冲直撞,逮着老太太就哭得如丧考妣的模样进步了许多,不过还是不够听,几句话就让原本和乐融融的气氛弄得冷场了。
自俞定容跟俞定琴吵架事件之后,因为两个女儿,她没少被老太太说道,于子女教育上,抓得更加紧。尤其是俞定容,大太太一心替她塑造好名声,这会儿耳朵里捎到那一句“无人能及”,熊熊怒火顿燃,也当场没好气了:“三弟妹说的是,我们俞府的丫头,论聪明,哪个能及得上你们家定书。也就她到净月寺里头抄经书,才能入得了母亲的眼了。其他几个丫头,单说我们家定容吧,比她痴长了这么多岁数,学问还及不上她的一半。”
谁都知道,俞定书出发前,已经开始蹲在自个儿房里头写《女戒》了,按照三太太的说法,她女儿是蔡文姬,是李清照。
可惜这位“小才女”迄今为止表现实在是不给力,半个月抄3遍《金刚经》,而且字一个比一个丑,把老太太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最后躺在床上,一边揉太阳茓,一边暗骂自己脑子被高温烤坏了,自己没事找事寻不开心。
三太太没有听出大太太话里话外的嘲讽,只当平日里最帮衬三房的长嫂是在帮她女儿说好话,立时笑得跟朵花似的:“对啊对啊,大嫂就是实诚,说的全是实话。要我说,这么多的官家小姐里头,哪个是能及得上我们家定书的?要貌有貌,要才有才,将来指不定会有什么好造化……”
杏娘正喝着青菱晾好的茶,听到三太太又开始王婆卖瓜,连忙朝大太太看了过去。
大太太脸色还是那样柔和,仔细一看,她手里的手绢却越捏越紧,皱巴巴地团到了一块。
偏偏三太太没眼色,吹牛本事渐长的同时,智商却愈发浆糊了,贬低人家女儿,抬高自家闺女,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末了,一抬手,后头的菊霜眼疾手快地把茶盅子碰到了她手上,她呷了一口,反问大太太:“大嫂觉得我说的中不?”
大太太笑得一脸圣母样儿,声音也更加温柔了:“三弟妹说得全中,四丫头大气温雅,将来必定会有天大的造化,没准还能帮衬上我们俞家。”
女儿家的造化,除了生在好人家,就是将来嫁得好了。
大太太的眼睛,闪啊闪啊闪,怎么看怎么像在嘲笑三太太,杏娘在心底里给她配音:你丫有造化才怪!
三太太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呵呵道:“还是大嫂有见识,承你吉言,若是我们家定书有造化,定然忘不了俞府对她的养育之恩……”
大太太瞟了她一眼,这回脸终于有点发青了。ww
三太太嘴巴坏,说起话来气死人不偿命,她那一根筋到底的脑子,能把死人气活。
杏娘偷笑一把,果然是恶人还需恶人磨。
等两个儿媳妇过完招,老太太才脸一板,开始发火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胡沁什么!我们俞府是什么人家,还用得着在儿女的婚事上做文章?你们趁早打消了那些念头,俞家有誉哥儿几个孙子辈的爷们撑着,倒不了。”
俞府是大门大户,但凡是清贵的人家,谁愿意承认自己想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的?老太太就算心里有这个念头,也不会放在嘴上天天嚎个不停。
边上的二太太魏氏自诩清高,不屑攀附权贵,一听两个妯娌嘴巴里嚼出那些话来,眼睛里立刻有一丝不屑一闪而过,兀自坐在边上,也不接话,看着她们闹腾。
结果是,老太太一开骂,大太太和三太太同时踢到了铁板,二太太完好无损。
三太太被骂得懵了过去,一根筋搭错了拗不回来,开口就辩解道:“老太太,这又不是我先说起来的,是大嫂她先……”话到一半,又想到自己是在说大太太,不是在告二太太的黑状,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轻声咕哝道:“我们俞家的女孩儿不能嫁得好,难不成为了那破名声,还得低嫁不成……”
老太太那叫一个火啊,见过没眼色的,就是没见过能没眼色成这样的!三太太这是在挑战她的权威,如果这都能忍,那她还做什么婆婆!
老太太眼皮也不抬,直接判了在山上的俞定书加刑,理由是:老三媳妇你体弱多病,平日里请安的气力都没有,如何能顾得上女儿?再说了,定书丫头在山上抄抄经书,也能为你祈福。
于是,俞定书小姐的修真日期在原本就遥遥无期的基础上再度被无限延长。
流火的七月一过,便是秋天了。
中秋节的时候,远在吉州的宋家,让人给老太太送来节礼,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天的节礼特别厚重。
送礼过来的是宋姑妈的陪嫁丫鬟,也是她的亲信,现在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主事嬷嬷,老太太一看到她,就把陪在身边的大太太支开了,两个人凑在一间屋子里嘀嘀咕咕了许久,那人前脚一出门,后脚就去了二太太那里。
据大太太买通的二太太院里的丫头回报,这个嬷嬷一见到二太太,热情得跟见到了亲人一样,嘴里一直重复着“我们家太太说了,这事能成,都亏了二太太”,至于什么事嘛,二太太的屋子四周一圈都有人守着,她就不清楚了。
大太太咬碎了一口银牙,吉州太远,她的手伸不了那么远,着娘家人打探了几次消息,才晓得二房居然跟忠勇伯府搭上了。
她给大老爷写了几封信,暗示二房不安分,可能想借此抬举晟哥儿,大老爷只回了一封信,大致意思就是,不要目光短浅,如今他这个守寡的弟妹,随着娘家老头子善于经营,已经愈发水涨船高了,他在任上也沾了不少光。
自家丈夫的话,大太太不敢不听,面上对二太太恭敬了许多,私底下却一个劲地撺掇三太太去找二太太麻烦。谁都晓得,俞府三房,不分家,全是因为老太太还在。 ...
(三房不足畏惧,二房却有老太太最疼爱的二儿子留下的一双儿女,如果不好好压制,将来自己的儿子肯定讨不到好处。
俞府众人,面上和和气气,底下却闹得更凶了。
中秋节一过,天气愈发凉爽了下来。城里头各家各户的小姐们,也开始蠢蠢**动了,今天办一个品茶会,明天办一个诗会,杏娘跟俞定妍拜托了奶娃娃的名号,也开始收到邀请帖。一时之间,倒是忙碌了不少。
让杏娘倍感欣慰的是,自己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聚会上,认识了不少小盆友,还在里头找到了几个心思纯良的闺蜜。
这一日,跟她要好的桂家大小姐桂怡君发来了帖子,邀请俞家五位小姐一同去赏菊。
一大早,杏娘就被青菱喊了起来,洗漱、梳头。因为这是杏娘作为俞家六小姐,第一次收到单独给她的邀请,而不是作为俞定墨、俞定容的陪衬,屁颠屁颠跟在两个姐姐后头去凑趣。
槿霞把杏娘的包包头梳得油光锃亮,秋鸿领着胡妈妈进来,胡妈妈一看到坐在铜镜前的她,就有意见了,对槿霞道:“六小姐也大了,出去见客,也给梳个稳重大气一点的样式。”
槿霞不敢应声。
杏娘大汗:“胡妈妈,我头发本就少,撑不起那些好看的发式,这样挺好的。”
这些小姐组织的聚会,争着出风头的不在少数,俞定墨和俞定容时常被人挤兑,俞定琴脾气差,没少得罪人,俞定妍生得好看,也被拎出来说过好几回。相比之下,杏娘过得就太平多了,这其中,包包头帮了她不少忙,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法宝。谁也不好意思跟一个看起来还不大懂事的萝莉置气,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还有一点就是,包包头梳起来方便,拆起来也方便,杏娘这种懒人,断不会这么早就放弃这等福利的。
胡妈妈盯着杏娘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六小姐不用急,奴婢同二太太说一下,定能找到法子调理好的。”
杏娘:“……”小孩子,十个里头七个毛发稀疏,她真的不急。
胡妈妈带来了魏氏替杏娘准备的、送给桂家小姐的礼物,杏娘也没多看,随手给了青菱。慢吞吞地吃过早饭,玉珠从外头跑了进来:“六小姐,三小姐派人来催了。”俞定琴喜欢到处蹦跶,几年下来,俞府大小角落已经被她翻了个遍,现在大有向外发展的趋势,遇到出门的机会,她比谁都乐呵。
杏娘不急不慢地喝着白粥,道:“不急,我好了也没用,还有大姐姐、二姐姐她们。”女人出门最是麻烦,打扮起来没完没了,俞定墨和俞定容也在此列。杏娘拨了拨盘子里的酱菜,夹起一块放进嘴巴里嚼了嚼,抬头对立在边上神色惴惴的玉珠道:“这个酱菜是我跟秋鸿讨的,听说是你娘做的?”
玉珠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
“味道真的挺不错的,你下次回家,也给我带点,省得我老去秋鸿嘴里头讨食,”杏娘开了一句玩笑,笑了笑,想了想,又道,“嗯,今天赏菊,就由你跟秋鸿陪我一道去吧。”
玉珠已经快被打入“冷宫”半年多了,一听这话,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上,被边上的槿霞一把拉住了。自从上次偷窥事件之后,槿霞自认为自己冤枉了玉珠,对她态度好了不少。这会儿看见她这副样子,也只是粗声粗气地提点了一句:“你瞧瞧你什么样子,外人看见了,还以为小姐怎么着你了。”
玉珠连声向杏娘道谢,杏娘但笑不语。
吃过早饭,二房一行人才慢悠悠地去给老太太请安,果然,到那里时,只有俞定琴一个在。杏娘跟俞定妍一个前脚到,一个后脚到。
陪老太太聊了一会儿,两位姐姐才姗姗来迟。杏娘漫不经心地抬头一看,不觉眼前一亮。
俞定容穿了一身大红绉纱白绢里对襟衫子,不显俗媚,反添一分贵气,外罩一条沿边金红心比甲儿,下面是一条白杭绢画拖裙子,斜Сhā一枝紫鸯花簪子,垂下一缕流苏,拖至耳垂处。俞定墨是沉香色妆花补子遍地锦罗衫子,银红金枝绿叶百花拖泥裙,头簪碧玉簪,充分凸显了她与俞定容不同的文静秀气,又避开了其锋芒。
老太太对两个大孙女的打扮也甚是满意,嘱咐了几句就让她们出门了。
府里头准备了两辆马车,那么人数上,必然会是3+2或者是2+3的搭配。俞定容想要和同俞定琴同车,被俞定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俞定琴趁她恍神没来得及发飙的功夫,哼哧哼哧爬上了杏娘和俞定妍做的马车。
一直到桂府门口,俞定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
幸好这个时候,桂怡君正好迎了出来。
杏娘一见着她,就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怡君姐姐!”
桂府共有一子二女,只桂怡君一个是嫡出,因为庶妹庶弟皆是同一位姨娘所生,自得子之后,那位姨娘风头更甚,庶妹和杏娘同龄,却被父亲宠得骄纵不堪。两相对比之下,桂怡君特别喜欢杏娘,待她比亲妹妹还亲。这会儿一听到杏娘来了,就亲自迎了出来:“杏娘,跟姐姐还这么多礼做什么,来,快跟我进来。今天我可是特地让人准备了多味轩的糕点,里头有你最喜欢的绿豆糕。”
杏娘眼睛也跟着她一起,笑得眯了起来。
边上俞定琴听说有多味轩的点心,馋虫顿起,连忙扯着桂怡君,连礼仪也顾不上了,催着闹着要进府。
桂怡君领着她们进了一个阁子,才跨进门槛,就看见主位上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大声说笑。其他几位小姐讪讪地坐着,一边聊天,一边蹙着眉头,忍受魔音穿耳。
杏娘定睛一瞧,那两人中间,有一个却是桂怡君的妹妹桂华君,另一个是她不认得的。
两人见到她们,也不行礼,也不打招呼,用眼梢一瞟,就又凑在一起说起话来,架子大得很。
“二妹妹,”桂怡君和俞承晟同龄,虽然沉稳大气,看见她们这样,也忍不住要发脾气,“俞家几位姐妹来了。”
桂华君生得没有姐姐好看,偏最会在老子面前撒娇争宠,对嫡姐也不恭敬。杏娘冷眼瞧着,总觉得这娃儿,比俞定书还要怂上几分。
果然,桂华君一听见自家姐姐的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拖长了声音,即不情愿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态度嚣张,让人忍不住侧目。
过了好一会儿,才领着跟她一起聊天的那个女孩子,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挪了过来。
桂怡君强压住火气,指着杏娘她们同那个杏娘不认识的女孩子,介绍了一遍,到杏娘时,她这样说道:“菊妹妹,这是俞家六小姐俞定音,小名儿是杏娘……”
那女孩子一抬头,大眼睛小鼻子,红红的嘴唇,像一个芭比娃娃,她打量着杏娘,嘴里头却吐出了极难听的话:“啊,这就是俞家的那个结巴小姐……”
一时全场寂静,只余下一阵阵抽气声此起彼伏。
对战(一)
( 这话要是私下说,还能勉强算作是小女孩之间闹别扭相互倾轧,摆到台面上来,就委实有些不堪了。ww
且不说在场众人,十有和这俞家六小姐小叙过几句话,晓得她只是话少,不是结巴。退一万步讲,就算她俞杏娘真是个结巴,却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跳出来指着鼻子就能说道的。
杏娘当即二话不说,一张脸迅速拉成了雷公脸,也不急着跟人呛声,睁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开始看着那个女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回打量了四五遍,全神贯注的模样儿,倒把对方看得莫名其妙,背脊发凉,只硬撑着问道:“你做什么用……用这种眼神看我?是……是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杏娘也不答话,抬手招来一个捧着雕花填漆茶盘的丫鬟。
彼时气氛正当诡异,众人凝神静气,一时还未从俞家六小姐的反应中回过神来。那丫鬟一见对方的姿势,二话不说,便呆呆地走了上来,压低身子,把茶盘凑到她面前。
杏娘的脸皮松缓下来,抿了抿嘴,不发一言,十分从容地拿起一盏茶。
“啊!”桂华君第一个回过身来,在杏娘手指触上杯壁的一刻,便不管不顾,火急火燎地喊出声来:“俞杏娘,你要做什么?!菊儿只是无心之言,你居然要……”
居然要拿热茶泼人!
这便是被桂华君这般失态的大惊小怪吓醒之后,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伺候桂华君和那位嚣张跋扈的“菊妹妹”的几个人上前几步,将两位小姐护了起来。
杏娘抬了抬眼皮,面色平静地将手一伸,手中的茶盏便送往前去:“今日有幸受怡君姐姐之邀,与众位姐妹一道赏花品茗,本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位小姐……我观之,似乎有些不妥当,怎的一来就对着我们说出这等煞风景的话。如此良辰美景,未免有些焚琴煮鹤之嫌。”
杏娘眼皮微抬,往四周飞快地扫上了一眼,这种场合,若她不说点什么,于名声实在是有害。天知道,她为了摆脱原主性子温吞、不喜言的毛病,自己把自己折腾了多久,可不能在阴沟里翻了船。于是不等她们回神,接着又道:“我借花献佛,将怡君姐姐准备的这杯好茶,赠与你,希望能有些用处,不说旁的,沾沾茶香也是好的。”
某菊妹妹傻愣愣地接过了茶盏。
俞定妍立于杏娘边上,第一个用帕子掩着口,轻声笑了起来。
俞定容的脸色也缓和下来,虽然不像俞定妍表现得那么明显,嘴角上扬的弧度还是泄露了她的好心情。她稍稍松开了暗地里揪着俞定琴衣袖的手,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平静很蛋腚,重要的是,看起来很得体。ww
俞定琴双拳紧握,咬着牙根,一副脑子还来不及转过弯来的模样儿,往前迈了一小步,就要恢复她彪悍的本性,跟人家比谁的胳膊粗了。被一边笑呵呵地俞定妍发现,俞定妍立刻用胳膊肘轻轻拐了一下,小声骂了一句:“你这个呆子……”
俞定琴杀人的眼光立刻砍了过去。
这下俞定容也忍不住了,抿着嘴笑道:“果然很呆……”
俞定墨站在原地,眼睛盯着脚尖,从头至尾只有这一个动作,仿佛没听见刚才的事情。
杏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众姐妹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顿在了俞定墨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谢清澜走了之后,俞定容禁足期满,和俞定墨一道出来,变化最大的不是俞定容,而是这个看起来一直很老实的大姐。
以前的她,只能用“木讷”一词来形容,虽然刻意压抑着,多多少少身上还有些少女的神采,比如说,看见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会喜欢,看到俞定容平日里风风火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模样儿会露出羡慕的眼神。如今的她,整个人更显消沉,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人前人后皆是死气沉沉的。
桂华君带着她的某菊妹妹彻底冻在了原地,傻愣傻愣地看着俞家一众小姐们看地的看地,望天的望天,扯手绢的扯手绢,说悄悄话的说悄悄话,就是不明白,这些人前一会儿还都板着脸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她们的样子,怎么这会儿,个个喜气洋洋了,变脸的功夫比谁都厉害。
得,更拎不清的在这呢!
杏娘嘴角抽了抽,全世界最杯具的事情不是你被人当众羞辱却想不出办法反击,而是你被人辱完之后,气势汹汹的辱回去,对方还一脸二样。
俞定妍用眼神示意俞定琴不要轻举妄动,对方回给她一个气鼓鼓的眼神,俞定妍凑近她,用桂二和她家某菊妹妹能听到的声音向俞三小姐道:“三姐姐,你先别忙啊,杏娘话里的意思,你难道听不出来……”
诚实好学的定琴宝宝立刻夹紧了尾巴,开始认真请教:“杏娘啥意思,说了一大通,又是琴又是鸟的,你们到底在乐呵啥?还请她喝茶……居然说我是呆子……”她目光灼灼地在桂菊二人身上梭巡了一圈,顿感拳头发痒,怎奈自个儿还被俞定容压着,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小声对俞定妍警告道:“你们最好给我一个好说法,要不然我可跟你们没完,哼!”
“呃……”眼瞅俞定琴要发飙了,俞定妍看着边上装作不在意,其实时时刻刻都支起耳朵在偷听她们对话的桂菊两人,觉得自己吊人胃口吊得火候已够,便“好心”对俞定琴释疑:“三姐姐,你想想看,什么样的嘴要沾点香气……”
香的反义词是啥?
俞定琴翻了个白眼,她可不傻!随即不耐烦地回道:“当然是嘴……”还未说完,俞定妍就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心里有数就行了。”一脸我们是“文明人”,不能和那些粗鄙之人相提并论的神情,让人越看越觉得牙根发痒。
俞定琴挣扎了几下,马上也跟着回过神来,就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眼睛就一下子瞪得死大,往桂华君那边斜了一下,立刻转过头去看向杏娘。
俞定妍看她已然冷静下来,晓得她再不会大声嚷嚷了,才松开了手。
俞定琴对着杏娘挤眉弄眼,做足了各种搞怪的表情,方才自言自语道:“六妹妹你可真逗,原来意思是……嘴巴……额……嘴巴不干净要漱口啊……我记下来了……”下次跟人吵架肯定用得上!
众人坐得远些,只是听到一开始陪着桂二小姐的女孩儿发难俞家六小姐,俞六小姐笑盈盈地递了一杯茶给对方,客客气气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紧接着是俞家姐妹在那里悉悉索索轻声耳语了一阵子,场上两方人马的脸色就完全对调了过来,一时全懵了,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有些脑子好使的,听出了杏娘话里头的意思,也跟着笑作一团。边上那些仍旧迷迷糊糊的,一见自个儿的朋友乐开了花儿,立马把头凑到一块儿,询问起来。
等一番意见交流之后,众人看杏娘的眼神,看俞家小姐们的眼神,都跟着变了样儿。
之前也偶有所闻,说俞家六女身有残疾 ...
(,不善言辞,这会儿看完这一段,不觉有些惆怅了:俞家的女孩儿,最不起眼那个,就有这等本事,真真叫人唬了一跳,更别说另外几只本来就看起来很厉害的了!
桂菊这对被俞定琴和俞定妍的双簧一点醒,就跟着缓过劲来,某菊妹妹的小胸脯上下起伏着,原本傻兮兮接到手里的茶盏顷刻间变作了烫手的山芋,恨不得将茶盏掷到地上,几番考量之后,忍住没有砸东西,张口就骂道:“你说谁嘴巴臭呢?还名门闺秀呢,原来这就是你们俞家的家风!”
杏娘眯着眼睛,依旧是一副没甚脾气的样子,对着她笑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倒是你,一上来就挤兑我们姐妹,好好的,现在又扯到什么家风上去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又板起了脸,朝她道:“这位小姐,如果我未记错,这似乎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吧?我倒想问问了,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我是个结巴的……”到最后,说到“结巴”一词时,故作忍俊不禁,嗤笑出声。
能从哪里听到?
这满屋子的人,基本上全是桂老爷手底下一众官员的亲眷,连桂家都不敢动,埋汰俞家就更没胆了。
众人面面相觑,谁晓得这朵小掬花妹妹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一进门就瞅见她跟尊菩萨一样坐在正中间,行事肆无忌惮,说话漫无边际,瞧那轻狂样儿!这等天兵,从头至尾,一直跟她相谈甚欢的,也就只有桂家二小姐桂华君了。
桂家二小姐喜欢找大小姐的碴,嫡庶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俞杏娘跟桂怡君走得极近,被殃及池鱼、恨屋及乌,倒也无可厚非。
大家伙跟捎到了风似的,马上朝桂华君的方向看了过去。
桂华君被瞅得浑身不自在,舔着脸朝杏娘笑了笑,放轻了声音,唯恐被其他人听见,道:“六妹妹,都是要好的姐妹,只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要是太放在心上,可就……”
“可就怎么样了?”杏娘截住话头,反问她。
“可就……可就……”桂华君原本想好的话,被人提拉出来一问,顿时语塞。
“这样的玩笑,我也算是长见识了。”自从上次三叔家那个俞定萍事件之后,俞定妍最是烦这些动不动就把“姐妹情深”放在嘴上的人,心怀不轨,乱扯关系说事的人,在她这里,一律见光死,“也别妹妹长姐姐短的,我们高攀不起。”
站在桂华君身边的某菊妹妹本来因一开始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已有了些许悔意,奈何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一时实在是软不下来,这会儿突然感觉到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全部定在自己和桂华君身上,跟自己准备当众嘲讽俞杏娘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浓浓的不屑以及嘲讽,顿时又怒从心中起。眼看着桂华君也倒在了俞家姐妹的枪口下,嘴巴一瘪,正**回话再度挑衅杏娘,却被桂家大小姐桂怡君打断了。
“菊儿快快退下!”
桂怡君早已气极。今日宴请众人过府,本是一件好事,谁曾想,半路跳出了自家妹子带着人过来给客人下马威,想想就臊得慌!
她上前一步,拼命握紧了拳头,才忍住了冲上去教训人的想法。深吸一口气之后,见桂华君身边那只跃跃**试,又要说话,一跺脚便上前一大步,跨刀了她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警告道:“还在这丢人现眼,快点道歉!”
边上庶妹桂华君嘴巴一张,桂怡君眼睛一瞟,就知道她又要发挥她那种胡搅蛮缠的本领找事了,赶在她开口之前,朝她轻声喝道:“还有你,仔细掂量着自己的身份,也不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规矩都学到哪去了!”
桂怡君对着杏娘她们点了点头,红着脸,道:“杏娘,今儿个真是对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总算活着爬出来了。
囧,之前发烧不退,医生的话各种苦逼,最后总算化险为夷了,过程很艰辛。
没被吓死的理由是——我坚信我会活着出来,最后,果然,信自己,得永生!
对战(二)
( 眼看着后续发展一发不可收拾,桂二小姐找了一个“更衣”的借口带着她的某菊妹妹遁了。只不过这种遁的方式,在众人眼里,怎么看怎么有些狼狈,留下桂大小姐桂怡君一个在这里善后,众人自动将其解读为“擦ρi股”。
出于对桂大小姐此刻不得不承担这项猥琐的收尾工作的同情,大家倒也没对她多做为难,尴尬地互笑了几下之后,就回到了自个儿的岗位上,该聊天的继续聊天,该品茶的继续品茶,又忙碌起来了。
俞定墨和俞定容毕竟年长几个小萝莉一些,踏入了少女时期的孩子,按着虚岁算,也差不多是可以上初中的年纪了。待恐怖分子一跑路,现场稳定下来,俞定容就拉着她们嘱咐了几句,跑过去Сhā|进同龄人圈子里,抒发起各自的少女情怀来。
桂怡君为了表示她的愧意,待杏娘她们几个更加客气了,一应吃喝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上阵,一会儿给杏娘递个糕点,一会儿吩咐下人给俞定琴换热茶,还要兼顾和俞定妍聊天,忙得不可开交。
杏娘拼命强调自个儿内心强健,小强的内心,蚯蚓的身体,奈何对方就是不相信,最后,俞定琴被茶水灌得七荤八素,红着脸站起来说要去解决生理问题。
俞定妍看准时机,一把揪住了杏娘,站起来一起朝桂怡君道:“桂姐姐,我们也有些不大舒服,你随便指个小丫鬟,领我们三个一道过去吧。”
桂怡君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老实惯得了,都这样了,愣是没看出一点破绽,嘴上一边道歉,一边火急火燎地喊人:“定妍妹妹,杏娘,都是我的不是……哎,我妹妹她……别急,我这就让人领你们过去!”
一个叫疏桐的小丫鬟马上出列了,眨巴着大眼睛,领着杏娘她们一排小萝莉排队去厕所,对外却声称,领她们去园子里转转。
杏娘不晓得俞定妍怎么会扯出这么个借口,三个一块用尿遁这个借口,咋想咋觉得囧。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了周星驰《唐伯虎》里头的一句话,套用到自个儿身上,就是——三个一齐如厕,何其壮观!
一时倒把方才在桂二和某菊那里所受的气,去了大半。
要解决的只有俞定琴的人生大事,杏娘和俞定妍站在廊下看桂家的花园。
桂家是这几年崛起的新秀,比不得俞家根基深,这座宅子,还是当年桂老爷来任上的时候让人购置的。园子修葺得很是精致,如今秋天到了,园子里放了不少耐寒的花,照料得极是妥帖,一时姹紫嫣红,倒是丝毫不见萧索之气。
等到俞定琴从净房出来,俞定妍当下就提议出去逛逛。
俞定琴是个没定性的,能跑绝对不会走,能走绝对不会坐,能坐死也不肯睡,听到俞定妍说要出去转转,一口便答允下来。杏娘也正愁和一屋子大小女孩儿待着,讨论些胭脂水粉、衣料打扮甚是无趣,俞定妍这一个建议,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了,和她一拍即合。
疏桐是桂怡君的贴身丫鬟,三个人一早就把她给遣回去了,一抹黑到处瞎窜。一路下来,运气倒也还不错,绕了几个圈子,竟然没有看见重样的景色。三人越走越开心。
俞定琴走在最前头,等穿过了一处月亮门,她赶紧转过身来催促道:“快看,那边假山上有一个亭子,我们上去坐坐。”说罢,不待其他人回话,第一个冲了出去。
杏娘和俞定妍跟在后面,只听到俞定妍像个老妈子似的喊:“三姐,你走慢点,别磕着了,你要是伤着哪儿,回去母亲非扒了我的皮不可……”用词遣句一如既往的刻薄,口气里有些故作深沉,说话的方式听起来却比杏娘第一次见到她时,好了不少。
俞定琴一ρi股在亭子里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回过头朝俞定妍龇了龇牙,抱怨道:“五妹妹,你说话也忒难听了。什么扒皮不扒皮的,我娘有那么吓人吗?说的她跟个夜叉鬼似的!”
俞定妍撇了撇嘴,走到了亭子一角,背过身去,不接话,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俞定琴脸上讪讪,自顾自地往下接道:“我晓得我娘是偏心了一些,对三哥有些过分,可也没到……”
“嘘,别说话!”俞定妍突然回过头,打断了俞定琴的话。
俞定琴以为她是不愿意听自己多说,一时也有些动怒了,冲过去一把拽住了俞定妍的胳膊,道:“俞……”“定妍”两个字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又被俞定妍劫胡了:“你听,好像有人在说话……好像提到杏娘了……还有你和我……”
这下子,连杏娘的注意力也被带过来了。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竖起了六只耳朵,下意识地想听清楚怎么回事。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从另一头过来的,起初还只是只言片语:“菊妹妹……忍耐……桂怡君……”
到了后来,就是清清楚楚的对话了。
“大表姐也真正是糊涂了,怎么说我也是她的表妹,倒是帮衬起外人来了,真真是笑死人了。”
“菊妹妹休要动怒,我大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跟我们一向不亲,她娘亲自恃出生名门,到哪里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儿,何时变过?大姐的脾气秉性,跟她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哼,出生名门就了不起了?现在府里的事情,还不是我姑母,也就是你娘说了算,她算什么!”
“话虽如此,可是她终究是占了一个嫡母的名头,从前压着我们母女……”
“怕什么,现如今,宫里头最得宠的是我姨母宁妃娘娘,她现在还怀着龙子,到时候让她下一道旨,把姑母抬成正室,看她还怎么嚣张!”
“那我先在这里谢谢菊妹妹了,我娘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好日子了,你都不知道,我娘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二表姐,有委屈尽管说,宁妃娘娘可是我姨母!”
“委屈倒谈不上,只不过有些……说到委屈,菊妹妹,今儿个那个俞杏娘着实是……”
“俞杏娘?二表姐你方才也说了,不过就是一个死了爹,寡妇养的小结巴,我才不会跟这种人计较呢……”
这么的对话,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是哪两只在发神经了。
这么雷人的对话,简直是想谋杀听到的人的耳朵。
这么白痴的对话,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把发起这话的主人给米西米西了。
玛丽苏和公主病都是一种病,有病就得治。
杏娘左思右想,想不出来自个儿要用什么震撼的方式提醒一下楼下两个发病的人,倒是边上有人忍不住了。
“你说谁结巴呢?”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俞定琴,她一步跃到了凉亭边缘,双目圆睁,死瞪着下方,骂道,“一杯茶水不够漱口是吧?到处乱喷唾沫,也不嫌自个儿恶心。我再说一遍,你的嘴要是再敢乱沁,看我会不会撕了你它!”
下面两个人支走了丫鬟,本来是两个人手拉手逛园子的, ...
(这会儿一个得瑟,一个刻意讨好,正把人埋汰得欢,冷不丁从天上掉下一串怒骂,恍如晴天霹雳,吓得两个人跳了起来,齐齐朝上面看。
杏娘、俞定妍、俞定琴排成一排,低着头,动作统一地朝着下面行注目礼。
三人中,其他两人皆涨红了脸,唯有杏娘一脸铁青……憋笑憋的!
桂华君和某菊妹妹的脸“刷”地一下,跟涂上了立邦漆一样,立刻变了颜色。
可能是余惊未消,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嚣张跋扈的某菊妹妹才抖着声音,呵斥俞定琴:“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日之下,竟然做出偷听如此……如此小人行径的事,也不怕丢你们俞府的……”
“咳咳……”杏娘假咳两声,“那个,打断一下,我们没有偷听。我们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坐在亭子里头歇歇脚而已,听到你们的对话纯属错伤……虽然很打击人,但是我还是要强调一下,你们来之前,我们已经在这儿了……比起你们自个儿靠过来让我们听你们的悄悄话,我觉得吧,背后说人坏话,似乎更加小人行径一些!”杏娘咽了口口水,笑得无比腼腆,无比童叟无欺:“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以继续了……”
这要怎么继续?
某菊同志的脸这回直接像刷过了墨水,原本想好的骂人的话,全部被迫遗忘到了脑后跟。
俞定琴居高临下瞅着两个人,哈哈大笑:“我说,菊妹妹,你不是一个劲骂杏娘是结巴吗?你见过说话这么利索的结巴吗?哼,还有劲头说别人,我们家杏娘要是结巴,你嘴上功夫连结巴都不如,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火上浇油的本事,俞定琴称了第一,后头没人敢认第二。
桂华君脸上也不好看了,她眉头一皱,觉得场合不对,怕丢人,连忙伸手去拉了拉那女孩的胳膊,想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
谁曾想,她的手刚触到对方的衣袖,那个某菊姑娘的牛脾气也上来了,她被俞定琴的样子吓到了,可是嘴上却不肯服输,喊道:“我……我又没说错!你凶什么凶!做啥一来就骂人?又没说你!”
“没说我?”俞定琴冷笑一声,“我六妹妹好好一个人,与你又素不相识,刚刚我们一进桂府,你就咒我妹妹是结巴!骂你怎么了?就算今天打你,你也不冤枉了。”说完,亮出了她的招牌动作——捋袖子。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至少一更= =
住院太久,原谅我出院太兴奋,R爆发,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战(三)
( 俞定琴的小胳膊粗壮有型,她在同龄人里头属于那种不长个头光长肉的代表,横向发展的程度令人发指。ww虽说小盆友肉一点比较惹人怜爱,不过,像她这种吨位的,也实属少见了。小肉团把拳头一握,那一个顶两的身形,让人看着不怕也怵得慌。
可能这个在俞家姐妹眼里已经习以为常的行为,在其他正常大家闺秀眼里头,还是有些震撼的。刚和俞定琴犟完嘴的某菊姑娘一看,脸色立刻就开始泛青了,眼神闪烁地看着俞家姐妹,视线时不时瞟向俞定琴握得紧紧的拳头。
最后,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还是桂华君胆子大,仗着平日里在大大小小茶花会上同俞家几个小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情分,急急忙忙站出来制止:“定琴姐姐,有话好好说,俗话说的好,君子动口不动手,身为俞府长房嫡出的三小姐,你怎么能……”
“怎么能啥?”俞定琴冷哼一声,她最恨有人没事拽文,会读书了不起啊,她也是识字的,“我只不过是整了整袖子而已,桂二小姐,虽然我们跟你家大姐怡君姐姐相好,与你不甚亲厚,你也不能平白无故瞎着眼睛乱嚼舌头。你哪只眼看见我要动手了?想败坏我名声也要看看场合,青天白日栽赃人可是要遭天谴的。”俞定琴把捋到一半的袖子又放回了原位,轻轻抚平上头的褶皱,嘴角上扬,露出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说来说去,其实也算是桂二小姐你学问不精,我堂堂小女子,又不是君子,你说啥‘俗话’不好,偏偏要扯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出来。不然照你这个说法,只要不是君子的,谁都能动手不动口了?还是说,咱女的都能只动手不能动口?你家先生和娘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桂华君被噎着了,见过嘴皮子厉害的,见过吵起架来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能抓着人的话柄这么胡搅蛮缠的。
歪解,全是歪解!圣人的话,老祖宗传下来的俗语都能这么乱解释吗?可是反过来想想,逻辑上又没啥错误……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抓狂啊!
杏娘和俞定妍对视一眼,齐刷刷地往俞定琴看过去。
俞定琴扬起她的三层下巴,原本就小小的眼睛这会儿更是眯成了一条缝,用修长的眼梢得意地斜了他们一眼,那傲娇的小样儿,让方才还敬佩不已的俞家五小姐、六小姐顿时无语——
偶像什么的,果然是只能远观不能近视的,亵玩什么就更不用提了。
幻想就是用来破灭的啊!幸好她们一开始就没对这位“偶像”抱太多希望。
桂华君站在原地不停地练习四川变脸,某菊妹妹从一开始的惊吓过度中醒转过来了,吸气,呼气,几个回合之后,倒是比被俞定琴呛得半死的桂华君火气更重。待某菊姑奶奶回过神来,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拂袖到处找台阶往亭子上冲,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对着俞定琴嚷嚷道:“俞府就了不起啊,我姨母可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宁妃娘娘,我倒要试试看,谁敢动我,谁敢动宁妃娘娘的侄女!”
这女人跟女人吵架,是要分情况的。
地位平等的互掐,譬如姐妹,那叫增进感情;地位不平等的掐,不管地位高的咋样,首先就是地位低的以下犯上。
俞家是这吴州城里的大户,单说俞老太太,出嫁前可是康郡王府的嫡长女,封过县主。俞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也是个有能耐的,历经三朝不倒。虽然现在老一辈的集体隐没了,俞府能拿得出手的只剩下了俞大老爷,俞大老爷官位也不显,可拎得清的都晓得,这俞府,就是老虎的ρi股,摸不得。
以上这些内幕,全是杏娘穿越之后,四处摸来的小道消息东拼西凑整合起来的。
她对大梁朝如今的后宫势力分布不大清楚,只知道当今圣上是一个很怪胃口的黍离,除了结发妻子皇后娘娘之外,后宫的其他小老婆,即使位及妃位,娘家都是很不扎眼的。用一句阶级性比较强的话来说,就是出生差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仅如此,后宫女人频繁更替,众嫔妃上班的时间比公司试用期还短,人头一批一批的换,比春天里的韭菜收割起来还快。
街头巷尾喜欢说道皇家八卦,俞家门第森严,一般闺阁女孩都不晓得这些事。杏娘上一回听说皇帝大叔的香艳故事,还是在宋家姑妈走了以后不久,京城来舅太爷家来人送东西的时候,说什么今年夏天流行“西洋夏布”,既轻薄,又白得像雪一样,穿戴起来特别好看,皇后娘娘赏了康郡王妃几匹,康郡王他老人家就眼巴巴给自家老姐——俞老太太送来了。来的婆子是个特别会说话的,杏娘当时也在老太太处,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了半天没见着这所谓的西洋夏布妙在何处,倒是把那婆子反复来反复去嚼个不停地“皇上最宠的馨妃娘娘也没用上,全赐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直记挂着康郡王府”记了个清清楚楚。
好吧,扯远了,不晓得那位馨妃娘娘是试用期到了,被割韭菜的皇帝给顺手摘了,还是某菊同志在那里自个儿乱给皇帝大叔封“宠妃”,总之,今儿个杏娘算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官二代“拼爸爸拼祖宗拼家世”的感觉。
杏娘和俞定琴、俞定妍转过身,看着某菊同志头上的掬花儿离自己越来越近,顿时有了一种要抚额的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她到现在都没想通,自己到底是怎么跟这朵小掬花搞上的。
某菊妹妹人小速度却快,没一会儿,已经爬到上头。
她脚底板一触到石板地面,来不及喘气,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伸出食指,戳着俞定琴的鼻子,骂道:“你……你……有本事把拳头再拿出来!你知不知道我是谁?连皇上最宠爱的新进怀了龙厮的宁妃娘娘的侄女都敢打,俞家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这前缀,果然够长够档次!
唾沫星子满天乱飞,杏娘被她不喘气的“宁妃”、“皇上”形容词绕昏了头,连忙后退一步。
桂华君也从后头爬了上来,走一步喘一口气,杏娘真怀疑这姐们是豆腐塑的,才穿过了小半个院子,绕到了假山阶梯下头,急匆匆走了几步楼梯,就喘得跟马上就要岔气似的了,林妹妹也没这么惊悚的。
桂二小姐一边爬楼梯一边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朝着某菊同志的方向,做出了一个垂死挣扎的动作:“菊妹妹,不可,万万不可!”
“菊妹妹”正骂得起劲,回头分给桂华君牌林妹妹惊鸿一瞥,嘴巴也跟着留了空给她:“二表姐,别拦我,我今天一定要让这些人知道分寸,省得她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
桂华君跌跌撞撞走上了亭子,香汗淋漓,一小步一小步挪着往前走:“不!菊妹妹,听我说,你根本不了解……”
“菊妹妹”转过身,胸前不断起伏着,大吼一声:“二表姐,我了解,我全都知道!这些人,联合大表姐挤兑你和姑母,不把我这个宁妃娘娘的侄女放在眼里,你不用说,我也晓得。我今天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
( 桂华君踉跄了一下:“菊妹妹,不要为了我……”
“菊妹妹”再也顾不得俞家这些顽劣分子,赶紧上前一步,一把捞住了快要匍匐在地的桂华君,哽咽道:“二表姐……”
桂华君扶着“菊妹妹”喘个不停:“菊妹妹……”
秋风一阵一阵地吹,杏娘她们集体打了个寒颤。
俞定琴捏了捏自个儿的衣裳:“不是才秋天吗?我怎么感觉后背发凉……”
俞定妍搓着手臂:“我感觉全身麻麻的,尤其是手臂和头上……”
杏娘抽了抽嘴角:“比起这些,我更想晓得,这两个人到底想做啥……”
怎么看怎么像在演琼瑶剧,太蛋疼了,特别是这出苦逼言情剧还是俩女人在演的时候。
那边两人你依我浓,把该诉的衷肠都诉完了,才想到了边上快被风化的三人组。
桂怡君笑得无比得体,无比虔诚,平复完自个儿的呼吸,头一个就找上了俞定琴:“定琴姐姐快别生气,也是我这个妹子年纪小不懂规矩。”
桂华君是桂府的二小姐,这次赏菊会虽然是她嫡姐桂怡君一手操办起来的,不过,桂二小姐怎么说,也算是桂府的半个主人,这会儿说简单点,就是客人吵嘴,她作为主人,是完全有发言权出来劝架的:“她是个直脾气,心里藏不住事儿,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她弯起嘴角轻轻一笑,露出了一个酒窝,复又道:“当不得姐姐这么训斥,她挨罚事小,气坏了几位姐妹的身子可就不好了,没的还坏了定琴姐姐的名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之前的桂华君存在感不强,台词也不多,所以众人将她忽视得很彻底,倒是把精力全用到了第一次见面的某菊姑娘身上。等一系列热身赛过去之后,桂二小姐才不紧不慢地对她们出手了,一下子直接抓住了七寸。
杏娘眼皮一跳,抬头扫了桂华君一眼,心道,不愧是得宠的妾室女儿,这话说得可真有技巧,一边护着前面那个毒舌女,一边还不忘要警告俞定琴:你再同一个年纪小的人争执下去,就是不要名声。
“你……”俞定琴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实则为凌乱的感情中恢复过来,才回神,就听到了桂华君张着嘴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话,她能感觉到桂华君话里有话,却又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
“桂二小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都不晓得你这么关心我们姐妹。”这般弯弯绕绕的话,俞定琴会吃瘪,边上的俞定妍可不是个好拿捏的,她嘴巴一撇,俞定琴一露出慌张的神色,她就打断了她,慢悠悠地发话了,“只是有一条我不懂,你领来的这位……当着我妹妹的面说三道四,就是脾气直,性子爽利,我三姐姐也就是护妹心切了一些,怎么就要跟坏名声扯上关系了?虽然手指头有长有短,可也不带这么偏帮人的吧?”
“这……”桂华君停顿了几秒,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自在起来,绞着手绢,道:“几位有所不知,我这妹子年纪小,也没见过世面……”
说到“没见过世面”几个字时,她身边的某菊姑娘又沉不住气了,杏娘估计她又要把“宁妃娘娘”给抬出来了。
俞定妍也不傻,眼角一瞥,就拿话堵住了她,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不不不,没见过世面的是我们,我们俞府小门小户,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桂二小姐,还有你身边这位……宁妃娘娘的侄女儿这般大脸面的人!统共也就是皇后娘娘侄女,见过那么几遭罢了,说出来,也实在是比不上啊。”
“噗嗤——”听到俞定妍自贬俞府的话,俞定琴第一个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囧,判断有误,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幸好爬上来看了一下,不然就惨了
对战(四)
( 桂华君听出了这话里头的嘲弄,脸正青一阵白一阵的。ww
还不等她说话,她家菊妹妹又闹起来了,不鸣则已,一嗓子下来,又是惊得人半死:“我要告诉我爹和我舅舅,告诉宁妃姨母,你们竟然敢拿她说事儿。你们就等着统统抓到衙门里关起来吧!”
说完,撒开脚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连哭带喊,干嚎着,冲出了凉亭:“舅舅,俞家的人欺负我,骂宁妃姨母,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这这这……绝对是骗人的!
俞定琴的一张脸立刻肿成了包子,她回过头,指着某菊姑娘远去的方向,颤抖着说道:“她、她、她刚才不是还挺厉害的吗?怎么……怎么就这么跑掉了……”
有一个词语,叫“外强中干”,就是专门来形容这种人的。
桂华君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举步不前,权衡了一下利弊,才装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对惨白着一张脸的俞家三姐妹劝慰道:“几位姐姐,你们别担心,我替你们菊儿,一定会说服她的,决不让她去爹爹面前告你状……”
啊,还突然发挥起朋友爱起来了。
如果你这种爱,是在你家掬花妹妹跑掉之前或者更早,在小掬花出言侮辱杏娘之时就表现出来的,她们说不定还会领情,这会儿,算了吧!
俞定琴咧开嘴巴一笑,趁着桂华君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凑上前去,对她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桂二小姐,说服什么的就不必了,多给你家菊儿备一些香茶,好好漱漱口才是正理!”
桂华君脚步一顿,眼角飞快地甩过俞定琴的脸,里头包藏着的恶意让人忍不住心惊。一瞬之后,又飞快地淡了下去。
杏娘在边上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拦住了她:“且慢。”
桂华君吃不准一向不睬她的杏娘为何会突然同她搭讪,一时有些惊讶地回视过来。
杏娘朝她点了点头,笑眯眯地说道:“二小姐,我们确实不晓得你那位菊妹妹为何方神圣,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加担待。怎么说,俞家和桂家,也不能因为这点破事,伤了和气,你说,是与不是?”
这话听着像在示弱。
俞定琴的笑脸一下便僵住了,目瞪口呆地朝杏娘瞪过来,大有将其扒皮拆股之势。
俞定妍一看情况不对,气氛僵硬,连忙把手伸到俞定琴身后,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把。
桂华君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半晌过去了,杏娘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她嘴角也慢慢地绽开了一抹笑容,原本低垂着的头,也渐渐抬了起来。她本就比杏娘高上一点,这会儿,杏娘基本上只能欣赏她锥子形状的下巴了。
桂华君也跟着点了点头,用眼睛乜了一下杏娘,道:“六妹妹说的是。”接下来,便无话了。
要说这杏娘跟桂家两姐妹,那关系还真不是普通的圈圈叉叉,说出来,倒像是一部狗血三流小言。ww
最开始,是桂二小姐桂华君先过来跟杏娘攀关系的,杏娘没跟她好上,反而和桂二小姐的大姐桂怡君看对了眼,从此以后,桂二小姐就跟她形同陌路了。
有些人,你不睬她时,她偏偏要贴上来,等你回过头来对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她又要开始摆谱了。
要说这桂家二小姐,也算是个学川剧变脸的人才了,你永远不晓得,她下一次会亮出什么样的面孔来对着你。跟自家大姐桂怡君对话时,永远是恭谨不足,嚣张有余的,对着其他时,有时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杏娘被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弄得一阵好笑,一时之间,倒是把吓唬小孩子的不良感完全抛到了脑后跟。
她抬眼看了看院子里石子小路上一路“呜呜”个不停,越跑越远的某菊姑娘,缓缓道:“不过嘛,你家菊妹妹也该收敛点,宁妃娘娘怎么样,我是不晓得的。但是有尊敬的人,供在心里头总是错不了的,随随便便拿在嘴上说道,总是不太好。特别是……”
杏娘故意拖长了调子:“特别是随随便便把宫里头贵人的名号,抬出来压人的时候。我们俞家不顶事,难保哪一天,菊妹妹碰上个压不住的,坏了贵人的清誉,大家脸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桂华君是一颤一颤着走的,整个人步履漂浮,行走之间,颇有凌波微步的飘移感,闷着头,一直到离开这个院子,都没回过头来看上杏娘一眼。
其实杏娘那番话,完全是针对某菊姑娘说的,等到桂华君飘远了,她才模糊地联想到了之前她们仨无意中偷听到的那一段对话。
某人似乎还想借着宁妃娘娘干掉桂家主母,抬自个儿娘亲上位来着的。这个天真的想法居然被她俞杏娘一手给打破了,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早知道这样,她应该再委婉一些的。
俞定琴看杏娘看得眼睛都要脱窗了,直呼“舒坦”,拉着杏娘的手反复摩挲,要不是平日里一桌吃饭一屋念书的姐妹,杏娘几乎要以为自己遇上了变态。
过了好一会儿,俞定琴朝杏娘叹了一口气,一巴掌轰在她背上,大赞一声:“六妹妹,好样的!都说给一个巴掌赏颗枣子,六妹妹反其道而行之,先赏了她一颗枣子,再狠狠地给她一巴掌,实在是太过瘾了……甘拜下风,我甘拜下风!”
杏娘被她的大力神掌拍得气血翻腾,差点扑倒在地,猛咳了一阵之后,才能开口说话:“其实也没你说的这么厉害,我思来想去,倒不是我下手太狠,主要还是……她这么可着劲儿巴着她家菊妹妹,存了旁的心思吧……”
“什么旁的心思?”俞定琴懵懵懂懂。
“哦,你说那事儿啊……”俞定妍冷哼一声,“先不说那宁妃娘娘是不是真的是皇上最宠的,废了嫡母,把一个妾室抬到主位,桂家老爷又不是猪油蒙了心,脸子里子都不要了。这事儿,说起来轻巧,真要做起来,连皇后娘娘都没这个本事……”
呃,其实杏娘想说,皇后娘娘应该没那个破时间,来管一个外放官员家的妻妾问题。
虽然听某菊姑娘刚才话里头的意思,似乎跟桂华君那个小妾娘有些牵亲带故,不过,宁妃娘娘的手绝对伸不了那么长就是了,这事儿要是明着来,她除非是在皇宫里呆腻了!
不过,如果来暗的嘛,里应外合,倒还是有些……
谈到嫡庶问题,俞定琴的脸色马上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幸好,俞定妍今儿个也没准备在这上面做什么文章,她往外头看了看天,寻了一下太阳的位置,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出来也好一会儿了,再不走,待会儿怡君姐姐和二姐她们,都该急了。”
三个人往亭子外头走。
杏娘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五姐姐,你方才跟那两个人说什么皇后娘娘侄女……”
俞定妍抬起头看向她:“菀芳姐姐怎么了?她虽是舅奶奶那边的亲戚,一向跟我们处得 ...
(好,为人又随和,今天把她给抬出来,她也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的。我记得去年她来江南探亲,还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跟你处得挺好的啊。那时候你天天拉着她的手,她到哪你跟到哪,她后来走得时候,你还大哭了一场,之后还病了几天……”
杏娘吓出了一身冷汗,吱吱呜呜道:“啊,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大好……毕竟,也不是啥光彩事……”
皇后侄女是舅爷爷家亲戚……也就是说,其实皇后也和康郡王王府有关系……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家老太太,还跟皇后她老人家牵亲带故,太坑爹了!幸好她说话速度不快,向来比别人慢半拍,要是今儿个问出点什么“皇后娘娘侄女是哪只”之类的问题,绝对会被拖出去死啦死啦地。
杏娘身后的冷汗开始呈现尼加拉瓜大瀑布的趋势,她忙着转移话题:“这个掬花……咳咳,我是说,菊妹妹,到底是什么来头,听起来口气倒不小……”虽然她频繁地抬出宁妃娘娘的名头,让人觉得像一招挖煤挖出钻石矿的暴发户了一点。
俞定妍耸肩:“谁晓得,方才怡君姐姐倒是想介绍她来着,不是被她一句话给打断了吗?还扯出了这么一长串事来……”
杏娘心有戚戚焉,刚才介绍的时候,就是被掬花妹子一句“结巴小姐”给闹出的事,害得她到现在都不晓得,这朵名贵异常的小掬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话又说回来了,刚才某菊姑娘在泪奔之前,貌似提到了……“舅舅”?
这是什么?
按照刚才听到那些关键词来说,桂华君的亲娘,也就是桂老爷的妾室是掬花的姑母,那么,掬花应该勉强可以喊桂老爷作“姑父”之类的才对吧?这个“舅舅”又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方才桂华君同学可是默认这个“舅舅”指的就是她爹桂老爷了……
嗷,这混乱的食物链,谁能过来跟她科普一下前因后果!
杏娘她们三个,重新回到桂怡君开茶花会的那一处院子时,玉珠已经踮着脚尖站在抄手游廊上等了好一会儿了。
她一见到杏娘,就迎了上来:“六小姐你可回来了,方才二小姐和桂大小姐问了好几回,顾三小姐也问了你一回呢……”
“顾三小姐?”杏娘脚步一滞,“哪个顾三小姐?”
玉珠正**回话,俞定妍就抢过了话头,直接回答她:“还能有谁?齐国公府那一位呗!”
“齐国公府?”杏娘眉头不觉皱了起来,“我跟这个三小姐好像并未见过几次啊……”
准确地说,面对面说上话的只有一次,还是在俞定容的引荐下,在某人面前勉强露了个脸,抢到了一句台词。倒不是齐国公府的小姐怎么怎么眼高于顶,实在是不是一路人。
顾三小姐顾雁菲,是齐国公府唯一的嫡女,浑身上下,无一不透着世家女子的高贵。这个女孩,几乎把雍容华贵这个词语,浸透到了骨子里,身上每一个地方,都是一丝不苟的。小到帕子上绣得叶子所用的丝线,大到今日衣裳裙子的颜色搭配,她对细节的要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以说,顾家三小姐就是那一类过分有钱过分有时间,日子闲得没处打发的完美主义者。
身为现代普通小市民家庭的一员,生活水平连小康都没有达到的贫农,平时随性惯了,杏娘表示,见到顾三小姐,压力确实不只是一般的大。
今天顾三小姐居然主动问起她,还真是奇了怪了。
玉珠眼瞅着自家小姐脸色愈来愈差,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她以前在俞府是三等丫鬟,负责外院洒扫,这种大场面,压根就没见过几次。再加上杏娘前段时间的刻意冷落,她差点因为投靠二太太魏氏被压得翻不过身来。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跟着主子出来了,做起事来愈发小心翼翼。殊不知,她越是小心,出错的地方也越是多。
她轻声询问道:“六小姐……要不要避一避?”
杏娘不答,反侧头问她:“是单问起了我一个,还是连三姐姐,五姐姐一道问了?”
俞定妍和俞定琴一起朝玉珠看去。
玉珠咽了口唾沫星子,局促不安地说道:“好像……一开始顾三小姐是先跟二小姐说话的,说着说着,就提到了三小姐和五小姐,然后,才问起六小姐你的……”
“这样啊。”杏娘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之后,对玉珠笑了笑,道,“你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吧?难得出来一趟,自己也找地方松快松快,我这里没甚要紧事。”
玉珠点头应了。
等俞定妍和俞定琴走到了前头,她还在边上踌躇不前。
杏娘觉得奇怪,问她:“还有什么事吗?”
玉珠犹豫了一下,凑到杏娘边上,小声道:“虽然顾三小姐是先问其他两位小姐,可是奴婢觉得……她好像更想和二小姐说起你……”
杏娘一僵,好一会儿,才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躺床上躺德好难受啊,打滚~~
我想干点除了在床上看电视和上网以外的事,嗷嗷嗷~~
爆菊(一)
( 杏娘总觉得,人与人的感情是分档次的,亲情、友情、爱情,有付出才有回报,譬如魏氏和俞承晟之于她,俞定容、俞定琴和俞定妍之于她。ww她不是圣母,没那个心胸和人家玩“我爱人人,人人爱我”的游戏。
她对顾三小姐顾雁菲,从来没有刻意讨好,也没有刻意疏远,因为两个人的交际圈不同,她从来都当对方是熟悉的陌生人那么对待,见面问声好,不见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脑旮旯里待着。不是她自己瞧不起自己,估计顾三小姐连她脸长啥样都不一定记得。毕竟俞家那么多个姑娘,撇开编外成员俞定萍小盆友不算,从一排到六,顾三童鞋都一一见过。杏娘一点也不相信,天天这么多人追着捧着这位国公府小姐拍马屁,她能记得只在自个儿面前晃荡过一回的小丫头,还要把这个丫头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这绝对是比公司尾牙抽到Id2还困难的事情。
现在,这个Id2居然自动砸到了她的头上,杏娘想来想去,只能是一种感觉——瘆得慌!
俗话说的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那啥啥心……
杏娘跟在俞定琴、俞定妍身后,一步一步艰难地挪进了屋子里。
疏桐站在廊下,和几个小丫鬟说说笑笑,顺便守门。
一般这种重要场合,除了里头贴身伺候的人,外头的丫鬟倒也管得不是特别严。虽然古代的佣人是买断制,不过主人家也不能给人24小时上岗上线,适当的劳逸结合还是必要的,不然闹出人命就不好看了。
那些电视剧里、三流狗血言情里头所谓的小姐、少爷光明正大一顿打死丫鬟的故事,很多都是唬人的。你现在不找理由,随便打死个丫鬟看看,除非你把知道事情的全部给剁了,不然传出去,你就别想嫁出去或者娶老婆了。最明显的例子,像上回俞定书砸破夏草的头,害得夏草差点出人命,三太太最后撂挑子,一看事情不对,连夜让夏草家里把人给弄了出去,还要到处宣扬夏草冲撞了俞家四小姐俞定书。
不管枕头里面是啥芯儿,至少外面得做出一副大气的模样儿。
杏娘不停地腹诽着顾三,故意走慢了几步,没想到疏桐一见到她,反而上前两步,对着她福了福身,道:“六小姐,我家小姐让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一会儿了,她说,你一来就去找她。”
“呃……怡君姐姐找我……”杏娘眼角瞥见前面的定琴、定妍钻了进去,屋子里传来她家定容二姐的笑声,以及她说“雁菲,你方才不是说要看我三妹和四妹吗?这不就来了”的话,顿时后脑勺一片凉意,这感觉就像是卖菜大妈卖力在推销自己的大白菜,太……猥琐了!
“怡君姐姐找我肯定是好事儿,”杏娘话锋一转,立刻用诚挚的眼神看向疏桐,热切地说道,“疏桐姐姐领我去她那儿吧。”
疏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毕竟不是自家小姐,也不熟,一下子就忽略过去了。
她应了一声,转身就领着杏娘进了屋子。
疏桐个子比较高,站在丫鬟里头也是比较扎眼的,杏娘原本是存了“找个人挡着自己”的念头,可一进侧门,被疏桐领着从一溜烟小姐身后过去的时候,杏娘杯具地发现了疏桐的“过人”之处。
幸好这个时候,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坐在正中间的顾三、俞定容和俞定琴身上。
杏娘斜眼看过去,说句实话,比起她家三姐,她还是很幸运的。
只见俞定琴被俞定容拉住了小胖手,一脸苦瓜相,俞定容却在喋喋不休地朝着顾三说自个儿妹子的好话,什么“聪明伶俐”、“害羞怕事儿”、“平日里最喜欢看书绣花”……这瞎了眼的形容词,也不晓得俞家二小姐是怎么编出来的,一搬就是一长串,还不带重复的,说得天花乱坠,没有边际,边上平时堪称脸皮最厚的俞定琴也受不了了。要说表扬,她还是很乐意听见的,不过这错了位的表扬,她听起来就别扭了。
那些平时只在家里长辈形容其他人时听见的词语,这会儿全套用到了她身上,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讽刺她,偏偏这些话全是她家二姐在说,表情却怎么看怎么真。
俞定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二姐带笑的眼睛,顺着她的视线一点一点地挪过去,不出所料,看见了让她一直很畏惧的顾三小姐……高贵的侧脸。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星子,急急忙忙把眼珠子转了回来。
比起她家魔鬼姐姐,这位随时随地散发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气场的顾三小姐,才是真正让人胸闷的存在啊。
俞定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人站在俞定琴身后,怎么看怎么像俞三小姐的贴身小丫鬟。
人的心都是长偏的,要说在俞定书或者俞定萍跟前,俞定容还可能帮着俞定妍这个庶妹说说话,可是对着和自己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嫡亲妹妹,俞定妍的地位就明显不如俞定琴了。
要说平时,家里破皮猴子似的俞定琴,难得力压众姐妹,风光一把,俞定琴肯定是乐意的。可是这会儿,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她那对小眼珠子,却咕噜咕噜乱转着,瞟向身后装乖巧发呆的俞定妍时,带着一股很强烈的杀气,心里还不断抱怨着对方不厚道、没义气。
俞定妍两只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等俞定容说了一大通俞定琴,说腻了,顺便提到自己的时候,抬起头,很乖巧地应上一声。反正不管她家二姐说啥,她总是“嗯”、“是的”两个词语解决所有麻烦。一不小心对上俞定琴杀气腾腾的眼神,她就面不改色地挪开眼睛,继续装乖。
有时候想想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只有到这种时候,她才会体会到作为不受重视的庶女的好处。
杏娘见着桂怡君的时候,那一瞬间,心里就别提多荡漾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去,小声喊了一句:“怡君姐姐……”
桂怡君虽是主人,这会儿,坐的位置却是比较偏的。
其实一开始儿,她也没想到顾雁菲会来。齐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要说俞家是百年簪缨,太祖皇帝的时候,祖上是开国功臣,那齐国公府,当年就是功臣中的功臣。
这功臣中的功臣的意思,倒也不是顾家先祖当年多么舍身取义,多么伟大卓越,主要是太祖皇帝他发妻,也就是大梁朝第一位皇后娘娘,那可是顾家的女娃儿,陪着太祖皇帝征战沙场,有名的贤后啊。
从那以后,大梁朝历代皇帝的后宫中,也出过不少顾姓的妃子,贵妃,就是没再有过皇后。外戚专权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丢脑袋的。
据说那位开国皇后一身殚精竭虑,最后积劳成疾,在临死前,曾经拖着皇帝老公和太子儿子的手,一遍一遍地要求,不要再让顾家有人为后,希望保住顾家一脉云云,弄得老皇帝和太子殿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皇后娘娘才肯安心地走了。
皇后娘娘此举无疑是在给顾家找保命符的同时,还表了忠心,向皇朝的两位掌权人士说:你看吧,我们家一点都没有异心,我们家很老实的。甭管 ...
(在后人看来,这戏演得有多糟糕,反正太子殿下信了,后来他做了皇帝,到老的时候,还给自己最看好的孙子娶了顾家的女儿做侧妃,这个顾姓的女子,就是顾家族谱里头,第一个做贵妃的,皇后早逝,顾家这位贵妃,就养大了皇后名下的儿子,大梁朝第五位皇帝。ww
可以说,齐国公府的地位,除了开国那会儿跟着太祖皇帝一道打江山的功劳,还有靠着千千万万有名的或者没名的女孩儿投进深宫大院里,献出青春年华,抢回来的。虽然这些年皇帝对齐国公府不大待见,不晓得是不是汉史看多了,除了当朝一贯低调、时刻以皇帝首是瞻、只知道效忠皇帝的皇后娘娘的亲戚朋友,对待其他外戚,一律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利落,但是齐国公府顾家作为第一个敢于吃螃蟹,时刻走女人和人才两条路,对待后宫前朝一把抓的人家,影响却不是很大。
裙带关系是有些遭人唾弃,经营皇帝的内院也不失为一种本事,大梁朝传承到了现在,所谓的开国功臣家族,也已经陨落得差不多了,现在纷纷效仿顾家,开始把手伸向皇帝的后院,能始终如一,举着“忠君爱国,不同流合污”的牌子,一条道走到黑的,也就只有俞家了。不过,君不见,顾家现在至少还有一个“国公”的帽子戴戴,俞家却是连爵位都丢了,要不是有俞老太太这位县主和京城的康郡王撑着,早不知道落败成什么样了。
而且这些年,俞家的新一辈,总给人一种不安分的感觉。俞家三老爷就不去说了,那就是一浑人,官位不显,做事也总是鼠目寸光。作为俞老太太唯一剩下的嫡子,俞家大老爷的举动,却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俞家大太太,似乎跟齐国公府的太太们走得很近……众人纷纷猜测,这可能是俞家即将改变路子的信号。
像桂家这样的新贵家族,虽然也是出生名门世家,说起来,底蕴绝对是够不上一流世家的,顶多算是这吴州城里的二流世家。桂怡君能和俞家交好,也是因为走了曲线救国路线——投了杏娘和其他几位俞姓小姐的喜好,运气大过实力。
这齐国公府嘛,桂怡君打量自己,就实在是没那个命了。不说顾雁菲那天生贵气的样子,按照顾家一贯以来的作风,经营的都是第一第二夫人那样的宝座,和俞家教女风格完全不一样,桂怡君脑子还没那么抽,自个儿上门找罪受。
人呐,有自知之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该少的礼数还是不能少,请帖得备上了,让人送过去。她请不请是她的事儿,反正是告诉对方,诚意她是大大的有,人家高不高兴来就是人家的事了。要是想着“顾三那身价,肯定不会来”,就偷懒不去递贴子,万一有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去乱嚼舌头,顾家迁怒到桂家头上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桂怡君遣了一个伶俐的人,把贴子送到了齐国公府,顾三小姐倒也没啥架子,出奇地接见了她派去的婆子,问了些话儿,末了,还问她俞家六小姐会不会来……
等会儿,当初那个婆子回来回报的时候,桂怡君只当是自己派去的人胆小没见过世面,把顾雁菲问候俞家二小姐的事情,听成了问候俞家六小姐俞杏娘,现在想起来,就说得通了,那婆子肯定没听错,顾雁菲虽然和俞定容要好,可也没到肯为了对方,纡尊降贵跑到桂府这种不入流的茶花会上来的地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冲着别人来的,特地请人去齐国公府或者自己跑到俞府都太扎眼,于是,她就选了这种不咋招人眼球的方式……
桂怡君朝杏娘笑了笑,心不在焉地招呼杏娘吃糕点:“杏娘,这是绿豆糕是多味轩的,最是地道,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杏娘觉得对方笑得有些漂浮,也不晓得是在想些什么,她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嗯”了一声之后,就开始抓着绿豆糕啃起来。
甜而不腻,果然是上品。多味轩,得把名字记下来……
桂怡君看着旁边吃得很海皮的杏娘,她想起了顾三小姐来的目的之后,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杏娘。
要说一开始两人见面的时候,也是在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会上,那时候是夏天,赏荷大会,杏娘在前世被空调电风扇惯坏了,出了一身汗一个人跑到湖边乘凉,遇上了桂怡君。桂怡君不晓得她的身份,两个人互道了一声好,桂怡君隐藏的“老妈子”性格开始作祟,见杏娘一个人站在风口上,涨红了脸,满脸是汗,一看就是出了很多汗热出来的。桂怡君开始喋喋不休地劝导杏娘,风口的风是好,出了汗吹多了会头痛,会生病,巴拉巴拉,一大通的“妈妈经”,杏娘看出她的好意,这才应了。
两个人就这么王八对绿……咳咳,反正就是对上了眼。
杏娘当时穿的也不算顶好,毛发稀疏的模样儿虽然较之她刚穿来时有了改善,不过较之真正的大家闺秀长相(详情请参照俞定琴的富态,呃……再减掉四分之一的体重),还是欠了很多的,之前她一个人家里蹲,看见的大小美女都是白骨精,等进了城,见了世面,才晓得原来小胖墩,才是王道。
杏娘打扮得很普通,碰到了不少眼高于顶的,别说跟她说话,大多都喜欢用眼梢看她,碰到了桂怡君这么一个亲切和蔼不计较身份的,她立刻就喜欢上了。
桂怡君呢,则是喜欢杏娘的乖巧听话,跟自家不知分寸没有姐妹爱成天只知道演戏闹事的妹妹完全不一样,不知道对方是俞家二房嫡女的桂大小姐,也乐呵呵地凑了上去。
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桂怡君才知道自己的傻大姐性格让自己占了多大便宜,那时候,她已经和杏娘以姐妹相称了。
桂怡君也知道,自从自己搭上了杏娘这条线,连带的,她确实得了不少好处。比如说,去俞府参观,见到了彪悍得只剩下传说的县主俞老太太,还跟老太太说了好一会子话,老太太赏了她一对玉镯,回去以后给自家祖母和母亲一看,那可是某个小国朝贡时的贡品,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货。
以前是母亲走到哪里都被桂华君的娘亲,就是鲍姨娘打压,现在,连父亲都不敢再胡乱甩脸子给母亲看了,老太太和母亲真真切切站到了同一立场上,对待鲍姨娘可是疾言厉色了许多。
桂怡君脸色变化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想好了措辞,对杏娘道:“杏娘妹妹,顾三小姐她……你可要想好了,我看着,她今天像是冲着你来的……现在是被你二姐缠上了,待会儿,指不定是要叫你去说话……”
杏娘一呆,今天怎么人人都跑来告诉她,顾三认准了她,她到底是干啥天怒人怨的事了,她和顾三真的是很纯洁的……陌生人关系啊,她对天发誓。
桂怡君看着杏娘举着绿豆糕,一副愣样儿,以为她是被自个儿吓得吃东西噎住了,也顾不得什么,连忙端起边上的茶盏,给她递了过去:“杏娘,六妹妹,你可别吓我,先喝口茶,润一润,把东西咽下去,我再跟你说清楚这其中的……”
杏娘下意识地接过了桂怡君递过来的茶盏,却并不往嘴里送,撑着张脸,寻思了半 ...
(天,才无比郁闷地自言自语道:“我跟她又没仇,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是哪里得罪她了……”她干嘛追着我不放啊。
桂怡君听罢杏娘的话,见她吐字清楚,知道自己刚才是白担心了,又看她撑起了一张包子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倒也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在边上开解她:“也不一定是坏事啊,我看着,她倒是想找机会好好认识你一回……”说着,就把上回婆子去顾家送贴子,居然被一路护送到顾三小姐面前,和顾三小姐唠了好一会子嗑的事情告诉了杏娘。
杏娘更加郁闷了,你说说看,要是人家真找自个儿麻烦,她还能装装乖,好歹自己还是一瘦了吧唧的小丫头,上头有二姐姐俞定容顶着,顾三怎么也不好端着个人样儿,来跟自己一小破丫头计较,没的让人看了笑话去。不过,要说顾三是来找自己有好事的……杏娘忍住尖叫的冲动,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你说说看,自个儿平时也没表现多出挑啊,少言寡语,成天只知道玩的小屁孩,打住,还是一个可怜的、死了爸跟着娘一道寄人篱下,靠着俞府养活的小孩,这样苦命的小身板还能榨出剩余价值来,那就是《午夜凶铃》和《咒怨》级别的恐怖片了。
桂怡君抬头看了看相谈甚欢的顾雁菲和俞定容,再看看在那里笑得别扭得要死的俞定琴,得,一时半会儿还没杏娘什么事呢,先转移转移话题,让杏娘放松放松。
桂大小姐脑子里一转悠,就朝杏娘问道:“方才疏桐回来回话儿,你跟你两位姐姐去我们家院子里逛了,怎么样,看到好看的了不?”
桂怡君觉得自家的宅子虽比不得俞家,到底也是她母亲和祖母费了心思打理的,当初买下来的时候,光是真金白银,就砸下去不少。像桂家这种野路子起家的,最忌讳人家说自己没文化没底蕴,当初工程队装修,一切的一切,都是照着一流世家的样子去打造的。
提到逛院子这事儿,杏娘的神色就古怪起来了。
想到桂家二小姐,还有那位的某菊同志,她还真不是一般的牙疼。
不过,对上桂怡君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面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好像在不停地对她说:“表扬一下吧,表扬一下吧……”杏娘立刻就蔫吧下来了,总不能现在告诉她:我觉得院子刚开始确实挺不错的,那啥,古典美和时尚元素相结合,和苏州园林有得一拼了,不过,后来出来了两颗老鼠便便……
倒不是杏娘爱记仇,讨厌桂华君和那位掬花同志,实在是这两坨不是简简单单能用极品来形容的了。
和桂华君交好,桂家的情况杏娘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桂家老爷并不是现在桂老太太所出,而是当年一个妾室生的娃,被无子的桂老太太抱养了。桂老太太也还算厚道,怎么说也是记在自个儿名下的儿子,一应事务,倒也和自己的嫡亲女儿一样待遇。
桂老爷十来岁的时候,也是爱玩爱闹的,因为桂家出身不显赫,在老家那个穷山沟沟小破县里头,算是独一份的。桂老爷作为桂家三代单传的独子,难免有些骄纵,又不务正业。老太太作为桂老爷的养娘兼嫡母,使出了雷霆手段,愣是把桂老爷的魂儿给拘了回来,把人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了。这才有了桂老爷现今这一番作为。
桂怡君的老娘,是桂老爷的发妻,也是大户人家出生,虽是嫡母教养的庶女,不过她命好,嫡母脾气温和,加上连生了还几个儿子,没要到女儿,就把府里难产死掉的小妾的女儿抱了过来养。
桂老太太是没落的书香门第出生,祖上和桂怡君外祖家有些交情,于是舔着脸,给桂老爷上门求亲了。
桂怡君的那位三好外婆一看是闺蜜桂老太太来给儿子讨老婆,被桂老太太灌了不晓得多少汤,再加上桂老爷当时风度翩翩,一副道貌岸然的少年公子样儿,再想想对方三代单传的身世,嫡亲的小姑子早嫁出去了,族里的关系简单到爆,一起过年祭祖的全是出了五服的亲眷,立刻就推了其他条件比桂老爷还好的亲事,应下了桂老太太。
刚嫁过来的时候,桂怡君她娘也是享受过的,丈夫温柔,婆婆疼爱,人口简单,管家大事一下子落到了她手里。可惜,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好不容易怀了孕,却生下了桂怡君一个女孩儿,还被大夫判定,接下来子嗣会很艰难,原本温柔的丈夫疼爱自己的婆婆就开始叛变了……
有一年秋天,丈夫去老家祭祖,路过一个小坡村庄,进去看了看自己那小妾娘的娘家兄弟,自己真真正正的舅舅,带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嫡亲表妹——鲍姨娘。
故事到了这里,后头就简单了不少。
鲍姨娘刚进府那会儿,桂老太太看她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说儿子纳妾,承继香火,她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可是纳妾纳到他自己嫡亲舅舅家里去,就有些让人不舒坦了。这不摆明了告诉她,虽然您老人家对自己有生养之恩,但是他还是牢牢记得,自个儿亲娘不是您老人家吗?
于是,桂老太太也不甘寂寞,随手把自己身边长得最齐整的一个一等丫鬟,一个二等丫鬟塞过去给桂老爷开了脸。
鲍姨娘是个有本事的,愣是在这样僧多粥少的地方,杀出了自己的一片天,进门三个月,就被查出来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招分娩,出来一女娃娃。桂老太太失望的同时,赶紧督促自个儿送过去的两丫鬟抓紧时间巴着桂老爷。
无奈桂老爷就跟进了传销队伍吸食了海洛因一样,对两个貌美的丫鬟横眉竖眼看不惯,就喜欢跟鲍姨娘待一块儿。等到鲍姨娘一出月子,他就忙不迭包袱款款,去她那里过夜了。两年之后,鲍姨娘再次有孕,这回果然蹦跶出来一个儿子。
桂老太太或许也知道儿子不是自个儿亲生的,人家鲍姨娘连生了两娃,儿女双全,桂怡君她娘已经不大可能再有儿子了,不出意外,将来桂家就是由鲍姨娘的儿子来继承了,渐渐的,她对鲍姨娘的所作所为就渐渐放开了。只要闹得不太出格,什么都好商量。
桂怡君她娘是个实诚人,或许是在闺阁的时候被嫡母保护得太好了,脑子转不过弯来,对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鲍姨娘刚生桂华君那会儿,除了桂老爷,阖府上下就没有一个人待见这母女两,就她,还把人家女儿和自己嫡亲女儿一样好,吃穿都是一个档次的。
后来,鲍姨娘又得了儿子,腰杆子硬了,渐渐的,在府里头有了说话权,桂华君越长越大,对待一直对自己比亲娘还好的嫡母,就开始不恭敬了,联合自家那个小妾娘,使劲给嫡母使绊子。
可怜桂怡君她娘,要不是娘家势力大,嫡母健在,几个嫡出的哥哥又有本事,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了。
杏娘和桂怡君交好,之前虽然不喜桂华君,倒也只当对方是小孩子,而且也跟自己没啥直接的利益冲突,平时见面,人家说难听点,她就当成没听见,说好听的讨好自己,她就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她是真没想到桂华君小小一个人,心思居然歹毒成这样,跟什么掬花妹妹交好,讨好对方,利用 ...
(对方背后的势力废了嫡母的正室地位,把自个儿的小妾娘抬上去。计划一旦成功,被挤掉的正室下场会怎么样?猪都能想出来了,横竖都不会有啥好下场。
说不定,鲍姨娘再在里头弄点什么,先把桂怡君她娘在正室位置上米西米西了,然后再母凭子贵,反正她现在作为桂家唯一的儿子的亲娘,谁也争不过她。桂老太太再能耐,也是一半进了棺材的人了,不听儿子的,还能听谁的?总不可能为了一个生不出孙子的媳妇儿,跟要给自己养老的儿子闹翻。
要说杏娘最最憎恨的人,就是那一类忘恩负义的小人,没错,是最最憎恨,没有之一。
不管是义狗救主,还是其他的故事,连动物都知道报恩的重要性,身为一个人,居然无耻到这种地步,简直是枉费了一身的好皮囊。
杏娘想了想,终于推敲出了一番官方用词,稍加修饰,让自己的话看起来比较有诚意:“怡君姐姐,你家的院子很漂亮,式样很有新意,到处花团锦簇,倒是让我开了眼见,真正是‘一盆盎盈庭花簇簇,潇湘一阁竹森森,到处有清阴’1,可惜我没眼福,若是夏天过来,定让人更挪不开眼。特别是那些假山石活灵活现的,比我家那些有意境多了……”
杏娘在心里唾弃桂华君对桂怡君呣子的险恶用心,却不能在这种场合将事情摊开来告诉桂怡君,一来这些都是桂家的家事,明理的晓得是桂华君呣子不厚道,不明理的,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说不定还要来看笑话,二来嘛,桂华君小小年纪,就干把对嫡母的算计宣之于口,很明显不是第一次了,这样一来,桂老爷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总是推不掉的。这里人多口杂,这内宅之事要是被谁传了出去,桂老爷说不定还要吃上一顿排头。
哎,这古代的女人就是可怜,丈夫宠爱妾室,还要为对方的仕途考虑,为对方遮掩一二,像桂老爷这种被妾室洗了脑,跟吸食了大麻一样上瘾的2货,说不定还不领情,想想就让人食不下咽。
说穿越好,天天盼望着穿越到古代的女人,肯定是脑壳烧坏掉了。
桂怡君被杏娘说得那一段话逗得心里乐开了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原本拘谨的气氛也跟着热络了不少。
桂怡君边笑边道:“得了吧,你才多大,还知道什么叫意境啊……”不等杏娘辩驳几句,她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这‘一盆盎盈庭花簇簇,潇湘一阁竹森森,到处有清阴’倒甚是好,难得的佳句,杏娘……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
桂家老爷似乎是要把附庸风雅这一条做到极致,为了让园子里四季景色常开不败,梅兰竹菊,能种就种,还真捣鼓了一处地方,种了一大片竹子,取名叫了“潇湘阁”。反正自从红楼梦之后,种竹子的地方跟“潇湘”扯上关系,就成了一种定律。不知道在大梁朝人眼里,“潇湘”二字是什么样的存在,在杏娘看来,潇湘已经从“雅”被用到了“俗”。
“这怎么可能是我想出来的……”杏娘看着桂怡君困惑的样子,感觉背脊发凉,这是周瘦鹃先生的诗句,大梁朝是一个架空的大杂烩,她平时用历史人物用惯了,居然忘记了周先生所处的年代。梁朝再怎么着,也只是一个封建主义国家,不可能出现社会主义**的人。
杏娘小心肝抽了抽,连忙解释道:“呃,怡君姐姐,我才刚开蒙没多久,怎么可能自己作诗写词,你太看得起我了。这是周瘦鹃的词,我只不过顺便用用而已。”
桂怡君本来也没把杏娘当成有“咏絮之才”的谢道韫的意思,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倒是把杏娘急了半死,她心里好笑,越发觉得这位俞六小姐实诚,不仅如此,俞家其他几个姑娘,也是顶好的,没有一般世家小姐眼高于顶的习性,待人接物,皆是一派从容。由此不难看出,俞家的教养,确实非一般人家可比。
难怪娘要她多多跟俞家几个小姐接触,现在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比起会钻营的齐国公府顾家,能够稳扎稳打,凭借实力,百年如一日,屹立不倒的家族,才是真正值得人学习的所在。
桂怡君侧过脑袋一寻思,半天没想出来这位名叫“周瘦鹃”的诗人是谁,问道:“这位周瘦鹃的词,我倒是从没看见过……”
“呃……这位周先……周老的词,留下来的好像不太多,我也只见过这么一首,还是在我爹的书房角落里见到的。”杏娘继续流汗,里衣有湿透的倾向,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想起俞定琴的好来,至少这小胖丫每回听到别人拽文,从来不跑过来询问出处、哪本书上看见的,诗人词人伟人政治家纵横家军事家,在她眼里,只有姓与姓的区别,名字神马的,都是浮云。比如杜甫和杜牧,她就从来没有弄清过这两个人谁是谁。
“这样啊……”作为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有志青年,桂怡君口气里满是失望。杏娘她爹死得早,这位伟人自个儿从没听说过,说不定那书是孤本,叫人家把作为父亲遗物之一的珍贵孤本找出来给自己,总有些太过分了,不晓得,能不能誊抄一本给她……
唯恐对方还不死心,杏娘连忙加了一句,添了一个附加条件上去:“我爹的书房有好几间屋子那么大,书架一排一排的,听说里头除了他留下的,还有不少是我娘当年的陪嫁,混在一块儿,找起来很费事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了。不然的话,我还能抄一份给怡君姐姐。真是不好意思了……”
桂怡君这回是彻底死心了,虽然心里头还是痒痒的,人家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能硬逼着人家上梁山吧?
她朝杏娘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没事,只不过是一本书,也不是什么要紧得不得了的东西。”
杏娘知道桂怡君的书呆子程度,跟她老娘魏氏是有的一拼的,这会儿她说啥都起不了直接丢一本孤本来得治愈,干脆端起手里有些发凉的茶水,漫不经心地噶了一口。
一口下去,可能是茶凉了,苦了吧唧的,碰到舌头,差点没喷出来。杏娘连忙把凑在嘴边的茶碗放下来,还不容易把那一口冷茶咽进了喉咙里,再看看奶白色的茶杯上的水渍,那颜色,那模样,真让人没胃口。
还是白开水好喝!不过,古代人似乎不大待见这营养丰富、质地清醇的白水,到这里这么久了,只要杏娘一喊渴,送上来流质物体,总会兑点东西,尝起来怪里怪气的,解渴没解上,嘴巴越喝越腻歪。
杏娘索然无味地放下了茶盏,边上的桂怡君已经缓过神来,一见她神色有异,手贴近茶盏一摸,不由得嗔怪道:“这水都冷成这样了,你还喝,仔细待会儿肚子疼,现在天气转凉了,比不得大热天,冰镇的东西一碗一碗的进也没关系……”
唠叨了杏娘一通,桂怡君又回头喊来初静,让人去换茶。她晓得杏娘的脾性,特地嘱咐了人把花茶兑的清淡一些。
要说这桂怡君也是一个有趣的人,两个贴身丫鬟,一个叫“疏桐”,一个叫“初静”,一看就知道是从那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里头摘出来的,这取名档次,绝对跟她家四姑娘俞定 ...
(书小盆友不是一个级别的。
想起来就觉得囧得慌,取名字取到人小妾身上,这概率,绝对是地球上的核武器那样稀有的。
初静捧着茶盏,福一福身,随即准备退下。
冷不丁从暗处的柱子后头冲出一个人来,直冲冲撞到了初静身上。初静两只手一抖,手里头的茶盏差点整个摔到对方衣服上。
只听到“啊——”的一声尖叫,杏娘和桂怡君皆是一惊,只觉得眼前一晃,等她们两个人反应过来,初静已经抱着茶盏,瞪大了眼睛,气喘吁吁地靠着柱子站在边上了,茶水浇了她一身,暗色的水滴浸透了她水蓝色的衣裳,她咬着嘴唇,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茶杯。
1出自现代作家、翻译家,园艺家周瘦鹃(1895——1968先生的《苏州好》。周先生一生写作,致力于园艺事业,开辟了有名的“周家花园”。
作者有话要说:从初一开始,我们这一片的网就上不去了。
只要是电信的,就是上不去,我只好在电脑里使劲村稿子= =
今天早上起来,它居然又能爬了,尼玛,电信网络也有姨妈期吗?
咳咳……爆粗口了,不好意思,这是一更!
巨肥章节。
爆菊(二)
( 这惊险的跟表演特技似的!
那个撞过来的人呢?
杏娘迅速地转过头,往另外一边扫过去。ww
桂华君颤颤巍巍站在离初静不远的地方,整个人瑟缩着,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一副受惊的小白兔样儿。
要说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这个人做的什么事情都是对的,都是好的,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这个人干啥都是错的。
这倒不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实在是先入为主这东西在作祟。
但凡是人,都不能免俗,杏娘也不例外。这会儿,她已经开始研究起桂华君又在唱哪出戏了。
桂怡君发现那个又是撞人,又是尖叫的人是桂华君之后,立刻浑身紧绷,她比杏娘了解自家庶妹,才一会会功夫,似乎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对上桂华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桂华君的演技比起俞家那位编外的定萍姑娘也不逊色到哪里去,一发现桂怡君脸色发青,马上怯生生地朝自个儿大姐的方向看了看,又缩了缩脖子,一脸被吓到了的表情。
原先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俞定容和顾雁菲身上,俞定容朝着顾雁菲介绍自个儿亲妹子,顾雁菲一点头,后头一溜烟拍马屁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中心圈子里这三头夸得地上无天上有的,那些成语四字词组不要钱似的往外蹦。突然碰到有人一声惨叫,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过来,到了桂华君和初静身上。
桂华君往桂怡君这边一看,众人的眼睛就齐刷刷地跟着往这边来。虽然之前桂二小姐和某朵掬花弄得大家天怒人怨的,不过这会儿,当着国公府小姐的面,谁也不会脑子被驴踢,这会儿站出来说桂二其实很不厚道。
这会儿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呢,先前桂怡君和俞家那个病怏怏的六小姐好上了,俞家其他几位大一点的小姐对她颇为照拂,一时引得一众闺秀们眼热不已。今儿个桂府摆宴,原也是冲着俞家小姐的面子才来的,谁曾想,坐到一半,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齐国公府顾雁菲小姐都来了。这是冲着桂家的面子?谁也不会认为是桂府的面子会大到了这种程度,能顾三小姐能过来赏花,来了又只问起俞家小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就是知道,这才叫人嫉妒啊!
桂家人搭上了俞家六小姐,就好运不断,现在连齐国公府都要给上她们三分薄面了。早知道俞家价值这么大,俞家不起眼的六小姐对家里有这么大影响力,当初说什么都要贴上去。也是自己眼拙,看见一孩子穿着普通,边上没啥大人物护航,就没去在意。光顾着讨好跟在俞二小姐后头另外一胖一瘦两丫头,谁会想到,这两丫头会这么难搞,最后啥也没捞到。
所以说,这桂家也是个有趣的地方,连连请来了吴州城里最有名望的几位小姐,好处还没捞够本,瞧她家二小姐这副德行,倒像是要自个儿拆起自个儿的台来了。
走到哪里都不缺看好戏的人,桂怡君这会儿都想抓狂了,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跑到前面去揪着桂华君的衣领狠狠揍上一顿,把那张小心翼翼会欺骗人的脸给撕了。搞的自己被谁欺负了似的,天晓得,在这桂府,鲍姨娘一家三口才是那最有本事的,把自己个娘两个人作弄得够呛。
这杯子里的茶是冷的,初静方才整个人死死地护住了茶盏,整杯水都倒到她自个儿身上去了,这桂华君一滴没占到,又是尖叫又是卖乖的可怜样,想做给谁看?
想告诉在场所有人,桂家主母苛待庶女?亏她想得出来!这种场合,就算是桂怡君和她娘一道被人嚼了舌根,她这个楚楚可怜处处受嫡母刁难的形象,也讨不到什么好。头一个被外人安上的罪名,就是“心思活络,不好相与,心机深”,不顾场合,逮着地方就想给嫡母下绊子,将来看谁会高看她一眼!
杏娘坐在桂怡君身边,看这个桂二愈发不上眼。喵了个咪的,小白花什么的,最讨厌了,特别是自以为是的小白花。
现实不是琼瑶剧,在没有金手指的世界里,你甭想靠着眼珠子演演戏,就能所向披靡。俞定萍那一对母女,还只是想靠着顾三老爷,守着俞家好奔个前程。像桂华君和她家姨娘这种使了手段发粪涂墙的庶女和小妾,就让人忍不住蛋疼了。
杏娘目测了一下和顾三的距离,好在桂怡君之前会选位置,她们在的这个角落离顾雁菲远,顾家三小姐太受欢迎,周围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她前面又竖了一排天然屏障,加之自己个子不显,只要顾三小姐不点起了脚尖,往这边看,是绝对不会发现她的存在的。
话又说回来,她对自己的脸还是很有信心的,瓜子脸大眼睛,怎么看怎么一副呆样儿,走到哪里都是大众脸临时演员的龙套命,只要没有哪货嘴贱上去对顾三小姐科普,顾三这种贵人事忙的存在,绝对不会想起她是谁的。
杏娘做好了思想建设,整个人缩到了椅子里,谨慎地朝顾三那边看了看,直到确定自己看出去是清一色的人头,没有一丝缝隙了,才冲着桂华君挤了挤眼睛,瞬间又换作一脸无辜,细声细气地说道:“桂家姐姐你这是从哪里来的啊?方才在园子里看见你,你不说一声就走了,我们可是找了你半天,也没见着你人影。还以为你哪里不舒坦,先回去歇着了。这会儿,怎么一眨眼功夫,你就跑那去了?害得我和几个姐姐白白担心了好久。”
言下之意是,你陪客的时候一声不吭突然闹失踪,失踪也就失踪了,招呼也不打,招呼不打也就算了,我们全部脑补以为你身子不好,跑了。结果你现在又自己蹦跶出来了,浑身上下很正常,实在是太失礼了。你要蹦跶也就蹦跶呗,没事躲到柱子后头去,初静出来了,你就自己撞到了人家身上去。
杏娘咂巴了一下嘴巴,再装模作样研究了桂华君几遍,又往离她最近的一根柱子看过去,突然拍起手来:“嘿,我知道了!桂家姐姐,你是想跟我们玩躲猫猫吧?所以才会在假山那里不见,跑到这里来了。不过,方才我一直看着那个地方,没见着你呀,你是不是一直躲在那根柱子后头啊?不要骗人哦,方才怡君姐姐也跟着我一起看着那里呢。桂家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你看你,要吓我们一跳也不能这样啊,撞到初静,害的人弄了一身水。”说着,故意撅起了嘴巴,一副被要好的姐姐蹬掉以后发脾气的娇小姐模样。
桂华君看着杏娘的眼神,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再挫骨扬灰。
这死丫头绝对是故意的,什么自己陪着她一起逛园子,半路失踪,她们明明是偶然遇上的,俞定琴那胖丫还嚎了一嗓子,吓了她和菊儿半死;后来她不告而别,也是俞杏娘这表面和气内里黑心肝的吓唬她,说菊儿乱抬宫里宁妃的名头要出事,一个压不住,自己和娘都要没好果子吃。
现在倒好,这丫还把这些拿出来说事了,鬼才跟她躲猫猫,平时从没见她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她家那个俞定妍还警告她别乱攀关系,这会儿,倒是一口一个“桂家姐姐”,叫得热络得 ...
(不得了。
杏娘的声音一落下来,一屋子的女孩,都是宅在家里,只会跟着娘斗来斗去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就算没啥意思,她们也要在心里想上好几遍,愣是给推敲出一堆解释来。
这话解着解着,就感觉……意思真多!
正解歪解都说得通啊,不过,正解歪解都很不对劲啊,怎么解,都是桂二小姐有错。
离杏娘和桂怡君最近的一排围墙一回头,就看清了说话的这是俞家六小姐,那张童叟无欺、怎么看怎么乖的脸,让人忍不住抖了一下,反正这话不管是正解还是歪解,今天这俞家六小姐是摆明了要给桂家大小姐撑腰了。
一帮人开始收起看好戏的表情。
不过,处在最中心的顾雁菲却是真不晓得说话的是杏娘的。先前她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候俞家几位姑娘,这会儿也没人会去怀疑她其实还认不清俞家那么多位姑娘的脸,正如杏娘所料,确实没有哪个脑子不正常的,屁颠屁颠跑上去做旁白的。
且说这顾三,刚才一听到桂华君惨叫,她先是眉头一皱,看清了一可怜兮兮的小姐打扮的女孩儿和一个瘦高的丫鬟站在一块儿。
丫鬟身上全是茶水,搂着茶盏,一动不动地站着。而那小姐呢,一身上下的衣裳,全是上好的云锦,明显撞到一起的两个人,这位主子打扮的,身上却是滴水不沾,头发一丝不乱,却偏要作出了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儿,时不时还往方才领自己进门的桂大小姐那边,瞅一眼,抖三抖。
顾三出身大家族,齐国公府人口众多,关系复杂,要说杀人不见血的争宠手段,估计整个吴州城里都没她家那么齐全的。见惯了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顾三,平日里被自家母亲,也就是齐国公夫人,教导得极好,哪能瞧不出这小可怜小姐的身份,她一下就看穿了她那点拿不上台面的演技。只不过,桂家跟齐国公府没啥交情,她实在是不想去趟这趟浑水。
等杏娘一说话,她只觉得这孩子说话慢吞吞的,挺特别的,仔细一推敲,又觉得甚是犀利。无奈一屋子的女孩子,自己又被一堆人围着,她也没法找到这说话的人。
杏娘说完,沐浴着众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或许是她的表情太到位,表演得太过真实,一串横着听竖着听都像在揭桂华君短的话,她居然在众人瞅着自己的脸上,看出了困惑以及不敢相信。
她也管不上其他,转过头,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对着桂怡君使了个眼色。
桂怡君立刻反应过来,朝杏娘了然一笑,站起身来,一边往桂华君那边走,一边嘴里头不停:“哎呀呀,你这是怎么了?二妹,刚才带着菊妹妹坐正座上喝茶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那会儿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幅要哭不哭的样子?都怪初静这丫头,走路也不看着点,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不过,二妹既然跟人玩儿,也要看看场合,这会儿一屋子的人,撞到碰到可就不好了。你看看,这不出事了……”
爆菊(三)
( 有些人,是天生的演员,不需要培训,不需要指导。
当人被逼到了一定程度,表演也会成为一种本能。
桂怡君一步一步,急急匆匆走到了桂华君身边,一干人的目光被她唱念俱佳的表演吸引了,人的眼珠子是最灵活的东西,对什么都好奇,最容易被转移目标。几十秒钟之前还停顿在杏娘身上的各色目光,这会儿已经全部定在桂怡君身上了。
桂怡君冲过去,一把掰住了桂华君的肩膀,紧张地说道:“有没有被茶水溅到?我看看……要是溅到了,就得快去换衣裳,这天怪冷的,吹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桂华君可能和桂怡君在家里闹惯了,不习惯这种姐妹情深的戏码,等桂怡君的手一碰到她的肩膀,她跟触了电一样甩开了对方的手,“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响彻了整个屋子。
看起来很疼啊!
桂怡君动作一僵,把手藏到了背后,说话却慢了下来:“二……妹妹……”
桂华君感觉到周围气场发生了变化,也没兴致演“嫡母欺诈小庶女”的破戏了,朝桂怡君看了一眼,眼睛红得比那个被打的还快,道:“大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方才一直站在这里,是初静她自己……”
有些人,是不进棺材不落泪的。
杏娘突然佩服起这些苦旦女角来,不管是俞定萍,还是俞定萍的妈华惜柔,到最近遇见的这个桂家二小姐,但凡是要演苦逼戏的,除了随时随地能掉眼泪的本事之外,这怎么刨都削不薄的脸皮也是很重要的。被人踹倒了,就爬起来,踹得越痛,站起来就要窜得越高。
不说别人,就说眼前这个,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桂二小姐还要发挥她百折不挠的精神,继续演下去,试图力挽狂澜,敬业程度,足够让一干在现代娱乐圈靠潜规则出位的女演员们羞愧致死。
哎……
桂怡君刚对桂华君升起的那一丝姐妹之情以及怜惜之心,被对方不屈不挠、想要算计自己的心给消磨得一点不剩,她咬紧牙关,心肠一硬,低下头又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几遍桂华君,装出了松口气的样子,朝她道:“还好,茶水没沾到身上去。你这身衣裳可是母亲特地找人给你用上好的云锦做的,外祖母那里送过来的,统共就做了你这么一身衣裳,要是被弄脏了,可就糟了。”
一步,只差一步……
桂华君盯着自己的脚尖,拼命抑制住跨一步上去甩桂怡君一巴掌,再抓住她使劲咆哮“你说谎”的冲动。
这云锦是桂怡君外祖母差人送来的,她娘亲眼疾手快,去祖母那里劫胡,哭诉了好一阵子“我们家二丫头全是去年的旧衣裳,没有新衣裳穿”,拖到老爹回家,当着桂怡君和她那没用娘的面,硬生生抢过来的,到了这会儿,倒全成了她们正房的功劳。
呸,当初那不宁愿的模样儿,又是红眼睛又是抹眼泪的,怎么这会儿不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
桂怡君看着桂华君的眼睛,满带笑意,嘴上却担心得不得了:“初静这丫头,毛手毛脚的,都怪姐姐我没教好。幸好,她还懂些规矩,自己把茶盏搂着了,要是碰着了妹妹你,我今天定不饶她。现在看在她把自己弄了这么一身的份上,妹妹又一贯是个大人大量的主,定不会去跟她一个丫鬟计较,我也就不去追究了,罚一个月月钱,权当是给妹妹你出出气。逢年过节还去庙里头添些香火钱,今儿个看在我的面子上,权当给妹妹还有我们桂府积点福,饶了她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