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静也是个会看人眼色的,等桂怡君话音一落,立刻就朝着桂怡君道:“谢大小姐不怪罪,谢大小姐宽恕。”
桂怡君一闪身,避过了这声谢意,嗔道:“你这丫头好没眼色,今儿个你撞到了二妹妹,二妹妹在这半天了,也没说你一声,这是二妹妹她自己个儿不想罚你。我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哪个是应该真心感谢的,你还看不出来!”
初静一脸泫然**泣,感激地看着桂华君,不等桂华君有所表示,她就朝着桂华君连连福身弯腰,一个劲地道谢,直把对方当成了再生父母、救命恩人:“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恕奴婢大不敬之罪,奴婢今后一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以报您的大恩大德。”
桂华君气得鼻子都歪了。
同意吧?她自导自演了这场戏,可不是为了给嫡母嫡姐树立贤良淑德的牌坊来的。
不同意吧?丫的,桂怡君这货平时规规矩矩的跟着她那个傻子娘摆大家闺秀的派头,想不到真正黑到骨子里头的,反而是最不起眼的她!这会儿她要是再斤斤计较下去,就是小气,不给自己不给桂府积福,存心想给家里折服。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哭道哭道初静这死丫头的“罪行”……
桂华君抬起头,飞快地朝中心位置的顾雁菲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全是人,从她的角度,看不出一丝缝隙。
俞府二小姐俞定容倒是坐在比较靠外头的地方,可惜人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低着头一个劲摆弄着衣服上一块红玉的穗子,嘴里却道:“方才不是有人说,桂二小姐是跟几个朋友玩捉迷藏,自个儿撞到这丫头身上去的吗?怡君妹妹你也真见外,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货绝对是在报刚才的私仇!
她边上站着俞定琴和俞定妍,这两人自从桂怡君搭上了俞定音那条线之后,一向跟她不对盘,这会儿脸上的表情虽算不上看好戏,也够精彩的了。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
桂华君现在总算体会到了自己酿下的这个苦果。
她是鲍姨娘所出,鲍姨娘名义上是桂老爷的嫡亲表妹,可是桂老爷的亲娘、她那个亲祖母又是个什么东西?说好听点是当年桂老太爷用轿子抬进府的良妾,说难听点,那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鲍家祖上世代种田,到了鲍姨娘她爷爷手上,才算是积了点小钱,去给儿子捐了个九品小破官。一听说上头桂家主母生不出儿子,会钻营的鲍家爷爷把唯一的女儿送进桂府做了妾,这才有了如今被桂老太太抱养的桂老爷。
可惜,前一个嫁到桂家来的鲍家女儿短命,生完孩子血崩就一命呜呼了。鲍家老头子满打满算,儿子从九品升到了八品,原以为女儿生了个儿子,就能得道升天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最后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这儿子族谱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记的是桂老太太名下的,桂老爷长到十几岁的年纪了,还以为自个儿是嫡母所出。十几年过去,鲍家愣是一点没捞到桂家的油水。
一个人生存的环境决定他的见识。
如鲍姨娘这样的,小半辈子活在山嘎嘎里了,一招得进城,也没什么上岗培训,跑到桂府就成了半个主子。婆婆忌惮着她是养子嫡亲舅家表妹的身份,不会提点她,大老婆,咳咳,也就是桂怡君她妈,一开始倒是发挥着同胞爱有心帮她来着,可惜这货实在是烂泥糊不上墙。
人都说老虎跟着猫学艺,还要把猫的本事学 ...
(的只剩下一爬树,鲍姨娘倒好,跟着大老婆学了几天,见识了这世家名门的冰山一角,就扯旗子高唱起义歌了。
可想而知,被鲍姨娘教育出来的桂二小姐桂华君,能有多大的眼界。
一开始,桂华君从娘嘴里听到顾家和俞家两家人家的时候,晓得她只要扒住了其中一家的小姐,绝对大有益处。
第一回跟着大姐去参加什么劳什子茶会,她只顾着盯紧俞家的二小姐俞定容和俞定琴了,等到回过神来,桂怡君已经和俞家六小姐,她最看不上的结巴成了好朋友,等到俞六小姐把桂怡君引荐给俞定容和其他姐妹的时候,她们轻轻松松就打成了一片。
后来,她也尝试着去贴俞杏娘,也不知道是不是桂怡君跟她说了什么,这死丫头愣是不肯把她一块带到俞家的圈子里去。
既然百般讨好不得,恼羞成怒也是一种好结果。
以前不肯跟她交好的世家嫡女也是有的,桂华君的态度明确而单一,一律拉到黑名单里去,留下来以后处处针对,慢慢恨。
要说,桂华君有胆色可惜没见识吧,凭着桂家一个庶女的身份,她居然跟俞家姐妹,尤其是俞杏娘,杠上了。
一直听说俞家厉害,听多了,神话也变成土话了。
桂华君跟自家鲍姨娘关在屋子里把俞家的人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越研究,越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俞老太太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远嫁,姑爷听说只混了一个从四品的官,就比桂老爷这个五品的大了半级;三儿子死了一个,如今官位最高的是俞家大老爷,这个稍微能看一点,也不过是一把年纪,在京城混了个从四品,又是只比桂老爷大半级;余下一个庶子,那官位鸡肋得不提也罢。
京城的康郡王是俞老太太的弟弟,王府老王妃倒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姑姑,这自古以来的姑嫂关系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怎么样了……再说两家人家,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吴州,老王爷和俞老太太年纪都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两个中间有一个就嗝屁了,反正不管死哪个,这亲戚就远了,到时候肯定也是指望不上了。
综上,其实俞家已经越来越衰败了,还不如桂家呢,好歹桂老爷年纪比俞大老爷小,势头比俞大老爷强劲。
结论是,俞家不足为惧。
这悲催的分析啊,官位和家族前程能这么看吗?
如果杏娘听见这母女两的论调,第一反应就是喷死那套品级理论。
京官和地方官能比吗?
做帝都市长和做边陲小市的市长,这是一个概念吗?
俞家姐妹的年龄断层十分严重,像顶头两个,俞定墨和俞定容,十来岁的年纪,再过几年,就能说亲嫁人了,下头几个小的,倒是走到哪里都打闹在一块儿,一溜烟牙没长齐的小屁孩。
俞定容看出了桂家二小姐对杏娘的刁难,不过,作为一个痴长对方好多岁的姐姐,她也不好意思一步冲上去就帮着妹妹跟人小盆友计较,以大欺小,说出去实在是太难听了。
当然,不计较不代表她喜欢桂华君。能落井下石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放过机会!敢挑唆人骂她家妹妹是结巴,想找死了!这要是在俞家,没有个几十板子,祖母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俞定容一开口,剩下的全是附和的。
跳出来有说自己亲眼看见桂二小姐往人丫鬟身上撞的,也有夹枪带棍讽刺桂二小姐害的人丫鬟自己浇了一身水,却在那里扮可怜,意在指责桂二不体恤下人。
现场乱糟糟闹成一团。
这个时候,顾雁菲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俞定容一眼,缓缓道:“既然没事,那桂二小姐就算了吧,这丫头……叫初静吧?也怪可怜的,站在那里好半晌了,这天也凉了,她身上还全是水呢!”
顾三小姐这话,完全是在帮衬桂怡君了!
桂华君这回,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原也是我的不是,大姐,你倒是折煞妹妹了,我也没说要怪罪初静啊……”
不和谐因素在墙倒众人推的情况下,草草说了几句结束语,匆匆下场,这似乎是所有人期盼的结果,可惜,桂华君小姐似乎比较喜欢体面的离开。
桂怡君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表面上看起来这回合是她赢了,俞家几位小姐再加上国公府的顾雁菲,全部站到了她这边,实际上却只有她和桂华君心里清楚,真正的角逐,得到宴散之后,到父亲面前。
她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自家姐妹,哪有这么多怪来怪去的,妹妹先过来坐吧。”
说罢,桂怡君也不管桂华君如何,呵退了初静,转身走回来,继续和杏娘一起喝茶聊天。
桂华君也没感觉不好意思,跟在桂怡君身后,一起走了过来,看到杏娘左边有位置,一ρi股坐了下去。
桂怡君和杏娘自顾自品茶的品茶,望天的望天,没有一个主动去搭理她。
“姐姐,”最后开口的还是桂华君,她一声饱含了感情的“姐姐”叫出口,眼神里闪过一丝恳求,“眼神里闪过一丝恳求:“你要怎么对我都没关系。可是,菊儿,怎么说菊儿也是你的嫡亲表妹啊,虽然她一直都是跟我比较亲近,可是这层关系,怎么着也越不过去啊。方才,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呵斥她呢?太寒她心了!”说到外人这个字时,她别有深意地看了杏娘一眼。
杏娘的注意力完全被“嫡亲表妹”这个四个字给吸引了,懒得去理她。
桂怡君的表情很是古怪,看到杏娘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和桂华君,叹一口气,用半解释半回答的口吻道:“她是鲍家村的人,是祖父身边鲍姨奶奶的亲戚,要说嫡亲表妹,那也是跟你娘,小鲍姨娘亲一些。”
桂老爷是小妾生的,鲍姨娘是他小妾娘家亲舅舅的女儿,这样就说得通了,这个菊儿喊桂华君的老娘鲍姨娘姑母,喊桂老爷是舅舅……
感觉关系挺远的了,听桂怡君的意思,好像还是桂老爷亲娘,那位前鲍姨娘面上的亲戚了,这关系也算是七歪八绕的了,远成这样,是喊舅舅吗?
喊叔叔伯伯肯定是不对的,一个姓鲍,一个姓桂,人家一听这姓,就知道不是亲的。若是为了显示和桂家很亲密,还真只能叫舅舅了……
杏娘自己把自己绕得七荤八素的。
那边桂华君还在锲而不舍地指责桂怡君不讲亲情:“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菊儿可是喊爹爹舅舅的,你是嫡出,可你也不能笑话自个儿的亲爹爹是庶出,就不认菊儿这个亲戚啊……”
“二妹妹你多想了,”桂怡君直接打断她,“你哪只耳朵听见我在笑话爹爹了?爹爹是祖母的儿子,嫡嫡亲亲的儿子,族谱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你要是想离间爹爹和祖母的关系,就只管到处说,看到时候祖母和爹爹,哪个可以饶过你。还有,菊儿这声舅舅,我要是没糊涂,爹爹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只要她还姓鲍,姑父还是舅舅,这两个都不是她能随随便便叫的。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 ...
(到底什么样,你心里清楚。还有,华君妹妹,这里也没啥旁人,你可以换一种方式说话了。”
“姐姐……”桂华君被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可以冤枉我离间……”
“咳咳……”杏娘咳了几声,直接切断了她下面的话。
桂怡君也不去理会桂华君了,反正她的论调,反复来反复去就这么几句,冤枉她瞧不起爹爹是庶出,看不起鲍家的亲戚。
她看了看杏娘,连忙问道:“杏娘,这是怎么了?”
“咳咳……没事没事,”杏娘抽了一下嘴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糕点吃多了,现在有点犯恶心。”
其实她是某人的表演看多了,消化不良了。
桂怡君和杏娘要好归要好,却无意在对方面前揭自己家里的短,现在见杏娘主动介入她们的战争,也跟着配合地一笑:“那先休息一会儿,我们聊些别的解解闷。”
杏娘倒头如蒜:“是要聊点别的了。”聊到某人肯正常说话为止。
桂华君被甩到了一边。
风靡一时的琼瑶剧女主一个个被人唾弃,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女主几乎个个是小三上位之外,实践证明,小白花攻略,对同是女人的受众,是完全没有用的。
谁能受得了一个女人动不动就在自己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唠唠叨叨没完没了重复差不多的几句话?
某个名人说过,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要是哪天哪个人不小心碰上小白花,不仅听觉视觉一齐被QJ,浪费的时间也绝对不只一点点。
有这么一种人,只能靠浪费时间来谋杀对手。
替换初静的疏桐走了进来,给杏娘端上来一杯新茶。
杏娘掀开盖子,忽然想起一桩事来。
菊妹妹姓鲍,如果她的名字连名带姓加起来总共就俩字,中间不带啥修饰,那个菊字是她的名,连起来不就是——
噗……
作者有话要说:连起来是啥就不用我说了,大家都懂的。
明天更新量视情况而定,估计会上外婆家,不过,应该会保证一更~~
爆菊(四)
( 这真是一个无比时髦的名字!
杏娘拿着杯子的手抖了抖,吞咽唾沫星子的速度没来得及赶上唾液分泌的频繁程度,一下子杯具了。
“咳咳……”她匆匆阖上盖子,把茶盏歪歪扭扭地放回了旁边的红色填漆小几上,接着,迅速捂着了嘴,使劲地咳了起来。
这回是真咳了。
桂怡君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架势唬了一跳,忙不迭抽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杏娘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一下子就咳这么厉害了,刚才不是还好好……”话没有说完,桂怡君就想起了方才杏娘假咳的事情,连忙收住了嘴巴里的话。
杏娘接过帕子,掩在嘴上,朝着桂怡君连连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
不过,显然她和桂大小姐身交已久,神交却未达到心有灵犀的程度,桂怡君曲解了她的用意,误以为这是杏娘快“不行”的前兆,于是更加担心了:“你方才还没喝茶啊,不可能会被呛着……”
桂大小姐是一个善良的孩子,她拒绝想象自己的朋友是因为某种自产自销的问题导致系统部件卡壳。
杏娘瞧她那副急吼吼的样子,也不好意思再自报家门,说出自己是被口水呛着了,只能出言安慰她道:“没……真的没事……”一张嘴巴又要咳,又要拼命挤地方出来说话,没过一会儿,脸就憋成了煮熟的虾子,眼角还沁出了泪花。
桂怡君站起身,轻轻拍着杏娘的背帮她顺气。边上的桂华君神情十分古怪,杏娘微微侧过头,迷蒙着对上她的视线,立马感觉到了对方眼睛里透出来的幸灾乐祸。
她本来也没准备在这位身上看到什么好脸色,但是面对如此赤|祼祼的心情表达,还是怔愣了片刻。
原先她是把桂华君提到了她们家定萍姑娘那一档次的,现在看起来,演技到底还是和年纪有些关系的,桂华君只能在瞬间出出彩,要说面面俱到,毕竟欠缺。再联想到她在凉亭里和方才算计桂怡君贴身丫鬟初静时的判若两人,杏娘就越觉得好笑。
一个国公府小姐就能让人变得如此狗血沸腾,拉帮结派什么的,不只是存在于官场上,后宅未成年的姑娘们,也深谙攀附仗势之道啊。
话又说回来了,她也没啥资格埋汰到人桂二小姐头上啊。
要是刚才有人在自己说话说得正兴起的时候,出来横Сhā一杠子,坏了自己的好事,她也会乐颠颠坐在边上看笑话,心里暗骂一声“活该”!
人在本质上来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动物,说难听点就叫自私。
所以,桂二的此时此刻的表现,杏娘表示,她在感情上能理解,在理智上无法接受。
“怡君姐姐,我真没事。”杏娘缓过气来,朝桂怡君致谢,末了,不忘朝那边兀自偷乐的桂华君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桂华君一触到杏娘的眼神,就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慌里慌张拿起了小几上的青花茶盏,想要掩饰些什么。随即可能又想到了双方今天已经撕破脸这件事,目光马上又凶狠起来,朝着杏娘甩过来一记眼刀。
杏娘也不以为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清了清咳得有些沙哑的喉咙,对桂怡君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趣事儿……方才在花园里头,菊妹妹一直说宁妃娘娘是她的姨母,贵府鲍姨娘是她的姑母,还说宁妃娘娘这位贵人,很是关心你娘……”
鲍姨娘的亲戚关心桂家正室夫人?只要脑袋不瘸,都能听出其中有多少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桂怡君神色一穆,一只手死死地抠住了椅子扶手,指节发白,另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杏娘眼角扫过时,发现袖口那一处微微皱了起来。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话不能明说,却又不得不说,宁妃只不过是皇帝后宫的一个小小妃子,虽说现在怀着孕,是降是贬却还要看后头,能抬一个做正室的亲眷上来,可比姨娘有面子多了。俗话说的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桂华君的脸色略微有些发青的迹象,对她来说,杏娘的话,已经无异于挑衅了。虽然这些话里,没有一个字提到她和她娘,却没有一个字不再指责她们。
宁妃娘娘和鲍姨娘这层关系是桂府人尽皆知的,鲍姨娘因为这位姻亲长了不少脸,特别是在宁妃娘娘怀孕之后,更是走路生风,不过,这知道表面的关系网和有人直接挑明宁妃想要扶鲍姨娘上位,是两个概念。在准备阶段开战,和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给敌人致命一击,也是两个概念。
桂华君扮扮可怜还行,脑子却不怎么能转弯,自然还想不到那么深的层次,她只是记起了娘亲对正室这件事的筹谋和对自己今后要谨言慎行的警告,不由得为自己刚才在花园的冲动行为捏了一把汗,急忙僵笑着否认道:“菊妹妹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来着了?杏娘你的玩笑未免有些过头,怎么说到娘娘头上去了……仔细着被人听了去,拔了你的舌头!”说完,可能还觉得不够,又朝桂怡君看了看:“大姐,你说对吗?”
桂怡君有些萎靡,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就不再有下文。
“大姐,你听我说……”桂华君觉得是自己口水费得不够多,诚意不够,对方才不相信自己,殊不知,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解释越显出她心虚。
“才儿我听见有人喊‘杏娘’,”正说道间,一个声音故意拔高了音量,响了起来,细细柔柔,慵懒中略带矜持,“我张望了老半天了,也没见着俞家六妹妹的影子。定容,你可是太不够意思了,只把你三妹妹和五妹妹指给了我看,倒是把最小那个藏着不让我见了。”
初提到“杏娘”二字,这边打得火热的桂家两姐妹和被喊到名字的那只都吓了一大跳。
等回过神来,一屋子的人,眼神早就全部集中到这边来了。
杏娘眨了眨眼睛,胸口揣着的心,一阵狂蹦乱跳。
她抬起头透过前面一排人墙看出去,中间围拢着顾雁菲的一群女孩慢慢散开来站到了边上,顾雁菲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俞定容,似笑非笑,眉目间带着说不上来的嗔怪。
真不愧是齐国公家的小姐!
杏娘傻愣愣地瞅着对方发呆,要不是之前玉珠和桂怡君两个人一道点醒她,顾三小姐这架势,她这会儿还真看不出来,这个人是一直在留意自己的。
俞定容被顾雁菲的话说得面上微微一讪,五指还有长有短,她偏袒自家亲妹妹,想让俞定琴得到顾雁菲的认可,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便强辩着说笑道:“什么不让你见了?你让大家伙评评理儿,方才杏娘怪桂家二小姐把她撂花园那事的时候,雁菲你也在场,这会儿倒成了我把人藏起来了……”
“就你话多,我这不是只听到了声音,没看到人嘛!”顾雁菲装模作样瞟了俞定容一眼,她自然不能说自己从来没有记住过俞家六小姐长啥样,便朝着杏娘笑道:“六妹妹,莫要理你这牙尖嘴利的姐姐,到我这边来。”
见过人家外国皇室成员走亲民路线吗?那种表情, ...
(横看竖看都像是对着镜子练出来的完美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了用量角器都量不出偏差的地步,堪称36o°无死角,闪瞎一众贫民人群……
这一分这一秒,当顾雁菲操着一脸名曰“和蔼可亲”的笑容,朝着自己笑眯眯地做出了一个大灰狼诱拐小红帽的招手动作时,杏娘很不幸地感觉到……她的小腿肚子抽筋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站起来,朝着顾雁菲俞定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好吧,顾三小姐是纡尊降贵,她这不叫“挪”,是诚惶诚恐地一路颤抖着朝着目标靠拢上去。
杏娘走到俞定容身边,在俞定妍身后的位置,朝着顾雁菲福了福身,喊了一声:“顾三小姐……”
还未说完,就被顾雁菲打断了:“这么见外做什么,我和定琴说过了,我和你们二姐是最要好的,你们喊我‘雁菲姐姐’或者‘顾三姐姐’都成。”
杏娘抬头去看俞定妍,俞定妍闭了闭眼睛,示意称谓问题在她来之前就定下了。杏娘也不推脱,大大方方叫了她一回“雁菲姐姐”。
顾雁菲应了一声,并不见多大热忱。
杏娘提着的胆子还没放下,顾雁菲又问起了俞家三小的学习读书情况。先问的是俞定琴,俞定琴胀红着脸,半天憋出了三本书名:“没看啥,也就是《金刚经》……《法华经》,还有《女戒》。”
最后一本倒也没什么,那是古代女子必看读物,第一第二本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俞定容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定琴惦记着父亲的身子,平日里无事喜欢抄一些佛经。”其实这些是俞定琴禁足期间,大太太布置的任务。
顾雁菲直夸俞定琴孝顺。
第二个被问到的是俞定妍,她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几个书名,顾雁菲倒是没夸也没贬,直接就这么跳了过去。
轮到杏娘的时候,杏娘想蒙混过关,就把俞定妍说的几个书名调换了顺序,重新说了一遍。
顾雁菲“咦”了一声,凑近俞定容,笑道:“常听我爹爹提起,杏娘妹妹的外祖父魏老大人是有名的大儒,家里头孤本无数……”
孤本?又是这让人牙疼的孤本!今天她绝对是跟孤本有仇!
杏娘腹诽了一句,脸上却丝毫不显,只老老实实地盯着前下方顾雁菲裙子上繁复的缠枝花纹发呆。
顾雁菲眼珠子扫了杏娘一眼,看不出什么道道来,正待把接下来的话说完,突然从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人未到,声音倒先到了:“听说齐国公家的顾三小姐来了,我是一定要来见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食言了……我会肥死的,我对不起大家~~
我一定尽力补救!努力时不时双更把漏掉的更新补回来!我发誓,补不回来我肥死!
为毛前台这文不出来……你用得着抽得如此吗……
爆菊(五)
( 好王熙凤的出场方式!
杏娘只觉得眼前一花,等再睁眼时,菊妹妹小小的身板儿,已经晃到她旁边了。ww见到她,只鼻子朝着她“哼”了一下,撞歪了她的肩膀,走了过去。
到俞定妍身边,菊妹妹明显还想故技重施,有了杏娘的前车之鉴,俞定妍等她歪歪扭扭冲她过来的时候,往边上挪了一步。菊妹妹耸着一边的肩膀,为了把人撞得又重又狠,重心全部移了过来,冷不丁碰到俞定妍突然躲闪,一下子扑了个空,整个人往边上一歪,踉跄了一步。
几个坐得近,看得极清楚的小姐,纷纷拿起帕子将鼻子以下部位遮了起来,掩住笑意。
有些晚来的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伸头伸脑问身边的人,这位天兵是何方神圣,脸生不说,行为艺术还这么诡异。
俞定琴站得离顾雁菲最近,看见菊妹妹过来,上前一步正要迎难而上,被俞定容一胳膊肘捅在小臂上。俞定容看准了大家注意力都被转移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将其扯了回来。
这样,菊妹妹得以畅通无阻直到顾雁菲面前。
顾雁菲看到眼前的人时,眉头第一次如此明显地皱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几遍,脱口就问道:“你是谁?”问完可能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凝重,马上又加了一句,迟疑着说道:“是哪家的妹妹?我似乎从未见过你……”
某菊妹妹听到顾雁菲的问话,不觉赧然,反而马上换作了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侧过头,抬高下巴,道:“小女姓鲍,单名一个菊字,叶城知县鲍大人是小女的爹爹,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宁妃娘娘,乃是我嫡亲姨母。”说到“嫡亲”二字时,她特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一脸高高在上。
囧囧有神。
这是绝对的囧囧有神啊!
现场陷在一种无与伦比的沉默里,在场的大多都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身为知县的女儿,这并不可耻,可是,后面那个宁妃娘娘是摆出来干什么的?
当朝皇帝喜欢割韭菜,这又不是新鲜事儿,三宫六院都不够塞了,宠妃换得忒勤快,听说拟封号的吉祥字样都快不够用了,要是人人都抗着一个某妃某贵人的外甥女侄女的牌子到处晃悠,估计皇亲国戚就要成大白菜了!
所以,如果你想用宁妃娘娘来给你提身价,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杏娘还没想到这一层,她眯着眼,一直回荡在菊妹妹那销|魂的自我介绍中。
==
嘿嘿,果然是爆菊啊……
顾雁菲眉头再次一皱,一丝鄙夷从她眼里一闪而过,只是眨眼功夫,她又带上了那副宠辱不惊的面具,一派淡然地冲着来人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鲍家小姐。”
对着鲍菊说话的音量语气都没有一点点变化,杏娘却敏感地察觉到了顾三小姐的情绪变化。她之前一直觉得顾雁菲待人疏离,这会儿,真真正正看到了此情此景的时候,她才知道,疏离和冷漠,还是差了一个级别的。
到目前为止,她和齐国公家的顾三小姐统共的见面次数,一双手数得过来。她就看见了顾三小姐待人接物的三种不同境界。
第一种是对她家二姐定容那样的,刻意相交,偶尔开开玩笑的闺蜜;第二种,是对一干普通世家千金,疏离又不显怠慢,也不会过分亲热,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第三种,就是鲍菊妹妹这样的了,没有疏离,只剩下冷漠,维持表面的和气,仅仅是为了不失自己的身份。
杏娘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浮起了一系列词语,“因地制宜,因人而异”、“实事求是”、“实际问题实际分析”,突然有了一种任重而道远的感觉。如果这就是一名合格大家闺秀的标准,她的前路又是何其的崎岖,不晓得要联系多少年,才能收到顾三小姐一半的效果。
杏娘和俞定妍退到了边上,站在俞定容身边,离顾雁菲近了,可以大大咧咧地观察暴风中心处正在对垒的两人,而不被注目。
现场的气氛诡谲而又肃穆,大家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故事的发展。而本次事件的挑起人,鲍菊鲍姑娘,却似未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听到顾雁菲的答话,小脸一别,就好像是被授予了什么奖项一样骄傲,答曰:“正是小女。”
顾雁菲连瞥都不瞥她一眼,拿起桌上的茶盏,掀开盖子,吹散茶叶,轻啜一口后,问道:“不知鲍小姐方才说定要见见我,所为何事?”
“何事?”鲍菊重复了一遍顾雁菲的话,顿时傻眼了,她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她就是想来告诉大家,宁妃娘娘的外甥女在这里,就是她,现在被顾雁菲当众这么一问,她就是再厚脸皮也不能直接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只结结巴巴地答了,“无事……无事……就是、就是过来看看……”
顾雁菲点头,放下茶盏:“这样啊……”啊字拖得特别长。
杏娘感觉到,顾三小姐可能生气了。
当然,这不是因为她的直觉特别准,而是一直在人群外围的桂怡君,在一片静默中突然站了起来,朝她们走了过来。
顾雁菲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朝桂怡君看过去。
桂怡君走到顾雁菲跟前,朝她一福身,脸带笑容,嘴里说道:“顾三小姐,这是鲍家妹妹,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因着年纪小,平日里甚是顽劣,今日见着顾三小姐,也并非有意冲撞,还请三小姐不要怪罪。”
远房亲戚?
桂家的亲戚,又姓鲍的,这让人不免联想起现在桂府唯一一个姓鲍的姨娘。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姨娘的亲戚都能这么嚣张跋扈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桂怡君的姿态放得极低,虽然顾雁菲的家世在众人中是最好的,毕竟也只是她老爹官做得大,她本身并没有什么封号品级,大家捧着她,平日里也会伏低做小,却不会做到如此程度。
顾雁菲早先对桂怡君的印象也还好,要不然也不会在刚才桂家两姐妹对峙的时候,出言帮助桂怡君解围,里面固然也有俞定容的面子在,不过,她要是看桂怡君不顺眼了,那人的面子再大,也是不会理会的。
现如今见桂怡君如此肯下面子,亲自来给自己道歉了,也就把方才那一丝不悦压了下去,朝她笑了笑,道:“桂家妹妹客气了,都是好姐妹,不必如此拘礼。”一声好姐妹,权当做接受了桂怡君的赔罪。
这下子,鲍菊再傻也看出来不对劲了,为什么顾雁菲对着自己的时候不会笑容满面,为什么顾雁菲称她是“鲍家小姐”,叫着桂怡君时,却是一口一个“桂家妹妹”、“好姐妹”……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怎么说,自己好歹也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宁妃娘娘的嫡亲外甥女儿,只她一个,别无分号。这齐国公家的小姐,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藐视皇上宠妃!
眼看着鲍菊的脸越来越青,愤怒之色全写在了上面。桂怡君也不想再拖时间了,反正今儿个桂家也丢脸丢够了,她也不去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说 ...
(了,回给顾雁菲感激的一笑之后,对鲍菊板起了脸,冷声道:“鲍妹妹,方才我见鲍姨娘遣了人到处在找你,许是有事,你快去瞅瞅吧。”
托她们家这位鲍姓姨娘名声响亮的福,今儿个鲍菊把自家的姓氏这么一报,全吴州城里都知道桂老爷小妾娘家的亲眷都能在府里头没大没小了。桂怡君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了,索性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层关系。
眼瞅着鲍菊妹子脚下又开始生根了,桂怡君懒得再去劝慰她,给自己添堵了,她转身远远地喊了桂华君一声,道:“华君,姨娘找鲍妹妹找得急,左右你也没事,陪她走一遭,省得姨娘在那里着急了。”
桂华君可能没有算到自家大姐会玩这点名的戏码,一脸错愕,怔怔地站起身,半晌愣是没动一下。
鲍菊猜出了桂怡君是要故意把自己遣走,看看顾雁菲一副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怒从中来,一跺脚,朝着顾雁菲和桂怡君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桂华君回过神来,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犹豫了一会子,又坐了回去。
所幸顾雁菲平日里国公府小姐的架子端得挺大,倒不是那一起看不开的,眼瞅着这位鲍菊姑娘脑子不大灵光,和她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也没去多计较,又和桂怡君客气几句,就这么把这事给丢开了。
赏菊宴一开始,大家三三两两的结伴在那里看花,只不过可能经过了鲍菊妹妹那一下子,前戏太精彩,进入今日主题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提不起兴趣了。
桂怡君当机立断,把之前安排好的一系列节目直接砍掉了,进入写诗做对子的阶段。
一般这种场合,写的诗都是掬花诗,歌颂秋天什么的,大家接到这一类的贴子,都会预先在家里自己琢磨好,再拿出来应景。人人作弊,这作弊也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万一要是谁的那几首打油诗被人赞了,传出个才女的名声来,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要知道,谁家公子找人说亲,都是一看家世,二看才貌,“素有才名”这种话传到未来公婆耳朵里,自然比那默默无名啥都不显地强上百倍。
等到这淫诗节目一开始,大家挥笔的挥笔,研磨的研磨。有些为了让自己出彩些,干脆还画起了画,几朵掬花往上一勾,在边上弄几句话,怎么着今天也不会垫底了。
俞定容也在那边忙开了,捏着笔一口气写了两首诗,尤觉得不满,又细细琢磨起第三首来。
杏娘这种黄毛丫头自然是没分参与的,待在边上数掬花瓣玩。数着数着,突然想起了家里也有这么几盆白菊,在院子里养着,魏氏不大喜欢那白晃晃的颜色,几次想把它扔了,被杏娘看见了,拾掇到了自己房里放着,如今开得正盛。
这掬花可是一萌物啊,连《本草纲目》都说了:性寒、味甘,具有散风热、平肝明目之功效。
她要是把家里头的魏氏看不惯的白菊全部晒成了干花儿泡茶喝,这样还能省去天天被胡妈妈唠叨的烦恼。
桂怡君在边上看着杏娘两眼放光,以为杏娘是看上自家的花了,提议道:“杏娘若是喜欢这盆雀舌菊,不如改日我让人送你几盆?”
杏娘正想掬花茶、掬花羹、掬花酒想得出神,听见桂怡君问话,下意识地点头。
等桂怡君一走,俞定琴就凑上来了:“杏娘,我感觉你最近越发奇怪了……”
“啥?”杏娘一愣,自从穿越,她处处小心,最怕别人用“奇怪”、“和以前不一样”这一类的敏感词汇来形容自己,一听到,绝对要刨根问底,弄个清楚,“我哪奇怪了?”
“两盆小破花你也要!”俞定琴嘴巴一撅,“我记得你以前最讨厌掬花了,说颜色不好看,长得又丑。去年舅爷爷家送来几盆名贵掬花,最后不全放在四哥房里摆着了?现在居然稀罕起人家这些普通的来了……”
杏娘嘴角抽了抽,原来以前的主儿还有这好恶,因为不鲜艳不好看就讨厌的。她眨了眨眼睛,又开始编着话自圆其说,糊弄俞定琴比糊弄其他人简单:“我这也是叶公好龙,前几天在四哥房里翻到一本诗词,觉着元稹的‘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这一句甚是有道理。”
跟俞定琴,谈什么别谈书。这不,一听到什么元什么稹的,俞定琴立刻开始转移话题:“啊,啊,是的,是的,很有道理……杏娘,我看大姐、二姐在和雁菲姐姐聊天了,肯定是写完了,我们过去瞅瞅吧。”
“我待在这里挺好的,你先过去吧。”杏娘对顾雁菲怵得慌,之前是因为这人太贵气十足了,小市民阶层没有接触过大人物,现在是顾雁菲小姐对她太感兴趣了,虽然之前被鲍菊打断之后,顾小姐再也没刻意问过自己话,但是她还是经常可以看见顾小姐眼睛时不时往自己身上转悠。
俞定琴飞也似的跑了过去,等她走开没多久,评选时间就到了。
姑娘们开始念自己淫的酸诗,时不时还引经据典评判评判其他人的,像这种大家总体水平一般、没有什么真正出挑作品的时候,一般这个魁首就是这里面家世最好的拿了。
头筹自然是被顾雁菲拔得,老二是俞定容。
杏娘凑过去瞅了一眼,只看到了顾雁菲写的两句诗:葳蕤傲菊霜,残荷临风舞。
她对古诗的鉴赏能力犹停留在语文课的抠字阶段,品了半天,只感觉这诗平不平仄不仄,动词没对应动词,名词没对应名词,除了比较写实之外,反正她是没看出来好在哪里。只能听见其他人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
杏娘很是无语,不过,想到自己以后写诗只要写到这种程度就能蒙混过关,顿时一阵舒心。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红楼里的金陵十二钗,动不动就能写出一堆好诗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保佑前台一定要显示啊……
检查一遍,前台无显示,刷新一次。
桂家顾家
( 马车吱嘎吱嘎驶进了俞府,这一天的赏菊会算是画上了句号。
大家往老太太那里请过安,老太太问过赏菊会上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大家很有默契地把鲍菊姑娘给忽略了,只说了桂家来了很多人,顾雁菲也来了,俞定容写的诗被大家推崇,连俞定墨也得了个名次。
老太太听说齐国公府的顾三小姐去了,特地多问了几句,俞定容眉飞色舞地说雁菲对几个妹妹特别喜欢,还说过几日要来玩儿。老太太含笑应了,闲话了一会儿,就打发几个孙女各回各的院子休息去了。
杏娘领着玉珠、槿霞慢吞吞地走回去,又聆听了一番魏氏的教诲,这才有空坐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
几个丫鬟干完了手中的活计,坐下来打打闹闹,十五和芳儿年纪小,杏娘没带她们出去过,这会儿一见玉珠和槿霞回来,凑上去嘘寒问暖,眼见着杏娘没生气呵斥她们,干脆光明正大地问了起来,打听个不停。
槿霞把桂家的院景好的地方说道了几遍,看着十五和芳儿一脸向往之色,末了,又不忘长长自家的志气,灭灭对方的威风:“其实好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桂家以前是西边的,桂老爷调到我们吴州来,才买了这处宅子,统共就住了这么几年,哪能有我们俞府气派?光是那院子,就比我们少了好多个!家里人也比我们少,我看着她们一等丫鬟的衣裳,还不及我们家二等的好看。”
杏娘一口茶喝道嘴里,还没咽下去,差点喷出来。
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桂家的几个一等丫鬟,桂怡君身旁跟的疏桐、初静,那衣服她可没看出差在哪里啊。
芳儿和十五果然露出了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槿霞急了,喊了起来:“你们别不信!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不信……不信你们问玉珠!”她连忙找了一个能帮忙的。
自从上回偷听事件槿霞冤枉了玉珠之后,她对玉珠和气了不少,偶尔见面,也能别别扭扭地打打招呼了。玉珠本身是喜欢做得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自然从善如流,也把之前的嫌隙放开了。
只不过像今天这样的,槿霞拉了她过来作证,一道毫无芥蒂地说说笑笑的,倒还是第一次。
看来,今天把玉珠槿霞一道带出了去一趟,收获颇丰。
芳儿和十五把头转向了玉珠。
玉珠抿着嘴一笑,道:“槿霞可没说大话,我们府里头一二三等丫鬟每季的衣裳,特别是秋冬两季的,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老太太发了话儿,都是到吴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布庄去订的布料,桂家哪能及得上我们家。撇开这些不谈,单论绣工,她们家针线上的人,也比不得我们家的。”
芳儿和十五是实心眼儿,一听这话,脸瞬间大放异彩,傻愣愣地扯了自个儿的衣角,低下头去猛瞧。
槿霞“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玉珠也转过头去笑。
整好赶上秋鸿和青菱一前一后打了帘子一道进来,看见自家小姐笑眯眯地在边上喝茶,槿霞和玉珠领着两小丫鬟自顾自逗趣儿,笑得前俯后仰,忒没形象了。
青菱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秋鸿惊讶地问道:“槿霞,玉珠,你们两个领着她们在做什么呢?一回来就好生热闹!”
槿霞勉强收住声,擦了擦眼泪,道:“十五和芳儿跟我打听桂家啥样儿,我说给她们听了,她们不信,这不,玉珠说她家一等丫鬟的衣裳不如咱家的好,十五、芳儿揪着自个儿的这身皮在看哪里好呢。”
桂府根底浅,没有俞家这么家大业大,下人们吃的穿的比不得俞家,也说得过去。秋鸿也见过桂家两位小姐几次,那个小的桂二小姐自不必说,桂大小姐倒是个不错的人儿,和自家小姐也挺要好。她听得这些话,先顾及到的反而是杏娘的反应,飞快地朝杏娘那里看了一眼,看自家小姐神色如常,这才放下心来,轻声咕哝道:“我见过疏桐、初静几回,没去细看过她们。”
“这还用得着细看?”槿霞抬高了下巴,“咱俞府主子宽厚,上至老太太,下至几位小姐,都是好人,我们在这里,自然也比一般人过得好。”
丫鬟说好听点,是伺候主人的人,说难听点,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在一种畸形的奴役制教育下,她们维护主人的颜面胜过自己的。特别是像槿霞这种家生子,世世辈辈不晓得在俞家干了多少年,家对她来说,早就和俞府这偌大的壳子融为一体了。
杏娘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以前倒是没有看出来,这槿霞还挺会溜须拍马的,肉麻起来还真不要命……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前世时在单位里见到领导问好,不见领导问候他祖宗的日子,也不晓得,这妮子这会儿这么深情并茂地感恩戴德,背后会不会也在那里问候俞家列祖列宗……
眼看着丫头们越闹越大声,青菱唯恐引来魏氏的呵斥,连忙出声制止:“好了好了,笑也笑过了,闹也闹过了,大家都散了吧。ww胡妈妈才儿还在那生气呢,别招了她,讨一顿打。”
“胡妈妈”三个字的威慑力,有时候胜过魏氏。
因着二房院子里头,统共就她一个资格最老,自小跟着二太太,处事公允,也不大端主事的架子。只要不犯错,她对一个扫地洗衣的粗使丫鬟也是和颜悦色的。出了二房,难得又是个少有的护短人,小丫鬟们最服气的就是她了。
这会儿一听青菱提起胡妈妈的名头,十五和芳儿马上蔫了,缩着脖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也就是出了趟门,去参加了一回赏菊宴,”青菱清了清喉咙,又道,“你们若是以后把规矩学好了,六小姐总会有带你们出去的时候。”说罢,转过头来看着杏娘。
杏娘从善如流:“那是自然的,你们好好听你们青菱姐姐话,我就带你们出去。”给一个巴掌赏一颗糖,白脸红脸都要唱,才是成功的御下之道。
俞老太太确实偏疼二房这个小孙女,送来的两个丫鬟,槿霞脾气火爆,对付起一些没脸没皮、喜欢蹬鼻子上脸的,比如三房四小姐俞定书之流,最是合适,难得的还有她那超强的人际关系网;至于青菱,管理经验丰富,御下很有一套,下面的小丫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每每被教训了,还能感激她。
十五和芳儿朝杏娘福了福身,谢了恩,急急忙忙冲出去干活了。
杏娘这才转过身去看青菱,问道:“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生起气来了?谁没事去惹着胡妈妈了?”青菱一向稳重,就是训丫鬟,也不会找借口,她说胡妈妈生气,让十五芳儿小心,就绝对不会是瞎编的。
青菱手脚利索地接过了杏娘手上空着的茶盏,边往里头倒热水,边说道:“紫兰告诉我,今儿个三太太到老太太那里去说,现如今二少爷和四小姐都大了,现在又添了个承业少爷,三老爷新纳了露姨娘,说不准明年又要给老太太添个小孙儿,连着原来的梅姨娘、査姨娘,三房单住了一个院子,实在是没地儿了,想让老太太把咱二太太手里头……原 ...
(二老爷在世的时候,住的那个小梅园腾出来,给了她们三房。横竖现在也空置着……这话不晓得怎么的,被去老太太那里找吴嬷嬷的拿针线样子的胡妈妈听见了,胡妈妈连东西也没拿,就气回来了。”
这小梅园叫是叫小梅园,其实一点也不小。大老爷和二老爷是老太太的嫡子,二老爷自小聪颖,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最看好的一个儿子。小梅园是完全二老爷的吩咐设计的,光光是书斋就有杏娘他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大。
魏氏是在二老爷先头订婚对象死了之后聘的,嫁过来后,因为两人有许多共同爱好,处得非常好。后来,魏氏怀孕,老太太往房里头硬塞了一个妾室,二老爷甚少去她房里。等二老爷因病去世,老太太怕这个妾室守不住,才把人给打发了。魏氏和二老爷感情非常重,要不然,也不会过了好几年了,还把原来院子空置着,宁愿住现在的小院子,也不肯动里头的东西。
这三太太,这回怕是把二房给惹到了。
杏娘眉头皱了起来:“这事……我娘也知道了?”回房之前她去请安,看魏氏的精气神,挺好的啊,不像是被三太太给气到的样子。
青菱摇了摇头:“我瞧着,胡妈妈应该还没告诉二太太。紫兰说,老太太脸色不大好,当场训了三太太一顿。”
槿霞冷哼一声:“训得好!这三太太也太无法无天了,居然敢打量起我们二房的院子来了!她们三房现在占了两院子,之前烧了的那个,修整好了,单就三太太三老爷和二少爷搬了回去,其他的姨娘们,把大太太拨给她们走水时应急的那间小院子给住了,现在还想来抢我们的!大太太那边那么多人,才拨了两院子,三太太倒是真能想。三老爷纳了妾室,从外头领回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儿子,就是添丁进口了,哼,不就是欺负咱二老爷去了……”
“住嘴!”青菱的脸一下子青了,朝着槿霞骂道,“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被二太太听了去……三太太再怎么着,也是主子,主子做事,哪有我们碎嘴的份儿!刚才进门我就想说你了,越来越没规矩了,老太太那里学的东西,都丢哪去了。桂家再怎么入不了你眼,也不能在背后这么编排人家。”
青菱和槿霞都是从老太太那里出来的,而且同是家生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平日里当着别人的面,青菱训人,都不会下了她的面子,今儿个实在是气急了,才当着屋里头这么多人的面骂她的。
槿霞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秋鸿站在边上,赶紧着把手里的手帕递过去给她。
反应最激烈的是玉珠,惨白着脸,看看青菱,又看看杏娘,腿都有些哆嗦了,看起来吓得不轻。
她被杏娘冷了好几个月,魏氏那头,自从她逼得太急,乱买通人盯梢杏娘房里以后,跟玉珠的这条线,也断了。
青菱对着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又是哄,又是吓的,把这丫头的心给拉了回来。
今天好不容易被重新启用了,一下子又被牵涉到这么严重的事里头来了,她是真怕再出个万一,大家再怀疑到她头上,到时候又被冷藏。
杏娘朝几个人看了一眼,干脆叹了口气,道:“行了,青菱,你也别训槿霞了,有些话,在我这里说说不要紧,别去外头瞎嚷嚷就成了。而且,三婶这件事,槿霞说得也没错,我们二房,吃亏就吃亏在我爹去得早。”
“六小姐……”槿霞的眼睛更红了,而且手足无措,她以为杏娘想起了早逝的爹,难受得紧,“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乱说了……六小姐,你别难过。”
“我没难过,”杏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身体的父亲,伤心难过更谈不上,只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若是现在俞二老爷还活着,她也算是个父母双全的孩子了,她弯了弯嘴角,道,“这事儿,我估摸着娘早晚得知道,小梅园那里荒置了这么些年,眼看着四哥年纪越来越大了,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小院子里窝下去……”
青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梅园里头全是书,我听我爹说,老太爷故去后,收着的那些古画、书册,全给了咱二老爷,再加上二太太从魏家陪嫁来的那些……府里头想着的也不只三太太一个。这回三太太还用了二少爷过几年就要考科举的由头,估摸着那意思,是想把书斋里的东西都给占了去。”
任何年代,古画孤本都是好东西,古董嘛,放着可以欣赏,不放可以去卖钱。谁看上这些都不奇怪。
槿霞用帕子拭尽了眼泪,恍然大悟道:“难怪刚才胡妈妈问我,我娘有没有认识的姐妹,最近这阵子闲着没活计,让过来看个空宅子,月钱按着主事婆子的发。”
青菱点了点头,道:“小梅园那里,梅林边上有一个空屋子,以前是侍弄梅树的婆子住的,后来二老爷去了,看院子的人一直住在里头,后来还闹起了……没人敢去,二太太一怒之下,这才把人给撤了。”
胡妈妈心细,现在又重新开始寻人看院子,很明显是怕三房那边使手段了。
众人沉默下来。
杏娘的思绪则飘了出去。
小梅园……梅林……小屋子……
她又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东西。那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一场真真实实的活瑃宮,那时候刚来,本就神经紧绷,看大哥、二哥还有大太太娘家的穆冕,谁都像V男主角,还假模假样地暗中注意了他们好几天,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现在想起来,其实这么多人当中,最有嫌疑的,或许就是那个穆冕了……那个女主角好像是个丫鬟,名字叫啥来着……
“六小姐,方才说到了桂府,我倒是又记起一桩事来。我听桂府的丫鬟说的,是个笑话。”或许这会儿的气氛太紧张了,杏娘一直在神游天外,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玉珠Сhā进话来,企图舒缓一下大家,“就是今儿个找六小姐麻烦那个鲍菊小姐,听说是桂家一个姓鲍的姨娘的亲戚,出了五服的,许多年没联系了。这回不知咋的,那边的鲍家突然写了信过来给鲍姨娘。原来是那个鲍老爷的妻妹,早年去宫里头做女官,如今居然给当上了娘娘……鲍姨娘高兴得不得了,没过几天,鲍老爷把鲍菊小姐送了过来,也不知咋的,这鲍菊小姐一见到桂老爷,就喊舅舅,见到了桂老太太,还喊外祖母……”
“喊桂老太太外祖母?这是为什么?”杏娘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喊舅舅已经够惊悚的了,怎么还扯上桂老太太了?
“这我开始的时候也很好奇,连连追问那说的人,她起先还不肯说,后来被我问得急了,她才透露了一点点,”玉珠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缓缓道,“鲍老爷写了信给桂老太太,想让她老人家认宫里头那位娘娘,还有鲍菊小姐的娘做干女儿。我估摸着,应该是这么回事。这鲍老爷是个会算计的,怕宫里头娘娘的娘家不够硬气,才想到了桂家这门远亲,现在桂老爷官位大了,肯定能顶点事。听说这鲍家老爷,信里头把桂老爷的生母,鲍姨奶奶都抬出来了,把这桂老太太气得……”
这…… ...
秋鸿听得目瞪口呆:“这么要紧的事情,那桂家的丫鬟就这么说给你听了?管事嬷嬷都不管着吗?要是传了出去,肯定得被发卖了……”
玉珠也挺无语的,朝秋鸿笑了笑,道:“不止一个知道这事呢,听她的意思,桂家上下,都晓得了……”
这桂家,今天是注定要丢人了。
姑且不论今天当着齐国公家顾雁菲的面设计桂怡君的主意有多馊,这桂华君也确实让她和她那位小妾娘在众人面前露了脸了,桂怡君怎么掩饰也遮不住一个事实——桂家后院妻妾不和。不出三日,这个消息就会流传到吴州城里前宅爷们后宅女人的耳朵里。与以往的捕风捉影不同,这回是有了言之凿凿的证据,一窝的人证。
再加上这宫里头宁妃娘娘要认老太太干娘的破烂事儿,抬出了桂家老少两代鲍姨娘,桂家老爷的身份问题……反正近段时间内是没好日子过了。
今天桂府的丫鬟们既然能把这些私密事儿说给素不相识的玉珠听,也就能说给其他去赏菊宴的小姐的丫鬟听。
杏娘抚额,要是没记错,这桂家,如今可是一大半被鲍姨娘给把持住了。
这管家的水平,家里的丫鬟们能成这副模样儿,真是好本事啊!
众人都觉得囧了。
槿霞看着气氛活络起来了,突然一拍手,道:“玉珠这笑话一讲,我也想起了另外一个笑话,是齐国公府的!”
齐国公府?
杏娘一愣,这齐国公府好歹也是和俞家齐名的,这管教下人的水平,总不会跟桂家一个姨娘齐平吧?
“你们别想歪了,这事儿……”槿霞挠了挠头,“虽然也算齐国公家里头的私密事儿,不过,说给我听那个丫鬟,是顾三小姐身边伺候的……看起来挺跋扈一人,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自个儿知道主人家的事情……反正,我是把这些当逗趣儿的笑话听了。”
槿霞见大家一脸迷糊,索性把事儿从头说到了尾:“说是她们家少爷,有一回出去街上顽,碰上了一卖身葬父的姑娘,多看了几眼,见人家可怜,好心舍了几两银子。也不晓得这姑娘是得了什么失心疯的病了,非扯着人家顾少爷的腿不放,要人把自己带回去,说一定要报恩。顾少爷说自己只给银子,不要人做丫鬟。人不听,闹到最后,齐国公府管家刚好路过,才把这事儿给解决了。”
这桥段,听着好熟悉啊!
怎么这么像上回送俞定书进山那次,她硬掀了帘子看见的那幕狗血剧?
不……不会这么巧吧?
显然,感觉熟悉的不止杏娘一个,青菱也怔愣了一下:“这……后来怎么样了?咋解决的?”
“咋解决?”槿霞翻了个白眼,“齐国公府夫人一听说这事儿,就发了话,既然人家这么诚心诚意地想报恩了,咱也不能老推着,让人看了,还以为国公府眼高于顶,看不上这些谢意。人姑娘都说一定要报恩做丫鬟了,就成全她,签了卖身契吧。”
“最后还是进府了啊……”青菱呢喃了一句。
“是进府了!”槿霞瞟了青菱一眼,“也可以说没进,人一签完卖身契,就被送到国公府最北边的庄子上去做苦活了。人国公府夫人说了,做丫鬟,在哪里报恩都是一样的,当然是去最需要她的地方,才能显示她的诚心,把恩都还清。”
杏娘被膈应到了。
这国公府夫人,果然了不起啊。高手杀人,都是不见血的。
正唏嘘间,秋鸿随口问了句:“这顾三小姐身边的人,没事把这个说给你们听做什么?”
槿霞又翻了个白眼,这回还配上了白眼:“我们聚在一起说话,她自己过来的,最后还嘲笑了卖身葬父的姑娘,不自量力,国公府是什么人家,可不是这些随随便便的人能进的,想攀关系,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所以,目的是借丫鬟之口,警告诸位小姐吗?
杏娘冷汗直冒:喂,顾三小姐,我还是个毛没长齐的萝莉啊,对你弟弟不感兴趣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不切成两章了,虽然那样子看起来,3ooo多字一章,我貌似双更了==
生疑(上)
( 桂怡君倒是说话算话,过了几日,果然托人把花送到了俞府。ww
等桂家的婆子来的时候,杏娘正兴致勃勃地指挥着一众人摘南边小院子里的桂花,忙得不亦乐乎,早把之前答应的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青菱,那边一片的开得不错,摘下来。”
“秋鸿,那里太高了,别上去了,到那棵树下头看看。”
“十五,芳儿,把这一篮子带回去,让槿霞和玉珠用清水滤一遍。”
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桂家的婆子送掬花过来了,杏娘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日赏花斗诗时的那一桩糊涂案,不禁尴尬异常。她只不过是随便应了一声,害得人家桂怡君又麻烦了一遭。
家里的掬花,能荼毒的早就已经被她荼毒完了,至少现在,魏氏是不用再担心一出门就看见一大片白花花的东西碍眼了。
杏娘将开的好的花收拾了一番,捡出来收拾好,找来了俞府里头精通用花做点心的厨娘,又翻了许多书,才知道了里头的窍门。
以前的时候,她一直以为泡茶的掬花干是直接拿花晒出来的,等动了手才晓得,这些掬花干都是经过严格的程序制作出来的。先是要将掬花放在蒸笼里蒸,接着再晾,最后放入油炒一炒,起锅之后还要再晾一回。
杏娘和青菱她们一道动手,也不晓得炒糊了多少鲜花,最后才得了一点点泡茶的花干。
有趣的是老太太,知道小孙女最近有了“催花”的嗜好,非但不加训斥,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了杏娘炒出一堆糊花的事情,特地把她院里的掬花都遣人送了过来,里头还有几盆她老人家亲自侍养的名贵品种,随她折腾。看得一向不喜白菊的魏氏都心疼了。
掬花在古代的地位还是挺高的,很多人都觉得它是吉祥、长寿的象征,不像现代社会,送人掬花总会让人想到“归西”这一类的忌讳,掬花几乎成了哀悼专用花。
总的来说,老太太还挺乐呵,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还等着喝孙女给我做的长寿茶呢。”
杏娘因为挥霍奢侈的一系列问题,又被魏氏逮着训斥了一通,不过,这次,她的言语较为温和,只是反复提及“焚琴煮鹤”这个词语。
杏娘左耳进右耳出,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糟蹋不糟蹋的,这些花儿在俞府唯一的价值就是供人玩赏,谢了就会被人处理,与其让它自生自灭在那儿,还不如发挥发挥余热,给大家提供点好处来得实在。
眼瞅着拖不住年幼的女儿,魏氏也懒得再烦心。
于是,杏娘胆子更肥了,领着二房一众人天天到处蹦跶,大有要赶超大房俞定琴这位“混世魔王”的架势。
花再多也耐不住一堆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时间多,几天下来,二房六小姐喜花的消息就这么被传了出去,一听又有老太太全力支持,一干丫鬟婆子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找着了掬花,不管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只要是无主的,统统给弄了过来。
除了要抵挡一波比一波热情的人群,还要忍受那不带重复的肉麻句子,托老太太的福,杏娘头一回享受到了被人追着拍马屁的滋味。
当然,她的回报也是巨大的。丢掉炒糊的掬花,她把一半泡茶的花干送给了老太太。剩下的,按照礼貌,分给了大太太、三太太,以及各位兄弟姐妹。甭管味道正不正,反正礼数她是全到了。
俞府的掬花没几天就被败光了,杏娘一盘算,不要紧,秋天又不止长掬花一种花。
她在宅子里兜了几个圈子,看中了南侧小院里的桂花。
杏娘还是孙树的时候,自小长在农村,爷爷是个嗜酒如命的,独爱喝自家做的米酒,每年都要酿上几大缸,有时候还会用土方法自制一些葡萄酒、花酒。她看得多了,里面的工序小窍门也是懂得一些的。桂花闻着挺香,滤干净了放进小瓮里,挖几勺白糖,拌在一起,盖劳盖子,发酵,等过了十几天,再开盖子,把预先准备好的米酒冲进去,埋起来放进土里,等想喝的时候再取出来,就是桂花酒了。
爷爷总是喜欢把桂花酒做得极甜,喝起来特别像饮料……
杏娘越想越觉得嘴馋,于是乎,才有了今儿个杏娘带人摘桂花这一出。
南侧的院子离她住的地方还是有些远的,杏娘听完丫鬟的禀报,用帕子拭了拭汗,留下青菱监工,就领着秋鸿往回走。
走过了回廊,转弯的时候,就和迎面走来的一人撞上了。
杏娘一头栽进了那人怀里,还不等她抬头,耳朵边就传来了一声轻哼:“我道是哪里来的粗使丫鬟,走路也没个正形,这么没规矩,原来是杏娘啊……”
杏娘急急忙忙后退了一步,想要出口的道歉,顿时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秋鸿眼疾手快把人给扯了回来,等杏娘一站稳,她立刻朝着来人福了福身,道:“给三太太请安。”
三太太“嗯”了一声,却并不叫人起来,她斜了一眼边上的杏娘,开始朝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呦,六丫头,在老太太那里你不是挺能耐的吗?嘴巴很利索啊!今儿个怎么突然又哑巴了?以前看你身子骨不好,我不跟你计较,怎么现在会说话了,连三婶母也不会喊一声哪?”
咕咚一声……
杏娘咽了一口口水,直接把所有的歉意吞进了肚子里。
没错,杵在半路当柱子,被她撞到的就是俞家三太太周氏,没带一个仆从,青着一张脸一个人站在那里,看起来特别阴森,说话还句句带刺。
“给三婶母请安——”杏娘朝她福了福,不等她发话,马上自个儿哧溜一下站直了身子。半蹲动作比下跪还累,她又不傻,这位三婶母一说话就是内分泌失调的样子,她才不要撞枪口,被她穷折腾。
杏娘朝边上犹自维持半蹲动作的秋鸿骂道:“没眼介力的丫头,怎么还蹲着?还不快站起来!被人看见,还以为是三婶母欺侮你了。你这副可怜相做给谁看?坏了三婶母的名声,我头一个不饶你。”
秋鸿转了转眼珠子,抬眼朝向着杏娘看去。
杏娘拧紧了眉头,神色肃穆,看着她时,眼神里带着怒意,好像真是在为了维护三太太似的。
秋鸿和槿霞平日里打混惯了,老是看几个人吵闹,聪明了不少,杏娘一开口,她寻思了一会儿,就意识到了她是在帮自己。
“三太太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站起来。”秋鸿站起身,低着头,恳切地对着人道起歉来,“三太太,奴婢真的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演技不及槿霞她们,不过,依着秋鸿老实的性子,这等临场应变,也算是不错的了。
杏娘满意地暗中点了点头。
三太太用手指指着杏娘,又指指秋鸿,气得连话都说不连了:“六丫头……你……你们……”
“三婶母,你到底想说啥?我现在急着回去呢,桂家怡君姐姐给我送了几盆句 ...
(话来,我正想赶着去瞅瞅。”杏娘抬头挺胸,完全不理会她,“你的事要是不急,可以缓一缓,改日再来找我。”说罢,又觉得气势还不够,学着俞定琴的样子,仰起头,抬高了小下巴,做出一副傲娇状,抬脚就走。
直把后头的三太太气得,喘气声都大了起来,走出了好多步,还能听见后头“呼呼”的动静。
杏娘带着秋鸿大跨步走出了月亮门。
三太太大吼一声:“俞杏娘,这个死丫头,看我不……”
杏娘突然从门里探出半个头来,问道:“三婶母,你刚才说我‘今儿个怎么突然又哑巴了’,那个‘又’字,是啥意思?难道你以前一直觉得我是结巴吗?”
菊霜找到她家三太太的时候,对方正一个人歪在长廊边的石凳上,直愣愣地望着月亮门的位置,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仿佛是在咒骂什么人的样子,手上捏着一块千疮百孔的梅红色帕子,还在不停地撕扯着。
菊霜一脸平静地走了过去,对她家主子的古怪行径,早已习以为常,深吸了一口气:“三太太,你要的披风拿来了,今天天转凉,你得小心着身子骨。”
三太太恍如未闻,依旧是那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明显还处在神游中。
“三太太,我在来的路上,碰到六小姐了,她领着秋鸿走得可快了,我还道她们是去做什么呢,一问才知,原来是桂家大小姐给她送掬花过来了……”菊霜抖开披风,边说着,边把披风披到了她的肩上,“这六小姐也真好玩,以前的时候,最不喜这些花花草草,掬花什么的,连摆都不肯让人摆在她房里,现在倒好,天天领着一帮人制什么花茶,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知道的那些东西,什么泡花茶的时候搁点蜂蜜,还把洗好的掬花和糖拌到了一起……奴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些事情,听说都是从书上看来的。这六小姐啊,真是越来越聪慧了,和以前相比,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三太太手里的帕子突然掉到了地上,被风一卷,越吹越远。
菊霜“哎呀”了一声,就要去捡。
三太太突然伸出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掐得极用力:“你刚刚说什么?”
“三太太,奴婢什么也没说啊……”菊霜想起自家主子喜欢拿着自己一双儿女自吹自擂的样子,连忙解释道,“奴婢就是觉得,六小姐才刚刚识字,就能从书上看见这么多有用的法子,制茶,酿酒,还挺厉害的……”
“不是这个!”三太太烦躁地打断她,“最后一句,你刚才说简直像什么?”
“最后一句?”菊霜想了想,“奴婢说……六小姐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就……”
三太太打断她,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就是这个,自从上次落水之后,这六丫头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好好的结巴,一下子就变正常了,连崔先生都夸她。没道理啊,我们家定书这么聪明,抄的经书拿回来给崔先生看,还要被她挑一堆刺儿……”
作者有话要说:8号突然通知我去法院实习了,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法院离家太远,我每天早上6点半就要起床,转3趟车才能到,晚上回来也很晚~~
这年头,实习生也不好当啊~~工作就更难找了,哎……
这个章节分个上下吧,本来想一次性写完的,不过,来不及了,明天得继续早起~~周六周日应该放假,我尽量多更新
生疑(中)
( 桂怡君派来的婆子把东西送到了杏娘手上,杏娘礼貌性地问了几句桂家诸人的现状,见那个婆子嘴上说好,却眼神游移,闪烁其词。
杏娘很是好奇,只是一看这婆子长得眼生,并非桂怡君往日经常派来的那个,心下有些狐疑,也就歇了打听的心思,打发人搬了花,让秋鸿给了赏钱,就把人打发了。
反而是桂家的那个婆子,似乎是对杏娘什么都没问很不适应,临走的时候,欲言又止、一步三回头地看了她好几次,动作之明显,连一贯迟钝的秋鸿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人一走,秋鸿就跟杏娘聊开了:“桂家怡君小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我看那个婆子的模样儿,不太对劲……”
杏娘推开窗户,给屋子通气。这间房间冬天冷夏天凉,六、七两个月熬得她差点抓狂,可能是角度问题,每天太阳能照到的时间很短,黑糊糊的,总有一种潮阴的感觉。
根据秋鸿的说法,她原本是不住在这里的,因为落水,魏氏为了方便看护她,把她挪过来之后,就没再搬回去。
后来住得离她比较近的俞承晟去了外祖父家,一走就是大半年。魏氏自从上回奴大欺主差点害死女儿的事情之后,一直小心谨慎,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自然是不会放心杏娘一个人的,回迁计划就这么被耽搁下来了。
“秋鸿,你家小姐我是喜欢帮朋友,不过,那是有前提的,”杏娘往窗外看去,秋天是她比较喜欢的季节,不冷不热,正好,“我不希望有人把我当成出头鸟,更何况那是人家的家事。”
“啊……”秋鸿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我看着……怡君小姐……不像是那样的人……”
杏娘不以为意,抿嘴笑道:“怡君姐姐和桂夫人都是不错的人,可人桂家也不是个个都像她们那样明事理的……”一箱橘子里总有那么几个烂橘子,物尤如此,更何况是性格迥异的人了。
秋鸿点了点头,叹道:“小姐说的也是,这桂家二小姐……我瞅了几回,确实不像是那起子着调的人。”
杏娘摆摆手,道:“罢了,横竖不是我家的人,下回见着这样的人,躲着些便是了……一年也就能见上个那么几回,碍不着咱们。”
“是。”
“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杏娘觉得她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圣母基因,只要不来挑衅她,她可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桂家的破事儿,还是让他们自个儿去折腾吧。”
桂怡君是个要面子的,杏娘自己也不是二百五,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婆子,做出些模棱两可的动作,就屁颠屁颠冲到人家门上去为自己朋友出气。且不说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既非官又非民,又有什么立场去Сhā这一脚呢?
杏娘打定了主意,对秋鸿道:“回头你亲自去跟门房说一遍,以后只要不是桂家以前来的那几张熟面孔,报谁的名字都别让进来。ww”
秋鸿不解:“小姐是怀疑……”
“我的意思是,”杏娘曲起手指,轻轻叩在窗棱上,“咚咚”作响,“桂家闹桂家的,有些事,我们自己也要把眼睛擦亮点,要是不小心被误伤了,坏了名声不说,我们还有苦没处说。”
秋鸿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一个人站在边上慢慢消化杏娘的话。她性子绵软,说好听点叫善良,说难听点就是傻愣,忠心是忠心,可惜有些事情,到底不如土生土长的家生子来得机灵。
青菱愿意提点她,终究两个人是平级关系,有时候也不能说得太直白,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坏了姐妹情分。
杏娘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正要伸手关上一扇窗户,外头突然传来了槿霞暴怒的声音:“玉珠,你别拦我,我一定要去告诉老太太,那院子本来就不是她的……”
“槿霞……你……冷、冷静点……青菱姐姐已经去找胡妈妈和二太太了……”玉珠有点喘,听起来是在废了老大劲儿才能扯着槿霞,“我们别自作主张……要是、要是……闹出点事来……”
槿霞大吼一声:“还能闹出什么事来!你放开我,三太太凭什么不让我们去院里摘桂花?我去找老太太,要是老太太觉得她做得有道理,我就服。”
玉珠继续边喘边说:“你要去,我跟你一起去!但是……你得等青菱姐姐出来了,看二太太和胡妈妈怎么说再去……”
三太太不让人摘花了?这是怎么回事?
杏娘愣了一下,朝同样惊愕地秋鸿使了个眼色,秋鸿赶紧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芳儿突然冲了进来,边跑嘴里边叫着:“六小姐,六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秋鸿身形一转,连忙扶住她,问道:“你慢点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芳儿倚在秋鸿身上,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泪痕,断断续续地说道:“方才小姐……让我们把摘好的花给了槿霞……我们送了回来……又、又回去……到那儿的时候……没看见青菱姐姐……她们说是青菱姐姐被三太太找去说话了……后来、后来……吴贵家的就领了一群人过来……把我们摘的桂花扔了出来……十五上去理论……被、被吴贵家的打了一记耳刮子……”
杏娘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炸开了,恍恍惚惚了一会儿,怒气渐渐升起,整个人跟被火烧着了一样。
槿霞和玉珠拉拉扯扯着一道走了进来,槿霞一见着芳儿一身狼狈,顾不得再跟玉珠理论,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她,嚎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也被三太太打了?”
杏娘耳朵尖,一下子抓住了槿霞话里头的重点:“槿霞,你说‘也’,是什么意思?除了十五,还有人在三房那里吃亏了?”
“小姐?十五被打了?”槿霞不答反问。
玉珠眼见着杏娘脸色不对,连忙回答杏娘:“是青菱姐姐,一张脸全被打红了……三太太不让我们再去了……”
杏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语无伦次地说道:“谁让她打人的!谁给她的权利,随便打人的……”
秋鸿把芳儿交给了槿霞,过来拉住了杏娘,劝道:“六小姐,你别气坏了身子,咱有事好好说,还有二太太和老太太在呢。”
槿霞在那边拖着芳儿问东问西:“你们怎么弄成这样了?”
芳儿把方才告诉杏娘的话又给说了一遍,槿霞气得直跺脚,扭头对杏娘道:“小姐,这事咱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然,三房还以为我们二房好欺负来着!平日里不管吃的还是用的,三太太事事与我们比肩,我们二太太性子好,一直让着她,她倒好,爬到我们头上来了!怎么着我们二房也是嫡支,三老爷是庶出,她欺负人也得看看……”
“槿霞!”秋鸿急红了眼睛,朝槿霞大声喝骂道,“没看见小姐在这发火呢,你就别在那里添乱了!胡乱撺掇小姐做这做那,出点什么事,别说二太太,老太太就头一个不饶你!”
杏娘深 ...
(吸一口气,一咬牙根,对几个乱成一团的丫鬟吩咐道:“你们把自己收拾一下,跟我一块去老太太那里。”
“小姐,去老太太那里做什么?”秋鸿被吓住了,“你别听槿霞的,三太太是长辈,这事儿你要是去闹了,那就是冒犯长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杏娘挥手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什么都别说了,去老太太那里。”
秋鸿认为杏娘是被槿霞鼓动了,不满意归不满意,心里还是担心杏娘会吃亏,也跟了一道去。
杏娘带着四个丫鬟,一行五人,气势汹汹跑到了老太太的朝晖苑。
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了几张三房的面孔,槿霞气得鼻子都歪了。
那几个人也瞅见了杏娘她们这一队人,眼睛也跟着一绿,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她们围了上来,打头的是吴贵家的婆子,皮笑肉不笑地朝着杏娘打招呼:“六小姐,真是赶巧,想不到能在这碰到你。”
杏娘不理会她。
槿霞哼了一声,替杏娘回道:“这是老太太的院子,我们小姐来看祖母,难不成还要跟你报备?”
“这不是槿霞姑娘吗?”吴贵家的朝槿霞翻了个白眼,“槿霞姑娘,听说你打小就被老太太看中,一直是在老太太屋里当差的,按说我不该说这话,不过,槿霞姑娘,你也忒没眼力,忒没规矩了,没瞅见我是在跟你家六小姐说话吗?主子没发话,哪轮得到你Сhā嘴!”
“你……”槿霞词穷了。
杏娘目视前方,看见帘子一晃,紫兰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用眼梢瞥了一眼槿霞,淡淡道:“主子没发话,谁让你随便搭理那起子不三不四的人了?规矩白学了。”
槿霞诺诺地应了声,紫兰那头已经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似是完全没见到这里的剑拔弩张,对杏娘盈盈一拜,笑道:“我倒是吴贵家的你吵吵嚷嚷做什么呢,原来是六小姐来了。六小姐,才儿个老太太还在念叨你的掬花茶配了蜂蜜喝起来特别对口味,你就来了,祖孙两个真真是通了心了……”
杏娘听她说得亲热,朝她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问道:“祖母在吗?现在可方便见人?”
“瞧六小姐说的是什么话!”紫兰用帕子捂着嘴,请嗔道,“老太太一直盼着你来呢,怎么不方便了?”
杏娘道:“那麻烦紫兰姐姐领我进去吧。”
紫兰带着杏娘,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进去。
三房几个面面相觑,一个婆子大了胆子,对吴贵家的说:“吴家嫂子,你看这……三太太还在里头呢……六小姐这要是进去了……方才三太太不是交代我们,二房的人来了,一定要给拦在外头吗?”
吴贵家的白了她一眼,恨恨道:“你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我们拦得住吗?才说了几句话,紫兰那丫头就眼巴巴地冲出来了,唯恐我们碰着了那小哑巴一根头发!”
婆子犹在担心:“可是三太太在里头说那事,被六小姐听了去,终究是……”
吴贵家的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哪那么婆婆妈妈,你有本事自个儿冲进去把那哑巴拖出来!”
婆子一脸郁郁地退了回去。吴贵家是三太太从娘家周府带来的陪房,虽然前段时间不晓得啥原因,吴贵家的梅雪一个好好的一等丫鬟,被三太太指给了府里看门的那个“独眼龙”二癞子做续弦,不过,梅雪一天没过去给二癞子做老婆,这婚事还不一定做得了数,谁知道哪天吴贵家又咸鱼翻身了。
吴贵家嘴里说着不计较的话,心里却也窝着一肚子气呢。
等杏娘她们的身影一消失,就朝屋子的方向啐了一口,道:“小娘皮,以前闷声不响做哑巴,这会子倒是能说起来了!嘴这么毒,难怪人都说克父!”
魏氏发飙(上)
( 杏娘被她那副专注研究自己的样子,弄得浑身发毛,背上汗津津的。【 ]
这三太太一贯不靠谱,说话做事要么嚣张得让人牙痒痒,要么就是不会看人脸色,老是说一些或者做一些让人无语的事情,突然摆了这么严肃的表情出来,还真让人不适应。
杏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古代待久了,成天无所事事,有些被害妄想症,总觉得这个三太太看人的眼神像是黄鼠狼看某种家禽的那种……
“六丫头很是好学,和晟哥儿一样,都像你们爹爹,一捧上书就不撒手,”老太太笑了笑,拉着杏娘的小手,攥到自个儿手里头,摇晃着,逗她取乐,“你给祖母制了这掬花茶,祖母甚是喜欢,定要奖赏你些东西。”
杏娘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一听这些话,顿时胀红了脸。她原也不是专门为老太太制的东西,送给老太太,只不过是出于礼貌,中间也不乏讨好这位俞家的老祖宗的嫌疑,现在老太太一副要奖东西给她的样子,她更加羞赧了,不禁讷讷道:“祖母……其实我……也不是……我就是做着顽,打发时间的……”
老太太不以为意,扭头对站在边上添茶的吴嬷嬷道:“你看看这倔脾气,大家伙说着都像她娘,我瞅着,倒比她娘还老实,还羞起来了……”
吴嬷嬷眯着眼睛打量杏娘,也跟着笑,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说得是,我看六小姐这秉性,最是好,说话做事很是实诚,又孝顺您……”
杏娘被夸得不自在,细细一品,又觉得老太太和吴嬷嬷不单单是在表扬她那么简单,她忍不住又朝跪在地上的三太太瞄了一眼。
三太太依旧捏着手绢时不时擦拭着眼角,整个人一抽一抽,有规律地起伏着,看起来很伤心,只是一双眼珠子却在咕噜噜乱转,破坏了整体效果。
吴嬷嬷一番话像是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里,她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一张脸笑开了花儿,摸了摸杏娘的脑袋,道:“六丫头嗳,你能事事想到祖母,祖母就很高兴了。祖母也不是那起子老顽固,非要你特地做,有心最要紧。”
杏娘傻愣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之前老太太说得奖赏,正欲推拒:“祖母,这奖赏就不必……”
老太太去吩咐吴嬷嬷做事,直接打断了杏娘的话:“把我那串红玛瑙手串拿过来。【 ]”
吴嬷嬷应了声,三太太装模作样的抽噎声忽然止住了,抬起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眼神看着祖孙两,很是惊愕。
没一会儿,就见吴嬷嬷拿了一个红色锦盒,慢慢地走了出来。
老太太朝她做了个手势,吴嬷嬷打开盒子,把东西呈到了杏娘眼前。
起先,杏娘听到玛瑙两个字,并未在意。玛瑙这玩意儿,在古代是样稀奇货,在现代却很是常见,价格也不贵。
等现场一干人等都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的时候,杏娘才感觉到了不同。
留心往盒子里一看,这是一串很精致的玛瑙珠子,玛瑙颗颗饱满圆润,色度均匀,上头的光泽度,一看便知是因为人长期抚摸擦拭造成的。
杏娘料定这是老太太的心爱之物,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星子,侧过头去,再看,却发现这十几颗珠子大小一致,用肉眼几乎分辨不出不同。
老太太从盒子里把串珠拿起来,拉住杏娘的手,将它套了上去,边套边说道着:“这是你祖母我小时候进宫,昭德皇后给的,是她的心爱之物……”
杏娘年纪小,胳膊还比较细,上手之后,跟镯子似的,滑来滑去,一听老太太说到那什么“皇后”的“心爱之物”,骇了一大跳,一把捂住了珠子,“刷”地一下,把头抬起来,看向她,舌头都大了:“祖母,这……这个……皇后的……我……我不能要……”
“给你你就收着,”老太太轻拍了一记她的头,感慨道,“昭德皇后给我的时候,我也就你这么大。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老婆子做了祖母,眼看着过几年,就要做曾祖母了,也不带这小姑娘家家的东西了。放我这也没用,只能压在箱子里头,倒不如给你来得好些。”
杏娘捂着东西,手不停地抖着,小市民心态再次复萌。
这是皇后的……皇后的东西……说不定还经过过皇帝的手……咱居然碰到皇帝皇后用过的东西了……
苍天啊,大地啊,这、这、这太惊悚了!戴在手上会不会被人抢劫啊?话说,御赐的东西都是记档的,要是哪天被她这个马大哈给蹭到大衣橱夹缝里头去了,找不着了,她会不会被杀头啊?
杏娘的脑袋顿时像被灌了铅似的,重的不行了,她一点一点地扭过头去,无比认真地看着老太太:“祖母,我记性不好,要是搁哪里忘记了,咋办?”
老太太看着自家小孙女玩变脸,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到最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不等她询问于她,这小不点儿就自己招了,问她丢了怎么办。她再也熬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鬼精灵鬼精灵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人小,晓得的事情可不少!我道是什么事情呢,放心,丢不了,让青菱给你收着,不带的时候,藏好了地方。”
杏娘还想再说,慢了吴嬷嬷一拍。
“老太太,你就别吓六小姐了……”吴嬷嬷Сhā嘴说话,一脸忍俊不禁,“这玛瑙手串又没记档,坏不了事儿。”
三人在这边其乐融融,倒把三太太撂到了一边。
槿霞在边上,不住地给杏娘使眼色,用意很明显,想让她趁着老太太这高兴的档口,把青菱的事儿给说了。
杏娘总觉得这会子大家正开心着,说三太太的那起子破事,实在是太煞风景,再说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气……
正犹豫间,倒是三太太自个儿沉不住气了。
她“砰”地一头磕在地上,声音之响,把在场的人都震了一大跳。
杏娘连忙看向她,沉寂了好一会子,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三太太今天起不来的时候,她又中气十足地嚎了起来:“老太太,你可得为我和我家老爷做主啊……我知道,我们老爷庶出,好事儿轮不到我们,分院子,也合该住小的。可是,二嫂子这回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我们家泽哥儿再过一两年就要说亲了,定书年纪也大了,都是做娘的人,她怎么狠得下心,来抢我们那个小院子……杏娘年纪小,不晓事,她就撺掇她来摘桂花。二老爷去得早,我想着她这些年不容易,处处忍让,她怎么能使出这起子下作手段,占我们的便宜……”
杏娘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三太太话里话外都是在指责她和魏氏,如此直白,真让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老太太的脸色渐渐变了,看着三太太的眼神,愈来愈冷,等她说到后面,突然拍在小几上,暴喝道:“住口!周氏,你要撒泼,就给我滚回你们周家去,俞家不是给你随便闹腾的!”
三太太被婆婆的气势震住了,这么多年,三老爷虽然是 ...
(庶出,老太太一向待人和气,并不曾亏待过他们,三太太第一次见到老太太这个样子。等她反应过来老太太说的什么“周家”、“滚回”之类的话,吓得魂都没了。
吴嬷嬷在边上道:“三太太,六小姐还在这里,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三太太一岔气,目光忿忿地往杏娘射过去。
突然,一声冷哼响起来,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吴嬷嬷,你让她继续说下去,我倒要听听,她还能编排出什么来!”
这是魏氏的声音。
杏娘朝门口方向看了过去,果然见魏氏领着一脸愤怒的胡妈妈,站在那里冷笑着,看样子,不像是刚来的。不知道站了多久。
老太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老二媳妇来啦……”
魏氏一步步走进来,给她行礼,然后自顾自坐到了边上,通篇动作做下来甚是流畅,也不见任何扭捏,待坐定了,她居高临下看着三太太,盯了许久,才不阴不阳地说道:“三弟妹,你还真看得起我,我可没有些人那么好的本事,想出这么好的法子来贪人东西。”
“你……”三太太从脸到脖子全红了,魏氏坐着,她跪着,气势本就不如对方,再加上对方意有所指的讽刺,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天天打小梅园的主意,不由得心虚起来,用大声嚷嚷掩饰心里的想法,“你敢当着老太太的面发誓,你从来没有算计过我们三房?”
“三弟妹,”相比起三太太的激动,魏氏显得镇定异常,她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不用激我,我们二房连着我陪嫁的几房,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口人,统共就我跟晟哥儿、杏娘三个主子,过些日子我把小梅园一开,自己的院子都嫌地方太大,住不满。就算我成心贪你那院子,我也没法凭空再变出些人来把你那院给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先小惩三太太一下,好吧,肯定有很多人看出来了,三太太有一个大阴谋,不知道下下章能不能码出来……
魏氏发飙(下)
( 魏氏这话,让杏娘很自然的想起了前些日子跟丫鬟们侃大山时聊的那些关于三房的事儿,回忆起青菱说的三太太有意利用三老爷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新纳的小妾为由,强占二房的小梅园,什么过几年,小妾菊露要生娃,俞承泽也要娶老婆……
杏娘就忍不住一抽,说蛋疼可能不大文雅,不过此时此刻,除了这个词语,她真想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来抒发自己的心情了。
按照三太太的说法,将来小妾要下崽,儿子要娶媳妇儿,媳妇儿要给她儿子生儿子……这笔烂帐怎么推也算不到边。
她把对未来的假设性想法全部算作了跟人抢房产的筹码,再加上华氏那件事,俞家人本来都向着她,临末了,她自个儿不知道抽什么风,把人儿子给留了下来,反过来打了自己人的脸面。
现在,她又用着华氏翻出的最后一层浪,变着法从俞府炸油,大家伙唯一的感觉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氏是个要强的,自打二老爷死后,她自己把自己脑补成了小白菜。三太太仗着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强,在她那里没少沾便宜。
三太太欺负着欺负着人家,渐渐的也就把“拿二房东西”当成了习惯,今儿个她把对付老太太的招数在房里排练了好几遍,倒是没想到,魏氏突然冲出来跟她对着干上了。
魏氏书读多了,有时说话喜欢文绉绉的,对人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儿,这会儿说起话来,用那副冷冷清清没有起伏的调子对着人,阴阳怪气得厉害。
三太太脑子有时候拎不清,可是并不是天生的笨人,私底下把魏氏的意思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是在嘲笑她。
“魏兰婷,你……”三太太瞠目,胸口起伏不定,看着魏氏的眼神,恨不得把对方给剐了。
虽然她当时处于各种考虑,看华氏的儿子俞承业比较乖觉,认下了他,没把人连着那对母女一起扫地出门,可是心里毕竟还是膈应着的,一看到俞承业那张肖似自家夫君的脸,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儿子”的身份,进而联想到他那不要脸的亲娘……那种胃里泛酸水、吃饭咽不下去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过了。
再加上俞三老爷最近又多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流连不归,一个月三十天,有十五天是宿在菊露屋子里的,剩下的一半时间,除去三老爷出公差、应酬、办公睡书房,还有査、梅两位姨娘和她抢占山头。偏偏她又是正妻,就算心里呕得要死,脸上还是要摆出一副宽宏大量、大气端庄的模样儿,真正是有气没处撒——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当初这个菊露,是她自个儿巴巴把人硬塞到三老爷身边做妾的,现在酿出了苦果,她除了自己吞,别无他法。
魏氏的冷嘲热讽,矛头直指俞承业和菊露,三太太不爆发才怪!
她再也顾不上原本打算给老太太死磨烂缠的计划了,一ρi股从地上坐起来,咕噜一下站直了,一个箭步冲到魏氏面前,伸出食指,戳着魏氏的鼻梁骨,破口即骂道:“魏兰婷,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老爷纳妾认儿子你干你何事,你们二老爷死了,难不成还要我们三房跟着一道憋着受苦受累,吃斋念佛,苦修度日?我们想多要个院子咋啦,哪里碍着你了?小梅园与其空关着养老鼠,还不如给我家泽哥儿,他将来考上了状元,你这个做二伯母的,不是也要来沾光的?”
魏氏自己又不是没儿子,俞承泽考上状元,她跑去抱大腿,这不就是在诅咒人俞承晟将来没出息吗?
杏娘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就你家儿子是天才,人儿子还没长成,就提前被判了死刑了,这样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三弟妹你要让人给你腾院子,自然碍不到我的事,只不过,小梅园是我们二房的地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自指的,就算关在那里破败了,我也不会让给谁。”魏氏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把脸直接拉下来了,丝毫不惧三太太那副随时可能冲上来扑倒她的泼妇样儿,下巴微抬,斜眼睨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地挤了出来:“三弟妹,别怪我这个做嫂子的没提醒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掂量着点,进琮是你们家三老爷的兄长,不敬亡兄,这要是传了出去,你们也沾不到好。”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却有点像是在威胁人了。
“魏兰婷,你吓唬谁呢?”三太太再也顾不得场合不场合,脑子完全被愤怒填满,犹如某一天,正在白宫睡觉的某总统一觉醒来看见全世界被他压迫过的国家的难民们联合起来反帝了,她上前欲揪住魏氏的袖子与之理论,手一伸出来,犹豫了片刻,又缩了回去,只冷笑一声,道:“是,你是识字比我多,嫁过来之前是大才女。我没啥本事,比不得你这么会弯弯绕绕,差点被你混过去!我们现在在说的是我们家那个小院子的事情,你做什么扯到什么小梅园大梅园的地方去?”
魏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瞧着三太太,满脸嘲讽地说道:“三弟妹,话得摸着良心说,今儿个是谁先提到小梅园的,你若是记不起来,可以问问别人,我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有人要把老太爷指给我们家进琮的院子夺了,给自个儿儿子用呢。”
三太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站在原地隔了十几秒,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尴尬,好似回忆起了什么,她张了张嘴巴,朝魏氏看过去。
魏氏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即使在刚才三太太最泼的时候,也没改变自己的姿势,这会儿三太太歇下来的功夫,紫兰给她上了茶,她已经慢条斯理地捧起来茶盏,掀开盖子,吹散浮在水上的茶叶,轻轻啜了起来。
这般闲适的模样儿,让杏娘不禁感慨起来,以前她只嫌齐国公家的顾三穷讲究,想不到这架子魏氏端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三太太则不以为然,反觉得魏氏这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德性,很是碍眼,她愣是从对方那张笔挺挺、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了轻蔑、憎恶以及目中无人等等一系列复杂无比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对方心底里可能在骂自己的话,越想越恨,到后来压根都磨疼了。
槿霞在边上看得乐得半死,要不是老太太在场,她真要直接笑出声来了。
三太太这般失态,让她因为青菱和十五被打而冒出来的那股无名火,有了宣泄的档口。她忍不住捅了捅边上的玉珠,轻声嘀咕道:“真想不到我家二太太发起火来这么厉害,看她那样儿,活该!看她下回还敢打我们的人!”
三太太和二太太斗法,老太太在边上不说话,眼瞅着三太太被老太太逼得又是伸手又是捋袖子的,一副准备要干架的架势,大家就更不敢出声了,恨不得把眼睛也给堵上了。玉珠头回接触主子间这么私密的斗殴场面,大气也不敢出,槿霞这个小祖宗还黏吧黏吧凑上来跟她讨论三太太活不活该的问题!她抬起头,哆嗦着嘴唇,朝她咧了咧嘴,当做是回应。
“我跟你说,三太太这回……喝!”槿霞乐呵呵回过头,想拉着她想继续絮叨,不回头不要紧, ...
(一回头就被玉珠这龇牙咧嘴的表情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一边拍胸口一边埋怨道,“哎,玉珠,你这是做什么,没事待在边上哭丧着脸……不晓得的,还以为现在被堵得说不上话来的是我们二太太……”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开战,杏娘就很自觉地挪了地方,从老太太的座位上搬到了右下手的地方站着,在那里装鹌鹑,这会子后面两头在那里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ww
杏娘抽了抽嘴角,侧过头,不着痕迹地说道:“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槿霞,有话回去再说,待会儿我准你说上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槿霞脸一下子绿了,她正要反驳,被玉珠拉了拉袖子。
玉珠下巴朝三太太方法扬了扬,三太太那双眼睛,跟狼似的,目露凶光,瞅着她们这边。
三太太早就瞅二房几个丫鬟不顺眼了,尤其是青菱和槿霞,仗着自个儿在老太太院里头待过几天,做了几年不入流的二、三等丫鬟,到了二房六丫头这个死结巴身边,平日里看见了,脊梁骨挺得比她这个做主子还直,忒没规矩。这会儿,一个个嘴咧成这样,笑话谁呢?
“狗奴才,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能养什么样的奴才!”三太太咬牙骂道,“主子没教养,养出来的奴才也每一个好东西!”
这是把战火捅到杏娘身上去了。
魏氏“嗖”地一下把头抬了起来,茶盏往边上桌子上一拍,水花四溢,她扬声吼道:“周锦瑶,你骂谁没教养呢?有胆子再说一遍!”谁都知道她在一双儿女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骂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骂她儿子女儿没教养!
“说就说!”眼见着对手被自己成功撩拨,点燃,引爆,三太太眼睛里露出一丝喜色,嘴巴里一刻不停地嚷道,“六丫头才生出来没多久就死了爹,打小又是个结巴,我们俞家这么多代,也没出过这样的少爷、小姐,我以前就觉得她透着股邪气。打她落水之后,也不晓得你用什么歪门邪道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我看着,更不对劲……”
“砰”地一声,一只青花白瓷的茶盏在三太太脚边炸开了,碎瓷片和热茶溅得到处都是。
“啊——”三太太尖叫起来,声音充斥了整个屋子,随即又四下扭头寻找凶手,“是谁?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敢砸我东西?”魏氏就在她面前,不可能是她,那么……剩下的,她马上把视线锁定到了杏娘身上。
杏娘早被三太太那一声声“邪气”、“歪门邪道”、“不对劲”吓得呼吸都要停住了,耳朵里完全接收不到其他声音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整颗心就像马上要被挤出来一样。
她的脑子里浮现起了以前看见的一些古代行刑的例子,用火烧,砍头,用油锅炸……她不是真正的杏娘,她肯定会被烧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太疼了,被绑起来,放在火堆上烧,最后皮焦肉烂……
“周氏!”老太太边上的小几上,空空如也,她站起来,指着三太太的手哆嗦个不停,“今儿个你再乱嚼一句,看我不让人缝了你的嘴巴!什么邪气?六丫头喊你一声三婶母,你端着长辈的架子,就天天说道这些!今天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在这里骂六丫头,你出了这个门,下回是不是要对别人说,我老太婆命硬,克死了儿子!啊?”
东西是老太太摔的!
等三太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了,她扫视了一圈周围,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好似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三太太暗自后悔不已,她怎么把心里头想的都说出来了呢?这俞杏娘有猫腻是肯定的,只不过这会儿她也就是嘴上说说,又没什么凭证,再者,若这个俞杏娘真是被那些东西给……那她今天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岂不是也要被……
三太太心有余悸地朝杏娘看去,见她满脸灰白,两眼无神,真的像被什么附身了一样,连忙撤回了视线,“啪”地跪下来扑倒在地上,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你听媳妇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杏娘只听见耳朵边上有人不停地在说话,却怎么也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
秋鸿站在她侧后方,发现她不对劲,一步冲到了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抱住她,叫道:“小姐,六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杏娘被她又搂又拍,不停地唤着,隔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好了一点,朝她虚弱地回应道:“我没事,刚才胸口有点闷……”
嘴上是这样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背上,已经全是冷汗了。
她动了动手,感觉一阵刺疼,她低下头一看,拳头握得太紧,她的指甲牢牢地抠着肉,有几只,已经掐出了血痕。
杏娘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魏氏脸上的表情尤其焦急,恨不得直接冲过来,她对她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对方顿时松了口气。
杏娘胸口闷着的那口气一缓,感觉暖意从四肢百骸窜了上来。
老太太对紫兰道:“带六小姐去后头歇息,小孩子胆儿小,没的吓了坏她。”
紫兰自然知道这是要借着送六小姐去休息,支开她们,她很温顺地应了一声:“是。”接着,朝槿霞和秋鸿使了个眼色。
秋鸿想抱起杏娘,抱了一下,有些沉,杏娘连忙挣开她,道:“我可以自己走。”
槿霞和玉珠跟着一起走,芳儿傻愣愣地立在那里,表情呆滞,槿霞走了几步,没看见她跟上来,连忙折回去,在她胳膊推了一下,把依旧不甚清醒的小丫头牵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二太太、胡妈妈、三太太以及老太太、吴嬷嬷,杏娘一行人的脚步声“踢踢踏踏”,渐渐远去。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声音很和缓,听不出一丝怒意,道:“周氏,你越发不像话了!莫说是你二嫂子,我也忍你很久了。进琮死得早,你不帮衬着你二嫂,反而处处与她为难,现在,居然还把算盘打到六丫头身上去了……今儿个在我这里你都敢骂她克父,私底下定是没少说吧。”明明是疑问句,老太太却把这话说成了陈述句。
三太太先是目瞪口呆了一会子,半晌才缓过神来,老太太以为她是在说俞杏娘克父的事情,并没有听出她真正的用意,这样,她倒不如将计就计,先糊弄过去。她连连求饶,道:“老太太,媳妇冤枉啊,我没有骂六丫头……”
“有没有我老婆子心里清楚!”老太太吼了一声,突然把眼睛睁开了,说话口气乍变,“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别让我听见谁嘴里再嚼结巴、克父之类的话,若是被抓着了,我头一个找你!别怪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提醒你,老三,可是到现在还惦记着开祠堂的事呢!我们俞家可没那么多讲究,你姓周的和她姓华的,在我眼里,只有先来后到的区别,旁的,都一样。”
三太太直接瘫倒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老太太 ...
(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色缓和过来,转头对二太太问道:“老二媳妇,我约莫听到,青菱被人打了,方才闹闹哄哄的,我也没仔细问,早上来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功夫,变成这样了?”
“啊……”二太太被老太太刚才那诡异的口气和话语给震得不轻,这会儿猛地被点名,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幸得胡妈妈在边上揪了揪她的衣服,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站起来,一边瞅着犹自在灵魂出窍的三太太,一边字斟句酌,回道:“这……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青菱带着杏娘去摘桂花,说要做什么桂花酿……后来就被打了,恍惚是听说……手脚、手脚不干净……”
“手脚不干净?”老太太挑眉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
二太太脸上神色更加尴尬,吞吞吐吐道:“呃……这也是媳妇听说的……媳妇觉着青菱平日里是个守规矩的,不像是这般不识抬举的人,兴许里头……和三弟妹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她的脸伤得很重,看在她伺候杏娘很尽心的份上,媳妇就擅作主张,让人请了大夫……”
“打得是脸?”老太太又问了一遍,还不等二太太回话,她就冷笑起来,“青菱打小就在我这里伺候,什么稀奇东西没见过,她手脚要是不干净,不拿我这个老眼昏花、记性不好的老婆子的,反倒是偷到几个姨娘院子里头去了……”
“老太太说的是,杏娘的东西都是青菱一个人管着,青菱要是真存了这种心思,实在是犯不着去其他地方取,随随便便污几样,杏娘年纪小,我和胡妈妈又不清楚,定不会被知道。”二太太面上讪讪,青菱虽说是老太太的人,到底现在是杏娘身边的一等丫鬟,要是俞家六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偷东西这种事情传了出去,头一个倒霉的就是杏娘,那起子嚼舌头的可不会管是不是俞家管教奴才不严。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又分神去看坐三太太,视线一触到她身上,原本上扬的嘴角弧度立刻垮了下来,道:“老三媳妇,你倒是给我说说,青菱到底偷了你家哪位姨娘的什么东西啊?”
“这……”三太太打了个激灵,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听到魏氏跟老太太的对话,一颗心就凉了半截,再等老太太问到她头上的时候,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是想随便推说青菱偷了菊露一根玉簪子,混过去的,反正当时也没人在场。她遣了吴贵家的过去跟青菱说,三太太找她有事,吴贵家的机灵,是特地避过了人说的。青菱自己也没脑子,中了圈套,跑到了菊露住的小偏院里头。菊露一丢东西,自然得拿她试问了。
整件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圈套,不过,圈套又如何?只要自己不承认,吴贵家的又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她们一口咬定青菱有罪,就是死无对证。
谁知道,今天老太太会出来说这些话,把她给吓丢了魂儿,又把偷东西的事挑了出来,放到了明面上,跟魏氏演双簧似的,赞了青菱一通,来了个先发制人。
“青菱今儿个……自己跑到了露姨娘的屋子里头……赶巧露姨娘丢了一根簪子……”老太太先头的那番警告犹在耳边飘荡,三太太今天头一回领会到了三老爷嘴里头形容嫡母的压迫感,原来,以前那个好说话的老太太,只不过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三太太的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可不敢再那样胡搅蛮缠了,很小心翼翼地叙述着,“当时房里只有青菱一个人,所以……”
老太太接过话茬,道:“所以你们就说她拿了那簪子?”
三太太道:“菊露房里都是信得过的丫鬟,人又老实,定不会污了主子的东西……”
“你这话的意思是……”老太太看着她,“打小由我房里教养出来的青菱,就是信不过,不老实,专门欺主,污主子东西的喽?”
“媳妇绝无此意。”三太太把头垂了下去,今儿个老太太是铁了心要帮二房了,她再拗也没好果子吃,“媳妇回去一定彻查此事。”
“哼。”
三太太立刻改口:“媳妇也觉得青菱姑娘是被冤的,回去一定好好说说这露姨娘,把打人的婆子撵出去,给青菱姑娘一个交代。”
今天,也算是三太太自己送上门来找骂了。
隔了一会儿,老太太又想起一桩冤案来。
她跟吴嬷嬷说话:“这桂花开得特别好的是绛秋园吧?”
吴嬷嬷点头答是。
“那里不是一直空置着吗?”老太太一边摇头一边叹道,“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这院子谁做主拨给老三那几个姨娘了?”
“老太太有所不知,”吴嬷嬷毕恭毕敬地回道,“之前三老爷住的地方走水,烧坏了好几间屋子,大太太说,这人来人往的,毕竟是内院,皆是妇孺,行动多有不便,就让三太太先委屈一下,做主让三老爷和三太太连同几个姨娘,先挪到绛秋园去,说等屋子重新盖好了,再搬回去。”
“哦?”老太太又问,“那老三他们住的地方,几处屋子不是几个月前就修整好了吗?怎么还有人住在绛秋园?”
吴嬷嬷不答话。
老太太却恼了:“既然还没有把绛秋园拨出去,老三媳妇你今儿个来跟我说有人要占你家院子,这话从何说起啊?”
哭了半天的地方,其实并不是三房的……这是很严重的立场问题。都不是你的东西,那你在那里瞎起诉个什么劲,纯粹浪费法官、旁听和被告的感情。
老太太没好气了:“六丫头去摘个花儿,还要被人赶来赶去,这是什么道理?”
魏氏也跟着被膈应到了,越想越恶心,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脑子一热,对老太太说道:“娘,这绛秋园地方不大,离我们住的院子也挺近,杏娘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我正愁腾不出地方给她,今儿个就跟你厚个脸皮,你看,把这院子拨给我们怎么样……”
三太太浑浑噩噩回到了自己院里,吴贵家的跟在边上,嘴巴一开一合,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会儿骂骂紫兰,一会儿说到二房几个丫鬟的名字,朝二房方向吐几口唾沫星子。
三太太也不反驳,任凭吴贵家的闹腾。
前面是门槛,她心不在焉地抬脚跨进去,猛地一绊,直接磕了下去。
正好菊霜听见了吴贵家的大嘴巴,从里头迎出来:“三太太,你回来……”话未完,眼见着主子就要脸朝地和地面亲密接触了,她连忙一把捞住了人,架住了三太太的胳膊。
丫鬟婆子们顿时炸开了锅,乱成一团。
吴贵家的在边上大呼小叫,声音尖利刺耳:“啊!三太太,你怎么样!三太太,你没事吧!”反复来反复去,就这么几句话。
三太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腿完全软了,她想站起来,两条腿跟棉花似的,膝盖直往下跪。
这可把菊霜整得够呛,三太太平时特别注重补身子,一年到头大小补品不断,以前看着还没什么,关键时刻,像这种时候,靠万千药材堆积出来的膘,就全展现出来了。
菊霜一边喘气,一 ...
(边朝着吴贵家的道:“吴妈妈,你就别在那里添乱了,三太太都这样了,让力气大的婆子,快点给抬床上去。”
菊霜一家子是周家陪嫁过来的人家,吴贵家的也是。按受重用的程度,在菊露做姨娘之前,菊霜一家子一直是及不上吴贵家的;按辈分,吴贵家的是跟菊霜父母同辈的。
这会儿,被菊霜点名道姓地数落了,吴贵家的立刻就不高兴了,她本来一只手搭在三太太身上,一直在装样子扶人,菊霜这话一说,她立刻转过身,对着众人喊了起来:“哎呦,听见没?咱露姨娘的姐姐菊霜姑娘可是发话了,要咱少添乱!说咱不护主子呢!”
“吴妈妈,你这是做什么!”菊霜的脸憋得泛青了,她晓得吴贵家的梅雪一直想做三老爷的妾室,为此,在周家老太太、几位夫人那里使了不少劲,没想到,最后这姨娘的位置,居然落到了完全没有做准备的她们家小妹菊露身上……因为这,爹娘这些日子没少受吴贵一家子挤兑,天知道,要是可以,她们家一点都不想让菊露做这个姨娘!这吴贵家的平日里说话尖酸刻薄,不曾想胆子真的这么大,这种节骨眼上也敢撺掇人闹事。
吴贵家的干脆一甩手,站在边上看起了笑话:“我能干啥啊?菊霜姑娘,你不是让我们少添乱吗?这不按着你的话做着呢。”
“你……”
里头几个洒扫的小丫鬟也被外头的动静惊了出来,菊霜也顾不得再跟人置气了,连忙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年轻丫鬟的力气小,几个人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半昏迷状态的三太太扯进了门。
几个长相老实的婆子看不过去,纷纷过来援手,吴贵家的也装模作样过来搭把手,其实没用一点力气。
三太太好不容易躺到了床上,菊霜连忙打发人去请大夫,她对着三太太,又是掐人中,又是擦脸,三太太总算醒了过来。
菊霜凑上去:“三太太,你总算醒了,我……”
还不等她说完,吴贵家的一看三太太睁眼,就一ρi股坐到了床上,扭了几下,把菊霜愣是挤了出去,哭嚎起来:“三太太啊,你真是吓死奴婢们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可怎么办哪!”
三太太伸手去按太阳茓。
吴贵家的不明所以,问道:“三太太是磕着哪里了吗?”
菊霜站在后面,一看她这样,连忙道:“三太太头风又犯了,我这就去把上次大夫配的那个清凉药膏拿过来。”
三太太点了点头。
吴贵家的顿感脸上无光,她抢过小丫鬟端过来的人参汤,一脸谄媚地朝着三太太笑道:“三太太,你放心,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大夫马上就来了。”
站在下头的丫鬟婆子们一阵鄙视。
几口参汤下肚,三太太彻底缓过气来了,她支开下面围着的一群人,只留下了吴贵家的和拿着药膏的菊霜。
菊霜一边给她的太阳茓位置涂药膏,一边问道:“三太太,你不是去了老太太那里吗,这是怎么了?”
三太太咬牙道:“还能怎么,都是那姓魏的和她那结巴女儿!自打那死结巴落水以后我们就没清静过,先是华氏那个贱人上门,再是屋子走水,接着定书又被送到了庙里头抄经,真正是中了邪了!”
菊霜觉得今儿个三太太自从在半路时遇见了六小姐,一提到她就神神叨叨的,还不停地问她,落水以后的六小姐和落水前的有什么不一样,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她不敢多问,只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吴贵家的可不会放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立刻附和起来:“三太太说得对,这六小姐,本身就是不祥之人,自打落了水,去了崔先生的蒙学,说话就利索起来了,人也厉害了不少,大家伙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她哪里有福了……”
三太太道:“有福?不让魏氏折福已经算是不错了!今儿个我越想越古怪,这结巴多了去了,没见着谁是靠读书上蒙学就把病治好的,这事实在是太古怪了,尤其是,这些古怪,都发生在那结巴落水之后……”
吴贵家的吃了一惊,大声道:“三太太的意思是这六小姐是被那……那脏东西给……给……她不是原来的六小姐了?”
“小声点!”三太太打了个寒战,“我反正觉得很邪乎。”
菊霜觉得真正魔怔的是自家三太太,她劝道:“这六小姐可是跟着二太太去过净月寺上过香的,在佛祖眼皮子底下都走过了……若是妖邪,总归要显形的……”
三太太白了她一眼,骂道:“你懂什么?”
吴贵家笑了起来:“菊霜姑娘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东西。”
三太太压低了声音,对吴贵家的说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若真是那……我定要为俞家除害!”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敬上
槿霞
( 杏娘在老太太那里出了一身冷汗,出来时,可能吹着了风,回到自个儿屋里就有些头痛。她连灌了好几杯热水,也没让自己暖和起来。秋风徐徐的天气里,踩在铺着腥红毡毯的屋子里,她依然能感觉到,寒气在不停地在往自己身体里钻。
在聊天的时候,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三太太话里头的恶意,这些措辞奇怪的句子,绝对不止骂杏娘克父这么简单。
幸好,老太太她们都没有多想,大家当时的注意力也都在三太太身上,只是担心她被三太太刺激到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今天那种情况,要如何收场。
杏娘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身体的改变是循序渐进的,虽然不能算是步步谨慎,好歹也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小心翼翼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被她一起看不起、认为大脑简单的三太太给辨出了真伪。
杏娘心跳得很厉害,莫名地心慌,以她以往对三太太的了解,这事儿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了她的脸子,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
看来,以后必须得再谨慎一些,最好离三太太远点。也怪她自己,碰到三太太的时候,非要跟她去置气,知道了她的脑子没回路,还去和她较真,果然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闲没事找上门,闷得慌了。
十五在边上给她倒水,她只被甩了一巴掌,伤得不重,涂了点药,用冷水一敷,就看不大出来了。
槿霞在边上寻着了空隙,拉着人说个不停,三太太的报应来得太快,她兴奋得有些接受不了了,一夸起老太太来就没了头:“三太太这回算是栽跟头了,谁让她动不动就喜欢来找我们茬儿,占我们便宜!哼,看我们家二太太仁善,就趁机欺上我们的头了。还是老太太厉害,几句话就说得她哑口无言,你没见着当时三太太那样儿,啧啧,真是大快人心哪!最后老太太问什么时候绛秋园被拨到了三房名下时,她听得脸都青了。我看啊,还是咱老太太最能耐,最是公道,谁也不偏帮。以前那起子没眼界里的小人嚼舌根,说什么二老爷去了,老太太不待见咱二房,我看哪,老太太对咱二房比对大房都好……”
芳儿站在边上,看十五脸上一露出困惑之色,就急吼吼地给她做补充说明。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她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高度紧张之后,再次回忆起那段经典的骂战过程时,竟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欣喜与自豪,嗓门也比平时高了好几档:“我觉得今儿个最厉害的,除了老太太,就要数我们二太太了。平日里和和气气一人,生气起来,可比三太太有本事多了。她往那里一坐,三两句话就把三太太给绕了进去,三太太被她气得半死,偏偏还拿她没辙。咱二太太说的话句句在理,特别是最后,跟三太太抢绛秋园的时候……”
“绛秋园?”十五把小炉子上温着的青瓷水壶拎起来,给杏娘倒水,一边倒一边问道,“是哪个绛秋园?”她不是家生子,有时候对俞府的各个院子,宅子,弄不清。
槿霞翻了个白眼,嗤道:“还能是哪里?先头儿三房走水,大太太做主,让人搬过去住的那里呗!”
“那个院子根本就不是给三房的,亏得三太太还有脸皮把我们赶出来!”说到绛秋园和三太太的所属关系,芳儿就开始火大了,一下子进入了状态,愤愤不平,嚷道,“那是之前看他们院子烧了,没地方住人,才拨给他们应急的!三太太搬了进去就不肯让出来了。咱做丫鬟的,打小只会伺候主子,也知道有借有还这个道理,三太太这个做主子的真是让我们长见识了。幸好今儿个咱老太太明理,要不然,我们真正是屈死了,被打了被冤了,也没处说去了。”
十五听到院子不是给三房的,眼睛闪了闪,正要发问,被槿霞的爆笑声打断了。
几个人转头向槿霞看过去,只见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桌子,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副随时可能趴到桌子底下去的模样儿。
看客们面面相觑,不解为何聊着聊着,说得好好的,身边这位就抽了起来。
“我方才……听到芳儿说……有借有还……想、想起来一桩事儿……”槿霞擦干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拼命抑住笑声,艰难地说道,“三太太这硬霸着……绛秋园……不、不放的样子……对当初跟老太太回了……要把院子借给三太太的大太太来说……可、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
“话?”芳儿傻愣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问道,“什么话?”
槿霞扫视了众人一圈,一字一顿、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噗……”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杏娘,当场把喝到嘴里的热茶喷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思绪,一点点飘了回来。
这话太毒了!
不过,毒归毒,它毒得形象生动啊!
说不定这大太太,这会子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哭呢,瞅着今天老太太的样子,颇有要大小通吃、开全民批判大会的意思,刚才吴嬷嬷回话的时候,可不是还特地强调了一遍,是大太太要求把绛秋园出借给三房的吗?
能跟在老太太边上的,个个都是人精里头的人精。别看紫兰对二房的人很热情,要不是青菱和槿霞成了杏娘的贴身丫鬟,人紫兰也不会有事没事就跑二房来通风报信。这个吴嬷嬷对二房虽有偏好,听说杏娘这小名儿还是出自她的手笔,不过,关键时刻,可从来没见她含糊过。今儿个居然能当着三太太的面,把大太太给捅到老太太面前,说明,老太太那里的风向标肯定变了。
大太太不管事,把公家的院子借出去做人情,没处理好后续就撤脚跑了,乐颠颠看着三太太掐上了二太太,三房撕开了脸揪着二房的皮开闹开打,从绛秋园到朝晖苑,槿霞她们几个嗓门都大,一路过来,愣是没见到一个大房的人过来表关心。要知道,平日里,咱俞府大太太的关系网之铺天盖地,夸张一点说,几乎把所有的角落包括老鼠洞在内都囊括进去了,堪比娱乐圈狗仔队追杀明星拍绯闻拍艳照拍私生子的功力,今天安静成这样,肯定是有猫腻。
老太太估计也是瞅准了这一点,对这个当家的大儿媳来气了,看情况貌似可能还有点新仇旧恨一起算的苗头。
总之,总结来总结去,就是一个结论——大太太这回亏大发了,戏没看成,极有可能自己先下水游上一圈了,典型的赔了“肉包子”,还膈应到了自己。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槿霞话里头的笑点,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场面却突然冷了下来。
一开始可能不觉得,细细把槿霞这句话里头的每个字每个词推敲一下,用来比喻大太太和三太太的关系自然再正常不过,可是联系到了三太太身上,就觉得骂得有些过了,有直接把主子升级成某种看家必备的动物的感觉。
这年头,还不兴造反和革命一说,只有主子问候奴才属相的,没有奴才去吐槽主子本命生肖的……
杏娘喷了一点茶,看着槿霞一脸得意 ...
(洋洋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剩余的全呛进了喉咙里,她捏着茶盅子,吸着了一口空气,使劲咳上了,一边咳一边还要用力说话:“咳咳……我说……你们……”
不等她把话吐出来,秋鸿一把掀开了帘子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对着槿霞几个就是一顿臭骂:“你们这一个个是在做什么?槿霞,尤其是你,今儿个在老太太那里几件事儿还没跟你算总账,这会儿倒是又闹腾开了。主子的事,轮不到你瞎操心!三太太再不济,也是咱俞家正经的太太,你嘴巴里都胡沁些什么东西,竟然把三太太比成是……比成是……”秋鸿实在是不好意思把“狗”字吐出来,她走过来扯了扯槿霞的衣袖子,道:“二太太刚有些高兴,你再折腾点幺蛾子出来,谁都救不了你!三太太做了那起子算计人的事儿,自有老太太和三老爷去管,你再在这里大声嚷嚷,被人传了出去,就算我们有理的也会被说成没有理了。”
说完,她又转过身,对着余下来的几个人道:“还有你们,别跟着瞎起哄,咱二太太这回好不容易给咱挣回了面子,别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劲儿,到处嚷嚷,惹人厌烦不说,没得还要被人说我们二房得理不饶人!”
一时之间,大家伙都被这位好好小姐,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给怔住了。
秋鸿是因为救主有功被提上来的,虽然是大丫鬟,待人却一贯和很气,有时候说话还没有小丫鬟声音大,今儿个居然扯着人端起了一等丫鬟的谱儿,发起威来,可见确实是被逼急了。
说了一大通,秋鸿见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忍不住又喊道:“听见了没有!都给我说话!”
都说平日里看起来最没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是最最吓人的,这话确实还是有三分道理的。
大家被这么一吼,才如梦初醒,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道:“听见了……”
秋鸿点了点头,视线一转,往杏娘这边看了过来。
杏娘张了张嘴,觉得这种场合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可又不晓得要说什么话才能不拆秋鸿的台面,最后挣扎了一会儿,理智还是压倒了情感,占据了上风。
槿霞的问题,不只一个人跟她提起过,秋鸿多次向她暗示过,连青菱也不着痕迹地跟她提过几回,胡妈妈当着魏氏和她的面,也埋怨过院子里的丫鬟们勤快归勤快,但是有时候在有些事情上表现得太过碎嘴了。
杏娘觉得,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只不过,显然,在这里,在俞府,并不需要这样的人。在主子眼里,沉默寡言的丫鬟才是真正的好员工,放个定时炸弹在边上,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突然被引爆了。
她知道槿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人缘好,虽然喜欢到处打听事情,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却分得很清楚,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傻大姐性格太明显,一激动就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巴,好的坏的全倒了出来。这种性子,很容易吃亏的。
今天秋鸿架势十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了槿霞,看起来很像是博了她的面子,没给她台阶下,往长远想想,若是能让槿霞长点记性,那也不错了。
槿霞羞红了脸,却并不反驳秋鸿的话。
她只是想开开大太太的玩笑,倒真没有那起子把主子拟物化、比喻成犬类的意思。
秋鸿一见到杏娘涨红了脸,时不时咳上几声,顿时眉头一皱,走过去在杏娘背上轻轻拍了起来,等杏娘有些缓了过来,才略带不喜地说道:“聊天解闷儿是不错,咱六小姐脾气好,素日里一直喜欢惯着我们,这是我们的福气。但是做丫鬟的,也不能失了分寸。一个个全跑去自己玩儿了,也不留个人下来顾着六小姐。今儿个这事儿,要是被二太太或者胡妈妈瞅见了,定然轻饶不了我们。你们以为以前那些丫鬟婆子,都是缘何才被二太太发卖的发卖,送庄子的送庄子的?”
杏娘落水之后,原本伺候的丫鬟们或卖或贬,闹腾了好一阵子,因为当时好些都是家生子,处理起来很是麻烦,二太太手段之凌厉,让人瞠目结舌。
她可不管谁来求情,哭得有多惨,喊得有多冤,人只认一个死理儿——我女儿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你们这群照顾的却个个活蹦乱跳的,再多解释都是掩饰,玩忽职守这种罪名,古代叫得好听点、冠冕堂皇点、阶级点,就是护主不力。这一个四字短语,完全可以解释得通过程中间,一向宽和待人的二太太为何非要跟一群奴才不死不休这个问题。
“秋鸿姐……我……我……”芳儿是那种典型的有胆子跟着瞎起哄没胆子承认的主儿,这会儿见秋鸿一发火,被骂了一顿,早就蔫了,赶紧投降,表明悔过之心,“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方才去老太太那里,十五脸上有伤,并未随行;去了的人,除了说个没完的槿霞之外,另外一个玉珠从回来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地在边上了。
所以,秋鸿说完槿霞之后,特地骂她们几个的几句话,很明显是专门针对她说的,没指名道姓,可能是念在她初犯,才给她留了点面子。
秋鸿“嗯”了一声作为回应,嘴上说道:“光嘴上应了都是不作数的,要做了才行。”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秋鸿姐……”芳儿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她,她并不是家生子,家里孩子太多,托在俞府干活的亲戚的福,才有幸进了府签了契,拿些月例银子贴补家用。对于在自己这个岗位上工作的、被开除的前任工友的那些事儿,道听途说了一些,除了二房几个的几个老人,大抵都是说二太太刻薄下人,当日六小姐落水之后,迁怒于人,刚来那些日子,她天天过得胆战心惊的,唯恐哪天一个不小心,被主子开了刀,等时间长了,摸清了几个主子的性子,她才慢慢放下心来。可惜二房的人,都对当时二太太发火遣人的事儿讳莫如深,她一直没听过完整版本的前因后果,今天听秋鸿的意思,那些人被遣退,似乎还不只是在六小姐落水的时候犯了护主不力一个错误。她不禁凑上去,好奇地起来:“那些被发卖和送走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是说当时护主……保护六小姐不利,害得六小姐……”
秋鸿方才一时情急,把之前的事给抬了出来,想要吓唬吓唬这些人。说完就后悔了,事涉及六小姐落水,毕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当着主人公的面大大咧咧把这话说了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妥当。
她偷偷看了看杏娘,见她神色还算平静,倒也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个芳儿却是个没眼力劲的,还光明正大打听起这件事来了!她不由得瞥了对方一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没护好六小姐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接着,就没声音了,不再去理会芳儿。
谁知芳儿仍不肯放过她,不舍地追问道:“那其他原因又是啥?”
“你非要问清这些事做甚?”
芳儿忸怩着说道:“怕……我怕以后……”
秋鸿皱了皱眉,这个芳儿平日里看着咋咋呼呼,做事手脚倒是勤快,本来以为也是个明白人,现在看来,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说话做事还真是不看场合,她 ...
(叹了口气,道,“二太太最厌恶奴大欺主这种事,只要你乖乖别惹事,没什么好怕的。”
芳儿还想再问,看秋鸿脸色不好,就讪讪地住了嘴。
秋鸿寻思了片刻,对玉珠道:“绛秋园那边,估摸着,这几日三房那几位姨娘就要搬了。方才胡妈妈嘱咐了我,说来说去,我们是占了便宜的,那院儿确实住不了几个人,僻出来给咱六小姐养花养草却是很大的。二太太把它要了过来,咱也不能闲置着,明儿个你去大太太那里,说一声,让她调几个会种花的婆子过来,再去弄几个粗使丫头,你看着她们,让她们尽快把那里给收拾出来。”
“啊……我晓得了。”玉珠诚惶诚恐地应了声,平日里这些大事情,都是由青菱或者是秋鸿亲自处理的,再不济,还有槿霞在那里顶着,没想到今天,这好事儿,竟然砸到了她头上,她有些激动,对着分派了任务的秋鸿连连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做的,秋鸿姐放心。”
边说着,她边去偷瞄槿霞,槿霞脸上的表情倒还算得上平静,并未有被人抢了差事而愤愤不平的样子。
秋鸿也去瞧槿霞,没有瞧出什么,随口“嗯”了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现在青菱不在,很多事情都落到了她的肩上,一等丫鬟的工作,有的时候就像是一府的管事,尤其是在二房这种人手欠缺的地方,如何合理的配置,也是一门大学问。青菱在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青菱做,她能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如今换成了秋鸿,看她指挥起人来,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杏娘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又灌了几杯茶进肚子,整个人坐在凳子上,意识又迷离起来,头晕晕乎乎的,重得厉害,脚上却轻飘飘的。
忽然门口的帘子晃了晃,一阵冷风灌进来,杏娘打了个哆嗦,鼻子里闻到一股刺鼻的生姜味,和着糖香,溢满了整个屋子。
抬头一看,居然是青菱。
她顶着一张肿得老高的脸,用雕花填漆托盘端了一个大碗,看见凑在一起的秋鸿几个,似乎是想笑的,一咧嘴巴,嘴角弧度还没来得及上扬,就牵动了伤口,垮了下来,“嘶嘶”直抽气。
“你们都在啊!”她嘀咕了一句,算作是跟大家打了招呼。
几个人看着她的脸,都有些说不上话来,先前听说三太太打了人,都没怎么瞅见,现在看到了,才晓得原来打得这么严重。
杏娘站起身,道:“你怎么过来了?我娘不是嘱托了胡妈妈,给你请了大夫,让你休息几天吗?”
“没事,不休息也罢,只是皮外伤,算不得大病。我伤的是脸,又不是胳膊和腿。”青菱把东西端到桌子上,从托盘里把碗拿了出来,放到杏娘面前,“我方才听胡妈妈说,六小姐你在老太太那里被三太太惊着了,定是出了不少虚汗,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杏娘晓得她是个要强的,女孩儿都在意自己的脸,青菱都成了这个样子了,还关心着自己的身体,让她颇为感动,不知不觉就端起了那碗姜汤,凑到了嘴边,轻轻啜了一口。姜汤还很烫,有点刺舌头,杏娘只能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喝。
秋鸿走了过来,看着青菱,一脸局促不安,道:“都怪我,光顾着训人了,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训人?”青菱不是那种喜欢争锋的人,也没去揪秋鸿的错处,听到她这么说,只拧起了眉头,眼珠子往边上一转悠,往槿霞瞥去。
秋鸿朝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青菱清了清嗓子,道:“十五,方才胡妈妈到处找你来着,你脸上也伤着了,二太太说,让大夫也给瞅瞅,要不要配些什么药敷敷。”
“哎,”十五应了声,板了许久的脸上泛起一丝喜色,没想到二太太还能记得她,也真是不容易了,这巴掌挨得也值了,嘴上却推脱道,“我不要紧,只挨了那老毒妇一巴掌,已经看不出来了。”
秋鸿道:“既然胡妈妈喊了,就快去吧,也是二太太的好意。芳儿,你陪十五一道过去,等瞅完了,顺道去小厨房把六小姐的点心带过来。”
十五脚不点地地走了,芳儿也不好意思再赖着,跟着一道跑了出去。
青菱看着她们人一前一后跨出了门槛,才转过头来,质问槿霞:“你是不是又胡说什么了?我道怎么这么奇怪,六小姐怎么跑老太太那里去了。若不是丫鬟发现得早,及早过来通报,二太太赶去老太太那里,今儿个六小姐若是被三太太伤着了,你准备怎么办?”
“呃……”杏娘出声示意,“青菱,是我自己要去的,跟槿霞无……”
青菱打断她:“六小姐不必为她开脱。”一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样子,倒让杏娘不晓得如何开口了。
“六小姐,是我让你去的,我承认……”槿霞的脸慢慢开始充血,她瞟了一眼青菱,心虚道:“我……我……这不寻思着,六小姐去了,还有老太太护着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如今我们的身份,与之前在老太太那里当差时候不一样了。”青菱气急败坏地强调着,“虽然我们月例银子领的是双份,老太太那里还留着我们的月钱,我们到底已经出来了,动不动就把老太太抬出来,你把二太太置于何地?”
“我这不是气不过吗?”槿霞回嘴,“她凭什么说你手脚不干净!笑话,不是我瞧不上她们三房那几个姨娘,咱六小姐这里的东西,哪样不比她们贵重,偷谁也偷不到她们头上去!”
“你清楚这个道理,难道二太太和老太太就不明白了……嘶……”青菱朝她喊了起来,没喊完,脸上就一阵剧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菱,没事吧?”
杏娘放下碗,走上前去问她。
青菱朝她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子,抬起头,对槿霞道:“今儿个亏得你没在小梅园,也亏得三太太冤着的不是你,若是你,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槿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来了六小姐这儿,你说话做事越来越没分寸了。强出头不算啥本事,你要真有能耐,不出头也能把那些人给整治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五12点之前还有一更~~
三房的姨娘
( 三房二度迁出小梅园的事情,在俞府里头热闹了一阵子。ww
大家伙看着三房的丫鬟婆子们忙进忙出,搞不清为啥好好的房子不住了,又要挪地儿,纷纷凑上去询问。
天朦朦亮,三太太就带着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冲到小梅园,敲锣打鼓把人全部喊了起来,宣布了搬迁计划,弄得人仰马翻。
几个姨娘睡眼朦胧,胡乱裹了几件衣裳,一边打瞌睡,一边听三太太上蹿下跳地开会,传达一系列说都说不上来的“没完”宗旨,什么“把该拿的今天全部拿光,过了今天,还没拿回来的东西,谁要是敢再过来拿,就跟她没完”、“等到二房人搬了进来,谁要是再敢过来串门子,就跟她没完”……反正等三太太宣布开完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记起来,她到底在说些啥。
姨娘们完全不知道这是咋回事,感觉自己只不过是睡了一觉,早上醒来,大老婆同志就莫名其妙抽起风来了,没给人一点反应时间。
等会议一结束,大家回去重新洗漱,擦好脂抹好粉,选了最漂亮的衣裳再次跨出房门门槛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早已变了样儿。
小梅园里头的瓷器,花瓶、鱼缸,包括茶盏在内,能带走得基本上全部被扫荡走了,椅子桌子之类的,料子好的,譬如楠木椅,也没了踪影。最绝的还要数院子里开的几棵桂花树,昨天还好好的树,上面的花今天突然全没了,叶子也稀稀拉拉的,跟秃子头上唯剩的几根毛一样,看上去特别萧索。
査姨娘看着眼前尘土飞扬的搬迁一幕,严重怀疑自己昨天晚上没睡饱,她几乎要晕过去了,揪住边上一个人,看着模样很像三太太屋子里洒扫的三等丫鬟,也顾不得许多,火急火燎地问道:“咱三太太……这是要做什么啊?”
平日里三太太爱折腾自家老公的几个姨娘,这在俞府里不是啥大秘密,连带的,三房的丫鬟,尤其是在三太太那里伺候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对姨娘们的态度,延续了主子的行为模式,将不尊重进行到底。
那三等丫鬟挣开了査姨娘的手,轻轻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颇为不耐烦地说道:“才儿三太太说了半晌,原来姨娘都没听见啊!那刚才点头点那么勤快做什么?我们三太太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了,早饭也没吃,就赶过来找几位姨娘,敢情姨娘们还不领情了!”
査姨娘恨得牙痒痒了。
这三太太房里的丫鬟,有一个特点,就是级别越低,嘴巴越厉害,越喜欢用狗眼看人,也不知道三太太是怎么调教人的,像菊霜那种段数的,看到她们这群妾室,反而彬彬有礼。
恨归恨,三太太护短,査姨娘连这个三等的小破丫鬟都不敢得罪,就跟给领导开车的司机一样,还得温言软语地安抚了:“我自然听见方才三太太说得了,可是……用得着这样大动静吗?”
“査姨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当家不知油米贵。”丫鬟冷哼一声,道,“这里头的东西,虽说是咱搬来时就在里头的,可是,老太太和大太太也都没说,不让咱搬。如今,我们三房,又是添丁,又是进口的,凳子椅子不够坐是很正常的,花瓶、茶盏不够用,也说得过去。”
添丁是指俞承业,进口是指三老爷新纳的妾室露姨娘,就是菊霜的妹子。
査姨娘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她们家这位太太,当家主母,果然与一般人家的正室老婆不一样。
这是节省吗?这绝对不是节省!
査姨娘觉得,她只在这里头看见了浓得化不开的阴谋,如此阴损的招数,也只有她家三太太能想得出来了!
你想想看,这么大排场的搬东西,倒霉的是谁?肯定是下一个要住进来的人啊!
当那个人兴冲冲跑过来准备住下的时候,发现客厅是空的,房间里是空的,连院子里的书都是秃的,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査姨娘想了想,记起之前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三太太反复强调的“二房”不“二房”的事情,顿时心里有了数。
昨儿个青菱被打的事情在小梅园也算是轰动的了,她在现场,和梅姨娘也劝过几句,大体意思就是:青菱姑娘好歹也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就算偷了东西,咱也不能这么打,还是打脸。
可惜三太太平时一意孤行惯了,根本不愿意听她们多说,由着吴贵家的在那里乱蹦跶。最后酿成了惨剧。
今天搬家这事儿,八成是因为昨天三太太那几记耳光打出来的了。
査姨娘又试探着问道:“那……二太太就这么急?非逼着我们这么早就搬出去?这做得也太过了吧?就算要搬家,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啊,她们自己又不是没屋子住。”
“姨娘说得倒轻巧,”丫鬟翻了个白眼,“咱三太太这么厉害一人,二太太算什么?难不成要让二太太讨到门上来,我们才搬?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丢死人。我们三太太是谁,能丢这个人吗!”
人二太太出生书香门第,父兄皆位及高位,虽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辞官归乡,好歹人当初是用二品京官嫡女的身份嫁进来的,怎么到了三太太嘴里,就这么不堪了。
三太太自己的身世,她倒是爱和稀泥。她什么身份,只不过是周家众庶女中的一个,祖坟起大火,才嫁进了俞家,现在谱起摆来,倒是像模像样了,真正是要笑死人的。
口口声声说二太太父兄现在全是平民百姓,自己周家几位兄弟全部有官职在身,所以就高上人家一筹,真不知道这种攀比法是谁告诉她的。
査姨娘眼皮跳了跳,使劲扯了脸皮,边笑边恭维道:“说的是说的是,三太太自然是不能为了这个丢人的。”因为她已经选择了更加丢人的方式来丢这个人。
那丫鬟见査姨娘如此识相,对自己很是客气,不禁觉得自己相当威风,瞟了瞟査姨娘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比甲,想起来一桩事情,乐了起来,这一乐,嘴巴里那口黄牙就全部露了出来,衬得她这张蜡黄的脸,更加丑怪。
査姨娘看着觉得早饭没吃就开始反胃了。要说这三太太也真是绝,纳了露姨娘以后,就把丫鬟们严格控制起来了,漂亮的全部能嫁的嫁,不能嫁的遣回去,留下一帮奇葩,供人瞻仰。
她心里冷嗤了一声,暗道,难怪老爷每回一到三太太房里,喝完一盏茶,就跟后头有鬼追似的,忙不迭要跑出来了,要是换成她,每天对着这些人脸,也要做噩梦了。
所以说,三老爷每回去完三太太那里,都喜欢宿在露姨娘房里也不是没道理的,青春就不去说了,关键是漂亮,能洗眼睛啊。
那丫鬟傻乐了一阵子,突然幸灾乐祸道:“姨娘,我倒是想起一桩事情来了,与你们有关哦。”
査姨娘看着她一脸“来问我,快来问我”的急切表情,很识相地投其所好,乖乖问道:“什么事情,还能与我们有关?”
那丫鬟道:“三太太说了,今年咱三房又添丁进口了, ...
(银子能省就省。秋冬两季的衣裳,就穿去年的,凑合着过吧。”
事实上,査姨娘身上的衣裳是前年做的了。
不仅是她,梅姨娘身上的也是。她们三个姨娘里头,除了新近纳回来的露姨娘,哪个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的穿着。
自从大太太主持中馈之后,她喜欢开源节流,更喜欢,挖空了心思从各房抠钱出来。头一项,便是削的四季衣裳这一块。俞府的主子定期做衣裳,钱是5:5开的,一半从公中拿,另一半,就得自己掏。
三太太对自己很奢侈,对几个姨娘却是极度吝啬的。一个铜板能掰成三瓣花,绝对不会让它被掰成两瓣就花完了;自己和四小姐一年到头燕窝补品不离口,姨娘们只能在逢年过节,或者被老太太召见的其他时候,赏一些东西。
査姨娘纯粹是恶心自己这位正室太太的做派,倒没像丫鬟想象中的那般失态,她笑得极度真诚,连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意:“三太太这么做也是对的,毕竟,咱三房一直很少银子,我们这些个做姨娘的也要体谅体谅的。”
丫鬟哼了一声,一转头,扭着ρi股走远了。
只有愚蠢的女人,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从女人身上挤钱。
聪明的女人,绝对不会把手伸到女人身上,要去对付男人。
三老爷急急忙忙从院子外头走了进来,衣裳不整,看得出是刚刚起来,随意穿上去的。査姨娘站在下风口,三老爷站在上风口,风一吹,就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儿。
昨天,三老爷以半夜处理公务为由,拒绝了三太太留宿的要求,连几个姨娘房里也没来。
査姨娘瞅了瞅四周,只有梅姨娘,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倚着门看戏,露姨娘的房门大开着,只看见她的丫鬟在那里瞎忙活,她本人却一点影子也没有。
她要是没记错,早上三太太召集众人说话的时候,露姨娘可是坐在自己边上的,怎么一会会功夫,回房洗漱了一遍,人就不见了?
她不由自主地朝远处的三太太看了过去,冷笑一阵。
有些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姨娘,为了好控制,特地选了一个年纪小的,不成想,这个小的,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三老爷一看丫鬟婆子跟赶集似的穿来穿去忙个不停,搬的都是大件的家伙,大家自顾自热火朝天,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不由得怒从中来,吼道:“做什么!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搬去哪里?”
众人停下来,看向他,猛然发现站在这个犄角旮旯里的是自家老爷。
一时之间,乱成一团,纷纷行礼。
三太太听到了自家相公的声音,起初以为是幻听,后来听见外头原本嘈杂的环境突然变得没动静了,猛地惊醒过来,往外一看,果然是三老爷来了。
她连忙走出去:“老爷,你怎么过来了?今儿个不是要去衙门里头办差吗?”
三老爷反绑着手,一步一步,迅速地朝着三太太挪了过来,听到三太太的问话,耳根子和脖子一下子憋得通红,他吱吱呜呜着说道:“嗯……稍微……有点事情……耽搁了……待会儿……我就去了……”
査姨娘不着痕迹地踱了过去,走到梅姨娘边上时,随手在她的下衣摆上扯了一把,梅姨娘会意,两人一起装作边聊天边走的模样,慢慢往三老爷和三太太的方向靠近。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梅姨娘压低了声音问道:“老爷怎么过来了,啥时候过来的?”
査姨娘也轻声回道:“刚来,为何过来我就不晓得了,不过,我觉得,露姨娘应该知道的。”
梅姨娘大感意外,不觉拔高了声音,问道:“她知道?”
“小声点,”査姨娘用胳膊使劲捅了她一下,道,“我也是猜的,老爷昨儿个晚上一个人宿在书房,刚才他来的时候,我在他身上问道了香粉味儿。找了一圈没找着露姨娘,我就这么想了……”
梅姨娘也跟着往四周扫视起来,果然,一圈下来,只看见了露姨娘的一个丫鬟在拾掇东西,不见其主子的影子,便说道:“还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另外一边,三老爷这般不流畅的说话声,却并未引起三太太的怀疑,她乐呵呵地对他说道:“老爷,你别着急,这些东西,别看数目多,个头大,其实一会会功夫就能搬完了……”
不提这个,三老爷还少生气一些,一说起这个,三老爷就火大了搬家就搬家呗,还把原本在绛秋园里的凳子椅子全部搜罗走了,这到底是要多缺钱啊,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一回头,看见以个婆子正举着一张椅子往外走,实在是忍不住好奇了,问道:“你把这些东西搬走做什么?我们院里缺凳子还是椅子了?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三太太一听“笑话”二字,立刻炸毛:“笑话?笑话我做什么?什么时候在俞府,我拿几张椅子也不成了?”
几张,这是几张吗?
三老爷顿时有些无语了,他一转身,挥退下头一干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们,道:“梅姨娘和査姨娘一起过来,其余的人,全部给我走远点。”
査姨娘和梅姨娘正讨论着三太太今天这事儿,被三老爷这么一点名,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两人互看一眼,半晌,才慢悠悠地往里面走。
三太太委屈得要死,正想交代继续工作,三老爷突然回过头来,冲她狠狠瞪了一眼,道:“你若是再让人动这绛秋园里的东西,你信不信我把你搬着这些全砸了!”
作者有话要说: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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