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出自《归路》
[ 第二十七章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正在洽谈出版,如果顺利,会在下半年面“市”。还会继续更新,不过不会快,还各位请见谅。李淑住我这里,李漠则由李浩和容惠招待。他们兄妹并不常碰面,李淑偶尔跟她哥一起出门公干,其余时间不是陪我说话,就是窝房里睡觉。她这样“安分”倒让我生疑,几日留意观察下来,发现她在没话的时候有些心事重重,且精神也不太好。
这天我难得早起,准备约李淑一块儿去尝尝某间小铺子的招牌小笼。她刚起,还有些恍惚的睡意,正由着惜桂梳理她的长发。有小丫鬟端上一碗冰糖炖雪梨,我说:“先把这吃了,润润喉咙,待会咱们外头寻早点去。”
她依言喝了两口,却突然“呕”地反胃,撂下碗捂着嘴就冲到屏风后面,惜桂端起痰盂追了过去。我惊疑地走上前,看她捧着痰盂干呕不止,联想起这些日子她反常地嗜睡挑食,不得不问:“你……是不是有孕了?”
李淑拿帕子抹干净嘴,轻轻喘息平气,却是不答。我看向惜桂,她便低下头,收拾好脏了的帕子和痰盂退出屋去。我只能望着李淑,追问道:“多少时日了?孩子爹是谁?”
“涵姐姐,你别问。”她拾起桃木梳子,侧头缓缓理着发尾。
我叹气,却还是道:“那我就问你打不打算留下?往后又该怎么办?”
她幽幽地道:“生下来我能养。”
“你!”我气结,“又不是养个猫狗,给点吃的就算数!”她不可能没想过以后她和孩子该如何面对父母兄长,难道还真躲一辈子?
她沉默半晌,道:“涵姐姐,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其实我这次来京里,是为了另一件事,有人说曾看到李溶。”
明知道她是岔开话题,也只得道:“你见着他了么?”
“没有。”她放下梳子,“眼下还没有准信。但那人很肯定在京里看到过他。”
“我也托人找找看。”我盯着她的小腹拧眉道,“不过,你的事,你真要自己知道才行!”这样一直拖着怎么好?!
晚上,十四得空请他们兄妹吃饭。刚谈笑着喝了几盅酒,十四的一名亲随进来附耳跟他说了两句,他便口称‘抱歉’托辞离席了。
李漠忽道:“小妹,明天约了范家的人在山西会馆碰面,你跟我一块去。”
李淑皱眉,回道:“我又不熟他们家那片的生意,哥你自己应付就行。我不去了。”
李漠并不勉强,说了句:“也好。”
我睨了眼抿唇猛往自己碟里夹菜的李淑,对李漠道:“堂哥,明天我随你一起去。”
李淑似乎有些懊恼,盯着我道:“涵姐姐去做什么?”
我挑眉笑道:“我去不得么?是我见不得人,还是那边儿有什么牛鬼蛇神?”
她无言以对,一顿足,转开脸生闷气。李漠奇怪地看着我,却应允道:“涵妹妹愿意陪我走一趟,一起喝杯茶,是最好了。”
李淑肚子里的孩子,十九跟姓范的有关。他们也耗了好些年了,始终没在一起,是李淑不喜欢他吗?可如果讨厌,怎么还能弄出这等麻烦来?或者是姓范的有什么问题?真让人想不透啊……这几年,她应该没见过十三,已经忘了吧……
“李爷!”
“范东家!劳您二位久等了!”
马车停下时,便听外面一男子与李漠招呼,猜想此刻李漠一定翻身下马,二人打恭作揖地行礼。只听那男子又道:“车内,是令妹么?”
我示意东云打起帘子,扶着她的手踩着木凳下车。李漠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长房堂妹。”
对面两个陌生的男人,年长的约四十许,显得有些惊讶,不过很快笑着拱手道:“见过福晋。”我微欠了欠身,颔首道:“范东家好。”
另一个三十出头,身材高大,五官尚算周正,留着八字短须,在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闪过难掩的失望。就是他了吧?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也向他欠身道:“范四爷,久仰。”
李漠和范三都轻咳起来,范四这才一揖,侧身将我往二楼让:“福晋,请。”
在雅间坐定,李漠和范三寒暄了几句,就你来我往地回顾去年合作的收益。我却总觉得没说到重点上,不过,我才不管他们在绕什么弯子,只管喝自己的茶,间或瞄几眼范四。他倒是大方坦然,坐直了,脸上堆着客气的笑,任我打量。不一会儿,李漠跟范三要研究账本,范三请他去他们住的跨院。
我起身也要跟上,范四却笑道:“不知福晋是否赏脸尝尝我们山西的小吃?”
“福晋试试这定襄蒸肉。”他热情地将盘子推到我面前。
尽管我心思不在食物上头,还是抵不住香味动了筷子。这道蒸肉倒是绵软鲜香,肉糜入口即化,十分美味。
“福晋,您一定知道朝廷即将对西北用兵吧?”他忽然道。
原以为他招待我是为了打听李淑的事,可这一问却让我疑惑起来。我搁下筷子,望着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他笑道:“您看,朝廷用兵得用粮草,可西北路途遥远,户部核算,运粮至军前,一石需银一百二十两。我家想揽下这差事,我算过,一石粮只费朝廷所核一半。”
“这饼这么大,你家能吞得下去吗?”我吹茶问道。
“我家要吞不下,那还有谁家能吞得下?”他将一只石子饼三两口咽下,目光炯炯地道,“只是,还得借福晋一把力。”
“我有什么可帮你的?”我好奇起来。
他用大箸夹了一只包馅石子饼到我碟子里,道:“这个真不错,福晋尝尝,红糖芝麻馅的。呃,要是您家肯按去年市价给我家供粮,则运粮价还能压低二十两。”
我这倒明白李漠带我来,还有眼前这家伙把我单独留在这儿的原因了。我失笑道:“生意上的事,我看你还是跟我堂兄好好商议。我们长房这些年只吃着红利,铺号的处置权,都归着堂兄他们那一支。”
“我曾听淑儿说,您家老爷子可是把米行粮铺大多留了给福晋您哪。”
我睨着他:“淑儿?”
他摸了摸鼻子:“让福晋见笑了。淑儿她,最近可好?”
“李淑她好得很。”我爽快地回答,继而又反问,“我也听说范四爷素来潇洒不羁,喜欢游山玩水结交朋友,连介休老家也难得回。现在看来,不是传言纯属子虚乌有,就是近年来转了性了。您说呢?”
他紧张起来:“淑儿告诉您的?呃,少年时不定性,也是有的……淑儿还说什么了?”
“咣当”门被猛地推开,李淑轻提裙摆跨进门槛:“想知道还不如直接问我!”
范四见到她,双眼发光,却不急着凑上去,站起为她挪了张椅子,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和福晋说供粮的事呢。”
李淑也不看他,挨着我坐下,捧了杯茶斜着身子看窗外的街市,道:“你说你的,我今儿就是来喝茶看风景的。”
“那你看你的,我们说我们的。”范四见李淑来很是兴奋,连说话都带着跳跃音,可就是憋着不看她。等他又把刚才的话头拾起来,还没讲几句,李淑就Сhā进来道:“去年的市价?去年湖广大熟,苏州米市每担只得九钱,你们家还真打的好算盘!”
“去年米贱,各家都拼命买进囤积。你家的几处粮仓米栈,是不是要满出来了?”范四低头拨茶叶,又笑道,“你不是说你看风景嘛。”
李淑抿了抿唇,转过脸去。只好我硬着头皮说:“范四爷……”
范四打断我:“福晋,唤我毓覃即可。”
看他脸上堆满笑,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叫“姐姐”的样子,再扫一眼李淑皱眉噘嘴的侧脸,我强忍拿面前滚烫的茶水泼这俩活宝的冲动,道:“范……毓覃,江浙两省地窄人稠,米粮全靠从湖广、四川贩运,一旦朝廷大举征粮,这米价就能翻几番。以去年的市价,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好了点?”看他张口欲言,我挥手阻止道,“你先别说,听我说完。那加个一成两成之类的条件也不用拿出来谈了。这生意不是不能做,但怎么个做法你们得跟堂兄商议去。如谈得好,我家成都、长沙、衡阳、汉口的粮铺今后可以只运一半的米去苏州,剩下的一半任由你家调配。”我能应付的就到此为止了,实在不懂得讨价还价,还是让李漠来跟他们磨吧。
范毓覃看着我有些愣。李淑抿嘴偷笑,接道:“还是让你哥跟我大哥说去吧。嫂嫂娘家掌着汉口米市两成、苏州米市一半的生意。这事能不能成,还要看大哥怎么跟他岳丈磨嘴皮子!”
范某也不在意,笑道:“既然如此,就先不说了。来,吃东西。”他看向李淑道,“你最近似瘦了。”
李淑瞪了他一眼,别开脸看窗外,这一看眼睛就直了,“唰”地站起,“砰”一声撞开门就奔下楼去。我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便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转过街角,往东边胡同里去了。我连忙追上去,范四先我一步夺门而出,可待我们追到那胡同口,哪还有李淑的影子。我在原地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往哪里寻,范毓覃将岔路口的两条街都跑过了,回来却对我摇头。
正在我们焦急地在路口打转,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见李淑神情恍惚地回来了。她看到我们,眼泪就掉下来,扑到我怀里道:“不是他!”
不是?我和李溶只相处过两个月,我有可能搞错,可李淑是跟他一起长大的,真的也会看走眼吗?
李淑抱住我的脖子抽泣不止。范四跨前一步伸出双臂,却又立刻顿住步子,将手生生缩回去。
回到会馆二楼,李淑没精打采地靠坐在椅子里,惜桂则蹲着给她处理鞋面和裙摆的泥水污渍。我让跑堂的给她斟上一杯热开水,轻声教训道:“你还敢这么跑,不要命了?”
她有气无力地回道:“我真以为是他。”
范四道:“要不要泡杯姜茶暖暖身子定定神。”
我道:“别给她喝茶,煎碗姜汤行了。”
他有些疑惑,还是依言吩咐人下去做了。
刚才活动过度,范四好意叫了一桌的菜,想让李淑多吃点补充体力。可她光看不碰,一盘蒸鱼端上来时,她嫌腥拿帕子轻掩口鼻。范四居然把那盘鱼换到她面前,笑道:“尝尝这个,你喜欢的清蒸鳜鱼。”
我来不及阻止,就见李淑由于他的这种殷勤止不住恶心,转过身去干呕。
范毓覃望着她僵住了,声音干涩地道:“你是不是有了?”
李淑不理他,他竟然道:“那好,我们成亲。”李淑白了他一眼:“谁跟你发疯!”
范四额头直冒青筋:“你才发疯!打算去哪个旮旯躲着生孩子?”
“我躲什么?”李淑干脆转开脸用后脑勺对着他,“没你我好得很!”
他们隔着我对吼,我蹬着地,把椅子移后抵着窗台。范四就索性奔过去扯住李淑的上臂,道:“你还以为自己十三岁吗?老跟我胡闹有什么意思?”
李淑瞪他:“你也有点担当好不好!?”
“好!”范四咬牙道,“我现在就把你担回家!”说完就要拎她往外走。
“哇啊!”李淑挣扎着叫道,“有担当就要拿得起放得下!”
范四气极了,指着窗外道:“信不信我把你从这儿放下去!”
李淑眼睛像斗鸡似的,撸着袖子说:“你想打架吗?好啊!姑奶奶好久没动粗了!”
“你!”范四的手直发抖,却还指着她的脸。李淑一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的模样。
我被他们吵得头疼,终于忍不住吼道:“停!”
他们这才想起这房间还有我在,于是中场休息,都转过来看着我。我推开他们,道:“我出去你们再继续。”估计这层楼都听到这俩家伙的嗓门,我不想跟他们一块出去丢人,先走为妙。“嘎吱”打开门,却看见外面站着李漠和范三两个人,一个脸色煞白,另一个额头发青。
这下好了。
“三哥!”“大哥。”
范三直直地跌进雅间里,差点没被门槛绊着,范四叫了声“小心”,迎上去接着他,范三拿过桌上的筷子就抽他的手。范四“哇”了一声,叫道:“三哥别打我!”
“别打你?!”范三左顾右盼地寻找下个凶器,抄起一个杯子就砸过去,“你还敢叫我别打你!你三十好几了,家里的生意不管,爹娘给你说媳妇你就躲到外头两三年不回来,成天在外面浪荡,正事一件没有!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啊?五弟都有儿有女了!你说你,什么时候让我们省心过?!”范三端起高几上的花盆,追着范四,继续道,“你摆明是要气死我们!那好,我今天就先打死你,免得爹娘再为你这个不肖子操心!”
范四前襟都是茶水,狼狈逃蹿:“三哥,三哥,您消消气,爹妈还等着抱孙子呢!”
“你还敢说!”范三一口气没喘上来,花盆砸翻了桌子,自己也差点晕过去。
范四连忙上去扶住他:“三哥你没事吧?”
再看李漠盯着李淑,背着手在原地转圈,恨恨地道:“你说你……”
李淑噘着嘴,怯怯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别打我,要不我告诉爹妈去!”
这不说还好,一说李漠就扬起了手,那一耳刮子就要扇下去。李淑缩头蒙眼,不过最终李漠还是忍住没真掴她。“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妹妹!”李漠戳她脑袋,然后转向门口道,“涵妹妹,你帮我教训教训她……”
我没等他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管谁在后面喊。真是鸡飞狗跳,纯属没事找事,他们真要拆了这会馆也不关我事!
回到家,喝了杯水,只喘息了几分钟,十四就回来了。他看上去很疲倦,蹭到我身边来,把脑袋枕在我肩膀上。我颈窝有些痒,微动了下胳膊,摸了摸他刺刺的头顶,问道:“又多了什么对手?”
“对。”他闭上眼,捏了捏眉心,道,“这次是隆科多。呵,他们把他也顶上来了。”
“你看来并不怎么担心么。”
他亲我的脸颊:“嗯,这次不同,他始终是外戚。我想这回,皇阿玛会派遣一个儿子。如果大哥还……这差事一准是他的。”
看着他撒娇的笑脸,即使是三十岁的模样,也总觉得憨憨的可爱,比起对着李淑的范四,要可爱一些。他嗅着我的脖子,我压住他两边耳朵,笑问:“你确定你不是属狗的?”
“什么?”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没听到,一个劲儿挪动ρi股贴过来。
我弹着他的额头道:“没什么。我是想问你,到底想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是已经十拿九稳。”
“不管他!”他扑住我躺倒,两手两脚地缠上来,“成了,就要离开你……”
我知道他不过是偶然的感叹,于是拍拍他的脸鼓励道:“到外面看看吧。高原上风光如画,去见识见识神山圣湖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