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只献给那个人。
月下起舞的人恍若仙子一般出尘,清清冷冷的和月光溶为一体,仿佛她就是那九天孤寂的月,那月就是跳脱了世俗的她。
走到门口的皇后止住了脚步,温润的双眼静静看着眼前唯美的一幕,唇边一抹笑容勾起。
纳兰茕尧,你果真配得上胧月二字。
掌声响起,茕尧水目看过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完成舞蹈。仰头望月,泪尽,唯剩斑驳泪痕,月光下看不分明。
“你来了。”
茕尧直直看着三更末梢才到的女子。
皇后伸手过来牵起茕尧冰冷的手,“等了许久吧,冰凉冰凉的呢。”
茕尧微微一笑,“多谢皇后的下马威啊。”洁白的牙齿在月光下折射出惨白的光泽。
皇后也不恼,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肩给她。
茕尧也不客气,接过来便自己穿上。的确是暖了不少,皇后温热的体温还留在披肩上,淡淡的体味萦绕鼻端。
皇后在这四周扫视一遍后浅浅微笑,“故地重游。不知德妃有何念想?”
此时的华阳宫静静地,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天地间,万物皆沉寂,唯有那句话砸在茕尧心头。
故地重游,不知德妃有何念想……
是挑衅麽?
茕尧抚上自己几乎冻僵了的面颊,笑靥如花,“自然是睹物思人呐,皇后娘娘,您说呢?”
皇后看她神色,微微叹口气,“若你是为了棋落博宠,那麽本宫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的对手是太后,而不是本宫。”
这一句话太过意外,惊雷一般砸痛了茕尧的耳膜。太后?
“你以为是本宫对付的棋落?你我两家原是姻亲,本是一派的,我为何要害了你妹妹?纳兰家败落,只是皇上肃清的前奏,我会不知道这是做给我莫家看的?”
茕尧冷笑,“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我们是盟友啊……”皇后伸手抚摸茕尧面颊,“我们可以联手对付太后。”
这一句却是比上一句更吓人了,茕尧面上笑弧扩大,“皇后娘娘好大的胆子。”
皇后掩唇微笑,“比起妹妹来不是半斤八两麽。妹妹为了给棋落报仇,可是牺牲了一切呢。”
“你知道什麽?”她这句话实在说得蹊跷,茕尧心头一惊。
“本宫知道的事可多了。这宫中原本是污秽地,妹妹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儿其实是不该来的……”
皇后踱开步子,绕着茕尧转圈圈,“比如说……”凑到她耳边,吐气一般低喃,“比如说妹妹不能生养的秘密……”
丝丝冷风吹到茕尧脖子上,冷起一串的鸡皮疙瘩。可是比起身体上的颤抖,茕尧的心波动的更是厉害。暗自定下心神,茕尧转过头狡黠的看着皇后道:“就算如此,我又凭什麽相信你?”
“呵呵……只要妹妹肯听本宫说,本宫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月亮隐到了云层后面,无乌黑的天空一丝光亮也无。沉寂的华阳宫习惯了周围一切的缄默。
一切,正在发生,抑或即将发生。
呵呵……谁知道呢。
局
依旧是不变的晨昏定省,茕尧还是跪在地上。依旧不变的还是那几个不甘心茕尧受宠的妃子在一旁看笑话低语。
半年了,或许应该说是自茕尧入宫来,这样的厚待便没消停过。除去太后出宫礼佛的那一个月,茕尧可是足足跪了五个月一百八十多天……
“皇上宠爱有什麽用,到了太后这边还不是狗一样的跪上许久无人搭理?”
旁边的小妃子也立马Сhā嘴,“人家可是被封为德妃娘娘呢,太后这里受点委屈算得什麽,到了皇上那里,不定怎麽嚼舌根子告状呢。”
也许是声音大了些,上位的太后不满的哼了一声。锋利的双眼却刀子一般落到茕尧身上。
“德妃,看来你对哀家很是不满啊……”太后端起茶盏,斜斜扫跪在地上的茕尧一眼。
茕尧苦笑,自己口都未开,哪里来的不满,纵使再多不满,难道她还能去吹皇帝的枕头风?
太后见她不答,刚刚凑近唇边的茶盏便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溅落到茕尧身上,茕尧被烫得一阵激灵,心头泛苦,泪珠就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太后,恕茕尧身子不适先退下了……”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踉跄着起身奔了出去,一眼也不看太后那张气变形了的脸。
“反了天了……简直是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太后勃然大怒,一脚踢下立在身旁服侍的宫女。
还立在底下看热闹的妃嫔一看情形不对,一个个都慌慌张张跪到地上告退,谁都不想当太后的出气筒。
人都走尽了,太后却忽然笑了起来,“苏嬷嬷,你看这德妃,是不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比她妹妹棋落可真是不一样呢。”
苏嬷嬷低低应了声,垂着头。
“倒有几分你当年的样子呢,你说呢,染卉?”太后瞧了苏嬷嬷一眼,见她身子一颤,笑得愈发灿烂起来,“当年你被哀家亲自掌嘴,也是二话不说就跑了呢……呵呵……那个时候,你也不过是哀家的奴才而已啊……说起来,还是你的胆子要大些……”
苏嬷嬷慢慢抬起头,苍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木木的,呆滞的说:“奴才是太后您一辈子的奴才。”
太后笑得开心极了,“这才对嘛,小卉儿,哀家十四岁那年不就说过嘛,哀家要你做我一辈子的奴才。呵呵……”
苏嬷嬷却不再说话,低垂着脑袋。
太后起身走到苏嬷嬷面前,伸手抬起苏嬷嬷的下巴,“卉儿,你又生气了麽?哀家说着玩儿的,你别生哀家的气,好麽?”
保养得极好的脸凑到苏嬷嬷眼前,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苏嬷嬷生了许多皱纹的脸上。
苏嬷嬷突然跪倒地上,“奴才何德何能,承蒙太后如此厚爱。”
太后见得她如此顺从卑微模样,心中却升起一丝厌烦来,挥挥手,让苏嬷嬷下去了。
苏嬷嬷快走出门时,太后却又开口了。
“你这个样子索然无味的紧,还是当年那个刁蛮的小丫头来得好玩儿啊……”
苏嬷嬷瞬间僵在原地,泪珠却簌簌往下落。幸而背着太后,否则指不定又被怎麽羞辱嘲弄一番呢。
呵……当年,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心思单纯的自己?苏嬷嬷苦笑,踏步走出那扇门。
当年的自己一辈子也回不来了罢……
那麽久远的事,难为太后还记得呢,她自己不知多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亏得太后提醒。
抬头看皇宫外的天,澄澈蔚蓝的天空还是如同自己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一般美丽呢,可是自己,却已经又老又丑了。甚至连同外面的空气,也和自己陌生得再也无法靠近。
这一辈子,恐怕死也是要死在这禁锢自己一生的皇宫吧?
苏嬷嬷长叹一口气。
诺儿,这就是你的报复麽?
高热
夜里凤辰暄来到胧月宫时,宫中静悄悄的,一丝响动也无,凤辰暄估摸着茕尧又和他玩什么新花样,唇边漾起一抹笑意,自己动手解下身上的貂裘,兀自坐下来。
可是等了许久也还未见茕尧影子,凤辰暄倒有些冷了,旁边那些宫女太监都面面相觑,弄不懂皇帝受这样的罪为的是什麽,可是谁也不敢开口,皇帝不做声,一个个只有站的笔直,木头一般动也不动。
倒是凤辰暄受不住了,等了快半个时辰,他倒终于觉出蹊跷来了。
“来人。”凤辰暄浓眉紧皱,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奴婢在。”旁的人都不敢动,茕尧自己宫中的一个宫女胆子显然是大些,上前一步跪在凤辰暄眼下。
“你家娘娘呢?为何朕来了这许久都未见她出来迎接朕?”
那宫女抬起头,脸上泪水斑驳,“娘娘她……”
话说一半却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凤辰暄见她如此,心下蓦地便凉了半截,“娘娘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急忙奔起时没站稳,还险些摔了。吓得一众奴才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宫女抽泣着,抹抹眼泪壮着胆子说下去,“娘娘自早晨去给太后请安回来后便自己去内室歇下了。奴才们刚开始以为娘娘只是太累了,谁知道用午膳时去叫娘娘,才……才发现娘娘高热,奴婢着急着要去请太医时 娘娘却睁开眼睛拉住奴婢不让去。奴婢想着娘娘必是烧的没了神智,自己琢磨着一定要请太医来看看,谁知才一用力挣脱娘娘的手,娘娘的泪珠子就滚滚落下来了,奴婢一慌……这……这才发现娘娘手臂上都是烫起来的泡……奴婢不小心弄痛了娘娘……”
那宫女说道此处气力不济,抽搐着哭的更厉害了。
凤辰暄听完她这麽一说,眼里早急得要冒起火来,狠狠瞪周围人一眼,也不知到底瞪得是谁,自己急匆匆的就奔到内室。只余一屋子奴才们哭笑不得,不知自己到底是什麽地方做错了。
凤辰暄看到茕尧时,心痛得几千只手一齐揪似的疼。惨白的小脸,微颤的羽睫,白得透明双唇,还有面上不正常的潮红。
盖着厚厚的被子,还是冷得浑身发抖的身体。
“茕尧……”凤辰暄握住茕尧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低声呢喃。
茕尧手上被烫的地方无意让凤辰暄碰到,疼得皱起眉头,没有任何意识的呻吟了一声。
凤辰暄一急带起茕尧手臂,水生火热中挣扎的茕尧立时痛的难受,眼泪顺着眼角扑扑直往发鬓里落。
“皇上,娘娘手上有伤,您许是碰疼了娘娘……”
随后进来的宫女见茕尧难受的样子一时醒悟,慌忙提醒。
凤辰暄记得连忙撒了手,小心翼翼掀了茕尧袖子去看,才看一眼,深深倒抽了口冷气……
转过来的脸青得寒铁一般,“娘娘是什麽时候伤成这样的?”
一帮奴才都吓得跪倒地上拼命磕头,“奴才不知啊……娘娘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那青色愈发重了几分,“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你们这群不想要脑袋的,很好,非常好。”
凤辰暄一字字咬着,那目光只恨不能把一屋子人都给凌迟了。
“好,很好,拖到现在没人理对麽,是不是想等拖死了娘娘你们一起殉葬?”
踢开挡在眼前的人,凤辰暄抱起榻上虚弱的茕尧匆匆往外跑,到门口时却又转回头来,“立即给朕请太医到朕的寝宫来。”
那冰凉冷漠的语气要把人冻僵了一般。
太医急急赶到的时候,凤辰暄一张俊脸早已青得发白。茕尧在昏迷中难受得死去活来,只觉得如今要去了一般,一点点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太医在高压下先为茕尧包扎了烫伤的手臂,看了看凤辰暄稍微缓和了的脸色才敢接着为茕尧把脉。
太医这脉把了许久,只是随着这时间越久,太医的脸色就越是紧张,抬头看看凤辰暄的神色,扑通一下竟跪倒了地上。
“皇上饶命啊。”
凤辰暄听他这麽一说还以为茕尧没救了,心里先是一痛,转念想不过是个高热,哪里能就这麽死了,眉头一皱便踢了那瑟缩的太医一脚,“有什麽话快说!”
“微臣还请皇上节哀……娘娘腹中的孩子,没了……”
霎时间如同晴天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开,凤辰暄只惊得什麽都说不出来,呆滞苦恨的目光死死盯着犹在病痛中挣扎的茕尧。仿佛方才那太医的话日同什麽魔咒一般,把他困得牢牢的,一丝丝也动不得。
“你……给朕再说一遍……什麽……没了?”
太医兀自抖个不停,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清晰,“微臣说,娘娘腹中两个月的孩子……没有了……”
一字一字砸进凤辰暄的耳朵,那些字句连成一个残忍的事实。
凤辰暄一个支持不住跌到茕尧塌边,苍白的手指抚摸着茕尧瘦削的脸颊,嘴巴动了动,咬紧,再张开,还是咬紧,只要唇边漫出淡淡的血腥味。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着茕尧的目光温柔深情,眼中晶莹透亮,似乎有什麽液体滚滚的就流了出来。
颤抖半天,凤辰暄似乎是下定了什麽决心,伸手缓慢的掀开被子,茕尧*衣物果然是血迹斑驳的,可恨那个时候自己只顾着抱她过来,竟一丁点也没看到。一丁点也没看到啊……那是他和她的孩子啊,昨日他还同她玩笑要制造的小东西……
两个月大的孩子……就这麽化作血水……去了……
“茕尧,你要好起来,朕答应你,还会有的。茕尧,你要快快儿的给朕好起来。”使劲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水,凤辰暄把自己的脸贴到茕尧*交接的面孔上。按捺住自己的心痛,安慰着自己,她还在就好了,他们的孩子,还会有的,一定还会有的。
时间不知静止了有多久。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
“皇上,娘娘身子伤得太厉害,伤及内部,可能……”太医突然Сhā进半句话。
凤辰暄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他不知道太医口中那个可能是什麽,只是直觉他一定是毒蛇猛兽一般的可怕,可是还是少有的耐着性子低声问:“可能……怎麽样呢?”
声音微微抖着,走钢丝一般,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从高处掉下来。然后摔得粉身碎骨,身心俱痛。
“可能娘娘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太医索性豁出命去,话说到此他也没什麽可顾忌的了,而且就算顾忌了也是没什麽作用的吧,不如直言不讳。
“噢,是吗?”凤辰暄微微笑了笑,“原来是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呢,朕还以为……呵……以为什麽呢……”
众人一瞧凤辰暄这个样子,都吓得不轻,斗胆的上前跪下,“皇上,还请节哀啊。”
凤辰暄扫那个大胆的奴才一眼,“你很好,你们都很好……”好好儿的说着,“噗——”
一口鲜血洇染了胸前张牙舞爪的龙,擦擦嘴角的血迹,凤辰暄转过头去,“茕尧,是朕辜负亏待了你……”
眼前一黑,一切都沉到暗不见底的深处。
茕尧,是朕亏待辜负了你啊……
凤辰暄番外——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常常想自己的出生是不是个错误,从小时候开始,我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母后
脾气不好,从来也不管我。父皇也不喜欢我,从懂事到十五岁,见到他的次数一个巴掌轻易可以数清。
多少个寂寞的岁月,我唯有呆在书房对着满壁书本发呆,只至自己长大成|人。
偶尔听宫人提起母亲当年的盛宠,可是我一出现,那些人就急匆匆的跑掉,他们不怕我,我只是个摆饰一般的皇子而已。母后虽为皇后,可是父皇恩情浅薄,况且她也不疼爱我,从未在宫中回护过我,我这有娘生的倒强不过没娘的。
这许多年来,从未见过父皇来过母亲宫中,而母后也未曾被父皇召去侍寝。
红颜未老恩先断麽?
母后很美丽,岁月也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是我不喜欢她,就如同她不喜欢我,我们如同世上最仇恨厌恶彼此的仇人。
父皇在我十八岁的时候驾崩了,那时我正好在宫外办事,想要回到皇宫已是不及。呵呵……命运就是这样,也许不是我的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那个寂寞的皇位,谁爱要谁要吧,既然不给我,我也就懒得去抢夺。
可是圣旨下来,皇九子凤辰暄即皇位。
朝堂上吵翻天闹得势如水火的皇位轻飘飘落到了我身上……
皇九子凤辰暄,即位……
说是先皇自我出生时就立下的密诏。知道的人只有寥寥几个。
呵……我笑,该谢谢那个人麽,死了还给我送这麽大份礼。抵消了所有冷待麽?
后来又听说父皇临死前传了母后。一直呆到他死。
这又算什麽?呵……我不懂。
民间传闻当今皇上机敏聪慧,硬生生从众人皆看好的三皇子手中夺得皇位。
呵……不过是一张密旨早早决定好的,哪来那么多的英明神武。
即位后我开始了自己的傀儡生活,选妃,改革,稳定人心……做这些的统统不是我,我只是一颗棋子。
而我亲爱的母后,她才是执子的人。
好吧,我承认我厌恶她,可是我更厌恶这皇位,他们两个给我的东西我统统都不稀罕,皇位什麽的与我不过是没有什麽紧要的东西,得到了,我也不会快乐。
童年孤独的境遇造就了我凉薄性子。
她为我纳妃,我好好享用就是,男人就是这样,可以寻欢作乐就不会勉强委屈了自己,况且那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只除了满腹心机令人生厌,除却这些,都是极好的。
纳兰棋落是个意外。她是纳兰家不受宠的次女,纳兰家与莫相牵连甚深,母后处心积虑布好了局,我们都是棋子。
棋落入宫,很平凡的女子,只是眉眼间的温顺透彻令人怦然心动,宫中如花美眷如此之多,可偏偏没有一个她这样的,我喜欢她。
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很好看。
我很宠她,母后觉出不对,警告我不许动情,我笑着对她说,“亲爱的母后,您不觉得对没有被爱过的人谈爱是很滑稽的事情麽。”
母后落荒而逃,在她眼里,我是乖巧听话的孩子,她指哪我便走哪,以为从前种种我丁点不计较。
不是不计较,懒得计较而已。
再然后棋落被赐死。我和皇后做了所谓的罪魁祸首。不过也是母后的局 ,旁人看不通透。
心是疼的,棋落死的那天,心都要痛没了,我护不了她……
华阳宫的漫天飞雪中,我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笑起来孩子一般单纯惹人爱的棋落。抱着那个人的时候心却凉了,不是棋落,不是我的棋落……
很美的女子,纵使放到美女如云的后宫之中,也足以傲睥睨的美人。
纳兰茕尧,纳兰家的女子。汇集了万千宠爱的女子。
棋落最后的心愿——临死前再见一次姐姐。
原来姐妹俩是如此不同的。可是看着纳兰茕尧,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棋落,想起棋落平淡的眉眼,纯澈的笑容。我喜欢的棋落。
我开始不确定,自己给这个女子的恩宠,因的是她自己本身还是棋落呢?抑或只是那冰雪中短暂的温暖拥抱?
我建了胧月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个影子还是什麽。
其实自己是不够维护她的,母后一直苛待她,我全部都知道,可是从未理会,在一起的时候自然是极尽宠爱的,到了看不到的地方那个,我连搭理的心思都没有。她是七窍玲珑的女子,自然护得自己周全,不似棋落,白白被人陷害,至死不明。
知道看到她破碎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高热,烫伤,还有失去的孩子。
原本无波的心渐起波澜,疼痛慢慢累积只至灭顶。
为什麽心那麽那麽痛……
天呐,这些都是惩罚我麽?那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引起的心痛,想到她醒后会得知自己不会再有孩子的绝望情景,我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莫儒生
宣历九年,德妃纳兰茕尧晋为皇贵妃,位于秦贵妃之上。
茕尧乃罪臣之女,此时位晋于此,众臣惶恐。
帝斥上诉者,举国默然,于是成。再无异议。
天已经渐渐暖了,茕尧在园子里晒太阳,雪白的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病了许久,身子终究是亏了。
“妹妹好闲情啊。”皇后微笑着走了过来,手中一枝娇艳的鲜花。花娇人美赏心悦目。
茕尧眯了眯被太阳耀花了的眼,“皇后不是也挺悠闲麽。”
“呵呵……”皇后掩口笑出声来,随手一挥,“你们先下去吧,本宫许久未见到贵妃了,容本宫与贵妃热络热络感情。”
调笑一般的话,众宫监自觉退下。他们这些主子,上一刻可以笑靥如花谈笑,下一刻兴许就毫无预兆的要了他们的脑袋,主子再轻慢,他们也怠慢不得。
皇后敛起长长衣裾在茕尧身边坐下,温润的手指抚上茕尧清瘦面颊,“妹妹又瘦了好多呢。姐姐看着真是心疼。”
茕尧微笑,纤长羽睫翩飞,“姐姐的计谋可真是好啊……”
皇后一愣,目光润润看着茕尧,扑哧一笑……
“哈哈,我倒奇怪妹妹你这麽说呢,若不是妹妹自己做了个好模子,本宫纵使有再好的计谋也用不上啊。说起来,咱两还真真是合拍,不谋而合倒也能做的天衣无缝啊。”
皇后笑得没遮没拦,一张脸秋菊似的绽放,好不灿烂。
茕尧偏过头去,纤长手指间握着一只粉蝶,那蝶在她手中微微颤动着翅膀和触角,竟似不敢用力挣扎。茕尧叹一口气,松手放开那粉蝶,手指瞬间攀上高耸的发髻,一支剔透步摇被抽了下来,如瀑青丝散落,落得满身,纠缠缭绕,很美。
皇后被她突然的举止给吓到,慌忙夺过她手中步摇,“妹妹这是做什麽呢?”一边问着,一边看着她的脸,不自觉间竟痴了,真的是很美丽的啊。
“还给我。”茕尧伸手去拿那步摇,皇后一时玩心顿起,起身跑开,只拿那步摇诱惑茕尧,茕尧一时心急,光着脚追下去,*白皙的*踏在嫩绿的草上,真真的惑人心魄,再加上茕尧大病初愈,身如浮萍飘荡,宽大的衣袍间如瀑黑发也随着她的动作晃动,一时之间,茕尧竟似起舞一般翩跹出尘。
皇后呆了一呆,瞧着茕尧止不住要摔了,忙上前预备扶她,谁知早有一只手伸到茕尧腰间一揽,茕尧只觉落到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顾不上别的,一张白玉面孔当时羞得透红。
“娘娘没事吧?”陌生的男人声音。
皇后惊得一跳,慌忙把茕尧从那男人手中抢过来。
“儒生,你怎麽来这里了?”把茕尧重安置在榻上,皇后微有愠色的看着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看皇后着急,竟呵呵笑了起来,“我说皇后娘娘,不是您召微臣进宫来的麽,临了微臣等了许久,您却在这边儿作弄佳人玩儿得畅快呢。”
茕尧待那阵羞涩过去,脑袋早已是一片清明,这男子定不是旁人,瞧他与皇后说话玩笑的样子,除了皇后胞弟莫儒生,再没了他人。
茕尧早听说过这相府公子在外的名声,*好色不说,偏偏还头大无脑,是个顶无用的草包。如今一看,那传闻却是错了十成有九,*好色茕尧是见识过了,方才这登徒子揽住她腰的时候还悄悄拧了她一把,要不是被他暧昧的拧了下腰间的敏感处,她还至于瞬间把张惨白的脸给羞红了麽?又不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不过说他头大无脑确实错了的,那莫儒生休说头不大,依茕尧看,这人还十分的有心计,能把城府极深心思细腻的皇后都惹恼了的人,会草包到哪里去?所以说坊间谣言不可信啊。
这边厢茕尧在费神思虑,那边厢姐弟二人早炒得火热,彼此不分上下。茕尧皱眉,好好一个端庄稳重的皇后,如今怎落得骂街泼妇一般操行。
摇头,望天,无语。
倏地一张放大的脸凑到茕尧鼻端,茕尧见是那脸皮极厚的莫儒生,伸手推开,眉目间只淡淡的,连嘴都懒得张。
瞧得他们闹腾完了,茕尧手一伸,皇后识趣送上步摇。拉着莫儒生便要回自己宫中去。
只是莫儒生强自挣扎半天,后来实在挣脱不开,唯有冲茕尧喊,“娘娘方才一舞惊鸿,微臣冒昧请丹青一幅,望娘娘成全。”
到她这里倒是礼数十足,只是形态颇为难堪了些。还没听懂他说的什麽,已经被皇后难得的滑稽样子给逗乐了,拉起广袖的边遮住唇,笑得好不动人。
那莫儒生只当她是应了,乖乖随皇后去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七彩琉璃步摇
偌大的凤翔宫中只有皇后和莫儒生二人。
此刻的莫儒生再也不是方才旁人看到的嬉皮调笑模样,一张俊秀的脸冷得倒是欺霜赛雪了。真真的判若两人。
皇后浅抿一口香茶,“儒生,我托你办的事查的怎麽样了?”
莫儒生眉头一动,只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来,“就是此人。”
那锦缎雪帕上浅浅的映着一个男子的侧影,针脚细密,极其精致。
皇后微微笑了笑,深不可测。
一边把那帕子收好,一面赞许的看着他,唇边是淡淡温软的笑意,“儒生做得很好。姐姐谢谢你。”
“不过是为了莫家,姐姐休拿谢字来膈儒生。”
皇后依旧也还是笑,不过唇边的笑多了些欣慰,“你能体谅就好,旁人不知道只以为我是为了自己争宠夺权,亏得你能明白事理,否则姐姐纵是做得再多得到得再多心里也难受。”
莫儒生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父亲从小就教导过的,姐姐放心,莫氏一族,皆能体谅明白姐姐。”
听得这样的话,皇后脸上的笑却染上了几分苦涩。是麽,莫氏一族皆能体谅?还有爹爹的从小教导?儒生,这就是你对姐姐说的话麽?可是皇后面上却只是淡淡的,什麽痕迹也没露出来。
“那就这样吧,你按我说的,去寻那麽一个人,寻到此人,功成一半。”
慎重的看着莫儒生,皇后伸手抚上莫儒生面颊,谁料近在咫尺却被他忽的一闪躲开,那如炬眼中甚至有深深的防备。
皇后眼中瞬间闪过忧伤,只是掩饰的快,口中依旧淡淡道:“如此,你便去吧。”
莫儒生点头,踏步走了出去,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皇后在原地立了许久,直到弟弟伟岸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才低低咒骂出声,“臭小子,在旁人面前倒是装得亲热,独独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木头似的,冷得像块冰,对姐姐温柔点会死啊?”
一面喋喋不休的埋怨,一面想着他方才可爱的样子,皇后的唇角就弯的不能再弯了。手中帕子握紧,下一瞬间,皇后唇边原本温暖的笑意立刻变得冷寒入骨。
“这宫中,谁是谁的主宰还指不定呢,鹿死谁手,就得看谁更有手腕计谋。不过,你,是输定了的,庄籽诺。”
那笑意愈深,只有一个人的宫殿透着那麽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森寒,不过比起那如花女子唇边笑意,满殿寒气也掩不住女子身上浓烈的煞气。
“天时地利人和,我倒看你怎麽逃,怎麽斗。哈哈……”
那笑声在宫中飘荡许久,森森的,惹人心寒。
那边茕尧却还软在榻上,手中的步摇紧紧握着捧在心口,太阳升的有些高了,一旁伺候的宫女准备请茕尧进去歇息时,却只看见晶莹的泪珠从茕尧没有血色的脸上滑落,密密的羽睫遮住眼睛,撒下一片淡淡的青影,眼睛却是紧紧闭着的,呼吸清浅,显是睡着了。
也许是梦中魇住了,那泪珠子只往下掉,竟似止也止不住一般。
那宫女慌得手足无措,偏偏又不敢弄出大声响来吵着茕尧,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辰暄一来便瞧见这情景,他悄悄走近,挥挥手让那宫女退下,自己俯下身子准备把茕尧给抱到内殿去。
谁知,目光却定在茕尧胸前,僵硬的,甚至是死死的,动也动不了。
那支剔透的步摇在阳光下显得分外透彻,步摇内部光华流转,十分美丽。
凤辰暄也不知僵了多久,直到茕尧胸前被鲜血湮染,才回过神一般猛的把头抬起。
茕尧睁着眼睛看着失魂落魄的凤辰暄,忽然淡淡一笑,“呵……不小心,血就流出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拿帕子去掩鼻,可那血偏偏更是流的急了。茕尧无奈的一笑,挣扎着要起身,凤辰暄伸手去扶,茕尧眼前先是一花,接着便是黑黑的一片,又晕了过去。
有句话说的好,晕啊晕的,其实也就习惯了。
什麽
凤辰暄看着昏迷中的茕尧,手指抚弄着她苍白的脸。心中百转千回,怎的身子就这般弱了呢,不过是晒了会太阳,怎麽就会流了那麽多的血。
凤辰暄不明白,其实他那时一呆一愣,足足愣了有小半个时辰,正好那时太阳毒,茕尧原本是醒了的,原本是要起身的,看到凤辰暄那深沉如海的目光,自个儿便不知如何的,心中一阵翻腾难受,一直维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动了。
手僵了,不敢动,身子僵了,不愿动。
只想看着他那深情的目光。虽然明白那眼神那深情为的不是她。
因为他以往再宠自己的时候,都没有这麽毫无遮拦真情毕露的看过他。
这半年,他若是真心护她,不会容太后一直欺负她。太后不也是笃定看穿了这一点麽?
他们之间种种过往,不过是一场戏,戏中未醉,戏外却反而迷糊了。
有些事,到了一定时候,自己总还是分得清的。
凤辰暄盯着茕尧的脸瞧了一阵,目光又转到她还握着的步摇上。
那支步摇,凤辰暄绝对不会记错,那是自己赐给棋落的。七彩琉璃。
那步摇外边瞧着普通,其实内藏乾坤,平日看那支步摇不过只是一支质地极好的翡玉,但若是置于阳光下,便可见到里边流转的七彩光华,光华流转间,颠倒众生。
那个时候属国进贡来的,就那麽一支,凤辰暄私自留了下来,只给了棋落,宫中无人知道有这麽个宝物。
怎知如今物是人非,竟落到了茕尧手中。原本是说棋落内秀不外露的……那步摇同棋落一样,外表平凡,可是在一定的环境下,又是另一番光彩模样,唯有有心人才能发现……
伸手轻轻抽出步摇,那女子平凡的面容浮上脑海,浅淡的笑,孩童般澄澈的目光看着他。
在的时候倒没觉得有多在乎多喜欢,可是那人不在了,处处触景生情……
那女子音容笑貌宛若安在。
茕尧悠悠醒转过来,瞧得凤辰暄一副痴醉模样,黯然垂下双眸,这回可是瞧得再清楚不过了,那支步摇,是棋落的。
最后的华阳宫中,棋落喝下醉阎罗前亲手交给她的,那时不过以为是棋落信手给的念想,却原来是旁人的念想。
“皇上,那步摇……还请还给臣妾。”跪伏在床上,茕尧披洒了满身的乌发,“那是洛妃临终前给臣妾唯一的东西。”
凤辰暄瞳孔微缩,身子不由自主的一僵,唯一……的东西麽?
茕尧看在眼里,心中一阵冷笑,动情了麽?伤心了麽?心痛了麽?
好,极好,我便让你再痛十倍百倍。
心中不知为何生出如此恶毒的想法来,也不知为何酸酸涩涩的,说不出的难受。
抬起头来,精致的面孔上是斑驳泪痕。
凤辰暄不知她为何就哭了,忙上前把茕尧揽到怀中安慰,只当她是病中突发小孩子心性,一时也忘记了方才心中对棋落浓重的哀思。
“皇上,洛妃死后臣妾很伤心……”
他不想了,她却偏偏又故意提起。
凤辰暄眉头微微皱了皱,自己也没发觉怎麽的就不耐烦了。心中又躁又闷,松开手臂就放开了茕尧,“步摇给你。朕还有国事要忙,今晚就不陪你了,你自己好好歇息吧。”
说完也不再看茕尧,只把那步摇塞到她怀里就走了。
茕尧直到看不到他的影子了才把那步摇捧在怀中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棋落,是不是很有意思啊……棋落……哈哈哈哈……”
茕尧疯了一般的笑着,笑得眼泪都直往下掉,“棋落……你说姐姐是不是真的疯了啊……怎麽会做那麽愚蠢的事啊……棋落……哈哈哈哈……”
笑得愈大声眼泪也掉的越快越急。那癫狂模样竟有几分狰狞了。
如同困在牢笼中的兽,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纳兰茕尧,你堕落了。”擦干每一滴眼泪,茕尧抬头微笑,“不该如此脆弱的。”
一个完美的笑容,近乎自我安慰的笑容。
纳兰茕尧,你爱不起,也不能爱,这宫中,若是爱了,那麽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所以,笑吧,笑得越美丽越动人你就会越成功。那人时时刻刻都在做戏,方才你看到的那些,谁又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呢?不过是做出情深模样迷惑你而已。
人往往最容易被真实的东西所打动,那个人还真是厉害呢,连真心都可以伪装。
茕尧冷笑着,挽起如墨青丝,步摇斜斜Сhā上,再抬头,面上笑容如同流转着七彩的步摇一般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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