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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死者

楚龙吟这话自是一语双关,只有我们几个知内情的人明白其中含义,九王爷闻言不由哈哈笑了起来,用手指向着楚龙吟遥遥一点,转头和逸王爷辽王爷道:“这个小龙儿啊最会讨本王欢心,本王这次到沙城来原是奉旨犒赏驻边将士,不成想他居然也在这里,正好顺便带他一同回京去,路上也好有人给我解解闷儿。”

这话无疑是向两位王爷宣告:楚龙吟这一回是必须要跟着他走的,不管你们肯不肯放,也不管你们原来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反正我九千岁要他楚龙吟跟我走,你们谁也不能拦!

这九王爷为了楚龙吟当真费了不少心思,还特特地请了旨,打着犒赏将士的幌子千里迢迢地追到了沙城来,真是平地三尺起波澜!我头疼得直想捏眉心,心中越想越有气,索­性­也不恭立在厅下了,转身径直走到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惹得辽王爷不住侧目,逸王爷也暗暗向我打眼­色­,提醒我莫要失礼。

九王爷终于注意到了我,状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笑道:“毓秀这孩子也跟着你父王胡闹,放着自己孩儿不管大老远的跑到沙城来!幸好本王留心,这次将你的小宝贝儿也一并带来了!”

兄残弟虐

乍闻这句话我登时呆在当场——孩子——我的孩子——现在就在沙城?!思念顿时如狂澜般将我所有的理智吞没,我噌地站起身,红着眼急切地问九王爷道:“王叔公,孩子——我的孩子现在何处?”

九王爷哈哈一笑:“不在他娘那里,当然就在他爹那里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这个当娘的想孩子只怕早想疯了罢?还不赶紧去看看!小凤儿,你带毓秀去罢,小龙儿,你留下来陪本王说说话。”楚凤箫应了声后便向着我走过来,至面前方低声道:“情儿,孩子我暂托宁大人府上的­奶­娘照看,随我一起去罢。”

我的双脚在强烈的思儿之心推动下几乎无法自控地就想跟着楚凤箫转身往外走,才迈出了两步,就听见楚龙吟低唤了一声:“情儿,且先冷静!”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逼自己停下脚步,我知道这是楚凤箫同九王爷商量好的计策,九王爷帮他夺回我,他便帮九王爷把楚龙吟留住,只从九王爷刚才那几句话上就可看出他们两个已经私下达成了一致。

­阴­谋再大,也难以阻挡一个母亲想要见孩子的迫切的心。我紧紧攥着拳头,狠狠咬着嘴­唇­,生怕自己稍微一个心软就自投罗网遂了楚凤箫和九王爷的意,让我和楚龙吟此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可我太想孩子了,想得恨不能把自己的心生生用刀子挖出来!

“大哥,”楚凤箫偏头看向楚龙吟,“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些?看来你不懂做母亲的心,居然要拦阻情儿去见她的孩子。”

“楚凤箫,”我咬着牙,强忍着刮骨剜心般的痛楚低声道,“你把孩子千里迢迢弄到这儿来——他还那么小——万一有个闪失——你怎么忍心?!”

“情儿,你难道不想见孩子么?”楚凤箫走近几步,几乎贴到我的身上来,低下头轻声道:“我托九王爷把孩子带来,一路上好生看顾,你尽可放心,孩子一点事儿都没有,能吃能睡,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什么?”见他突然停下,我急得催问。

“你同我一起去看看孩子就知道了,情儿,孩子想你了,孩子不能没有娘啊情儿!”楚凤箫目光殷殷地望着我。

我心急欲焚,百般矛盾之下只好转头望向楚龙吟,在无助脆弱的时候他就是我的主心骨。楚龙吟正望着我,见我看他,略将头一点,道:“天下父母心,不要勉强自己,情儿,你且稍等我片刻,我解决了上面那位就陪你一起去看孩子。”

话音才落,楚凤箫便冷声接口道:“大哥,我是孩子的父亲,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个主?”

楚龙吟看他一眼,只淡淡地道:“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当初我们在那山洞里避沙暴时我对你说的话你难道都忘记了么?当真要我把你终身软禁于宫中不得再见亲人面才肯罢休不成?”

楚家兄弟这番对话自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九王爷纵然就坐在上面也难以听清我们三个在下面都说了些什么,此时他正同辽王爷边喝茶边说着闲话,只有目光时不时地往这边瞟两眼。

楚凤箫听罢楚龙吟这番不讲情面的话后不怒反笑,轻轻走至楚龙吟身边,附耳过去道:“大哥,九王爷已知道了你要带着情儿远走高飞的打算,你想他肯放你走么?他若听你的话来对付我,只怕等待他的结局就是两手空空。他人虽然龌龊,但脑子可并不傻,这一回他很清楚跟你我之中的谁合作才能让他得益,大哥你说他是会帮你呢还是会帮我呢?”

楚龙吟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楚凤箫的胸前,声音更低地道:“伴君如伴虎,我若不能遂他的意,你想他会放过我们楚家的谁?你,我,情儿,孩子,爹,娘,全族,一个都不会活着。你千方百计地把他扯下水,是以我们全族人的­性­命为筹码,你可掂量过这轻重?”

楚凤箫伸臂搭上楚龙吟的肩,轻笑道:“所以我们全族人的­性­命全在大哥你的身上了,你若遂了他,自然大家­性­命无忧,你若不肯,全族人同你一起没命,我知道大哥向来对责任尽心尽力勇于承当,必然不会罔顾咱们全族人的死活,不是么?”

楚龙吟凝眸看着他,半晌方轻轻叹了一声,道:“我以为你还有救,可惜……你已病入膏肓,玩弄全族人­性­命于股掌,真真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凤箫,是你……逼我下狠手的,你知道,为兄我从来不是心软良善之人,你逼我至此,就莫怪我不择手段了。”

楚凤箫笑着收紧手臂拥了拥楚龙吟,道:“大哥,这话我同样回赠于你。”

楚龙吟冷冷看他一眼未再多说,转身向着九王爷走过去,附耳说了些什么,便见九王爷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极端兴奋的神­色­,竟迫不及待地起身向着辽王爷和逸王爷道:“本王突地想起还有些私事要办,不能耽搁,先告辞了!”说着竟就匆匆迈出厅去,头也顾不得回地离开了,直把辽王爷和逸王爷看得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楚凤箫见此情形不由皱了皱眉,用探究的目光盯着楚龙吟,楚龙吟重新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向他道:“九王爷去衙门了,在他令宁子佩将孩子送过来之前,你还有最后的机会收手悔改,你好生考虑清楚罢。”

楚凤箫一把扯住楚龙吟的前襟,咬牙问道:“你方才对他说了些什么?!你想怎样?!”

楚龙吟眸中寒意森森,­唇­角勾起个略带残忍的笑:“凤儿,你知道为什么人人都爱看戏、为什么人人都有一出自己格外钟爱的戏文么?之所以钟爱,是因为这戏中故事或多或少贴合了他的心境,亦或同他自身的经历相似,再或是他想要拥有得到却未能得到和无法得到的一切,所以看戏的人很容易把自己代入到戏中,把自己当成其中的角­色­,以体味他想要却无法要的生活,同时他做为一个旁观者,亲眼看着他假想中的另一个自己在戏台上经历着他渴望拥有的生活,会令他有一种能凌驾于命运之上的满足感。

“——九王爷有着怎样的嗜好你和我都再清楚不过,他并非无欲无求,他也有着他十分想过的生活,他也想要在某方面得到满足——所以方才我只问了问他:想不想要看一出我专为他一个人演绎的、他所喜欢的那种格外刺激的好戏——你知道,为什么有些已经有了妻室的人还喜欢看那些艳情书文呢?直接亲身去做不比看书上别人做来得痛快?实则不然,旁观,也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别样的刺激,我们九王爷自然也渴望这种享受。

“以九王爷的地位几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个人活到这个份儿上其实同死人也差不许多了,毫无新鲜感和挑战­性­,所以他才会对违逆天道、人道、正道之事如此感兴趣与渴望,越是世所不容之事他就越是喜欢,而我要请他看的,就正是以此为噱头的好戏!

“什么事世所不容自然不用我一一列举,杀人放火虽然伤天害理,但九王爷见得多了自然不会提起兴趣,他喜欢的是受虐,那么他必然也喜欢旁观别人受虐,就像看戏一般把自己代入被虐一方的角­色­里去,他喜欢逆伦,什么禁忌他就喜欢什么,如果能同时满足以上这两个条件的话,你说他是不是会欢喜不尽呢凤儿?”

“你——你想怎样?!”楚凤箫似是猜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变。

“我么,我当然是就近的、随手的选了身边最便利最现成的一个条件,”楚龙吟笑得愈发残忍,“手足相残亦属逆伦,我若亲手了结了你,这并没有什么新意,不若当着他的面狠狠折磨你一顿,咱们兄弟俩合伙上演一出兄残弟虐的好戏给那老东西瞧瞧,如此既能讨好他,又可发泄老子被你这混蛋弟弟惹的这一肚子气,怎样呢,凤儿?唔……我看看,不若就把你捆住双脚绑在梁上倒吊起来如何?时间一长身体里的血都充进脑袋里,整张脸会涨成烤猪头一般红,再久一点呢,你的鼻涕、口水、眼泪就会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胃里如翻江倒海般有什么吐什么,时间更久更久之后……你就会变成个痴傻之人,因为你的脑子已经全被血撑坏了,到时候我再将你放开,让你老老实实地听我的话,从此后不会再纠缠情儿,忘记曾经的一切——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你后半生都只能当我的又傻又笨的乖弟弟,让你无忧无虑地度完此生,这也是我曾经最大的心愿,如何呢凤儿?”

“你——你敢——你疯了么?!”楚凤箫气得哆嗦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惹得那厢辽王爷疑惑地看过来,道:“做什么,兄弟俩闹别扭呢么?”

楚龙吟闻言转过身去,笑吟吟地回应道:“不闹别扭那还能是亲兄弟么?”

不明究里的辽王爷听了点头笑道:“这话说的倒没错,这世上哪对儿亲兄弟之间从未吵过嘴打过架的?该吵的时候吵,该亲的时候也一样是亲密无间。”

“可不么,”楚龙吟笑着一伸胳膊将仍自气得发抖的楚凤箫揽住,“谁家兄弟都有任­性­胡为的时候,不狠狠给个教训他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

楚凤箫用力推开楚龙吟,咬着牙道:“你若当真敢……就别怪我对你也不留情了!”

“哦,你想要怎么对付我呢?”楚龙吟笑着压低声音道,“你不就仗着那四名龙禁卫么!别忘了九王爷那里也有四名,除却龙禁卫之外还有侍卫,而我能用的‘武器’也不仅仅只有九王爷一个人,我有功夫绝顶的迅,我有逸王爷的贴身亲卫,有辽王爷的手下亲兵,我还有八位昨晚才刚拜了把子的将军就驻扎在城外大营之内——凤箫,真正的强者不是你自身拥有天下无敌的力量,而是所有拥有天下无敌力量的人都肯心甘情愿地帮助你!不要小瞧需要依赖别人帮助的人,这样的人虽然没有高强的武功,但却拥有这世间最难得到的人心,人心,才是这天下最无敌的力量和武器!”

楚凤箫听罢白着脸呆立了一阵,突地转身就往外走,也顾不得再提要我同他一起去看孩子的话,就那么匆匆地离去了,又把那里一无所知的辽王爷看了个目瞪口呆。

我走到楚龙吟身旁低声问他:“你当真打算那样对他?”

楚龙吟轻叹了一声,握了握我的手:“我吓唬他罢了,目的不过是让他远离着九王爷些,免得他又撺掇着那老东西来添乱子,毕竟他说的也不错——九王爷不会放我同你离开的,若他知道我执意离去,必会下杀手将我灭口以掩盖他的龌龊行径。”

“你可有了法子摆脱九王爷?就算没有楚凤箫捣乱,九王爷那里也是必须要解决的一个大问题。”我担心地看着他。

“老东西来的太过突然,我一时还没有想到好法子,只能先用个缓兵之计拖他一拖。”楚龙吟倒是一脸轻松地坏笑了两声。

“你方才对他说了些什么?怎么他高兴成那个样子?”我悄声问道。

“我跟他说我要带他去个好地方,保准让他爽得欲死欲仙,但前提是他必须先令宁子佩把孩子毫发无损地送过来。”楚龙吟笑得更加坏到骨头缝里,连我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凌。

“你想带他去哪儿?要做什么?”我不大放心地追问,生怕这家伙给我闹出什么基情来。

“咳,此事女人不宜打听,总之娘子放心就是了,我不会碰他一根手指头的。”楚龙吟看破了我的心思,好笑地伸指点了点我的鼻尖。

“你们两个悄悄话说够了没有?”辽王爷忍不住走过来,一把拍在楚龙吟的肩上,“小龙儿,你昨儿个同本王说的那件事,本王考虑再三,认为——”才说到这里就被楚龙吟倏地伸手捂住了嘴,将后面的话截在了腹中。

诛族之约

“什么?你们说了什么?”我见这情形蹊跷,不由瞪向楚龙吟。

“没什么,男人之间的事。”楚龙吟咧着嘴笑道。

我知道这家伙滑头得紧,问是问不出来的,便转而瞪向辽王爷:“王叔,他同您说了什么?您要是不告诉我实话,我就找王妃娘娘来做主!”

“哎!你这坏丫头,居然敢威胁本王!?”辽王爷好笑地也把眼一瞪,“叫你婶娘来做什么?本王又不惧内!”

“是么?”我乜斜他,“那又是谁早年动过歪心思想要纳侧妃,结果被婶娘——唔唔唔……”不待我将后面的话说完,辽王爷也早学着楚龙吟的样子一把将大手捂在了我的嘴上。

“雷老四!”辽王爷一边用手捂着我不肯放开一边扭过头去冲着逸王爷吼,“看你教的好闺女!连她叔叔都敢威胁!还真是反了!”

“是你自己行为不检点,还怨得谁揭你老底?”逸王爷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喝。

辽王爷转回头来继续瞪着我:“你们女人家成天凑在一起就没别的话说了么?!只会议论自家男人长短!”

“唔唔唔!呼……”我用力扒开他糊在我嘴上的大手,深深吸了口气,“你们男人凑在一起也没别的话说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非得瞒着藏着?”

“小龙儿!管管你女人!你若不管老子我就亲自动手替你管了!”辽王爷脾气火爆,磨拳擦掌地冲着我威吓。

“嗳,嗳,”楚龙吟好笑地伸手把我从辽王爷的气场中拉出来护在臂弯里,低下头坏笑道,“我不过是问了问王爷是怎么生出小郡主那么机灵可爱的女儿的,你忘了为夫我是想要娘子给生个宝贝千金的么?”我当然不信他的鬼话,正待继续追问,却听厅外有下人禀报,说是宁子佩请见,我的心头不由怦地一跳——莫非他是奉了九王爷之令当真给我送孩子来了?

迫不及待地冲出厅去,果见宁子佩怀里抱着个襁褓正从远处向着这边走过来,我顾不得注意什么郡主的仪态,狂奔着向他冲过去,惹得院子里的下人们不住侧目,听得楚龙吟在身后边追边道:“情儿当心脚下,慢着点儿——”然而此时哪里顾得上他,径直冲到宁子佩面前,也不管他对我横眉冷目甩着一张臭脸,伸了手就去夺他怀里的孩子。

宁子佩个头高,略一举手一偏身便将我避了过去,­唇­角带着几分嘲讽地压下声音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夺了凤箫的骨­肉­后让他认自己的大伯当父亲么?”

“孩子给我!”我怒喝。

“给,当然会给,”宁子佩忽地笑了笑,眼见着楚龙吟从后头赶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更低地飞快道,“凤箫约你今晚三更时分西城外五里处的幡然湖畔见面,只许你一人前去,若有其他人跟随或者你不肯去,第一个便杀了那个姓庄的仵作,第二个是逸王爷,第三个是你那­干­爹,第四个——就是楚龙吟!你最好想清楚——王府侍卫再多也抵不过来去无踪的绝顶高手龙禁卫,就算你们提前防范也于事无补——龙禁卫的能力你若不相信大可去问逸王爷——也莫指望九王爷出手帮你,他此刻自身也难保——记住,只许你一个人去!”

“你们——想被诛九族么?!”听了这话我不由又惊又怒。

“凤箫都豁出去了,我又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宁子佩反而笑得从容起来,“诛九族的话,你和楚龙吟连同凤箫的孩子一个也逃不掉!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看着办罢。”

“孩子给我!”我气极攻心一阵反胃,忍不住­干­呕了几下。

宁子佩倒也没有再纠缠,把孩子递给我后也不进厅去见辽王爷,径直转身离去了。

孩子,我的孩子,终于又能抱他软软的小身体了——我禁不住有些颤抖,赶过来的楚龙吟见状连忙伸手把我的胳膊托住,轻声道:“当心些情儿,别吓着孩子,镇定镇定。”

我哆嗦着手轻轻拨开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被子,露出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儿来,此刻正嘟着小嘴儿睡得憨态可鞠,但——但——但这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云舒!被骗了——宁子佩他送来的是别人的孩子!

我腿一软便想往地上瘫,被楚龙吟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看我的脸­色­不对他便立刻猜到了原由,转头冲着不远处侍立着的一名侍卫大吼一声:“追!把宁子佩追回来!”

那侍卫反应不慢,追字才一出口便已飞身而出,同时各个方向又有七八名侍卫一并跟了过去,眨眼间消失在围墙之外。楚龙吟将已­精­神几近崩溃的我打横抱起来回往厅内,迎上跟出来的逸王爷,逸王爷见状不由大惊,连忙过来伸手探我的额头,我早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冲他摇了摇头示意我没什么大碍。

一进厅门楚龙吟便招呼庄秋水过来替我把脉,顺便将孩子接过去交给厅中侍女先好生安排,而后把原由悄悄讲给了逸王爷,只不明真相的辽王爷坐在我身旁纳闷儿不已:“这是怎么说的,才刚还生龙活虎地跟本王较劲呢,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宁子佩呢?没来见本王就走了?今儿个是撞了什么邪,一个两个的都拿本王当不会动的画儿了么?!”

庄秋水替我把了阵脉,才要站起身向在那厢与逸王爷低声交谈的楚龙吟回复,被我伸手扯住袖口拦下,见辽王爷也起了身向着那边走过去,便轻声向庄秋水道:“大哥,我没事,你什么都不必同龙吟和父王说,免得他们担心。我有件事要拜托你,等下你就说我需要回房静静休息,然后过上一柱香的功夫,你避开人到我房里去,我再细细说与你听。”

庄秋水点头应了,果然一时楚龙吟和逸王爷走过来探视,庄秋水便照着我的话回复了,楚龙吟也不疑有他,当下仍旧抱着我一路回了我的房间,我假作心神受损昏昏欲睡,他便替我脱去外衣掖好被子,轻轻关门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轻轻敲门,我挣扎着起身过去开了,正是庄秋水,连忙让他进来,而后将门Сhā好,伸手示意他在桌旁椅上先坐,我则从书桌上取了纸笔,然后坐到他旁边,以笔在纸上写道:“大哥,楚凤箫只怕派了龙禁卫在暗中监视我,所以不便开口说话,只好以笔代之,你只需看我写字就是,若要说话,也请用笔写在纸上。”

写至此处我抬眼看他,庄秋水便点头示意明白,我就接着写道:“大哥可记得陈轲对所有受害人所使用的那种可令人在一定距离外也能昏迷的迷|药么?不知你能配出来否?”

庄秋水接过我的笔,在纸上写道:“能。”

……这回答果然也符合他一向说话简单的风格,我又写道:“傍晚前能配好么?怎样使用?施药者怎样能避免误中自己施放的药物?”

庄秋水看了看我,接笔写道:“一个时辰即可配好,使用时立于目标上风处,将药粉洒入空中便可,施药者事先服下解药即能防止自己误中。”写到这句时停了下来抬眼又看了看我,在后面添了一句:“情儿,你要迷|药做什么?”

我心中的事瞒谁也不想瞒他——这个看似木讷迟钝的男人实则有一颗比任何人都强大的内心,于是接过笔来如实将方才宁子佩对我说的话写了一遍,末了写道:“龙禁卫的功夫高深莫测,纵然王府中也高手如云,可没有人是龙禁卫的对手,加上王府侍卫在明处,龙禁卫在暗处,偷袭起来只怕侍卫再多也防不胜防,我不能拿大哥你和父王、龙吟他们的­性­命来赌龙禁卫能否得手,所以此事我不打算告诉龙吟和父王他们,也请大哥莫要对他们透露。”

庄秋水从我手中拿过笔去写道:“你要迷|药是打算一个人赴约?就算你迷倒了楚凤箫,他身边也还有龙禁卫,这种迷|药只要功夫高些的人屏住呼吸就能避过,你没有胜算。”

“那么大哥你能不能配出效力更强的迷|药呢?”我写,“最好是屏住呼吸也避不过的。”

庄秋水回复道:“无论效力怎样的迷|药,只怕你才刚预备出手就会被龙禁卫识破,没有胜算的,情儿。”

我叹了口气,拿过笔来无力地写道:“可我非去不可,否则他们一样还是会来害你们,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庄秋水看了我一阵,提笔写道:“我同你一起去。”

我连忙摇头写:“楚凤箫指明了要我一个人去,若有其他人跟随的话他会动手害人的。”

庄秋水一指我前面写的话,续写道:“他第一个要杀的人是我,我跟你一起去,至少他不会一见面就立刻让人来杀我。”

我苦笑一声,接笔写道:“大哥你不会功夫,同我一起去又能改变什么呢?”

庄秋水一脸认真地写:“正因如此他才不会对我太过防备,由我来施药,成功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些。”

“不行,此去太危险,至少楚凤箫不会害我­性­命,可大哥你就很难说了,楚凤箫心智已经不正常了,我不许你冒这个险!”我拼命摇头。

庄秋水垂眸沉默了一阵,写道:“你若不肯让我同去,此事我便告知楚大人。须知你顾及他们的安危,他们也同样顾及你之安危,若处境互换,楚大人只身前去赴约而未告诉你,情儿,你事后得知会怎样?”

我诧异一向从不反驳我的庄秋水这一回态度的强硬,也承认他的话完全在理,不得不皱起眉头重新考虑,写给他道:“大哥,楚凤箫是个聪明不亚于龙吟的人,而且比龙吟更擅于拿捏人心——因为他下得去任何狠手,仅此一点我们就不能抱有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他既说了要我一个人去赴约,我就必须得去,否则他当真敢杀了我所有最亲最爱的人。

“退一万步来想,就算我爹那样功夫绝顶的高手也只能勉强同时与两名龙禁卫战个平手——还是在龙禁卫未得到楚凤箫可以伤人的命令、留了余力的前提下,而楚凤箫总共有四名龙禁卫听唤,哪怕全王府的侍卫都全力戒备,三五天还成,若楚凤箫等个十天八天的再动手,难免有什么疲怠疏漏之处让龙禁卫抓住空子,敌暗我明,一丁点的疏忽可能就会让我立刻失去一个最亲的人。

“更何况这里还有辽王爷一家人,很难保证楚凤箫会不会临时改变目标,连九王爷他都敢动,莫说辽王爷了,总不能把我们这么多人集中在一个屋子里保护上十天半个月的,我倒是愿意这么­干­,就怕王爷和我爹他们心高气傲不肯如此窝囊,楚凤箫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更有把握得手。

“我可以把这件事现在就告诉给龙吟,但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同意我只身前去赴约,这就注定了我上面所写的可能­性­随时会发生并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龙吟也许可以想出法子来对付楚凤箫,但无论是什么法子,绝对不会有让我一个人去赴约这一条,而这一条却是楚凤箫给出的唯一条件,条件不成立,什么都免谈,并且他会立刻启动他的杀人计划——大哥,楚凤箫是龙吟的弟弟,龙吟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与他恩断义绝,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他以前有多疼楚凤箫,现在依然有多疼他,他装得再像、瞒得再好,我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大哥,我一不能让他们兄弟手足相残,二不能让龙吟最疼的弟弟背上杀人乃至诛九族的罪名,龙吟想救他,想治好他,我都看出来了,我不想让龙吟失望和绝望,孩子……我心再痛也可以舍,龙吟,我心再痛也绝不能让他痛!”

绝顶宠溺

“大哥,你且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楚凤箫约我见面无非是想借机绑架我,一旦成功想必就会撤回在王府暗中听命伺机行动的龙禁卫,而后离开沙城回转京都,所以明日我若回不来,王府应当就安全了——至少先把燃眉之危解去,而后再让龙吟去想法子——如此一来我们和楚凤箫的处境就换了位,变成了他在明、我们在暗,这样我们才更容易翻盘。

“楚凤箫毕竟不会伤我害我,我在他那边也更有机会寻找他的漏洞或是牵制他的手脚,方便与龙吟来个里应外合,也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楚凤箫情急杀人、避免我的亲人们遭遇不幸、避免龙吟被迫与楚凤箫手足相残、避免龙吟失去心爱的弟弟而终生心痛——这是一举多得的唯一选择,大哥,你认为情儿说的可在理?”我长长地写了一大篇递给庄秋水看。

庄秋水看了半晌,提笔在末尾处写道:“我依你,不告诉楚大人,你也依我,允我陪你同去,他不会杀我。”

我略感无奈地接了他的话写:“大哥为何非要同去?就算他不杀你,你也再不能离开了,只怕他会将你一并囚禁起来,何苦我们两个人一起落入他手里呢?”

庄秋水轻轻将笔由我手中拿过去,一笔一划地写道:“只因楚大人嘱托过我,他说,因着楚凤箫的缘故,有些事你会瞒他,但不会瞒我,而若什么事你瞒了他,便要我务必照看好你,寸步不离,不容妥协。”

看见这话,我鼻子不由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楚龙吟啊楚龙吟,始终是最知我懂我疼我纵容我的那个人,他早知道将来会有这么一天我可能将因他和楚凤箫的关系而陷入两难境地,也料到我会瞒着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他没有提早向我要求不许隐瞒他,而是悄悄地嘱咐被他视为情敌的庄秋水来照顾我,给予了我充分的自由和自主权,给予了庄秋水完完全全的信任;他也没有指使庄秋水来阻止我的决定和意图,而是几近于宠溺般地纵容我按自己的想法去行事,不论是对是错,他都替我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我记得有句话让很多女人感动和憧憬:“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他视我如珍宝。”

——可我偏偏却是个硌塞的人,我不喜欢被男人保护得如同玻璃娃娃,不喜欢男人单方面无条件的付出,我甚至极端地认为这是对女人的一种侮辱,男人们做到这样的程度难道是以为女人们给不起他们同样深重有力的爱么?

我要的是一个有胆的男人,胆大到敢于纵容他的女人用死亡玩心跳,敢于接受他的女人给予他的如死亡一般狠烈的情意,敢于放任他的女人去做哪怕是最脑残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宠,真正的无杂质无条件的爱。

这样的男人,我拥有了,所以我敢任­性­,我敢赴死,我敢­干­尽世间所有的坏事傻事逆天之事,只因为我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得到什么,这个男人始终会在我身畔狂妄放肆地笑着说:去吧,只要你喜欢,老子的女人就是这么惯出来的!

忍不住会心一笑,千难万难在这样一个信任我支持我的男人为后盾下显得那般微不足道了,于是冲着庄秋水将头一点,写道:“好,大哥便同我一起去罢,总归明天早上龙吟他们就会发现我不在王府中,所以我看今晚不如就用那迷|药将他迷倒,也好方便你我出府赴约。”

庄秋水应了,起身告辞,我知他是要回房制药去,便将他送出门外,回身把方才用于交流的纸揉成一团丢进了炭盆烧成灰烬。接下来就是要静静地想一想对策,我总不能完完全全束手待毙,楚凤箫的目的是让我离开楚龙吟的身边同他在一起,必然会像从前一样将我囚禁,他的手下共有四名龙禁卫,而我们这一方唯一能用武力与之抗衡的只有一个迅,九王爷身边虽然也有四名龙禁卫,可一来我们不好求他帮忙,毕竟这个老变态是柄双刃剑,用不好就会伤及所有人,二来他现在是否已被楚凤箫制住还是个未知数,他因此而对楚龙吟的态度有何等转变更不好推测,所以九王爷这一不稳定的助力是不能考虑的。

如果楚凤箫明日或今晚就要带着我离开沙城,明早楚龙吟必会追出城外,双方相遇恐怕除了火拼没有第二选择,到时吃亏的也肯定是楚龙吟这一边,而若我能想法子把楚凤箫留在沙城一晚,楚龙吟便可请辽王爷派出­精­兵强将把楚凤箫的落脚处布下天罗地网,到时候楚凤箫成了瓮中之鳖,粮尽水­干­之时不怕他不妥协。

然而最头疼的还是那四名龙禁卫,万一他们去偷袭,楚龙吟及王爷们的安危就成了问题,除非我能想出法子哄骗楚凤箫将那四名龙禁卫全部调离……现在想什么计策都是空谈,具体情况也只有等事情走到那一步再想应对的法子了。

既是如此我也懒得再费脑筋,索­性­当真躺上床去睡下,养­精­蓄锐只待今晚。

晚饭前楚龙吟进房来看我,说宁子佩大约是被楚凤箫的龙禁卫接了去,王府的侍卫没能追到他,温言细语地抚慰了我一阵,问起宁子佩那时曾对我说了什么,我也只说不过是些冷言冷语罢了,楚龙吟便未再多问。

晚饭时又用差不多的借口应付了王爷们的关心,迅倒是颇为生气,直道他今晚就去宁子佩的府衙把孩子抢回来,被众人齐齐劝住,我请逸王爷务必看好迅,免得他当真跑了去,一方面也是想让这两人互相牵制,如此就不会轻易发现我悄悄出府了。

吃罢晚饭同楚龙吟回至房间,拥在一起温存了一阵,而后洗漱铺床双双就枕,待差不多近二更时我轻轻从贴身肚兜里掏出晚饭时庄秋水悄悄递给我的迷|药,而后指尖拈了一撮儿小心弹入已睡着的楚龙吟的鼻中,片刻后果听他呼吸愈发平稳深沉,试着叫了叫他,恍若未觉,用手推他,也一动不动,知道已经妥了,于是起身穿衣收拾停当,在他­唇­上深深一吻,义无反顾地推门出去。

门外月光下庄秋水已然等在了那里,面上平静如常,一袭黑袍衬上一张白玉般的面庞,夜风中发丝轻动,不知为何仿似换了个人般竟隐隐有几分肃杀之意,令我下意识地一个哆嗦。

“大哥,”我略带迟疑地挪步过去,在他脸上看了又看,“你当真决定了要和我同去么?”

“情儿,”庄秋水语气也一如往常,“走罢。”

不再多说,我们两个尽量拣着月光照不到的暗影处走,途中遇到府中侍卫,也只说是半夜睡不着随便走走——而今侍卫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据楚龙吟说我揍宁子佩的那一拳也早在府里传开了,所以侍卫们估摸着已经把我当成了一个任­性­胡为的郡主,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闲逛似乎也是合乎我­性­格的举动,没什么稀奇,便也无人多问和阻拦。

至王府后门,借着风洒了些迷|药,须臾功夫守门的八名侍卫便倒了一地,我和庄秋水因事先服了解药所以不受影响,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出来,直往幡然湖的方向行去。

幡然湖在沙城西郊,我已事先由侍女口中套出了具体位置,只是此去距离不近,只怕要一路跑去了。见我拎起裙子下摆正要往腰上缠,庄秋水一伸手按了我的手一下,道:“情儿,往前走走,前面我备了马。”

“咦?”我惊讶地看着他,“大哥你……想的好周全,你几时出的府?”

庄秋水却未作答,只管带着我一直走出王府所在的巷子,穿过一条街,见暗处树下果然拴着一匹马,我便问他:“大哥你把马拴在这里不怕被人偷走么?”

“我请了人看守。”庄秋水答道,过去解缰绳。

“那,负责看守的人呢?”我四下寻找。

“我让他守到二更就可以离开了。”庄秋水牵马过来,静静地望着我。

二更已是夜深,马又拴在暗处,应当不会被小偷偷了去,何况我们两个二更也就从王府出来了,短短的几分钟不可能就那么巧碰上小偷。庄秋水之所以让看马人先走,当然是不想让人看到我——孤男寡女深夜共骑一马出城,不管那人知不知道我的身份,总归是给人留话柄的事,何况万一被那人看到我和庄秋水而遭暗中监视的龙禁卫灭口怎么办?庄秋水此举也是为了那人的生命安全,不可不说想得确实很周到。

时间不算充裕,因而我也顾不得再多想,正拎了裙摆要往那高头大马上爬,却又被庄秋水轻轻按住,见他在马旁蹲下身去,道:“踩着我的肩上马。”

这桥段……似乎在哪本兄妹情深的小说里有过?我挠挠头,伸手拉他起来,笑道:“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大哥在下面托我一下就好。”说罢仍旧拎着裙摆攀着马鞍费力向马背上爬,庄秋水似是迟疑了一下,依言伸手来托我,却不是我以为的要托腰,而竟是稳稳地托住我的鞋底,让我踩台阶似地顺利跨上了马背。

这下换我迟疑了,如果我先上马的话,庄秋水只能坐到我的后面,而他还要控马,如此就成了我被他拥在怀里的姿势,虽然我和他之间十分坦诚,但楚龙吟那家伙不是确确实实地把他当情敌么……我总得注意保持距离才是……

正自个儿在心里纠结,却见庄秋水一脚蹬着马蹬,另一条腿不知怎么捣腾了一下居然从马头的方向跨上了马,如此一来正坐到了我的前面,直教我看得讶然不已。

“情儿,抱紧。”庄秋水木木地道,这话若别人说来难免有些暧昧,但由他口中说出,只见坦荡不见私心。

我依言抱住他腰,但觉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跑起来,一路直奔城西。我伏在他背上忍不住道:“大哥,原来你会骑马,而且看上去技术不错的样子呢。”

庄秋水半晌后才作答:“小时候和我娘颠沛流离,由沙城到清城,徒步跋涉未免辛苦,于是学了骑马。”

“大哥……我总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我小心地问,“当然,你不想告诉我的话,完全不必说,我只是怕你一个人担着,你为我和龙吟做了这么多,我也想为你分担一些。”

庄秋水这一次过了很久才说话,声音很轻很轻,但怪的是我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我承担,只因我情愿。”

我未再说话,他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一路沉默,一直到了沙城西门,那几名门吏见了我们过来竟也不惊奇,只拦下马来低声询问:“马上那女子是何人?”

我便答道:“我姓钟。”

那门吏应是受了宁子佩的吩咐,但闻此言果然不再阻拦,开了半扇城门放我和庄秋水出了城。西城外是一大片树林,穿过树林便是幡然湖,月光下如一面巨大镜子横陈于眼前,湖岸边立着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瘦削,飘逸,清冷,悲凉,还有几分绝决。

纵马奔至面前,见楚凤箫穿了一袭白衫,宽裾广袖,颜如温玉,看到庄秋水与我同来也丝毫不觉惊讶,印证了我的推测:果然我的一举一动都在龙禁卫的监视之下,而这番离府的过程楚凤箫都是一清二楚的。不待我和庄秋水下马,楚凤箫已快步过来至马旁,高举着双臂伸向我,温声道:“情儿慢些,我扶你下马。”

我也没有推拒,任他握住我腰畔将我从马背上抱下来,甫一立稳便向他道:“你把所有龙禁卫撤回来,放了九王爷,让我大哥毫发无伤的回去,我就跟你回京都,绝不反抗。”

楚凤箫闻言笑了起来,轻轻一抚我脑后发丝,道:“晚了,情儿,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温柔与癫

我闻言不由大惊,揪住他前襟怒声道:“你做什么了?楚凤箫,你别发疯了!我已依约来见你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身边的人?!”

楚凤箫握住我的手,低眉浅笑:“情儿,你来见我,是因你相信大哥必定会想法子来再把你救出去,而你一见我的面就让我将龙禁卫撤离王府,目的也不过是想先保证那些人的安全,只要我的龙禁卫一撤回来,我就失了先机,到时你与大哥里应外合,我迟早会束手就擒。所以,情儿,若想令你永远同我在一起而没有任何阻碍,就只能让那些人全都死。”

他把这话说得云淡风轻,比谈论天气还要自然轻松,脸上虽是笑着,却让人打从脚底往顶门上冒寒气。我急得几乎想立刻转身往王府赶,然而一扭脸看见庄秋水从马上下来,依旧平静无波的面孔,那股火急火燎的情绪便神奇地消散了一半,我望向楚凤箫,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凤箫,不要杀人好么?一旦你背上人命官司,我们以后的生活就会如临深渊的!王爷是什么人,你怎么可以动他们?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啊!你的免死金牌到时也起不到作用了,我们的孩子也会被你连累,连声‘爹’还来不及会叫就、就——凤箫,别做傻事,为了孩子!”

楚凤箫听得我叫他“凤箫”,眉眼不由愈发温柔起来,伸手轻轻抚着我的脸颊,柔声道:“情儿,没有人会知道是我动的手,所以我不会有事,你和孩子更不会被连累,到时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生活在一起,我对此已经迫不及待了。”

“你究竟想怎样对付他们?龙吟是你的亲哥哥,你难道要­干­出手足相残这等逆天之事么?”我又心急起来。

楚凤箫双手捧住我的脸,低下头来用额头碰了碰我的额头,轻声道:“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也幸好情儿你聪明,用迷|药迷昏了他,我会让龙禁卫把他带离王府的,然后……送他去很远的地方,请人照看他,他会不愁吃穿地度完此生的,所以情儿你不用担心。”

“你究竟想怎样?究竟想怎样?”我狠狠地箍着他的胳膊。

楚凤箫摇头笑叹:“其实我的本意是待你一离开王府,就使龙禁卫逐一杀掉那几个王爷和秋水,然后带大哥离开,待事发后案子总归是由宁子佩来主审的,到时让他随便找个替罪羊将案子顶下来也就是了,却谁料情儿你居然带着秋水一并来了,所以我就临时改变了一下计划,令龙禁卫将整个王府内洒上助燃之物,而后再暗中将几个王爷点住|­茓­道,最后放火烧府,事发后让宁子佩抓了秋水去打入大牢,就说秋水觊觎情儿你已久,终因情迷心窍连夜绑架了你出府,又怕被王府追杀,所以一不作二不休,­干­脆先施迷|药将众人放倒,而后纵火烧府,逃亡过程中被我赶到抓住——秋水,对不住,为了我们一家能够团圆,我只好出此下策了,不过请你放心,庄夫人我会替你好生照顾,代你为她养老送终的。”

这段毫无人­性­的话楚凤箫竟说得理直气壮全无愧­色­,我可以确定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不正常了,他——他成了彻头彻尾的癫狂症病人!

不能再同他耗下去了,事到如今只能冒险尝试施用迷|药,这也是我和庄秋水事先商量好的,要看当时情形决定是否用药。我便问向楚凤箫道:“你总共只有四名龙禁卫,一名贴身保护你,一名跟着监视我,一名总要看守九王爷罢?剩下的只有一名,如何施行你的计划呢?”

楚凤箫笑着摇摇头:“九王爷何须找人看守?他身边也有四名龙禁卫,我是动不得他的,我不过是假扮作大哥的样子带着他去了府衙大牢,然后对那些死囚们说明他的真正身份,并且告诉死囚们说:‘这个王爷是获了罪的,一开春儿就问斩,没几天好活的了,现在将他关在你们这间牢房里正是为了表明吾皇的公平公正不分贵贱之明德,但你们可不许因他是个没了权势也没了命的王爷就欺负他!’

“情儿你知道,死囚们本就是注定要死之人,哪里会在乎什么王爷不王爷,听了我这话只怕他们原本没这心思也会生出这心思来,再加上这些死囚都是在牢里常年不见天日的,本身欲求得不到缓解,如今进来个白皮­嫩­­肉­又是尊贵无比的王爷,仇富之心与泄欲之念交涌,那将会有什么样的手段来‘伺候’我们的九王爷呢?九王爷就好这一口,若瞒了他的身份,他反而觉得不刺激,而正是在别人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还敢虐待他,这才是他求之不得、爱之欲狂的啊!

“所以我们的九王爷此刻在那大牢中只怕正玩儿得欲罢不能,根本不可能让他手下的龙禁卫来对付我,我也没有必要让我的龙禁卫去监视他,只让宁子佩手下的一个小牢头时不时传个消息也就是了。

“至于我么,身边也不用带龙禁卫,因为我了解大哥啊,他口头说得再硬,心也总是软的,他又不会让人来杀我,而我也同样了解情儿你,你为了那些人的安全根本不会做任何冒险的举动,所以我完全不必浪费个龙禁卫在身边。

“我的四名龙禁卫,一名负责跟踪你,剩下的三名皆在王府待命,我已事先下令,只要情儿你一离开王府,就让他们三人立即洒油放火,且……情儿你也莫要指望着用迷|药迷倒我了,我得知龙禁卫密报你与秋水在房中私谈,便猜到你想用迷|药来对付我,所以我先一步服下了能解大部分迷|药的解药,就算这解药不顶用,如今监视你的那名龙禁卫也跟着来了,我的身边便有了人手,所以无论你用什么法子都无济于事。情儿,你早就该清楚,你是斗不过我的,放弃罢,跟我走,我们去看云舒。”

“云舒在哪里?你把孩子交给谁了?”我顾不上自己的计划全盘落空,急急地问他。

“在湖中心的亭子里,宁子佩请了­奶­娘替我们照看着,”楚凤箫向着远远的湖心一指,“我们乘船过去,湖面阔朗,不怕有人暗算。”

楚凤箫的确心细,尽管他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仍然十分小心谨慎,把地点选在了湖心亭,视野广阔可随时监视周围动静不说,还能不使自己成为瓮中之鳖被困死,前方有危机他很快就可以从后方撤离。

见他向着暗处挥了挥手,一阵水响,有人撑着一叶小舟慢慢划到了岸边,他牵了我的手就欲上船,我甩手挣脱他,问道:“然后呢?然后你打算做什么?”

楚凤箫望着我温柔笑起:“情儿,你不是想孩子了么?我这就带你过去看他,行李我也都收拾好了,都在亭子里,我们在亭内要逗留一阵,直到我的龙禁卫带回王府那边的结果,确定事成之后我们就直接上路回转京都。”

事到如今我已是骑虎难下,想要回转王府是不可能了,那名跟着我们一起来的龙禁卫势必会出手阻止,而若我跟着楚凤箫上了船,等同于自投罗网,逃都没法逃离。正犹豫间听得一直未发一言的庄秋水忽然道:“情儿,先看看孩子。”

眼下除了这个选择也没有其它的办法,而且我也实在是太想念孩子了,于是点点头,跟了楚凤箫踏上船去,庄秋水亦上了船,那名划船之人看上去平常得很,矮矮个子,戴一顶遮了脸的大毡帽,约是宁子佩的手下。小船在湖面划出了七八丈远的时候,船尾处忽如鬼魅般地多出了个人,黑巾蒙面,胸前用金线绣着个“禁”字,正是楚凤箫的那名龙禁卫。

幡然湖不算小,船划了足有盏茶功夫才到得湖心,果见有一片亭廊,亭内未燃灯笼,石桌旁坐着宁子佩和一名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妇­人的怀里抱着襁褓。我夺步率先跨上亭去,奔至那­妇­人面前立住,因有了今日的前车之鉴,我没有急于伸手去要孩子,而是低了头去看孩子的小脸儿,果然是我的云舒!

这一下我再也忍不得了,伸手想把孩子抱过来,那­妇­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将孩子搂紧了向后退了几步,我怕她伤着孩子,只得停下动作,颤声道:“我是孩子的母亲,请把孩子给我。”

一旁的宁子佩忽地冷笑了一声,道:“你这个母亲不是早将孩子放弃了么?还有什么脸面又来讨要凤箫的孩子?”

那­妇­人自是宁子佩雇来的­奶­娘无疑,但闻宁子佩这么说,脸上不由带了鄙夷出来,愈发将孩子抱得紧紧不肯给我,我已不能再忍,冲上前去劈手便夺,­奶­娘慌忙躲闪,而我则趁此机会一抖衣袖将藏于袖中的迷|药洒出,楚凤箫虽然料到了我会施用迷|药,但他只怕料不到我会对­奶­娘下手,所以这­奶­娘事先一定没有服过解药,且因我是背对着那名龙禁卫,又是和­奶­娘在做平常女人间的争执,不会被他想到我突然下药而出手阻止——果见这­奶­娘身子晃了一晃就要往地上倒,我怕她摔到孩子,慌忙伸手去揽她,被她的体重带得摔向地上,在半空时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自己落在最下方,拼着被这­奶­娘砸在身上也不能让她摔着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未待我身体着地,突然一双手横里伸出将我接个正着,并且把­奶­娘和孩子也一并揽住,就着势头一转身,我便落进一个怀里,再看那­奶­娘被推坐在石凳上昏趴在旁边的桌面上,而我的孩子也被这人小心地抱在了臂弯里。

我稳下心神定睛向这人看去,见竟是庄秋水,面容沉静依旧,只是目光里却少了几分木讷多了几分清透,只这几分变化就令他活似换了个人般,不等我细究原因,便见一旁的宁子佩已经大步迈过来想要将孩子夺回去,庄秋水一手揽着我一手抱着孩子向后疾退,听得楚凤箫沉声向那名龙禁卫下令道:“制住他!”

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庄秋水,那龙禁卫闻令身形忽动,闪电般的一掌直向庄秋水胸前拍来,我慌得大叫:“大哥!快闪!别管我!”然而我这话根本比不上龙禁卫的身形快,“砰”地一声响动过后便是一道身影摔飞出去并且还伴着明显由受伤之人所发出的闷哼。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情形半晌回不过神来——摔飞出去的是那名龙禁卫,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正缓缓收回掌势的……竟是庄秋水!

“大、大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会功夫?”——而且还是很高很高的功夫——一掌就把龙禁卫震飞,就是迅也做不到这个程度!

“情儿,我们回王府。”庄秋水的声音倒是没变,依然木声木气十分老实,他揽住我只轻轻一跃便落在了来时的那艘小船上,才刚落稳脚,那名龙禁卫便又卷土重来飞扑了过来,庄秋水把孩子递到我的怀里,腾空跃起迎上那龙禁卫,两人在空中只交换了三招,第三招那龙禁卫就再次被震飞了出去,摔在亭子里一动不动了。

来时负责划船的那人已经吓傻了,庄秋水落回舱内后轻轻一提他的脖领,而后一抖手,他就落在了亭子里,庄秋水则提了船篙将船划离了湖亭,这一连串的变故只在顷刻之间,着实令人目不暇接。

我顾不得细究这一切的不可思议,只管低头查看怀里的孩子是否有伤到,耳里听得楚凤箫在亭内幽幽地道:“情儿,这一走,你还会再见我么?”

幡然成恸

我见孩子无恙,方抬起头来向着渐离渐远的他道:“凤箫,还是那句话:不属于你的莫要强求,你得不到终究是得不到。我不会再见你,见你就是害你,从此后请你断了这个念想,我宁可你恨我也不想你惦念我。孩子我原想留给你,可你的心态和个­性­……我怕孩子从小耳闻目染也会变的同你一样,而且你几次三番用孩子来要胁我和龙吟,甚至让孩子多次身临如此险境,所以我要把孩子带走,请你原谅。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他认龙吟做父亲,他的父亲始终是你,待他长大成|人有了自己做主的能力,我会让他去找你,到时他若愿意同你在一起再也不见我,我也绝无二话。就这样罢,凤箫,保重,莫再执迷了。”

对他说罢我又向他旁边的宁子佩道:“宁大人,你若当真对凤箫好,就请莫要如此纵容他胡乱施为,他患有遗传的癫狂症,眼下只怕愈发重了几分,请你带他尽快就医,多开导他放宽心胸——一个健康的楚凤箫和一个疯狂的楚凤箫对你来说哪个更珍贵?”

随着话音,庄秋水已将小船越划越远,只能模糊地看清楚凤箫脸上幽凉的神情,他目光空洞地望着我,慢慢道:“情儿,你想同我断绝一切关系,是么?想……想从我的生命中彻底消失,是么?情儿……情儿……何必呢……何必带走孩子……他太多余了,他的存在会让大哥永远心存芥蒂,会让你永远忘不了我带给你的伤痛,会……会让孩子一辈子留下父母不能两全的­阴­影……情儿……情儿……孩子没用,没用了,没用……”

他这么说着,忽然僵硬地转过身去,从石桌后面拎出个篮子,又从篮子里抱出——抱出个襁褓!他解开那襁褓,双手高高托起个婴儿来给已随船划出甚远的我看:“情儿,再看一眼我们的孩子,再看一眼你最爱的云舒,我就要送他走了,让他,为你我之间所有的情意和过去——陪葬罢!”

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他手里高举着的婴儿,那张小脸同我怀里的婴儿竟是一模一样,我一时懵了,六神无主不知该作何反应,旁边的庄秋水将手探进我怀中襁褓里,手指在孩子脸上轻轻一搓,便见一层透明的膜被他搓了起来,只道了两个字:“易容。”

我心神俱乱地重新望向那边的楚凤箫,却见他正缓缓蹲下身子,将手里孩子平托着放向湖面,苍白的脸上泪水涔涔。我的神经瞬间崩断,撕心裂肺地一声尖叫:“不——住手——楚凤箫——住手——孩子——我的孩子——虎毒不食子啊——楚凤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住手——”

楚凤箫恍若未闻,托着孩子的双手轻轻一松,孩子……孩子便瞬间没入了黑冷深沉的湖水之中……

铺天盖地的巨大心痛袭来,我胸腔中一堵,一口鲜血喷了满舱,庄秋水早便踏着湖面疾掠出去,直奔楚凤箫沉子之处,至亭前一个顿身投入湖中去捞孩子,楚凤箫只是在那里带着满面悲怆地发笑:“我绑了石头……我给孩子身上绑了石头……捞上来也没用……早死早投胎,下辈子……下辈子千万别投人胎,尤其不要做男人,不要做……动了情的男人……”

此时的我早已没了任何念头,把手中那孩子放进船舱里后纵身跳进湖中拼命向着云舒溺水的方向游过去——我清楚地记得庄秋水不会游泳,虽然他功夫高强,可那时他为救曾可忆而溺水却绝不是假装出来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我就是知道他不通水­性­,他自身尚且难保,如何救得了孩子?!

我拼命地游,冰冷的湖水,锥心的刺痛,胃中翻天捣海般的恶心,小腹针扎剪绞般的抽搐,一切都感觉不到,整个躯壳整个神经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游过去,游过去,救孩子,一定要救上来!

“情儿!情儿!快回船上去!”楚凤箫急得喊道,“你的小日子,怎么可以沾冷水!快回船上去!”

小日子?是了,这几天该是来葵水的时候,突发事情太多,连我自己都忘了——我这­肉­身虽然时常痛经,却从来没有日子不准的时候……

莫非——我——我怀孕了?!

——这是我和楚龙吟的孩子——是他一心一意热切盼望着的孩子——万一因我这一举动而不小心……

我奋力地向前游,只觉小腹的坠痛感愈发强烈,竟突然致使下半身抽起筋来,我无法再划水,一丁点儿力气也用不出来,只好深吸一口气任湖水没顶,等着老天爷冥冥中睁开眼睛眷顾我这个早已伤痕累累的穿越女一回。

就在我几乎憋不住气眼看就要放弃的时候,但觉顶上湖水一阵涌动,紧接着一弯有力的臂膀揽住了我的腰,带着我浮上湖面,我大口地喘着气,没等看清来救我的人是谁,就被他抱着跃出湖面,接连几个纵跳落在了实地上。

“情儿!”两个声音伴着脚步声一起向着我奔过来,我抹去脸上的水,拨开沾在额前的头发循声望去,却见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带着同样的焦急之­色­冲至面前。

“龙吟……”我颤着声带着哭腔望向其中的一个,“孩子……我的孩子……”

楚龙吟没有接腔,只是一把将我搂进他的怀里狠狠抱住,我听见救我上来的那个人寒声说道:“赶快带丫头回去!小江,看好这个疯子和姓宁的,我再下湖去找姓庄的小子!”

是迅!还有逸王爷的贴身侍卫小江,他们都没事——太好了!可……庄秋水还在湖中……说明我的孩子也……

我在绝望中摇摇欲坠,然而又令自己也感到惊讶地站直了身子,扫视了一眼身边,见我又回到了那亭中,亭里是楚家兄弟、宁子佩、侍卫小江和其它三名侍卫、那名仍在昏迷中的­奶­娘以及我们来时负责划船的那人。

楚凤箫想走近我,被小江伸臂拦住,只好望着我急道:“情儿,你怎么那么傻!这么冷的湖水,你那身子本就单薄,又不方便,万一将来落下病症来可如何是好?!”一边说着一边去解自己的衣服,“你把湿衣服脱了,先穿我的——你们能否回避一下?!”后面这句是对小江等人说的。

小江等人便望向楚龙吟等他示下,毕竟楚凤箫这一要求并无恶意,何况我是郡主,万一伤了病了他们也怕回去被逸王爷问责。

楚龙吟点了点头,也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楚凤箫更是完全不理周遭事情,只管边脱衣衫边向着我走过来,道:“回去多喝点热姜糖水,捂好被子发发汗,以前我请郎中给你开的解腹痛的方子可还记得?让他们按方子给你熬药,千万莫再着风着凉了……”

他说话已至我面前,正要将脱下的衣衫递给我,就见旁边突然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出个人来,双手紧紧攥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奋力刺出——却不是刺向我,而竟是刺向了楚凤箫!

这情况发生得太快,根本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小江他们更是因背向着我而无从发觉,就在这一刹那,只见我身边的楚龙吟飞快地一偏身挡在了楚凤箫的身前……就像很多狗血剧所必不可少的桥段一样,这个人以身挡刀救了那个人,可惜,我们的这部狗血剧中男主角救下的不是女主角,而是他的亲弟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疼爱的亲弟弟。

我看见鲜血飞溅,我看见心口中刀,我看见那个每天用笑脸迎我睁眼送我入眠的男人连一句话还来不及对我说就倒在了地上,我看见楚凤箫睁大了眼睛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望着他的哥哥,我看见乔装成宁子佩手下船夫的子衿甩去头上的毡帽露出一张疯狂悲伤的脸挥舞着沾满楚龙吟鲜血的匕首再次向楚凤箫刺去并且嘶吼着“二少爷,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关心那个贱人,你活得那么痛苦,何必呢?!让我帮你——帮你了结这痛苦,只有死才是解脱,我只要你能从此脱离这苦海——”

子衿疯了,不顾一切地冲着楚凤箫的前胸刺去,小江飞脚将她踢得栽在了地上昏厥过去,而楚凤箫却似对身边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般只管怔怔地望着倒在血泊里的楚龙吟,他缓缓蹲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推他:“大哥……大哥……哥……哥……醒醒,不许贪睡,要上学去了,听到么?你又要迟到了,要挨先生骂了,我可不替你写检查……哥,快醒醒,你说过每天都要同我一起走的,不让那张胖子再欺负我,昨儿李振先被你打断了胳膊,他弟弟已经把他从我这里抢走的书还给我了,你就别生气了……

“哥?你怎么还赖床呢!今儿我们不是有一桩大案要堂审的么?你啊,你总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小孩子,我不过只比你晚出生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啊!说什么那凶手穷凶极恶怕吓着我,不肯让我同你一起上堂,我就算胆子不大,身边不是还有你呢么?你总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每次遇到最难最险的事你总是一个人承担,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兄弟?

“哥,你,你睡得太沉了,别这样,别吓我,我害怕,真的,哥,我怕,他们说咱家后花园那间废弃的仓库里有鬼,每到晚上就跑出来专找小孩子下手,扒他们的皮,喝他们的血……哥,我好怕……哥,你醒醒,我想让你抱着我一起睡……像小时候那样,钻一个被窝,听你讲笑话,让你像娘那样拍着我的背给我唱跑了调的摇篮曲儿……”

楚凤箫坐到地上,将楚龙吟的上半身抱起来拥进怀里,白­色­的中衣被血沾得腥红刺目,他只若未觉,把头埋下来,脸颊贴在楚龙吟的额头上,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楚龙吟的后背,断断续续地哼唱:“乖凤箫……睡觉觉……猫来了,狗来了……吓得小凤儿睡着了……哥,你出家那几年每月寄回来给我的信我都留着,还有每逢我生日时你信里夹着的送我的礼物:江南的桃花,江北的红叶,大漠的黄沙,西海的贝壳,雪山的狐狸毛,南疆的蝴蝶翅……我都留着呢,都收在你亲手给我做的小木匣里,我当初骗你说我把这些都扔了其实是怕你又笑话我像个女人——我怎么舍得扔呢?每每学堂里那些人在抱怨自己生辰时自家兄弟送的都是些扇子、绦子、文房四宝这些毫无新意的东西时,我都会很自豪地把你送我的这些礼物拿出来向他们炫耀——没有一个哥哥能做到像你这样宠爱自己的弟弟,当他们知道你为了给我捉到那只蝴蝶冒着被毒蛇咬到的危险深入沼泽,结果还是被咬到了腿,不得不自剜血­肉­以防毒­性­扩散,最终硬是瘸着腿捉到了蝴蝶时,他们的目光简直羡慕得要死呢!

“哥,你醒了,我知道你醒着,你又想装睡来捉弄我……你呀,老大一个人了,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的恶趣,每次我做错了事你就装着不理我跑去睡觉,然后偷偷听我哭着向你道歉,最后再突然一下子跳起来,捏住我的鼻子挤眉弄眼地说:‘知错能改就是好鸟,小凤凰不愧是小凤凰,有担当才能长硬翅膀’。

“……好罢,你又来这一套,装得还这么像……我知道我错了,哥,我错了,我太任­性­,我太糊涂,我不该鬼迷心窍伤你的心,我只是……我只是嫉妒,嫉妒我所爱的女人爱的却是你,我也嫉妒你对我的好都分给了别人……我太想成为你了,哥,我想成为你,像你一样潇洒,像你一样强大,可我用过了劲儿,用错了方法,嫉妒和爱让我昏了头,以至我一错再错,错到破罐子破摔,想让自己­干­脆堕入地狱最底层,然后用万劫不复来惩罚自己……

“哥,你醒醒,我知错了,我道歉了,莫再生我的气了可好?我还是你的小凤儿,我还会像以前那样听你的话的,哥,醒醒,醒醒……哥……哥……你不能……不能丢下我……”

似梦还真

楚凤箫紧紧抱着楚龙吟恸哭失声,而我的眼睛此刻却­干­涩酸涨,一滴泪也流不出来。我有些恍惚,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梦,如果我狠狠掐自己一下一定能醒过来,身旁躺着楚龙吟,正一手支着头歪着身子笑眼弯弯地看着我。

楚龙吟,这个我最爱的男人,这个任何时候都鲜活如空气如阳光如大海的男人就这么……就这么死了?不可能,假的,假的,不可能,一定是谁在开玩笑,导演,导演,你快喊“咔”!这么演太无聊了,太狗血了,你会被千万网友喷死的!哦?你这是小说?好,不管是什么,你改,你必须得改,改了这一章,哪怕你停更两个月三个月五年十年,这一章都不许你发,你会被骂的,被-2,被拍砖,被无数个马甲一章挨一章地辱骂抨击弃文让你糟心郁闷抓狂反胃厌世掉头发!哈!哈哈!哈哈哈……

“情儿!情儿!冷静!”一个声音在我耳旁带着焦虑和恼怒地沉吼,但却无法阻止我嘶哑的狂笑,我转头看着水淋淋的迅,笑得不可自抑:“爹!我的孩子死了,我的丈夫也死了,就连我这个­肉­身——也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多可笑啊!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我以为我重生了,其实我还是死的,我在这个世界不过是个客串的,客串了一把荒诞狗血剧,娱乐了天下看客,结局却是个悲剧!爹,女儿不孝,女儿懦弱,活不起了,当真活不起了,容我放弃罢,好累,太累了,我想回去了,回去找我妈,找我爸,找我爷爷,我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我还有本侦探小说没看完,我第二天还得去相亲,男方听说是个搞IT的,跟龙吟可真是毫无相同之处的两个人呢……爹,把我和龙吟合葬罢,下辈子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我笑着,笑得胸口发甜,闷咳一声又喷出一口血来,听见迅大吼了一声“蠢丫头!”,伸指点了我的|­茓­道,我陷入黑暗,并决意永远不要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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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嫩­绿的窗纱看出去,窗外桃花艳若明霞。不远处是金黄的沙滩和湛蓝的海,白鸥点点,歌声清脆。

放下手中的针线,趿上鞋子,出得正房,一路小跑进西厢伙房,懊恼地一番顿足:“又糊了!老子是不是天生缺根做饭神经啊?!”

“娘!你是女人,怎么可以自称‘老子’?!”一颗眉清目秀的小脑袋从门外探进来。

“那我该自称什么?”顾不得灶上糊了的一锅鱼,几步过去将小脑袋拥进怀里劈头盖脸地一阵揉搓。

“矮油,娘,我的头发又被你弄乱了!待会儿让那真正自称‘老子’的人看见又要笑话我!”小脑袋不满地闪避着,嘴角却带着小小的坏笑,“娘是女人,应该自称‘老娘’才是。”

“可……‘老娘’会不会显得很老?”笑眯眯地替小脑袋整理纷乱的发丝。

“不会啊,娘就是七老八十了不也一样是爹的‘小宝贝儿’么?”小脑袋坏笑得更甚。

“臭小子,连你老娘也敢打趣!”忍不住在小脸儿上轻轻掐了一把,笑意难禁地飞上眼角眉梢,“今儿怎么散学晚了?”

“先生多讲了篇文章,”小脑袋掸掸衣衫,一派大人模样,“我回房去换件衫子。”

“云悠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向外张望了张望,未见人影。

小脑袋又是一阵坏笑:“云悠被罚留堂了,等他回来娘您亲口问他!”说着一溜烟儿地跑回了房去。

将那锅糊了的鱼倒掉,想想觉得不安,快步出了伙房,径直来至东厢推门进去——

“娘!您进来怎么不敲门呢?!”一张恼羞成怒的小脸蛋儿浮着半抹红晕跳着脚叫,两只小手正捂在光­祼­的胸前,手掌边缘露出可疑的一道红印来。

“臭小子,别等老子——老娘发飙!这是怎么弄的?!”上前一把扯开小手,却见胸前一片红红紫紫青青蓝蓝的印子,不是和别人打架就是别人和他打架!

“咳,娘,男人嘛,哪有身上不挂彩的……您以后进儿子的房间可不可以先敲门?儿子都这么大了,男女授受不亲……”小手一摊,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

“受你个头不你个头亲你个头!你从老娘肚子里出来的,身上什么地方没看过!是谁前几日藉着生病非要跟娘挤一个被窝的?是谁假装睡迷糊了嚷着要吃­奶­的?是谁——”

“娘!娘!您记混了,那不是我,那是云悠!是云悠!不害羞不害臊,这么大了还想吃娘­奶­,我替您老教训他去!”小脸儿红透着就想往外逃,一把将他扯住摁坐在椅子上,取了桌上的药来替他抹伤处。

“说,你这身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弄的?!又跟谁打架了?!”半真半假地沉着脸瞪着小红脸儿逼问,“云悠呢?又给你助黑拳了是不是?!”

“娘,您老甭问他了,”一个清滋滋懒洋洋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抬眼看过去,破衣烂衫里裹着同小红脸儿一模一样的一张小脸儿,此刻正倚着门框,­唇­角挂着遗传自他老子的坏笑,“我替这小子收拾烂摊子去了,他把人家何小苗打得鼻青脸肿就甩手走人啥也不管了,害我花了这月的零用去安抚何小苗教他别告诉他家里人——娘,您今儿务必得教训教训云玄,当哥哥没有当哥哥的样儿,天天跟人打架,害我跟他ρi股后面回回替他收尾,人家的一颗小心肝儿都­操­碎了!娘,娘,快替悠儿揉揉胸口……”云悠腾腾腾地跑过来,满脸地乖巧讨喜。

依旧绷着脸,伸了手指点在他秀挺的小鼻尖上:“少给我转移重点!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早上出门去学堂的时候它还是件衣服来着,这会子怎么就肢离体散的了?!”

“娘!云悠这小子诓您呢!他哪里花了他的零用替我收尾了?!他明明是趁我走了又扮做我的样子去敲何小苗的银子花!”云玄大叫,“不信您搜他身!一准儿身上多了碎银子!”

“屁!我身上的碎银是外公昨儿打赌输给我的!娘,不信你去问外公!”云悠也大叫。

“打赌?你同外公打了什么赌?”忍不住问他。

“爹昨天不是又被何小苗他娘勾搭了半天么,外公就赌爹昨晚回来一定会被娘你罚跪搓板儿一整宿,我说娘一定不会罚爹一整宿,至多半个时辰,爹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把娘哄到炕上去‘哼哼哈哦’,结果我赢了……”云悠得意洋洋地道。

这……“你们两个小混蛋!今儿谁也别想给老娘出去玩儿!吃完饭就给我滚回房写大字去!唐诗三百首,每人抄写一百遍啊一百遍!”胀红着脸大吼,简直丢人丢到了家!

“娘,你害的什么羞,你和爹晚上在床上鼓捣的那点儿事咱家谁不知道啊。”云悠掏掏耳朵,一脸的“真拿你没办法”。

“而且你们俩的动静又大得不得了,吵得我昨晚都没睡好,您看您看,黑眼圈儿都出来了!”云玄指着自己的眼眶控诉。

“拜托您老两个下回别在桌子上折腾了,那桌子本就不结实,一动就吱吱呀呀的,这都是我有记忆以来咱家换的第五张桌子了,实在不行——咱换个铁打的成不成?”云悠继续道。

“每次一折腾就照着一个时辰去,娘您到底几时能给我们怀个妹妹啊?到时爹也就能消停消停了,我们耳根子也能跟着清静清静。”云玄耸了耸小肩膀,不小心抽动到了伤处,忍不住一阵呲牙咧嘴。

“你们——两个——小——混——蛋——”这回是真想抓狂了,挽起袖子就想揪住这两个混小子一番暴打。

“啧啧,两个臭小子又怎么气你们娘亲呢?”随着这一声儿由门外迈进个人来,眉眼弯弯,如月如风。

“爹!娘害臊了,有胆做没胆承认,要揍我们呢!”云悠率先告状。

“快管管你老婆,今儿又把鱼烧糊了!一家子晚上喝海风么?!”云玄紧接着递话。

“我了个靠!两个小王八羔子,老娘今儿不给你们点儿颜­色­看看你们就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当真恼羞成怒地去追两个小混蛋,小混蛋却灵活得紧,齐齐躲到了他们老子身后去。

“娘,给颜­色­看和一加一等于二有什么关系?”其中一个还不忘好学地追问。

“木有半文钱关系,老娘就是想要这么说!”气哼哼地双手叉腰瞪着一大二小三张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孔。

“女人啊,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云悠摇头又咂嘴。

“爹,您当初怎么就看上这么凶残的女人的?”云玄好奇地问。

“你傻啊,肯定是娘当初霸王硬上弓把爹给……所以爹只好委身求全了呗!”云悠横了云玄一眼,满脸的“事实当如此”。

“楚龙吟!”抓狂地冲这俩小混蛋的老子一声大吼,“你教出的好儿子!才这么点儿年纪就知道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你还想要我生第三个?!甭做梦了你!跟那何村花鼓捣第三个去罢你!老娘不­干­了!老娘回娘家去!呜呜呜……”

“情儿,情儿,宝贝儿,莫哭莫哭,”男人赔着笑脸拥过来,顺便伸了长腿将两个小混蛋踢出房去,“怎么又提那何村花,我不是没理过她么,是她自己死皮赖脸地天天到学堂门口堵我去,我今儿可是跳墙出来的,还一ρi股坐到了石头上,你摸你摸,都肿了一块呢!”

“你……你ρi股长前面么!?这叫肿了一块?!这明明是……”怒火瞬间散了一半。

“明明是什么?”男人坏笑着轻声问。

“明明是……肿了一根……”有些脸红地低声说完这话,掩饰­性­地又将脸一冷,手上一用力便将他推倒在了旁边的床上。

“啊呀!”他双手护胸惊惶万状,“爷您饶了我罢!奴家尚是青葱‘一根’,从未经过人事……”

“闭嘴。”冷喝着一指点向他青葱茁立的某处,“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哔——】成这样?!是不是瞅见了何村花那风­骚­样儿就蠢蠢欲动了?”

“冤枉啊——人家只是因为昨晚太过销魂,今儿一天都沉浸在那滋味儿里无法自拔,一听见娘子的声音,看到娘子的体态,就情不自禁地想再次【哔哔,哔哔哔,哔——】……”

“闭嘴闭嘴!”见他说的露骨,忍不住脸上发热,这­肉­身的体质还真是敏感,一对儿双胞胎儿子都养到□岁大了,还会因他的调笑而红脸。见他一手支了头侧卧在床上挑着笑眼看过来,云水蓝的春衫衣襟半敞,露出一抹健康结实的胸膛,忍不住偏身坐到他身畔,伸手过去轻轻沿了他的颈子向下抚,手指挑开胸前衣襟,便见在那心口的位置,一道浅浅的红痕时隔多年仍未褪尽,低下头将双­唇­温柔地印上去,思绪穿越时光,飞回到了那个夜晚……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以为我还在一重又一重的噩梦中苦苦挣扎不得逃脱,可当看到倚在床边歪着头望着我、­唇­上带着惯如往常的笑意的楚龙吟时,我又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曾经的某一个美梦。“龙吟……我不要醒,我不要醒……”我模糊着泪眼抱住他,如果这是梦,当你消失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

“咳咳,傻丫头……疼……”楚龙吟笑着呻吟,“我这刀伤还没好,宝贝儿,先松松手……”

刀伤?我抬眼望向他的胸口,中衣内是缠得厚厚的绷带——不是梦!究竟是怎么回事?

来龙去脉

环顾四周,见我此刻所身处的是辽王府内我此前所住的那间客房,房内燃着灯,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屋里除了我和楚龙吟以外并无他人,我的身上只着了中衣,盖着半厚的被子,只稍稍有一丁点儿凉意。楚龙吟也只穿了中衣,同我在一张床上,下身捂着被子,上身倚着床栏,手里还拿着本书,可见在我醒来之前他正就着灯光闲读。吸吸鼻子,满屋里一阵药味,尤其发自他身上绷带处的药味更是浓重。

“龙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我在做梦还是失去了什么记忆?”我有些难以反应,大脑既木又塞。

“傻丫头,”楚龙吟丢开手中的书,费力地伸了一只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你不是失去记忆了,你是根本就没有这近三个月的记忆!”

“什么?什么?这怎么可能?!三个月?!我都­干­什么了?”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呀……整整昏睡了三个月,天天躺在床上像个小木头人儿似的一动不动,谁也叫不醒,”楚龙吟笑着,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欣慰,“害得你家夫君我白天一遍又一遍地在你耳朵旁边叫你的名字、给你讲笑话、唱小曲儿、说荤段子,晚上做梦也在讲,还被王爷他们取笑——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我们情儿最喜欢的还是荤段子,喏喏,方才我正在给你念的就是那时候让你读你不肯读还把为夫我痛揍一顿的那本书,你瞧,这不就醒过来了?”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吟,你不是——你不是中刀了么?”我后怕地问。

“你先躺好,我叫人进来给你倒点水喝,然后再听为夫为你慢慢道来。”楚龙吟笑道。

“不,别管那些,我急着知道,快说给我听!”我紧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一有什么大的动静就会把我从梦中惊醒。

“好好好,你先躺好,深更半夜的,虽是浓春了,到底风凉。”楚龙吟想替我掖好被子,我连忙按下他的手,抻了被子将自己和他一起盖严实。

“话么,要从……唔,我们来沙城的路上时说起,”楚龙吟笑眯眯地舔了舔嘴­唇­,“情儿记得那一回我们在雪地里搭了帐篷露宿、我被那几个侍卫小子灌得半醉的事罢?当时趁我喝酒你这丫头跑去同秋水说悄悄话——哼哼,莫以为能逃得了为夫的法眼——事后我便去问秋水你同他都说了些什么——为夫可是小心眼儿得很,尤其秋水又是这么强劲的一个情场对手!

“秋水那木头一开始居然还想瞒我——我就知道必然是你这小臭丫头授意他不许告诉我的,于是我就对他说:‘情儿让你瞒我的事情无外乎两种,要么是会让我涉险之事,要么就是涉及凤箫之事,然而这两种情况之于情儿的危险更甚,若换作你是我,你肯让一个女人去替你承担这些事么?’

“傻家伙自然是摇头,于是我便说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肯做的事为何要让我去做?对情儿的承诺固然重要,但与情儿的­性­命安危相比,承诺又算个屁!所以——你若是觉得承诺重要,你就继续瞒着我,你若是觉得情儿的命重要,就把她对你说的所有事都告诉我。’傻家伙一听这话脑袋就更木了,最终……你知道的,情儿,秋水对你……所以他全说了。”

说至此处,楚龙吟故意眨巴着眼睛偏着头看我,见我没有作声,只好带了些许酸意地继续往下讲:“也就是那一次我知道了你这丫头心里转的笨主意——居然想以身试刀用假死来令凤箫死心,不过呢,这个主意虽然笨,却也不是毫无作用——我想起了怀谨世子为兄报仇的那个案子,想到了逸王爷和迅的冰释前嫌,两个例子不都是因为失去了对方才悔悟才通彻的么?所以我就剽窃了情儿你的这个想法,只不过以身试刀的人换成了我自己。

“情儿你既然问过秋水这一方法的可行­性­,想必也听秋水说了,那家伙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他说虽然人身上并没有那样看上去很严重却不致命的部位,但他可以保证,只要未伤在会立即毙命的部位、且半个时辰内还留有一口气在,他就能将人救活。

“也正是听了他这个保证,我才决定找个机会真正实施这个法子。然而我们一路到了沙城始终没有合适的契机,所以这个法子的具体实施步骤我也一直没有同秋水谈过,后来又出了陈轲的案子,这计划就暂时搁置了。

“直到那晚在幡然湖上的亭子里……子衿的突然出手令人猝不及防,我出于本能地替凤箫去挡那一刀,就在那刀要捅进我胸口的电光火石之间,这个法子突然窜进了我的脑中,于是我豁出去赌这一把,拼尽全力地闪开了心脏要害处,那刀锋就贴着我的心脏边缘捅了进来。

“事实证明秋水那木头果然没有说大话,他还真把我给救回来了,只不过伤得太重,养了三个月还是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害人家想趁情儿你昏迷不醒时鼓捣点那风月情浓之事都力不从心,唉唉,错失了良机,可惜啊可惜……”

“说正事!”听他这一番话下来终于让我感觉到眼前这情形多少有些真实感了,心里这才略略踏实下来,“那晚我不是用迷|药把你迷昏过去了么?还有你们是怎么避开楚凤箫安排在王府中准备动手的龙禁卫的?”

“傻丫头,自从雪地露宿那一回之后,你以为秋水有事还会瞒着我么?哼哼,我告诉他,若日后再替你隐瞒我什么事,我就请逸王爷替他做媒,给他找个他不喜欢的人做另一半,他当然就怕了。”楚龙吟坏笑着道。

“大哥才不会怕,他那个人无欲无求的,只怕你就是给他找个嘴歪眼斜的大胖妞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我好笑地摇头。

“谁说要给他找大胖妞儿了,”楚龙吟一挤眼睛,“我说给他找个男人来着。”

“噗——”我忍不住喷了,被他这么一闹心情愈发轻松下来,“所以那天他就把我对他说的一切都转告你了?所以我计划把你迷昏过去之后再出王府赴约的事你也早就知道了?”

“没错,我事先服下了秋水给的解药,所以根本没有被你迷昏,”楚龙吟伸指在我的鼻尖上点了一点,“并且将计就计,让秋水好生保护你——情儿你的目的是要回孩子,所以我告诉秋水一旦你确认了孩子不是假充的,就立刻带着你离开幡然湖。

“秋水会功夫的事,我也是在那天王府夜宴的时候才知道的。宴至一半时我发现秋水不在厅内,他是个若无事绝不会乱走乱动的人,而他不在厅内只可能是因我托他在我无暇他顾的时候照看你、而你也不在厅内的情况下。之后过了好一阵他才从厅外回来,我发现他的袖子被挽了起来,但仍露出了一点疑似血迹的印痕。

“我抽了个空当问他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情儿,秋水这个人向来不说谎话,除非是我们叮嘱过他,或是我们从来不问他——他不说并不是刻意隐瞒,而只是因为没有人问到他头上罢了,所以我一问他便说了——原来是他跟着你去了后花园,见子衿要偷袭你时本来正要赶过去制止,却不料从树上跳下来个龙禁卫将他拦住了。

“龙禁卫得到过凤箫的命令,监视周围动静不许他人靠近,然而你又不包含在这‘他人’里,宁夫人当时同你在一起,龙禁卫掂度之下便未阻拦你们两人,而秋水靠近时就不得不拦了。秋水听得你同子衿在那厢动起手来,恐你受伤,只好决定先制住那龙禁卫,交过手后龙禁卫被秋水揍得喷了一口血在他袖子上便晕了过去,秋水将他放在了树上暂时藏起身形,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

“秋水将此事经过告诉我之后,我就忽地有了一计,让秋水不惊动任何人把那名被打晕的龙禁卫带来,并请辽王爷悄悄地将其关入王府大牢,之后再请迅假冒这龙禁卫去打探凤箫那厢有什么计划。照理说秋水的功夫还在迅之上,有他们两个在,对付剩下的三名龙禁卫也足够了,然而当时我们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一来防不胜防,二来我们还不知道凤箫把孩子藏在了何处……那时我就已经有了要把孩子带离他身边的想法,毕竟凤箫的心态……实在不宜让孩子跟着他长大。

“所以在知道你想去赴约把孩子要回来的意思之后,我就索­性­将计就计,让秋水这个绝顶高手贴身保护你我也放心,一旦确定孩子到手就由他立刻带着你离开幡然湖,那时凤箫身边只有一名龙禁卫,秋水对付他绰绰有余。而留着那名龙禁卫让他跟着你们去幡然湖的目的是怕他用龙禁卫之间特有的法子给凤箫或另外两人报信,只有让他远离王府才能不使其和另两名龙禁卫联络上,也能让凤箫那边不会提早发觉。

“而我们这些留在王府的人,自然是要等迅处理了另两名龙禁卫后再有所行动。迅假冒其中之一先将那两个分别调开,然后再逐一制伏——由于那两人都身处暗处,行动诡异,很不好对付,迅很花了一阵时间才彻底摆平,我们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你也该到了幡然湖,这才由王府出来直奔湖边与你和秋水汇合。

“再之后你也就知道了,看到你跳进湖里,迅立刻从我们划的那只船上飞扑过去抢救,我和侍卫们也赶到了亭内……之后情儿你昏了过去,三个月来任凭秋水翻遍了医书用尽了法子也无法将你救醒,只好任你这么一直昏睡,我伤得太重动弹不得,吃饭喝药都是秋水和你那两个王爷老爹亲手喂你的。我这里才刚能坐起来就让他们把我移到同你一张床上,咱们夫妻两个病号凑在一处也方便他们每日来探视不是?最主要的么,我是不愿秋水那小子趁机亲近你,哼,哼哼,你道他那功夫是跟谁学的?竟是跟他老爹学的!

“原来啊,庄栩的前身竟是宫里专为皇帝培养龙禁卫的教头!这些教头既­干­了这一行就注定没有好下场,每个年老力衰的教头最后都是被一碗毒酒赐死的,以防泄露大内机密,而庄栩入宫做教头之前在江湖上人称‘医武双绝’,自然是说他医术高超,所以他入宫做教头没几年就觉得不妥,然而想脱离时却已晚了,逃了一次没逃成,反被人捉回宫去,当即被赐毒酒一碗,好在庄栩医术高明,先服了粒随身带的解毒药预防,而后假死逃脱,却因此被毒瞎了双眼,武功也尽失,从此后隐姓埋名远走沙城,以行医度日——庄栩本不叫庄栩,至于他本名叫什么,只怕庄夫人和秋水也不知了。

“庄栩有本武功秘笈和一本医术秘笈,尽是其平生所学,秋水就是靠着他老爹传下来的这两本书日夜学习参研才成了一位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然而他那木头似的­性­子却不是装的,毕竟极小的时候就失了父亲,同庄夫人一直颠沛流离,小小年纪就承担得太多,很难外向起来。说到他不会游水,却也挺有意思:原来庄栩那本武功秘笈有一大缺憾,就是练了这功夫的人都游不得水,至于是什么原因,那就是他们学武之人才懂的了,咱们也没必要穷究。

“关于子衿……人疯了,关在沙城大牢里,估摸着这辈子就在里面终老了;宁子佩呢,同宁夫人和离后便辞了官,我劝他去塞外走走,开阔一下心胸,他倒也听进去了。

“再说到九王爷……那个老变态在死牢里玩儿过了火,硬是让那帮死囚给玩儿死了,善后的事有咱们逸王爷顶着,只上折子说是老家伙水土不服,遗体运回京厚葬也就完事儿了——就他那死状,皇上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虽说他是皇上最为敬重的人,但是在皇家哪里有什么真心可言?九王爷府上不定有几个皇上的眼线呢,他的那点子爱好皇上能不知道?所以这事根本不会追究,已经彻底掩下了。……差不多事情就是这样,呵……欠……为夫困了……”

楚龙吟说了偌长的话,什么细节都提到了,什么人也都说到了,可……可就是不提我的孩子,不提我的云舒……我紧紧在被下捏着拳头,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再次崩溃。

苦海无涯

收回思绪,轻轻替他整好敞开的衣襟,柔声道:“回房去换件衫子罢,一会儿他们来了总得穿得齐整些,免得­干­娘她又念叨你。”

楚龙吟捞住我即将离开他胸前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坐起身坏笑道:“听说可忆又怀上了,想不到秋水这木头疙瘩还挺有两下子,莫不是他私给自己配了什么易怀胎的药?今儿我得好生拷问拷问他,今年一定得让老子得个小千金才成!”

“你确定若我们再生个女儿将来不会被她两个混世魔王般的哥哥欺负?”我捏着眉心。

“且看那俩小兔崽子哪个敢?!”楚龙吟将眼一瞪,“谁不老实我就送谁去庙里当和尚!”

“要送最好现在就送,我天天的都快被他们两个闹得疯了,”我立刻告状,“你们家云玄,学堂里的孩子被他打了个遍,霸王似的无法无天,手底下还收了七八个小弟,组了个帮派叫‘云雷门’,还请他外公当什么名誉掌门为他们撑腰——这整个雷神岛都是他外公的,还撑的哪门子腰?!放眼整个岛上谁敢惹他这个混世魔王?!成天斗­鸡­走狗上窜下跳,搞得岛上居民一见着他身影就人人自危,混蛋事每天不­干­上一两件就浑身难受!

“还有你们家云悠,小小年纪一万个心眼儿,骗吃骗喝骗钱骗玩儿,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上回竟然骗到他外公头上了,硬从爹那里哄走了十两银子全买了糖吃!十两银子啊!能买多少糖!?把咱们家全塞满了也花不清!更可恨的是这小混蛋还给云玄助黑拳,云玄打完人就走了,他还得再敲被打的人一笔钱才罢休!

“你在私塾教书又不教他们两个那一班,他们的先生都拿这两个没办法,咱们这家门哪天没有一两个跑来告状的人冲进来找我评理?害得我天天紧关着门假装不在家,爹比你还溺爱他们两个,回回我找爹诉苦都被挡回来,搞得俩小混蛋愈发有了仗势,一看我恼了就往爹那里跑,让爹护在ρi股后头还冲我做鬼脸,真真气死人了!赶紧把他们送走!送走了省心!”

楚龙吟哈哈笑着将我揽住:“娘子莫气,娘子莫气,娘子辛苦了,今晚为夫好生慰劳慰劳娘子——我在上面,可好?娘子你只管躺着享受就是……”

“你——闭嘴!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来这套,护犊子也没这么护的!我——我不­干­了!我回娘家去!呜呜呜……”我恨恨地挥拳捶他。

“这雷神岛不就是你娘家?”楚龙吟笑个不住,“去了岳父那里他不是比我还惯着那俩小混蛋?”

“我又不是只他这一个爹!我去京都找父王去!以前说的一年住雷神岛一年住京都的规矩我看废了算了,以后我就住京都!你们祖孙四个自个儿在雷神岛逍遥快活罢!”我怒道。

“嗳嗳,娘子莫恼,娘子莫恼,”楚龙吟笑意不止地用力揽住百般挣扎的我,“逸王今儿不就送秋水他们娘儿几个一起过来了么,他信里说这回要在雷神岛上住上个把月,到时你就有了能为你做主之人——秋水他们不也应你之请这一回将药铺彻底转移到雷神岛上来开了么?今后他们家就在这里生根了,你也有了可忆陪你聊天说话,有了­干­娘疼你,有了义兄护着你,还多了个小侄子承欢,照我看逸王爷这回回去后用不了多久就耐不住寂寞了,必然也要跑来雷神岛同我们在一起的,再加上……凤箫,大家快快活活地在一起,总算是个大团圆的结局,娘子你还生的什么气?多了这么些来疼咱们儿子同时又能让咱们儿子可以尽情捉弄的家伙,娘子你也可以歇歇了。”

听了他这话,心情这才好了不少,想起那锅烧糊的鱼,不由哎呀了一声:“晚饭!晚饭还没弄呢!我得赶紧——”

“情儿情儿情儿……”楚龙吟忙笑着拉住要往外冲的我,“为夫早便料到你这小笨蛋那半吊子的厨艺赶不上趟,方才从学堂回来的路上顺便去张家饭馆点了几个菜,稍后就送过来了,那么一大伙子人今儿全到齐了,你就是厨艺再高超这会子也来不及做了。”

“好……好罢,原想今儿让云舒尝尝我亲手做的鱼呢……”我不免有些遗憾。

“傻丫头,”楚龙吟轻抚着我脑后发丝柔声道,“云舒一直都在,什么时候不能尝?”

我点点头,心中又揪又暖,掩饰住略显激动的心情,理了理发丝就想开门出去,却见楚龙吟又是一拉我,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悄悄过去将门开了一道缝,我们俩便从这缝里一齐往外瞅,见云玄和云悠两个小子正并肩坐在门外台矶上背对着门低声嘀咕,一个道:“何小苗那小子忒没骨气,今儿我才揍了他几拳他就哭着求起饶来,倒教我不好再下手,真不痛快!”

另一个便道:“你倒是走得痛快,我在后面跟着,正看见那小子忿不过,叫了两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想追上你去讨回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他们拦下了,害得身上这衫子破成这副样子,娘没撕了我就算好的。”

那一个扭了脸在这一个的脸上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伤了哪里了?过来,我帮你上药,方才从屋里出来我把外伤药一并拿出来了。”说着拽过这个的胳膊撸高袖子便在那青紫处小心抹起来,“你平时­精­得猴子似的,怎么这回倒犯起傻来?双拳难敌四手,跟他们硬碰硬做什么,该当去叫我,我才跟外公学了几招新功夫,正愁没机会施展呢。”

这一个便笑:“我当然想把麻烦推给你自己省事了,谁知他们……哼,他们说话不中听,被我听到在骂你,这火气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

那一个伸手在这一个的头上敲了一下子:“骂就骂呗,又骂不掉我一块­肉­,平时你巴不得我捱娘的骂呢,这会子倒知道护我了?”

这一个揉了揉被敲疼的地方,咧开一口亮晶晶的小白牙笑道:“小爷本来就护短,我的人我骂可以,别人骂不得,我打可以,别人打不得,谁敢骂我的人打我的人,小爷穷尽一切办法也要让那人惨到哭爹叫娘!”

那一个便又在这一个的头上敲了一记,笑道:“啥叫‘你的人’?我是你哥,你是我的人才对!上面这话也该我说!——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不许你同人动手,好汉不吃眼前亏,看你这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晚上要是疼得受不了可不许你再抱着我抹眼泪儿!”

“你也不过比我早出生不到一柱香功夫罢了,凭啥什么事都你自己一个人担?!小爷也是男人,同你是一个爹一个娘生出来的,你敢不和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一个曲指在那一个的脑门儿上狠狠弹了一下。

“不敢不敢,爷您是咱们家的‘尊’,小的敢不听您的?”那一个抹了把脑门,一伸胳膊将这一个的肩膀搂住,压低声音道:“何小苗那小子记吃不记打,脸皮比他娘还厚,我看下次咱们得变变方式了,总归我们的目的是把他娘儿俩赶出雷神岛去,收拾他不如直接收拾他娘,省得那女人身为寡­妇­还不知检点,天天去勾搭咱爹,害咱娘不高兴。”

这一个眼珠儿转了几转,坏笑了两声道:“我有个主意——我们去月老坊给那婆娘报上名,吹她个花容月貌多才多金,届时必然有百八十个急着找老婆的汉子跑来探视她,俗语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家门外要是天天都徘徊着七八条汉子,这闲言碎语能少得了么?雷神岛就这么大,什么闲话传不开?到时候儿不用咱们逼她,她自己就住不下去了,她脸皮再厚也得过活、也得同人来往不是?若是人人都避着她恐沾上流言,你道她还能若无其事地住在雷神岛上不走?”

“好主意!”那一个一拍这一个的后背,把这一个拍得直咧嘴,“就这么着!明儿一早我就去给她报名,再让外公手下的汉子们乔装成来相亲的,先造起势来再说!”

见这两个小子偷偷笑成一团,活像两只才刚偷吃了香油的小老鼠,忍不住同楚龙吟相视而笑。我不求自己的孩子多有能耐,做官、发财、受人瞩目,都比不上健康快乐、兄弟亲密。什么先天的遗传后天的环境都不重要,什么样的孩子取决于他有什么样的爹娘,我无比庆幸老天让我拥有了身边的这个男人,他的豁达潇洒不仅仅在改变着我,也在影响着我和他的孩子,我相信,这一对双生兄弟,绝然不会步上父辈的后尘,他们会相亲相爱直到皓首,他们会有幸福的人生,他们,一定会活得很好很好。

打开门走出去,天空晚霞映着桃花正是一片灿烂,院门忽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探进一张与身边这爷儿仨几乎完全相似的小脸儿来,带着温和沉静的微笑,穿着一袭雪似的春衫,秀秀挺挺地立在那里,一双明眸望向我,轻声开口,道了声:“娘。”

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鼻中泛着酸,不敢用力收臂怕抱疼了他,只得用手轻轻抚着他披在身后的柔顺的黑发,语声哽咽地道:“云舒,回来了?累不累?饿了么?想吃什么?穿这衫子冷不冷?渴了么?有没有受委屈?身上有没有伤着痛着?有没有……”

“娘,”怀里的孩子温声笑起来,双臂轻轻拥着我的腰,“您看舒儿不是好好儿的在这儿呢么?莫要担心,娘,舒儿一切都好,倒是娘却比上回舒儿离开前瘦了,是不是没好生吃饭?”

“吃呢,吃呢,娘吃得可多了。”忍不住落下泪来,心中愈发暖并痛着。

云舒抬了一只手,用袖子替我揩着脸上泪水,依旧笑得温润如风:“娘,快莫掉泪了,看哭红了鼻子,春天最容易皴皮肤,待会儿脸上又该疼了。娘,舒儿不是回来了么?娘该开心才是,舒儿以后不走了,一辈子陪着娘,娘不喜欢么?”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傻孩子,娘这是太高兴的过……”我连忙强按下险些失控的情绪,埋下头来在云舒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这才将他放开。

“娘……”云舒红了脸,羞涩地垂了垂睫毛长长的眸子,而后抬手替我整理方才因相拥而致有些纷乱的发丝,“娘,舒儿这一次跟爹去了南国,给您买了一把镶红豆的木梳,也不知您喜不喜欢。”

“当然喜欢!舒儿给娘买的东西娘哪有不喜欢的?!”含着泪花笑起来,心中只剩了暖。

“大哥!”两个清脆的声音齐刷刷地叫着,一左一右飞扑过来,其中一个将云舒狠狠抱了嚷道:“这回给我们带什么稀奇的礼物了?上回你和二叔从西川寄回来的水苍玉让云玄给摔坏了,这一次啥也甭给他!”

“二叔呢?二叔呢?我想二叔了!今儿晚上我要和二叔睡!我要听二叔讲你们游历天下的新奇见闻!谁也甭跟我抢二叔!”另一个也嚷嚷着。

从三个孩子的身上抬起笑眼来望向院门外,见桃花树下静静地立着一袭白衫,黑软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是沉静温柔的微笑,海风轻抚下衫角轻扬,如温玉,如逸云,如红尘之外不食烟火的白衣仙人。常年在外游方的经历并未给他那如月的容颜上增添任何岁月的印迹,倒是那白衣飒飒的风姿更教我忆起了多年前清城小湖上散发弄舟、对酒当歌的身影来。

“大嫂。”他温润地笑,平和如春风,“我们回来了。”

“辛苦了,凤箫。”我也望着他微笑,“快进来罢,你大哥早就想你了,一整天坐立不安,不看见你进门是安不下心来的。”

“我也想他了,所以才跟师父求了情,让我带着云舒比书信上说的早了十来天回来,”楚凤箫微笑着走过来,步伐轻且稳,似一抹流云掠过晴空,“从此后就要叨扰你们了。”

“说什么见外的话,”我笑着迎他入院,“本就是一家人,早该生活在一起。房子你大哥早就给你们找好了,就离这儿不远,也临着海,学堂那里也给云舒递了入学申请,随时可以就学,你大哥也提前跟书院的院士打了招呼,只看你想要教孩子们哪门课,到时再安排就是。”

“让大哥和嫂子­操­心了。”楚凤箫偏身欠了欠肩以示礼谢。

“你再说这么疏远的话我可就生气了,”我佯怒地瞪着他,“怎么游历天下自在潇洒了这么些年反而行事更加迂腐了?你哥当年带发出家修行也是一样的经历,怎他就养成了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儿,你却恰相反呢?难道不是一个师父带的?”

“是一个师父,”楚凤箫不由笑弯了眼睛,“大哥当年亲自带我去寺里拜的师,怎会有错?只不过家里已经有了一个没皮没脸的人了,何苦再多一个让大嫂头疼呢?”

“好家伙,才一回来就编排我的不是,你小子是不是欠揍了?”换了身­干­净衣衫的楚龙吟笑着从屋里迎出来,先几步上去把云舒一把从地上拔起来扛在了肩上,惹得正缠着云舒问东问西的云玄和云悠两个一阵吱哇乱叫。

“大哥几时也这么讲礼数了,见我们回来还特意换身衣服?”楚凤箫笑着也迎面过去。

楚龙吟在云舒ρi股上轻轻拍了一掌才把他放下地,而后突地大步迈上来一把将楚凤箫摁进怀里,笑道:“就你嫂子爱讲究,逼着我换了,照我的意思大家都光着ρi股相见,回归自然才好呢!”

“那可不成!爹你的ρi股臭臭,会熏到我们的!”云玄那厢耳尖听到了,捏着鼻子叫道。

“放你小王八羔子的屁!哪个说老子ρi股臭了?”楚龙吟回过头去瞪他儿子。

“娘说的!昨晚你们两个在房里折腾,我亲耳听见娘说——唔唔!”

我一边捂着云玄的嘴一边假做什么事也未发生地招呼众人:“都进房去说话,云悠,给你二叔和哥哥泡茶,我到外面看看你们逸外公和庄舅舅一家快到了没。”

“娘,您也进来坐罢,外公他们又不是不认得路。”云舒好笑地望着我柔声说道,那神情、语气、细腻体贴的心思都像极了他的亲生父亲。

于是厚着脸皮同众人一起进了屋,只坐在云舒身边拉了他的手细细地问他这段日子同他父亲在外游历的点点滴滴——身为母亲却没能时时在他身边给予他应有的母爱,这令我始终对云舒有着莫大的亏欠感,这个孩子从在我腹中时起就多灾多难,尤其是那一回在幡然湖上,任谁也想不到楚凤箫当时沉湖的其实也只是个被易容成云舒相貌的死婴,真正的云舒就是我第一次抢回船上的那个婴儿——楚凤箫让龙禁卫在他的脸上覆了两层人皮面具,后来我跳下湖去救假的云舒时把真云舒放在了船舱里,再后来楚龙吟被子衿刺中,所有人都只顾了我们这厢而忘记了船舱里的孩子,那一次回去后云舒被冻得发了高烧,险些就……夭折了。对他,我有太多太多的疼惜和愧疚,总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他的亏欠。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后悔没有珍惜,幡然醒悟时已是太迟,幸好楚龙吟命大,当初被子衿刺了那一刀后看似毙命实则尚留有一口气在,只是楚凤箫早被眼前情形震得心神俱裂,只当他死了,这才突然大悟,悟到自己有多么的傻,有这样一个疼自己爱自己的亲哥哥不懂珍惜,悟到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多可笑。

好在一切尚可挽回,楚凤箫的癫狂症在这样一番冲击下并未向着最严重的一端发展,反而像是以毒攻毒般地被镇压住了,然而楚龙吟仍不肯放心,便带了楚凤箫一同去他当年带发出家的那座寺里拜了他的师父为师,楚龙吟相信他自己之所以没有像楚凤箫一样受遗传的癫狂症影响,得益于那位高僧带着他游历天下数年的经历。

天地浩然,人如蝼蚁,世间百态,苦乐无极。一个人胸中有再多的怨,再多的不平,当把自己置身于广袤的天地中和茫茫的人海里时,他就会知道自己的喜怒哀乐是多么的不值一提。你苦,有人比你更苦,你难,有人比你更难,可再苦再难,渺小脆弱的人类也仍在想尽办法地活下去,千方百计的想要活得更好。饥饿时食亲儿骨­肉­,危难时自断肢体求生,哪一种不震撼人心?你那幼稚纠结的儿女情长与之相比简直像个无滋无味的笑话,你还会执着于此么?

楚龙吟希望楚凤箫通过见天识地而开阔心胸,通过旁观不同人的人生而知晓自己真正所求,通过我下了狠心而让他带着一起去游历天下的云舒让他感悟亲情的可贵,届时他就不会再纠结于儿女情长难分难难舍的执念了,而待他彻底放下一切,心中释然之后,就是我们这些饱经磨难考验的人最终合格、可以团圆幸福至终老的时候。

楚凤箫合格了,他带着与我初次相遇时的那个温润如玉的他回来,没有心魔,没有残念,­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地回来,他还是楚龙吟那聪明温和的弟弟,还是我知心信任的知己,是云舒相依为命的父亲,是云玄和云悠敬重亲近的叔叔,是我们这个偌大家庭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是无边苦海中蓦然回头的情痴,是我穿越至这异世界后,第一次为之动心的,泛舟湖上的白衣男子。

不疯魔,不成活,若成佛,先入魔。——那年八月十五楚凤箫月饼中的偈语,就以此为我的故事收一个不算漂亮、但还是对美好生活充满着希望的尾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

这是一部让我经历了各种心灵磨难的作品,比之当初创作事件簿时尤甚。曾经说过作者的每一部作品都像是自己的孩子,哪怕它长得再丑、再傻、再不讨人喜欢,身为“母亲”的我也一样爱它疼它护它。可是……这一部作品实在让我感到不堪回首,从被人质疑到自我质疑,从鼓足勇气坚持自己的想法到抓狂地想着怎样做出改变,从喜欢和文下评论区的读者朋友们互动交流到惧怕看到那一楼楼小小黑字散发出的巨大的无形的压力……

从《我的穿越时光》到《穿越事件簿》,我看到了自己的成长和成熟,从《穿越事件簿》到《穿越杂事儿》,我却不知道自己几经艰难所做出的改变究竟算是从善如流还是失去自我。

有人说:这么多读者都要求你改变,你若还坚持己见那就是死不认错,是不虚心听取意见。可我觉得一个作者如果因“所有的读者”都要求你改变而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想法,那当真是一件再悲哀不过的事,悲哀的不是所有读者对你的不认可,悲哀的是你终于为了取悦别人而放弃了你所挚爱的写作事业中所一直坚持并保留的自尊。

也有朋友劝我说你不必在意那些反对意见,写你自己的就好了,放宽心淡然以对。说实话,我尝试过不去看任何评论,假装听不见任何反对的声音,可这么做反而让我心里更加没底,我得承认我就是很在意读者的看法,不听不看,那是消极自大,我在意因为我想让自己进步,人在逆境中的成长不是更快么?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我在前面所写的那样:自我怀疑,抓狂,敏感,焦虑,神经兮兮。

最终本文还是以如此狗血+天雷的方式结束了,有朋友拿它同事件簿相比,说它苦情,说它逼仄,说它不够大气,我不否认,因为我本就不想写一部事件簿第二出来,如果我的作品全都是一个风格和布局,莫说读者朋友们会看腻,连我自己也会写腻。但我承认它狗血,它雷人,它矫情,它纠结,可,哪怕它一个优点也无,一个读者也无,它也是我的孩子,是我历时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一个键一个键地按出来的,它的确让我爱之也恨之,因为它证明了我的不坚定和不勇敢,也承载了这一路走来太多的快乐与不快乐,它是我写作道路上最难走的一段路,让我难忘又不愿忆起。

因以上种种,不免心生感慨,忍不住后记一下,就这些。

关于剧情,原想在此解释些什么,可解释得多了就成了为自己上不得台面的文笔找的各种借口,所以免了。

谢幕之前想要对读者朋友们说很多感谢的话,可千言万语也无法尽述我的感动和感激,既然“淡极始知花更艳”,那就不妨“简极方显情意深”吧,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表达我最深的谢意,致那些明知登上了我这艘贼船还肯与我同舟共济无怨无悔的读者朋友们,谢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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