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气又好笑中我已懒得理会宁子佩,只转向楚龙吟道:“龙吟,八年前的案子同如今的案子几乎可以肯定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了,庄栩是被冤枉的,我们必须找到当年的那个兵士,只有他是案发现场的第一见证人,我们得从他口中问出第五件案子的具体情况才行!”
楚龙吟看了看我,眸中不知为何闪过了一丝犹豫,然而还是很快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被宁子佩截住道:“沧海兄,你也是做知府的,怎不知公私分明的道理呢?若你一昧纵容尊夫人干涉公案,就休怪我不念你我同窗之谊了!”
“宁大人,”我挑着唇角望住宁子佩,“莫忘了,这件案子辽王爷是交给你同龙吟一起处理的,龙吟采不采纳我的意见,似乎你并没有权力干涉罢?现在既然我们的看法相左,我看不如就分开办案好了,你按你的推断去办,我们按我们的推断去办,互不干涉,齐头并进,如此也能多添一层保障,你看如何?”
宁子佩也不愿同我多争,毕竟他也不能当真把我怎么地,更不想再这么下去和楚龙吟闹翻,于是看着像是同意了,只还需辽王爷的首肯。辽王爷早被我们各执一词听来都有道理的情况弄得烦躁起来,登时把手一挥:“本王不管你们怎么查怎么断,总之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把王妃和郡主给本王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如此我和宁子佩都遂了心,见这院子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众人便转身往外走准备回去前厅,听得宁子佩向楚凤箫道:“我看得先从庄栩的妻子和儿子的身上查起,凤箫认为呢?”
楚凤箫抻了抻袖口,淡淡地道:“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好了。既然聂师爷家中无事,自当回到你身边效命,我就不Сhā手了。”
宁子佩一怔,转头冲着走在后面的聂师爷道:“你老婆不是要临盆了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照看罢,万一今日便要生,家里没个人可怎么是好。”
聂师爷更是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应了声是。宁子佩便转回去向楚凤箫道:“生孩子是家中大事,出不得差错,凤箫还需体谅一二、能帮则帮才是……”
楚凤箫臭着一张脸看着他:“聂师爷快五十岁的年纪了,家中夫人也下不了四十岁罢?你倒是告诉我——这个年纪还能生么?”
宁子佩一拽他胳膊:“什么时候了你还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要不,我们先从庄栩家的亲戚查起?庄氏呣子早年离开了沙城,听说家中房产当时也都被判折银补偿受害者家属了,这次回来说不定就住在亲戚家里呢……”边说边硬是扯着楚凤箫大步往前走。
“宁大人且慢。”我提声叫他。宁子佩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楚夫人还有何事?”。
“宁大人,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既然我们双方分开行事,总要打个保证才能更有干劲不是么?”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若我的推断正确,宁大人要如何补偿方才对我的无礼呢?”
宁子佩嗤笑了一声:“想不到楚夫人是个如此爱计较的人——既是你提出来的,就由你来说要求罢,本官一向童叟无欺!”
我笑了笑:“圣人都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小女子正是最难养的那种人——别人敬我一寸,我敬别人一尺;别人欺我半分,我还别人十丈!宁大人,方才你几次三番轻我贬我,我可不想就这么算了——就以此案为据,谁的推断正确,就可以要求错的一方答应自己任意一个条件!宁大人,敢不敢答应?”
宁子佩带了丝不屑地挑起唇角,淡淡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大可放心,看在沧海兄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让楚夫人你太过难堪的。”说罢转身去了。
身旁的楚龙吟大手捏了捏我的后脖颈,好笑地道:“你这小坏妞想怎么报复这傻小子?”
比如让他辞官然后天涯海角地缠着楚凤箫好令楚凤箫腾不出功夫来给我和楚龙吟找trouble,或是让他去给膀大腰圆的断袖大汉做三个月的小受搞到他掬花残满身伤什么的……只不过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同楚龙吟讲,于是无视他这一问,叫住那位正要离开王府回家“伺候临盆的妻子”的聂师爷,问他道:“师爷可还记得八年前那位击毙凶手的兵士叫何名字么?”
聂师爷很快地答道:“叫陈轲,当年是在城外驻军巡回营服役的,后来为了缉捕那凶手而被调进城来日夜巡逻,正被他撞见凶手行凶,从而当场将凶手击毙。”
“巡回营……这若想找他来问询可就麻烦了,”楚龙吟不由皱了皱眉头,“巡回营是我朝专设的一种流动驻守边关的军队,环我朝边境线的一共有八个关口,巡回军队也共有八支,每支军队分别在每个关口都要驻守一年,如此错开来循环往复。因巡回营负责监督、检查和援助驻守边关的其它军队,所以采用流动措施,就是防止常年驻守在一个地区同当地军队的负责人建立私交从而无法达到监督和检查的目的。如今这陈轲不知随巡回营流动到了哪一处关口,想找他来问询八年前的那件案子只怕……”
聂师爷闻言连忙笑道:“大人无需发愁,事情巧得很,陈轲所在的那个巡回营今年又转回沙城了,听说他身体欠佳被调了职,现在是负责沙城城门守卫的统领,日常都在城门楼上执勤,大人只管叫人去城门处传他就是了。”
楚龙吟立刻使人去城门那里传陈轲到王府来听询,我想起还有个问题要问聂师爷,便向他道:“当年第五位被害人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家人留在沙城?”如果庄秋水的父亲庄栩是当年那凶手的替罪羊的话,那么庄栩被击毙的第五起案件的案发现场当时一定发生过什么意外的事,所以第五位被害人的身份及其家人对翻案和破案就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了。
聂师爷正要作答,却被楚龙吟摆了摆手制止,道:“师爷辛苦了,先回去罢。”聂师爷不敢多说,连忙作辞告退,我便瞅着楚龙吟道:“你有事瞒着我?那卷宗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别告诉我说就是我大哥的父亲是凶手这件事!你也清楚那案子肯定是误判!”
楚龙吟笑起来,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已经去了前厅,四下无人,突然一伸胳膊把我拥进他怀里,低下头来狠狠在嘴上嘬了一下,发出了响亮地一声“啵”的声音,慌得我连忙推他,红着脸四下里张望了一阵,见果然没有第三人在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嗔他道:“你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什么情况啊!还这么不着调!”
“我这是高兴,”楚龙吟把我搂得更紧,“我家小情儿今儿又一次将我深深折服了,你自己未察觉,你在思考推理与滔滔陈词的时候,真如一枚璀璨耀眼的宝石一般令人移不开目光!若不是我狠狠掐着自己大腿,真怕一时忍不住当场就把你抱进怀里好好儿爱上一番……”
“你你你,快闭嘴!”我脸更烧了,连忙伸手去捂他的嘴,“越说越不像话!跟你谈正经的呢!究竟你瞒着我什么呢?快说!”楚龙吟笑着在我的手心儿里亲了一下,我拿开手改成揽住他的脖子——反正四下无人,姐我也不介意展现一回现代女子的开放热情算做奖励他刚才对我的赞美。楚龙吟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勾着我腰的双臂愈发用力了些,低下头来望住我的眼睛道:“情儿,我并不想瞒你,只是这件事我需要让你提前做一下准备,免得你知道得太过突然而受到伤害。情儿……我且问你,你当真……对以前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么?”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我迟疑地看着他,“确实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楚龙吟轻轻吁出一口气,伸了一只大手托在我的后脑勺上,暖暖的温度透过发丝包住我,让人觉得既舒服又安心。他低头望住我,轻声慢语地道:“情儿,第五位受害者,就是千树。”
许是他这话说得太过突然太过直接,我一时半刻竟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他半晌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确定没有看错?第五位受害者的名字确实是‘花千树’么?”
“没有看错,情儿,”楚龙吟疼惜地抚了抚我脑后的发丝,“花千树这个名字本就起得不俗,同名同姓者相对不多,更何况又同在沙城,同名而不同人的可能性就更小了,而且……卷宗上还记录着千树有个女儿,姓雷……”
姓雷……不就是天龙朝皇族的姓么……那个受害人除了是真正的千树外还能是谁呢?却也难怪,我的这具肉身同千树确是长得相像,否则逸王爷在见到我女装的真身后就不会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了,迅也不会连番打听我的身世,也正因如此千树母女才会成为凶手的目标,八年前,这肉身可不正是八、九岁的年纪么?千树也正是二十五六岁……难怪,难怪楚龙吟和楚凤箫看到卷宗内容后都眉头一动神色有异,不是因为庄秋水的父亲被认做了凶手,楚龙吟那时就已经知道庄栩是被冤枉的,他和楚凤箫动容的是那第五位受害者居然是“我”的母亲,也就是说“我”在八、九岁的时候也曾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一幕……
“龙吟,”我把手放在楚龙吟的胸口,“放心,我没有被凶手欺负,我……失身于楚凤箫时,还是处子……”这话本是为了安慰楚龙吟不让他为我心疼,谁知他听了之后反而皱起了眉头,低声叹道:“你躲过了那凶手却没能躲过……情儿,你受苦了,从出生到现在,这一路走来你已经历了太多磨难,我若再让你受一丝委屈就枉为男人了!”
我笑起来,偎进他怀里:“有句俗话虽然已被人说烂了,但再烂它也是个真理: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呢?而在这件事上你也不用担心我,过去的事我完全没有记忆,就当作从未发生过罢,所以说起来也没有吃太多苦。虽然千树是我的生母,可因为没了记忆,情感上就少了八、九年的积淀,除了本能上具有的血脉相连的悸动之外,坦白说——远不如迅和逸王爷给我的亲情来得真实。逝者已矣,伤追无用,只有找出真凶才是对千树最好的祭奠,对不?”
楚龙吟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笑道:“我就知道不必在这种事上太担心你,你总是坚强得出乎我的意料。既如此我也可放开了同你探讨八年前那件案子的疑点了,正好你方才说到你并未遭那凶手欺辱,可见当时必定发生了什么未在凶手意料中的事,秋水的父亲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以及那个时候你在何处?为何凶手没有对你下手?这些都是待解之谜。”
“我觉得我们应该同我大哥谈谈。”我看着他道。楚龙吟别有深意地一笑:“这个任务就交给娘子你了,我去同当年击毙庄栩的那个兵士聊聊,我们在前厅碰头好了。”
“啥意思?你鬼笑什么?”我狐疑地瞪他。
楚龙吟皱了皱鼻子,阴阳怪气地道:“啧,我跟着去问你大哥,人家未必肯实言相告呢,人家愿意说实话的人是你,不是我,所以喽,我还是莫去自讨没趣儿了。”
“好罢,那我就自己去找大哥问。”我故意道,从他怀里挣出来,整了整头发和衣服,转身便走,突觉ρi股一疼,被他大手着着实实地捏了一把,转回头瞪他,“酸死你算了!”
楚龙吟眼睛一眯,舔了舔嘴唇咬牙低声道:“且等这案子破了看我怎么在床上收拾你!这回你就是再叫上千八百声‘好哥哥’我也绝不留情!”
“你闭嘴闭嘴闭嘴!”听他居然把我“那个”时候嘴里胡乱呻吟着哀求他的话如此直白地说出来,我一时又气又窘,红着脸捂着耳朵转身快步走开了。
庄秋水仍留在方才那间院子的厢房里,推门进去,见那三具尸体正依次摆在屋中临时放置的木板床上,庄秋水坐在靠窗的几案前,正埋头写着验尸报告,这报告将来是要入到卷宗里去的。见我进了门,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叫了他一声“大哥”,他便回了一声“情儿”。
我走过去坐到几案旁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地对他轻声道:“大哥,同我讲讲义父的事罢。”我既认了庄夫人为义母、庄秋水为义兄,庄栩自然就是我的义父。
庄秋水放下笔,略略偏了偏身子,平静地望着我,缓缓开口:“先父,是瞽目之人。”
八年前后
——庄栩是盲人!?那他就更不可能是凶手了!八年前的案子是彻头彻脑的大冤案啊!
我此刻的心情已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怒了,强作平静地问道:“义父目不能视如何医人?”
庄秋水仍旧波澜不惊地答道:“望闻问切,去了‘望’还有‘闻问切’,足矣。”
“可给病人开药方、取草药呢?还有针灸、包扎、接骨什么的要怎么办?”我追问。
“先父并非先天瞽目,只因采药试药时误食毒草从而失明,然而百药的味道、触感、人体的|茓道、骨位以及各种外伤处理的手法先父早已烂熟于胸,即便不用眼睛看也能分辨、处理得准确无误。”庄秋水认真地为我说明道。
“八年前案发的那一天,义父为何会出现在现场,大哥可知道么?”我小心地问他。
“先父虽然瞽目,却对沙城街巷十分熟悉,因此时常会出外诊,”庄秋水垂了垂眼皮,我想这大概已经算是他情绪在波动的表现了,“那日先父刚出了一家外诊回来,店里的小伙计说有一位少妇急匆匆地来求诊,见先父不在铺子里,就留了住址,请先父回来后务必去一趟,听说是家里的孩子生了急症,耽误不得,便先回去照看孩子了。
“救人如救火,先父问了伙计那少妇的住址,立刻便赶了过去,那时已是掌灯时候,这一去就是一夜未归,因以往也常发生病人病情棘手、先父诊治起来三天不归的情况,所以我和娘当时也并未在意,直到次日下午,有衙差登门将我们拘至府衙大堂,这才得知先父已亡。
“知府的判词是:先父以替人上门看诊为由,借机凌.辱并杀害女性,因已当场伏法,不再施加刑罚,然而家中财产需尽数交出,由衙门做中间人折成现银,补偿给受害者家属,并责令直系子女终生不得行医、不得为官。
“娘欲为先父申冤,却苦无证据,店中伙计又亲口指证先父确是去了最后一位受害者家中,而先父也确是死在那受害人家里,最终百口莫辩,只得作罢。”
“最后一位受害者家……你和娘后来可曾去打问过?”我心情复杂地问。
“去过,”庄秋水抬眸看我,眼底仍是一汪止水,“只是其门已被官府封条封住,不许百姓进入,娘从其邻居口中打听得那家人只有母女两个,素与旁人少往来,也不知其底细。受害者是那位母亲,当时还停尸在府衙,她的女儿却不知去向,官府派人去寻,至我和娘离开沙城时听说还未寻到。”
“大哥,当时用来做物证的是铺子里的账册,依你所见,那几味用来制药的草药支出数量有问题么?”我细问道。
“凶手用来配制药物的草药都是常见药,这些药时常同其它药物搭配煎熬,”庄秋水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等着我给出最终的答案一般,“衙门的判定是,每件案子发生之前,这几味药都会有等量的支出,虽然平时也有各种不同量的支出,然而若赶在每次案发前都有等量支出的话,显而易见这是凶手为了配制作案所用的药物才会产生这样的记录。”
“那白痴知府!”听到这里我气得忍不住一拍桌子,“若当真义父是凶手的话,他从自己开的药铺里取药害人还记账干什么?!这不是给自己埋隐患呢么?!谁会傻到这种程度!”
庄秋水看了看我拍在桌面上的手,道:“铺子里药多,每天打烊前都需盘库点数与账目对照,这是伙计的活儿,衙门因此认为先父之所以要将所用药物做售出记账,正是怕伙计对账时发现实数与账面不符,从而引起怀疑。”
“但是义父若取药制药的话总逃不过伙计的眼睛罢?那伙计难道不能证明义父未曾取过那些药么?”我反问。
“平日铺子里若无病人,先父都是一个人在药房里制药的。”庄秋水平静地道。
“……所以无法证明……”我无奈地摇头,“那伙计平日都做些什么?接待病人么?”
“家中小本生意,雇不起长工,那伙计也不过每日打烊前到药铺里去对对账、先父若外出看诊便请他在铺子里代为照看,但不帮人抓药,先父回到铺中他就离开。”庄秋水答道。
我站起身,下意识仿着楚龙吟平时的样子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道:“这就是凶手为何只在义父那里买药的原因了!第一因为义父眼睛看不见人,所以就算日后案发查到迷|药原料的来源之处,凶手也不怕义父出来指证他;第二是铺子里没有伙计,凶手只在义父在药铺里时来买药,所以义父就是唯一知道他来买这些药的证人,而因为第一点的原因,义父是无法指证他的。至于义父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显然事有凑巧,义父因为得知第五位受害者前来约诊,故而前往其家中应诊,正好凶手也择了那家的母女俩下手,双方无巧不巧地赶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同一地点,而那位巡逻的兵士也很可能听到了屋内呼救声或是其它动静,当时的过程虽然无从猜度,但凶手必然是认出了义父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便将计就计嫁祸给了义父……总之八年前案件的关键全在那位兵士的身上了!大哥,你若方便,不如同我一起去前面厅里看龙吟问询,他已经着人去找当年的那位兵士了,或许还需要大哥与他当面对质,也好早早洗清义父他老人家的清白。”庄秋水闻言起身,平心静气地道了声“好”。
我们俩出了这座小院往前厅而去,我一脚才跨进前院门槛,便与里面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幸被身旁的庄秋水一把扶住才免于一ρi股坐到地上。却见冲出来的是一队王府侍卫,领头的并不认识我,因此也没停留,只管带着人匆匆往府门的方向跑过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下意识地向着府门那边张望了两眼,待回过头来时正看见楚龙吟也从院门里迈出来,目光在庄秋水扶着我胳膊尚未及松开的手上转了一转,笑着走过来将我的手一拉,顺势就把我的胳膊从庄秋水的手里带了出来,口中却极其自然地道:“我正要去那边找你们,来来来,先进厅里去,事情有变,待我与你们兄妹俩细说。”言语间还故意把“兄妹”二字咬得重了些,好似在提醒谁一般。
我不动声色地狠狠捏了他的手一把,而后挣脱出来,边往院里走边问他:“那队侍卫是干什么去了?莫非是有了凶手的踪迹?”
楚龙吟笑道:“这个待会儿说,你先告诉我,你们兄妹两个聊出什么结果没有?”
……又是“兄妹”!这家伙还上劲儿了!我凶巴巴地瞪他一眼,他便满含威胁意味地冲着我舔了舔嘴唇,个中意思我当然明白得很,不由自主又微微红了脸,只好败下阵来,将刚才与庄秋水说的话简要复述了一遍,一时进了厅门,却不往衙吏们所在的左边厅去,只管拐到了右边厅,推门进去,里面并无他人,楚龙吟招呼庄秋水先落座,反手将门掩好,拉着我同坐到厅中央的圆桌旁,略略压低了声音先向我道:“此案因涉及到千树,所以我未让逸王爷和迅过来参与,情儿,依我的意思,千树的事还是一直瞒着他二人的好,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只怕后半辈子心里都不会舒服。反正千树已经亡故,不如就让他们永远都误以为她是病故的罢,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残酷的真相更能让我们关心之人过得开心些,你说呢情儿?”
我点头:“我也正想找个机会同你说这个的,人左右都已不在了,何苦再用一个起不到任何好作用的真相来折磨还活在这世上的人呢?就这样罢,我们小心些莫给他们知道就是。方才你说事情有变化,究竟出了何事?”
“变化就是……方才我一回到前厅便让衙吏们先将八年前那件案子中所有涉案人员的履历档案调了出来准备再细细从这些人的身世背景中查一查有什么蛛丝马迹,”楚龙吟边说边替庄秋水和我的杯中倒上热茶,“因想着待会儿要问询那位叫陈轲的当年的第一见证人,所以我就先取了他的档案来瞧。
“陈轲八年前是一位驻守边关的巡回营兵士,凶手犯案的那一年是他刚进军营的第一年,履历上的年龄是二十二岁,沙城本地人,父母双亡。巡回营严格说起来并不算正规的军队,因为常年巡回在国土边境,流动性太大,所以无法承担镇守关口和抵御外敌的重任。他们的职责除了监督和检查边关正规驻军的军风军纪之外,还要协助边城要塞当地的官府完成各种临时性的任务,然而这类的任务毕竟不是天天都有,所以平常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分成小队轮流在城内巡逻,主要目的是防止有敌国奸细混进城来。
“巡回营的编制是一千兵士,我方才问过辽王爷了,他们任务时间的安排是:将这一千人分为两部分,每部分各五百人,甲部负责留在军营里进行监督及协助等事宜,乙部负责在城中巡逻。其中乙部五百人分为五支队伍,每队一百人,每天由四队分布在沙城中东西南北四个区域进行巡逻,而另一队则可以轮休一天,也就是说这五百人每天有四百人执行任务,一百人轮休,待这五百人都休过一天之后,整个乙部再同甲部互换,由乙部留在军营,甲部巡城,同样是其中四队当职,另一队休息。
“这样算下来的话,巡回营的兵士每隔九天可以休息一回,而休息的时候自然可以自由活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这就是关键的所在——八年前的五起案子,从时间上来看,每隔九天便发生一起,而那名叫陈轲的兵士八年前随营在沙城服役,其留在沙城的最后两个月就是案件发生的那段时间,这案子结后不久他便随军去了下一处边关服役,之后每年换一个地方,换到今年又回到了沙城。
“这八年中沙城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案件,而八年后的今年案件又再度开始——陈轲是八年前唯一‘见证’了凶手作案现场之人——陈轲父母双亡,调阅其档案,上录其母暴病,卒于二十二年前,那时陈轲八岁,其母二十五岁——其父经商,常年全国各地跑生意,极少留在沙城,九年前在续弦婚宴当晚因醉酒失足跌下家中湖里淹死,继室三个月后悄悄变卖了陈家所有买卖店铺和田地房产逃得无影无踪——陈轲做为巡逻兵,需要挨家挨户查人口查户籍,经常还要按上头的命令进入百姓家中搜查有无可疑人口,因此谁家中有长得极相像的母女两个以及其年龄几何他都可以光明正大的问询查阅甚至亲自过目——以及,他的家中原是做药材生意的,他自然对草药相当熟悉!所以——”
“所以陈轲就是八年前和如今这几件案子的真正凶手!”我激动得站起身来,“所以杀母辱女的案子时隔八年才再度重演!所以我义父在‘行凶’时才‘正好’被他撞见!所以——这一回的几件案子全都发生在被害者出入城门的前后!他的家庭环境和我推测的几乎一致,他父亲的死必然与他脱不了关系!他母亲的死对他打击甚大,这种痛苦被他一直压抑积累,造成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十几年中未得到有效的引导和排解,使得他的精神和心理状态逐渐演变得不正常,而他的父亲续弦在他看来是对他亲母的一种背叛,他激愤之下产生应激性心理反应,使得潜伏在体内的精神疾病骤然爆发,从而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做下了弑父的逆天之举,而这件事之后他的癫狂症就一发不可收拾,所以便接二连三的出现了杀母辱女的连环变态案件!如果不出我所料,只怕陈轲所服役的其它边关城镇中也曾发生过同样的案子呢!他在作案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和释放,这种快感令他欲罢不能越陷越深,所以时至今日,他每次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癫狂症状也随之加重,很难再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很可能自此以后都不会再去当值而是一门心思地作案了——龙吟,你派侍卫去何处寻他了?”
楚龙吟微笑:“陈轲名义上是八年前那件连环凶案中击毙凶手的功臣,所以这一次就算再有相似的案子发生,通常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因此他不会处心积虑地躲到很远很隐秘的地方进行作案过程,我断定,他的犯罪现场,就在他自己家中!”
当年真相
辽王爷其实是亲自带着侍卫们去抓陈轲的,果然不出楚龙吟所料,陈轲的作案现场就在他自己家中的一所隐秘的地下室里,辽王爷和侍卫们赶去的时候他正在洗澡——由于他扭曲的恋母情结,即便是面对着受害人,他也会对母亲们尊敬有加——虽然他最后会杀死她们。
所以他在每次将受害者母女掳回家之后,自己都先要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敢”同受害者中的母亲说话,然后他会亲自下厨做一桌好菜同那母亲一起吃,吃过之后他会再洗一个澡、换一身干净衣服,接下来就是真正的作案:虐待、凌.辱、杀害。
幸好我们最终的推断做出得不算太晚,陈轲在洗第二次澡的时候被抓了个现形,光着ρi股就让侍卫们给揪出来了,王妃未伤毫发,还白落了陈轲一顿饭,年仅八岁的小郡主却是受了一番惊吓,被辽王爷亲手抱回了王府,让庄秋水在黑甜|茓上扎了一针,立刻睡沉了过去。
因陈轲是被现场抓住的,所以这案子没有什么难审之处,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得要他承认八年前的五件案子也是他做下的,以此来洗清庄秋水父亲的清白。
审案的过程我自然不能参与,楚龙吟是清城知府,同样不可能参审,但由于案子是我们俩这一方破的,一些推理过程宁子佩并不了解,所以只好让楚龙吟冒充楚凤箫以临时师爷的身份顶替聂师爷随宁子佩上堂审案——虽然有点绕,但官场规矩是这么定的,只好走个形式。
案子于抓住陈轲后的第二天开审,一大早楚龙吟便带着庄秋水去了沙城衙门,由于我们这行人昨天就被辽王爷接入王府中安排了客房下榻,所以早上起来后我先去给辽王爷和辽王妃问了安,然后又去看望了小郡主,最后去了迅的房间,逸王爷也在,两个人正商量着让辽王爷帮忙调人手去寻花千树下落的事,我怕这事情说开了会让他二人察觉到千树的真正死因,就提议说不如让楚龙吟待这案子结了托宁子佩着人查查户籍册子,必然能找到千树的故居。
老爸们想想觉得这样也好,毕竟过去的事涉及兄弟阋墙之举,总有些不堪,辽王爷也是两人的兄弟,被他知道难免尴尬,于是便同意了。说了一会子话,两个人去找辽王爷叙旧,下一次三兄弟再相见不知要到何年何月,虽说天龙朝皇家自己定的规矩是每年过年的时候封地的王爷们也都要回京中相聚,大家一起过年,但是像辽王爷这种封地在边关的,年年往回跑太不现实,隔个三五年大概才回京都一次,再说迅还不知道肯不肯留在逸王府呢。
“大人们”聊天我可不愿掺和,于是从迅的房中出来后我决定再去看望看望小郡主,再怎么说我和她血缘上也算得是堂姐妹来的,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可别落下什么心理阴影才好,不如早早把她哄开心了,过上几年之后也许她就淡忘了这件事了。
去往小郡主所居的绣楼要穿过一座花园,虽然此时没有花开,那遍布着的长势极好的冬青却也给这万物灰败的冬天添了几许绿意。我快步穿过冬青丛,心情被这满眼绿色感染得轻快起来,等这件案子办完,再把千树的事一了,从此后我和楚龙吟就可以自在潇洒地去游历天下了,忘记过去一切的磨难苦痛,重新开始新的人生……真好!
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加快步子,感觉自己轻松得几乎要飞起来,冷不防在小径的转弯处与谁撞在了一起,身子猛然向后一仰,未等摔坐在地已然被对方飞快地伸手扶住了胳膊,定睛看过去,却见竟是楚凤箫。楚凤箫是楚龙吟的兄弟,辽王爷既然留了我们下榻在王府,当然也要留他,而我们又总不好阻拦,这其中毕竟掺杂着太多的丑闻,所以只好不予干涉。
我原以为楚凤箫也跟着去了衙门,不成想他竟留在王府里,早知如此我就该叫上迅和我一起去看小郡主的。我甩开楚凤箫扶着我胳膊的手转头就走,却被他几步从后追上来拦在头里,满眼都是乞求地望住我:“情儿,且听我说几句话好么?我保证不碰你……”
“只是说话而已么?”我退后几步看着他,“这里是辽王府,不是宁府的后花园,你还想再来一次?楚凤箫,其实比起我们才抓住的那个变态凶手来说,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情儿——是我错了——我那晚喝多了酒,我——我真是畜牲!”楚凤箫既悔又痛地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情儿,那天伤到你了么?伤处……伤处现在还疼不疼?我带了药,你一会儿回房好生敷上……”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个药瓶来要递到我的手上。
“你还是收回去罢,就算是硬塞到我手里,我也会扔掉,”我哂笑着看他,“你想说什么?”
“情儿,沙城的事办完之后,你打算去何处?”楚凤箫急促地问。
“关你什么事?”我再次往后退了几步。
“情儿……孩子不能没有娘……”楚凤箫乞求地望着我,“你当真要抛下云舒再也不管了么?没有娘是什么滋味,情儿你该是最清楚的啊!你怎么忍心让云舒将来也……”
“楚凤箫!”我狠狠地喝断他的话,“你已经没有别的招术了么?就只会拿孩子当匕首来捅我的心,你真是既无耻又无能!你给我听好了——就算全天下人都骂我是个无情的母亲、就算孩子将来恨我——我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就绝不会再悔改!你死心罢!”我说罢转头就走,不想再同他多做纠缠,却听得他的脚步声又从后面追了上来,不由警惕地转身瞪着他。
“情儿……且先等一下,我还有事……”楚凤箫赶上来,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我从八年前那桩案子的卷宗里查到了千树的下葬之处,记在了这张纸上,你拿去罢。”
“谢谢好意,只是我不想领你这情。”我再次掉头就走,楚凤箫倒并未再追上来,听他在后面道:“也罢,这纸我直接给逸王爷去罢,放心,我不会对他说千树被害之事,就只说是曾经悄悄听见你和大哥说起过,所以才特意查来的。情儿……注意身体,我听本地的老人说这边每年立了春之后还有好一阵子冷的时候,比寒冬腊月还……”
后面的话随着我越走越快越离越远而渐渐模糊下去,小郡主那里是去不成了,我也不敢再一个人在外面行动,于是径直回了王府给我们安排的客房,坐在窗前盯着几案上那炉沉香发呆,满脑子都是我那宝贝孩子的小脸蛋儿,直到与他分别我还没有听他叫过我一声妈妈,也许这辈子我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不知不觉间时近中午,听得门外隐隐传来说话声,似是楚龙吟回来了,连忙起身迎出门去,果见他正同庄秋水并肩走过来,一见我便咧开嘴送上朵灿烂笑容,道:“陈轲已经招了,今年的、八年前的,一件不落,庄伯父得以沉冤昭雪,宁大人也答应了我明日出榜文特做说明以还庄伯父名誉。陈轲定了死罪,今年秋后问斩——楚夫人对这结果可还满意?”
我边点头边随二人一起进了屋:“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回了辽王爷了么?”
“我同秋水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已经把经过和结果大略禀过辽王爷了,”楚龙吟伸手先请庄秋水在屋中桌旁落座,早有侍女奉上茶后轻轻退了出去,“只是逸王爷和迅那两个老小子不知去了何处,眼下并未在王府中。”
我想起早上楚凤箫的事,便对楚龙吟说了,但略去了孩子那一段,楚龙吟听罢沉吟了一下,道:“两个老小子只怕是拿到了他给的千树下葬的地址,已经等不及先去了,之所以没有叫上你,估摸着是怕你猛然间见着了伤心,打算随后和缓些再慢慢告诉你——他们还不知道你比他们了解得更多呢。……也罢,那两人苦思苦念了千树十七年,如今再相见时却已是天人永隔,怕是在坟前还有一番伤情,我们在旁倒也不合适,由得他们去罢。”
“说到千树,”我看了看庄秋水,再回看向楚龙吟,“八年前我义父究竟是怎样被陈轲陷害的?还有……还有那陈轲可曾说了当时的具体情形?比如千树……我娘是怎么……还有我,我当时在哪儿?为什么没有像其它女孩子一样遭凶手残害呢?”
楚龙吟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暖意透过我的手心直入心里,望住我温声道:“情儿确定要听?那些事说来都已过去,凶手也即将伏法,真相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呢。”
“龙吟,你还不了解我么?不弄清楚真相,我这心就始终硌着块石头,”我笑着拍拍他的大手,“你放心,就是因为事情早已过去了,所以再怎么难以接受我也能接受,毕竟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告诉我罢。”
楚龙吟闻言一笑,忽地伸了胳膊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也不管庄秋水还在场,只低声笑道:“那我搂着你说,免得你听了害怕。”
我连忙推他却未能推开,挣扎了半天也没逃出他的钳制,知道这混蛋是铁了心的不肯放开了,只好红着脸瞟了旁边垂眸端坐的庄秋水一眼,低嗔道:“你又闹什么?!要讲就快讲!”
楚龙吟用修长手指轻轻挑开贴在我脸颊上的发丝,替我顺到耳后,低声道:“八年前陈轲还是巡回营兵士的时候,由于常常在沙城里巡逻,平时能够见到很多本城的居民。诚如情儿你对陈轲所做的关于他的家庭身世背景和心理状态的推断,他所下手的目标都是相貌有八成以上相似的母女,所以……在某天,他看见了在街边卖针线的千树,和当时年仅八岁的你。
“陈轲这个人虽然心理上像疯子一样不正常,但是脑子并不傻,事实上还很有些聪明,他在每作一件案子之前都会先将目标家中的情况和作息习惯打探得一清二楚,如果目标家中还有他人,他就把作案地点放在自己家中,先在合适的地方进行绑架,然后带回家中进行侵犯。而如果目标家中没男性和其他成员,他就会借着调查人口的名义进入目标家中直接作案。
“陈轲将你们呣子的情况打探清楚后便择了一日准备入宅作案,却不料那天你正好得了急症,千树跑去庄伯父的药铺请医未果,留下了住址后又匆匆赶回家去,之后陈轲以惯常所用的调查人口的名义骗千树打开家门,施迷|药制住千树,进得内室后又对因病昏睡在床的你施了迷|药,再之后陈轲便径直寻去侧室沐浴,至此,一切都还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只是令陈轲万万想不到的是,你在昏睡之前曾经服过治病之药,无巧不巧的,这药中有几味配料正是解那迷|药的解药!所以虽然陈轲向你施了迷|药,你却并未中招,只是因病得太重,年纪又小,昏睡过去后不容易被屋中的动静惊醒。
“陈轲沐浴之后又去做饭,这个时候庄伯父上门来为你看诊了。也不知是因为敲门声吵醒了你,还是你正好在那时睡醒,总之按照陈轲的供词所说,应该是你去给庄伯父开的门,而陈轲因为在正房后面的伙房里烹油炒菜,根本就没有听见敲门声,你呢,许也以为炒菜的人是千树,所以也没有在意,只管去给来人开了门。
“庄伯父不愧是秋水的父亲兼师父,医药功底相当深厚,被你请进屋中后竟嗅到了空气中尚残留的迷|药的味道,心知情况有异,便问你家中情况,得知你还有位母亲,再一联想到那段日子接连发生的四起残害母女的案件,立时便明白了,于是让你赶紧到外面去求救,找邻居来帮忙抓凶手,并请人去报官。
“庄伯父古道热肠,虽然目不能视,却也不肯见死不救,便小心地在你家中摸索,希望能够找到被迷倒的千树所在的地方将她救下。这个时候陈轲从伙房出来,正将庄伯父撞见,认出是他平时买迷|药配料的那家药铺的郎中,也知道他双目失明,本想不出声地想法子混过去,不料听得外面有官差拿人的声音逼近,于是便一不作二不休,先将千树……害死,而后装作赶在官差前面来捉凶手的样子假意与庄伯父扭打在一起,瞅准官差跨进院中的时机,将庄伯父杀害灭口,再把罪行嫁祸在庄伯父的头上。
“至于情儿你后来的下落,我在堂审时问了陈轲也问了当时在场的官差和千树的邻居,他们都只记得最后一次看见你就是当时你冲到千树身边扑在她身上哭喊的情形,而邻居们帮着将千树下葬时以及后来的堂审时,都不曾有人看见过你,你就这样……从此失去了踪迹。”
孤女勇敢
默默地听毕楚龙吟的叙述,唏嘘难过的同时,一个更大的疑问升上了心头:八年前的“我”,究竟后来去了何处?又是怎样万里迢迢地跑去清城的?那个时候“我”也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还是个不通人事的小孩子,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活下来的?
我从楚龙吟怀里抬起头,望着他道:“龙吟,我想见见陈轲,可不可以?”
楚龙吟抚了抚我的后脑勺:“你想从他口中打听你当时的下落?”
我点头:“你方才说过,陈轲每次作案前都会把目标的家庭环境和作息习惯打探清楚,我想从他那儿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关于我的线索。虽然这个时候再去追究以前的事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不过……他毕竟也是害死母亲的凶手,我怎么也要见他一见才甘心。”
“唔,那就明日罢,我陪你去衙门,同宁大人说一声就是。”楚龙吟疼惜地紧了紧搂着我的胳膊。
直到半夜的时候迅和逸王爷才从外面回来,两个人看上去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到底都是大男人,伤与痛都承受得面不改色。
次日一早我便随楚龙吟去了沙城衙门,得到了宁子佩的许可,一径进了牢房来到关押陈轲的那间死囚牢的铁栅门外。牢房里阴冷晦暗,角落处安安静静地坐着个穿囚衣的人,头发齐整,身形瘦削,看不清脸面。
“陈轲。”我立在铁栅门外沉声叫他,楚龙吟就在我的身后保护,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
牢内沉寂了片刻才听得一道微哑的声音缓缓响起:“……女人?知府大人对我倒不薄,还送个女人进来给我解闷儿。”边说边站起身,伴着脚镣上铁链哗啦啦的响声慢慢向着我走过来,从小小的天窗处投下来的微弱的光线终于能够照见他的面孔,却是五官端正线条分明,一双不大却黑得怕人的眸子正盯在我的脸上,双方一照面之下不由齐齐一惊——
“娘——娘——你怎么了娘?!不要丢下婵儿一个人啊娘——”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突然从大脑深处迸了开来,瞬间侵入我的每一根神经,这急痛来得毫无前兆,令我猝不及防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就往后倒,楚龙吟手疾眼快一把将我抱住,低声在耳旁急促问道:“情儿,怎样了?我们先回去,过几天再来可好?”
“没事……”我强自按下心神,揉了揉太阳|茓,这哭喊声就和当初在街上看到秀儿时脑中突然出现的那一声一模一样,这已绝不仅仅是幻觉了,尤其是刚才在看到陈轲相貌的第一眼时,那种打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意、惧意、恨意,实实在在地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莫非,这是这具肉身的大脑细胞里还残存着的记忆?!所以在看到陈轲这张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脸后才会事隔多年再度惊醒?
陈轲的脸上也闪过一抹惊讶,几步走到门边,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古怪地笑起来:“你长大了呢小姑娘,你还记得我么?我可是记得你呢!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可惜,可惜,当初我怎么就大意让你逃脱了呢!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胆量倒挺大,那时听我的一个同僚说曾看到你孤身一人跟着军队离开沙城去了中原,不成想居然还真能活到现在!对了,你有女儿了么?多大了?长得和你像不像?要不要带她来见见叔叔我?我会对她很温柔的哟!哈哈哈哈哈!”
我抬脚穿过铁栅门的缝隙狠狠踢中他的□,疼得他一声惨呼捂着小腹跌倒在地,我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已经无需再问这个神经病,从他方才的话中已可推知大概的情形,整件事情至此没了任何疑点——这具肉身的表现完全颠覆了我的想像,原来她才是最坚强的女子,□岁的年纪,身负丧母之痛,换作诸如秀儿、小郡主那样的同龄人早就吓得茫然失措了,而她却勇敢地接受了现实,孤身一人千里赴中原——去做什么呢?我想她一定是去找她的生身父亲的,千树或许曾经对她透露过她的身世,仅凭着那么一丁点儿的线索,她就敢一个人搏命天涯!
可惜,她的命实在不够好,撑过了八年的寻亲之旅,却没能撑过生存的残酷考验,最终还是饿死在了清城街头,距她殒命之处不远就是逸王府,就是她生身父亲曾经住过的地方。
我对这具肉身充满了敬意与愧疚,我没能好好地保护她,让她遭受了玷污,她一个人浪迹天涯八年都能保持完璧不损,交到我的手里却连一年也没能保过去,她给予了我新生,我却回报她以痛苦,我实在是个不称职的继任者。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已过去,从今后我更需带着一份对她的责任心好好的活下去,没有她努力地保护这身子就没有我眼下的幸福,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龙吟,”出了牢房,我抬眼看向正关切地望着我的楚龙吟,“既然我的身世都已经清楚了,我想,从此后我就改回我的本名罢,雷婵。”
“也好,”楚龙吟挠了挠头,“只不过‘情儿’早就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口来。”
“‘情儿’可以当做小名,一样能叫啊,”我笑,“在外人面前我是雷婵,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钟情。”
“意思是只钟情于我一人么?”楚龙吟挤眉弄眼地冲我笑,左右看了看,正要低下头来吻袭,早被我有所察觉地偏身闪了开去。
回到辽王府的时候,迅和逸王爷正在房里等着我,楚龙吟见此情形立即猜到这两人是要同我说千树的事的,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只剩下我们父女三人在房中密谈。
迅先是看了逸王爷一眼,似乎这话不大好开口,便让气质上比较温柔的逸王爷来打破沉默,也好让我听了之后稍微减少点冲击——我当然知道他们想要说什么,见这两人都有些为难,索性先开口说道:“爹,父王,我娘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两个若是觉得过不了这个劲儿呢,做女儿的理当竭尽所能来安慰二老,想让我陪着说话、喝酒或是抱头痛哭都行,再或是你们想在沙城多留上一段时日也没问题,几个月也好,几年也好,甚至一辈子不走了,我也愿留下来陪你们,所以有什么话二老不妨就直说,别眉来眼去的让女儿摸不着头脑。”
“臭丫头!”迅听了这话先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见我的表现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么纠结,他们也放下了一副担子,“我和逸商量过了,想把千树的骨灰迁回清城去。”
啊,那岂不是要挖坟开棺?
见我睁大眼睛,逸王爷便接了话道:“虽然说入土为安,但是千树是清城人氏,总不能让她的尸骨永远留在他乡,须知落叶归根,还是迁回故土的好,情儿以为呢?”
“我没有异议,”我连忙道,“爹和父王准备什么时候破土动坟?”
“怎么也得过了正月,请人算个日子,”逸王爷他们到底是古人,就是现代人遇到红白喜事还得择个吉问个卜呢,何况在古代?“趁着这段时间我们也好准备回程所需的物品,顺便休养生息,这一路过来到底伤了些元气,不宜即刻就动身往回返。”
“这些事父王和爹看着安排就是了,只是切莫伤心伤神,二老还有女儿我尽欢膝下呢!”我故意语气调侃地道。
迅和逸王爷齐齐笑了笑,面上也都带着轻松,只是究竟心中伤痛几分就只有自己才知晓了。此事议定便没了什么要紧的话说,我便将自己要改回“原名”的事向这两位老爸禀明了,二人自是欣然赞成,遂又商议起此番回去要买些什么土特产,既已寻到千树便不急着赶路,所以可以边走边细细欣赏来时错过的风景,路线必然会有些变化,等等等等,父女三人说了一阵逐渐都放松了心情,脸上也都真正带了笑意,不知不觉间已是中午,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去了前厅同辽王爷夫妇一起用午饭。
因这次的案子算是我和楚龙吟破的,辽王爷执意要设宴答谢,顺便也不能落下他的下属宁子佩,怎么说人家也卖力了,最主要的是给王妃和小郡主压惊,沙城里的大小官员都会来,所以这宴是谁也不能推,都得参加,就安排在今晚。
应酬什么的对我来说是一件十分耗精力的事,所以吃过午饭后我就回房养精蓄锐,免得在宴席上出现疲态或是心不在焉的给迅和逸王爷丢脸。
到了晚间,辽王府内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陈轲这件轰动全城的案子事隔八年才真正得破,上下官员们人人都松了一口气,倘若再由他杀上几个人,传到京都的御史耳里去,只怕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辽王爷一向尚武,所以这次夜宴来了不少城外驻军的将领,一个个嗓门儿大得很,再加上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大老粗,哪懂得什么繁文缛节,宴才开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四下里扯着人拼酒喝了,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楚龙吟,谁让他是破此案的头号功臣来着,我是女眷,和王妃及其他官员的家眷都在屏风相隔的另一桌上,当然不会有人找我来拼酒,所以楚龙吟就成了所有人的目标,被拉扯着喝了这桌喝那桌,让我不由得担心他喝坏了肠胃。
正打算厚着脸皮悄悄去找辽王爷,请他替楚龙吟拦一拦酒,就见辽王爷正把迅陷害给那帮将领们,看样子是在报小时候被迅揍过的N箭之仇。迅被这伙大老粗们拉扯着脱不开身,只好步了楚龙吟的后尘一头栽入酒海,看到这情形我只好息了要找辽王爷帮忙的心思——辽王爷也是个粗枝大叶的,万一他非要我也跟着喝两杯,那可就真出糗了,所以……咳,老爹,楚某人,你们自求多福吧……
从屏风的缝隙里瞄到了逸王爷和庄秋水,见两人都还好,便也放下了心,打起十成精神来应付同桌的官太太们,好在本次宴会的主角是辽王妃和小郡主,众人的目标都在她们两人身上,我这里还算比较轻松。
这厢酒过三旬,再从屏风的缝隙里向外瞅时,见那厢几个五大三粗醉醺醺的汉子正同楚龙吟勾肩搭背地掺和在一起,口中“龙哥”长、“龙哥”短地叫个不停,想是被楚龙吟“喝服”了,其中一个将军级别的虬髯大汉还硬是要同楚龙吟拜把子,说是先同楚龙吟拜再同迅拜,哥儿仨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妞同泡有酒同喝,云云云云。
一时看得我哭笑不得,收回视线来时正对上宁夫人投过来的目光,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以致意,她却向着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有话要说,要我同她一起找个借口离桌。于是假作如厕离了席,随在宁夫人身后从厅内出来,见她三两句摒退了要跟着伺候的侍女,正待问她究竟何事,却被她一把拉住手,飞快地下了台矶,藉着树木的掩映,避开王府内来往的下人,由暗处一路奔了东边而去。
“姐姐,究竟什么事?那边是湖了,天太黑,不安全,有话就在这儿说罢!”我费力地硬是将宁夫人扯住。
宁夫人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决绝地压低着声音道:“妹妹,我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我那婆婆几乎是一天一封书信地往这边发,昨儿那信上说已经……已经给我们那位找好了妾室人选,待过了正月就送到沙城来……我也不怕妹妹笑话了,我笼络不住自己男人的心是我无能,但我就是认了栽、听凭婆婆摆布,我也一定得知道自己究竟是栽在什么上面!这几日我家老爷总往你那二叔的房里跑,一待就是半宿,也不知道两个人悄悄儿地嘀咕些什么,我只知自从你二叔来了之后,我家老爷就更是视我为敝屣,说不定——”
几人成痴
听至此处我的心头不由一跳,见宁夫人继续往下说道:“——说不定他有什么相好的女人在中原请楚二爷帮他照看着呢!我私下问过楚二爷几次,他却只道我多想了,不肯说实话的样子,方才我家老爷又背着人叫了他出得厅去,我让我的贴身丫头悄悄跟在他二人身后探探他们要做什么,得知他两个往前面湖边的水榭里去了,想来是我家老爷酒喝得酣畅了又想起了他的老相好,这才又拉了楚二爷背着人去问东问西——他们不肯实话告诉我,我便去做上一回小人,听个壁角,非得抓他现形不可!届时看他还否不否认!”
我心道你要听壁角就自己去听好了,干嘛非得拉上我呢?宁夫人却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边掏了帕子抹去方才因情绪激动而情不自禁涌出的泪水一边扯着我的手恳切地道:“妹妹,莫笑姐姐不懂事耍小孩子脾气,你是没经历这样的事,若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还能像现在这般不慌不忙么?人哪,从来都是只有事关己身时才发现做起来比说起来难上百倍,都劝我放宽心思相信自家男人,可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哪个女人还能稳如泰山?
“我叫妹妹一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妹妹是楚二爷的嫂嫂,到时候我若与我家老爷当面对质,一来妹妹同为女人还可帮我说说话,二来楚二爷看在自家嫂子的面儿上也不至帮着我家老爷来哄骗我。我本是不想拉妹妹掺和我家这档子事的,奈何楚二爷在这中间算是个牵线人,我原想请尊夫楚大人来帮衬我,可一是天太晚,男女同行多有不便,二是楚大人现在也脱不得身,只好来麻烦妹妹了。妹妹,请看在你我同为女人的份儿上,就、就帮帮姐姐罢……”
说至此处宁夫人的泪水又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我二叔其实并未骗你,确确实实是你多想了,倘若宁大人当真在中原有个旧识,他若能同她怎么样早就怎么样了,又怎会到了现在还迟迟未动?你若在意的是他心中有这么一个人,我看你的确是太小孩子气了,总有些人是我们穷尽一切都难以取代的,若是如此,不妨尽力向宁大人展现你自己的优点和好处,总有一天会彻底将他感动,让他忘掉那个人的,你说呢姐姐?”
“你说得对,你说得有理,可——可这事不是发生在你的身上,你说得再对再有理,也无法让我平静接受,”宁夫人吸了吸鼻子,用绝不改变主意的目光将我望住,“况且这些都是后话,怎么也得等我知道他两个背着人究竟说的是什么之后再做打算!妹妹,算姐姐求你了,在你来说不过是举足之劳,如此都不肯帮我一帮么?”
我心道不是我不愿帮,是……是帮不得,我躲楚凤箫还躲不及,又怎能主动找上门去?见我还在犹豫,宁夫人突地将牙一咬,转身就走,边走边哭道:“也罢!我也不求人了,反正我死也不与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不如就直接当了他的面投湖了结,也好让他心中有我几日!”
“姐姐,别干傻事!”我吓得连忙去追她,不料她竟跑得飞快,想是人到了伤心至极之时身体会发挥出无限的潜力,再加上天色又黑,往湖边去的这一路上并没有灯笼照着,宁夫人伤心欲绝跑起来不管不顾,而我下意识却总要避开那些低垂的树枝子以防打到眼睛,速度自然就跟不上去。
追着宁夫人一直跑到见着了远处的湖,见那湖边的浣花水榭里并无灯光,想是宁子佩和楚凤箫早便离开了那里,不由略略放下了些心,跟着宁夫人跑过去,看她仍是不肯死心地将耳朵贴在那屋子的门板上倾听,便想开口将她劝回前面厅里去,才要出声,却被她回过头来竖起手指贴在唇边制止住,就听得那门内隐隐传出一道声音,依稀可以听出是宁子佩的:
“……被我猜中了,是么?”宁子佩语气幽幽地道,显然屋内还有另一个人,自是楚凤箫无疑了。
“那又如何?”楚凤箫的声音听起来淡淡地,像是浑不在意,又像是全豁了出去。
我不愿在此逗留,拉了宁夫人的手想把她拖离此处,她却死活也不肯动,我只好松了手准备自己回去厅里,然后把宁夫人的贴身丫头们叫来照顾她们的主子,免得宁夫人听到最后发现自己的情敌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这结果更令她无法接受。
我才转身迈了两步出去,就听见屋中宁子佩又道:“孩子呢?孩子是谁的?不会是你跟她的罢?”
——孩子?楚凤箫的孩子不就是——
我骤然停住,思绪飞转:莫非他们在说我?宁子佩已经猜到我和楚家兄弟三人之间的关系了?这回可好了,宁夫人听墙角没听到她老公的丑事,反而把我们的丑事给听了去。
“与你有什么相干?”楚凤箫仍旧淡淡地不答反问。
“凤箫!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傻呢?!”宁子佩低喝,“以我对你的了解,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你喜欢的那种女子,所以我一直都在暗暗关注她的举动——她平时根本连看都不看你一眼,你是完全没有希望的,更何况她现在是你的嫂……”
“那又怎样?!”楚凤箫冷冷打断宁子佩的话,“我的事不需要你来费心,你若没有其它重要的事说,恕我不再奉陪了!”
“凤箫,凤箫!”宁子佩急得直叹,“我只道我是又傻又痴,不成想你比我更甚!明知不可能还心存奢望,明知前面是火还要义无反顾地扑过去——何必呢?我就算再不靠谱,至多被人当成风流笑谈,可你,你这是乱——是世所不容之事啊凤箫!”
楚凤箫冷冷道:“我再说最后一次:我的事与你无关,从今后你最好莫再出现在我眼前,须知我现在待你不过是看在当年的同窗情谊罢了,你莫要得寸进尺,我早已不是那时候只会躲在哥哥身后求庇护的黄毛小子,再若纠缠不休,别怪我翻脸无情!”
“你本就无情,又何来翻脸无情一说?”宁子佩苦笑,“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只怕连你那亲大哥都不如我了解你——为何呢?只因我心中自从进来一个你,就再也看不见其它的人和其它的东西。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在关注着你,你的脸色,你的情绪,你的行动,每一处细节代表着你怎样的心思,我都了如指掌,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人的性格或许会有变化,可习惯和思考方式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你啊……我早就知道,将来必会栽在哪个女人的手心里,你执念太重,心思太深,被爹娘和你那大哥宠护得太过唯我独尊,只不过你是个格外聪明的人,懂得藏起锋芒以柔克刚,所以在外人看来你是温文尔雅十分好相处的个性,却不知你其实比谁都好强好胜,比谁都冷酷无情……”
“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些,休要再招惹我,否则我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楚凤箫冷笑。
“呵,你啊,你难道不明白么?”宁子佩笑起来,“你所吸引我的,恰恰正是你的冰冷、柔和与隐忍的智慧呢。”
“闭嘴!我忍你已到极限,莫再说这些让我恶心的话!”楚凤箫怒喝,“滚开!”
我还来不及去看宁夫人的脸上此刻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就听得屋内脚步声腾腾腾地向着门的方向过来了,我才要拉着宁夫人躲避,紧接着又听见里面一阵桌椅响和衣物摩擦声,脚步声骤然停住,听得楚凤箫怒声沉喝道:“放开!”
“凤箫……凤儿……”宁子佩低声带着乞求。
“闭嘴!‘凤儿’也是你叫得的?!”楚凤箫咬牙道,“再不松手,我叫人把你丢进湖里去!放开!”
“是……我不配叫你凤儿,这世上能这么叫你的人只有你那大哥,我竟连这个都嫉妒他嫉妒得要死……凤箫,我原以为被调到沙城任职后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谁想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凤箫,我不想放弃,天知道这些年我是怎样熬过相思之苦的,我不想再经受一次了,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让我……”
“宁子佩!你若想死我便成全你!”楚凤箫愈发恼怒地吼了起来。
“凤箫——为了你我哪怕抛妻弃官也在所不惜!我不求你能对我像我对你这样,我只求能常伴你左右……凤箫——你要相信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你想得到她,我可以帮你——真的!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拆散他们两个,趁着现在他们还在我的辖区,我有办法的!”宁子佩连声乞求着道。
楚凤箫沉默了一阵忽而哂笑:“你想帮我得到她?图什么?如此你不是更没机会了么?”
宁子佩低声道:“我是求之不得退而求其次,既无法博得你心,能为你做些事换你高兴也是好的,我也不求你能对我怎样,只希望能如以前一般同你闲时吟诗作赋畅谈人间事,这就足矣了……可好呢,凤箫?”
楚凤箫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我紧紧攥着的拳头都僵硬得失去了知觉才终于听得他低声开口道:“你想怎样帮我?”
我只觉自己眉头一跳,又是恼又是惊又是气:楚凤箫啊楚凤箫,没想到他为了达到目的居然连自己都出卖!明明很讨厌宁子佩,却因为他肯帮他不顾一切地达成目的就这么——就这么接纳了他!
尽管被楚凤箫气得眼冒金星,也只得强忍着耐下性子继续往下听,屋里这两人不定要出什么阴招来算计我和楚龙吟,必须防患于未然。正听得宁子佩说到“我看不如……”一句,忽觉耳后一阵风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啪”地一声肩上骤然一阵巨痛,忍不住脱口闷哼了一声,扭头看去却见竟是子衿,手里提着一根腕子粗细的树枝,满脸凶狠地冲着我再度抡过来。
子衿想来是在屋外放风的,刚才约是转到屋子另外一边去所以没有发现我和宁夫人,如今转过来正好被她看见,本就对我恨意有加的她正好借机偷袭个正着。
眼看树枝兜头抡来,我连忙推了旁边的宁夫人一把免得她遭受鱼池之殃,同时偏了偏身子勉强躲过子衿这一击,藉着月光正能瞅见她怒瞪着我的那对眸子中滔天的恨意,料得她这一回必不肯留余地,一味被动躲避的话只能给她更多伤害我的机会,于是索性牙一咬迎难而上,拼着胳膊上挨了一记实着的,一个恶虎扑食把她压倒在地。
从小到大我还真没同别人打过架,穿越之后倒是和楚龙吟打过,可惜不在一个档次上,几下就被制伏了,根本没有练手的机会,何况楚龙吟对我不过是玩闹,子衿对我可就是拼命了,稍有不慎轻则受伤重则没准儿还要被她害死,所以此刻我丝毫不敢手软,只管没头没脑地一边挡着子衿的攻势一边胡乱反击,这情形除非有一方先被打得动弹不得,否则这场架是停不下来的。
幸好子衿个头同我相仿,比我还略瘦些,真要拼了命地打起来未见得能占上风,所以我们俩滚在一处后场面很快进入胶着,你一只手掐着我的胳膊我一只手揪着你的领子,另外的一只手就用来劈头罩脸地混打。
宁夫人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眼前这情形究竟是怎么个原由,我同子衿在地上都过了十来个回合了她那厢才倒抽一口气,不过她很快就认出了子衿就是楚凤箫身边那个贴身的长随,也很快就想到子衿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替宁子佩和楚凤箫在屋外把守放风的,接着她就又想起了刚才偷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一腔悲忿涌上心来,凄厉地喝了一声:“宁子佩你去死——”
屋里的两人听见这一声后飞快地打开了门,乍见眼前情形齐齐一惊,我的余光瞟到了楚凤箫身上那件单薄的青袍,心中忽感一阵悲哀,昔日的那个温润少年,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都为情伤
就这么走了下神的一瞬间,鼻子上就中了子衿一拳,眼前一片金星乱冒,鼻孔里湿漉漉的东西向外流了出来。听得楚凤箫一声怒喝:“子衿住手!”紧接着我便觉自己腰间一紧,被楚凤箫赶过来伸了双臂拦腰抱住从地上搀了起来,听他连声急问道:“情儿!可伤着了?要不要紧?伤了何处?”一眼瞅到我的脸上,不由大吃了一惊,慌忙伸了手过来用袖子替我揩血。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转身扬手一掌甩在他的脸上,他躲也不躲,硬是受了这一下,仍旧伸着手想要继续替我擦脸,我偏身闪过迈步就走,他也不拦,只紧紧跟上来道:“情儿,赶快跟我去找王府太医来上药,迟了明儿伤处要肿起来的——这是……”他低头看见地上扔着的那根树枝子,立时明白了原由,一把拉住我先将我阻下,而后回过头去怒瞪向正从地上爬起身的子衿:“这是怎么回事?!亏你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情儿对我有多重要么?!我照顾她还照顾不及,你居然敢伤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抱着怎样的心思,我看你是太过痴心妄想了!莫要忘了你自己的本分!若不是看在你尚且年幼又是女儿身、无法自力更生的份儿上,我又岂会留你至今让你抱有奢望?!也罢!你我主仆情分已尽,从此后你可恢复自由身,自奔前程去罢!”
“二爷!”子衿呼声凄厉地扑过来跪在楚凤箫面前,边磕头边哭求道,“二爷——别赶我走——求求您留下我罢——二爷——”
楚凤箫皱起眉头看着她,冷声道:“你年纪也大了,我不可能再留你在身边,孤男寡女多有不便,你也该找个归宿了。我那房间的包袱里有一百两银票,你自己去取罢,权当是我赠你的嫁妆,也不枉你我主仆一场了。”
“二爷——不要——不要赶小的走——小的知错了——小的给夫人磕头赔罪,求夫人原谅小的,求二爷原谅小的!”子衿边哭边对着我用力磕头,直击出嘭嘭的声音令人心中发紧。
我并不想原谅她,但也没打算趁这机会落井下石,只当她根本不存在,用力从楚凤箫手中抽着自己的手,无奈被他握得紧紧,一气之下张口咬住他手背以令他松开,却是将血都咬出来了也未能让他的手有半分松动。
听他虽急切却仍尽量柔声地道:“情儿,听话,赶紧同我去找太医看伤,到时哪怕你拿刀割我的肉我都行,可好?”
我仰起脸看他:“挖了你的心也行么?”
楚凤箫苦笑:“傻丫头,我的心早便被你挖去了啊。”
我冷笑:“也是,所以你这个没心没肺畜牲不如的东西才会伙同别人一起来算计你自己的亲大哥是罢?!”
楚凤箫摇头:“情儿,你误会我了,我怎会伙同外人去害大哥呢?!他是云舒的亲大伯,我还指望他将来能多疼我们云舒一些呢……情儿,你要相信我,无论怎样我都绝不会伤害你,我是在为了我们两个和我们的孩子考虑,为了我们三个人能有个完整的家……”
“不会伤害我?”我笑着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他的话,“这真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事!得了,楚凤箫,我实在懒得再同你说话,我看你同那陈轲脑子里想的东西没什么两样,正常人和疯子之间根本没什么能交流的,你继续疯罢,迟早你会和陈轲一样毁了自己的一切,最终落个一无所有的!——哦,不对,至少你还有宁大人,别忘了给人家些好处喔,人家不能白替你想主意来谋算你亲大哥!”
这番话只顾自己说着痛快,说完才想起宁夫人还在场,不由暗暗后悔没顾及到她的心情,连忙扭头找她,却见她正在那里瞪着大眼睛与宁子佩对峙,根本就没听到我和楚凤箫在这边说什么,这一望过去她那厢也正好发动,扑上前去揪住宁子佩就开始捶打,到底是北方女子,行为举止没那么多讲究,反正是怎么狠怎么来,把宁子佩拉扯得几乎站立不住。
宁子佩见自己的私密败露,索性也豁出去了,终于逮得宁夫人手中一个空当将她两只腕子牢牢钳制住,冷冷瞪住宁夫人布满泪痕的脸,道:“你既已知晓我也省得再向你解释了,怪只怪你爹娘当初硬要我那上峰来做媒,以官阶权势来逼我不得不娶你为妻,如今你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同我和离,要么你我只做表面夫妻,私下里我的事你不得Сhā手——你自己决定罢!”
“宁子佩——你——你——无耻——恶心!”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脸色刷白。
那厢闹得不可开交,这厢也不平静,就见子衿也正哭到激昂处,一把扯住楚凤箫的衣襟下摆苦苦哀求,我想趁机挣脱楚凤箫却又被他将腕子攥得死紧,整个场面是既混乱又可笑,比唱的戏还热闹,比说的书还荒诞。
好吧,穿越这种事本就怪诞不经,这样的前提下注定我所身处的这个剧本无论怎样写都在情理之中不是么?
此刻,那边的宁夫人由于气急攻心突然厥了过去,被宁子佩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只好抱进屋中暂时安置下。楚凤箫这边已被子衿纠缠得烦了,扬臂向着不远处一株高大的枫树上招了招手,我猜他是想将那在暗中听他指挥的龙禁卫叫来助他摆脱子衿纠缠,然而奇怪的是等了半晌居然未见那树上有任何动静,楚凤箫不由纳罕地挑了挑眉,低头看了看扯着他外袍拼死不放手的子衿,索性将腰间绦子一解,整个外衫便被子衿拽了下去,这才得以脱开,但却因此不得不暂时放开我的手好让袍子脱落。
我怕他把龙禁卫招来再次将我掳走,待他刚一放手撒腿就跑,他连忙在后面追赶:“情儿,莫跑,看脚下,当心摔着!我不为难你,你好生走路,我陪你去找太医看伤……”
我没理会他的话,只想尽快离开此处,眼看就要被他追上,忽见前面拐弯处转出个人来,藏蓝色的袍子,立得笔直地拦在头里。
“大哥!”我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庄秋水,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情儿,”庄秋水语无波澜地应了一声,“回前厅罢,辽王爷有事寻你。”
顾不得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连忙紧跑了几步至他身边,他也不看楚凤箫,只管转身同我一起往前厅方向走,楚凤箫见庄秋水在场,不好再做纠缠,只得停下步子,略提了声道:“情儿,记得找太医看看!”
在黑暗无人的后花园中行了一阵,终于远离了方才那事非之地,我暗暗吁了口气,这才放松下来,问向身旁庄秋水:“大哥,辽王爷找我有什么事?”
庄秋水顿了一顿方道:“辽王爷没有找你。”
“嗳?”我愣了愣,“大哥……你方才是扯谎的?”
庄秋水垂了垂眼皮,木声道:“不如此说,怕楚公子不肯放你离开。”
——庄秋水居然会扯谎?这还真是不多见!我有些好笑,又问他:“大哥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后花园的?”
庄秋水再次顿了顿,道:“今晚赴宴前,楚大人曾托我照看你,只因料到宴中必有人来找他喝酒,怕一时脱不开身无暇顾你。”
咦……楚大醋缸不是一向把庄秋水当成情敌来着吗?怎么这次反而只请他来照看我呢?没待我继续琢磨,又听庄秋水道:“情儿,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你伤到何处了?”
我笑着抬手握了握他的胳膊:“大哥这么说可就跟我见外了,今晚这宴会男女席本就没在一处,中间隔着道屏风,加上厅内人声嘈杂,我和宁夫人又是悄悄从偏门溜出来的,你在屏风的另一边,当然不易发觉,再说我这么大的人了,龙吟麻烦你来照顾我本来就是不该,该我向你说抱歉才对,是我这招灾招祸的体质总拖带得你跟着受累。”
庄秋水没有应声,想是因不会说客套话的缘故,我们两个便默默地继续往前厅的方向走,过了半晌忽而听他开口道:“情儿,破陈轲一案时你所提起过的那本书,在哪里可以买到?”
呃——没想到这位尸痴——好吧,医痴,居然还惦记着这件事呢。这要怎么对他说呢?我挠挠头,道:“大哥,我流浪到清城之前一直行乞,很多书都是从别人家垃圾堆里捡来看的,那个时候吃都吃不饱,哪里会有心思把书留下来带在身边呢?更别提还去问从哪里可以买到那些书了,所以我所说的那本书我还真是无从知道哪里有卖呢。”
庄秋水沉默了一阵,木声木气地再次开口道:“你还记得多少?能否口头讲给我听?”
“好啊,”我就知道他会做此要求,痛快地应了,目光无意间一转,忽地有了发现,“咦?大哥,你的袖子上怎么有血迹?”
庄秋水抬起胳膊看了看,想了一想方慢吞吞地道:“我也不知道。”
“是你身上哪里破了么?赶紧找找伤口。”我连忙停下脚步催他。
庄秋水垂了垂眼皮儿:“我没有受伤,这血不是我的。方才楚公子说让你找太医看看,又是因为什么?”
“嗯,肩膀和胳膊上被人用树枝子抽了两下,”我如实答道,“今晚回去大哥帮我弄些药罢?这事只许你一个人知道喔!”
庄秋水点头表示明白,我抻起他的衣袖看了看,见除了那几点飞溅状的血迹之外还有一条三寸长的裂口,幸好都在袖口处,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刮蹭到的,便替他向上挽了挽,将血迹和裂口遮住,又将另一只袖子也做了同样处理,倒也勉强看得过去。
一时回到前厅,却见男人们那几桌席面早就一片狼藉了,有喝醉了伏桌大睡的,有躺在地上唱小曲的,还有光着膀子仍旧四处拉人拼酒的,看得出辽王爷平日对下级所属官员很宽松,任凭武将们闹成这个样子也浑不在意。
我站在厅门暗处四下里找寻楚龙吟的身影,终于在角落里瞅见了他,却见正和迅两个勾肩搭背地坐在一处,一人手里拎着个酒壶,嘀嘀咕咕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说几句就碰碰壶喝上几口,完全是哥儿俩好的样子,看得我忍不住好笑,显然迅是醉了,否则又怎肯和楚龙吟揽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再看逸王爷只坐在不远处一个人自斟自饮自得其乐,辽王爷早被几个官阶高的武将拉去灌酒还没被放回来,我走到屏风另一边的女宾席旁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悄悄将宁夫人的贴身丫头叫过来,让她们到后花园去寻宁夫人,至于后续情节将如何发展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只能静观其变。
好在一直到散席也没有再发生什么突发状况,散席前辽王妃宣布收那几名在陈轲这件案子中的受害的小女孩为义女,赢得了众人一片称颂,此举无疑是给那些女孩子开了一条生路,有了王妃义女的名头,就算将来不好嫁人也不至于被流言肆无忌惮地伤害了。
送走了一干宾客,我们几人自然也各自回去王府中客房休息就寝,从庄秋水那里要了外伤药回来,才一推开我那间房门,突地从门后扑出个人来,一把将我紧紧箍了住。
无家有家
一股酒味儿扑鼻而来,伴着某家伙的一声低笑在耳畔道:“好不容易把老家伙灌醉了,今晚可没人打扰我们了,来,情儿,宝贝儿,娘子,香一个,来来……”
“你嘴里的酒味儿都臭死了!离我远点儿!”我推他,“回你房间睡觉去!我今儿累了。”
“让为夫伺候你妥妥的……”楚大醉鬼伸了伸长腿将门关上,又腾出一根胳膊去把门闩住,邪笑连连上下其手,连抱带拥地将我带至床边,我回手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把,好笑地慢慢道:“我来葵水了,夫君。”
楚龙吟愣了愣,两只手从我的腰上滑至小腹,低下头来将下巴轻轻放在我的肩头,低低地道:“怎么又来了?看样子我们平日还是不够认真努力,这一次又没怀上,以后还需更加把劲儿才是。”
没想到他会把话题引到孩子的身上,我心中不由一片柔软,转过身轻轻抱住他的腰,温声道:“孩子早晚都会有的,别心急,总得等我们先安下家来才好四平八稳地生儿育女。”
楚龙吟笑着轻轻吻了吻我的脸颊:“今儿不闹你了,咱们宽衣好生躺床上去,我要听听你想要个怎样的家。”
“你先坐,我叫侍女打热水来,你喝了半宿的酒也早累了,洗洗脚解解乏。”我说着转身先将屋中灯点了,见他乖乖地坐在床边冲着我弯着眼睛笑,忍不住心中更是柔情万千,那会儿在后花园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被他这笑容冲得无影无踪。
一时叫进热水来,我们两个各自洗漱了,他替我卸去头上钗环,我替他脱下身上外衫,他去将门窗关好,我把床上被褥铺开,他将我抱上床去落下纱帐,我替他盖好被子掖严被角,两个人相拥而卧,虽是身处异地他乡客居别人檐下,满心里却只有安逸温暖和浓浓的归宿感。
“说说,”楚龙吟将脸贴在我的额边,声音又轻又近又低又暖,“我家小娘子想要在什么地方安家呢?无论是东海南疆西川北漠还是中原,只要你喜欢哪儿,我们就在哪儿生根。”
听了他这句话,不由得想起一句歌词来:离家无家处处家。离家的是他,无家的是我,而当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最完整的家。
“唔……就在海边罢,在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海的地方,最好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有质朴的村民做我们的邻居,我们不要与世隔绝,因为我们的宝宝还要交朋友、有玩伴,我们也还要挣钱养家糊口。”我闭着眼睛慢慢地边想像边描述,“夫君,你想要怎么养我和孩子呢?”
“唔……”楚龙吟也装模作样地认真想了一阵,“我若去种地罢,实在是长相太过英俊,土地爷只怕也不忍的。若去打鱼罢,万一被龙王佬儿一个浪头卷了去给龙宫里的公主做驸马,那娘子你岂不得伤心死?所以思来想去么,教书先生这一行最适合你家夫君我,好歹你夫君也是状元出身,当年也是戴着大红花骑着大白马游过街受过封的,届时把那小渔村里的毛小子们教出几十个状元郎来,待我八十大寿时,让那帮小子全来给我磕头恭贺,哈哈,那时你且看,满地跪的都是状元郎,也堪称我天龙朝史上的一段佳话了!”
我忍不住好笑:“那我们的儿子呢?万一他不喜欢读书怎么办?你要逼他读么?”
“咦?我可是想要生女儿的,”楚龙吟低下头来瞪着一对微醺的醉眼在我的脸上看了看,“生一个和娘子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千金,让那几十个状元天天围着她打转!”
我不由笑喷:“敢情儿你培养状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这个!想得倒挺长远。”
楚龙吟得意地一呲牙:“这还不算远,我早就连咱们将来的女婿人选都敲定了!”
“哦?是谁家的孩子?”我已经哭笑不得了,“咱们女儿还没出世,你连人选都定了,可不许让孩子将来嫁个老头儿!”
“嘿嘿,老头儿当然不会,对方家也要生儿育女嘛,若我们女儿出生在后,至多比对方的后代小个三五岁,若我们女儿出生在前,大不了嫁个小丈夫嘛,正好拿捏他!”楚龙吟笃定的语气听上去还真像有那么回事儿似的,倒让我有些狐疑起来。“对方是哪家?”我追问。
楚龙吟往下挫了挫身子,至视线与我平行处,眨巴着眼睛道:“情儿,你可听说过坊间流传着这么几句话么——‘文有江南季,武有太平田,日月耀南北,照我安乐年’?这诗虽然直白粗浅,却能让天下百姓喜言乐道,你可知这原由?”
我摇头,认真望着他听他后面的话,见他续道:“‘文有江南季’,说的是江南季家,这一家人代代出状元,每一个都是从小小的芝麻县令做到当朝一品大员,据传全天下没有姓季的破不了的案子、没有姓季的解不开的谜题、没有姓季的看过一眼而忘得了的书,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天才也不为过,先皇还御笔亲提一匾,上书‘天纵奇才’四个大字赐给了他家。
“‘武有太平田’,说的是京都太平城的田家,田家也出状元,不过却是武状元,就好像故意同季家对着干一样,你季家出个文状元,我田家就出个武状元,这一文一武对峙南北,文官为百姓造福,武官为百姓守家,可贵的是这两家忠诚可靠,从不循私枉法,百姓将二者分别比做天上的日月,一南一北交相辉映,赤胆忠心地守护着我天龙朝,只要这两家不倒,天龙朝的老百姓就会一直有安乐太平的日子过。”
待楚龙吟说至此处我便明白了,不由好笑道:“你想把咱家女儿嫁给哪一家?”
楚龙吟坏笑了一声,道:“当然不能是田家,万一将来咱家闺女在婆家受了气,我就是想跑去替闺女揍她夫君出气也占不到上风去不是?所以还是得挑季家,文官好欺负。”
我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蛋子:“你这里想得倒挺好,人家季家既然名扬天下,想嫁进门去做媳妇的名门望族自然多得是,哪里轮得到咱们家的小渔娘?!”
楚龙吟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来低头看着我,脸上笑容又古怪又邪恶:“名门望族虽多,可谁家的女儿能比咱家女儿长得美?且看她娘的小脸蛋儿就足以倾国倾城了,倾他一个季家算得了什么?老子就是要让咱家的小美人儿把那季家小子迷得非卿不娶不可!”
“咦?听你这口气怎么好像和那季家有什么过节似的?”我眨眼。
“没,”楚龙吟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只因为……我的授业恩师,就是季家最负盛名的一位——季燕然,季先生。”
这些名字对于穿越过来还不到三年的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冲击力,所以我也只能点点头:“季先生还在京都做官么?这次我们回去你带我去拜访拜访罢。”
“哈哈!他老人家早便卸任了,原本圣上不肯放人,为了留住季先生呢,就设了个赌局,请季先生在京都开办书院,若季先生教出的学生能在下一次科考中占据皇榜前十名,圣上才许他真正卸任回原籍江南养老去。”楚龙吟扬起两条漂亮眉毛笑道,“圣上之所以要同季先生打这个赌,是因为那时盛传皇家开设的书院里出了个大才子,学富五车文章传神什么的,堪与江南季家媲美,圣上笃定有这位才子在,皇榜前十席必然不会全被季先生的学生占据。结果呢……那位才子恰恰排在第十一位,前十位——全是季先生的学生,而亲亲娘子你的亲亲夫君我,就是那一年的状元。”我笑着捧住他双颊:“夫君这是变着法子的夸自个儿呢罢?”
楚龙吟压下头来在我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道:“夸不夸的先放一边,且说那年我中了状元回去叩谢师恩,问季先生:‘学生给您老争光了,您老要怎么奖励学生?’”
“噗——你还真厚脸皮!竟敢跟先生要奖励!”我笑着捏他鼻尖。
“季先生便问我:‘你想要我奖你什么?’我说:‘把您老的女儿嫁给我做媳妇儿罢!’”楚龙吟一手握住我踢到他大腿上的脚,继续笑着往下讲,“季先生笑着说:‘我倒真有个女儿,然而一出生时就过继给了她的舅舅,是以她的终身大事须她舅舅来作主,不过呢,他舅甥两个最是闲不住,常年五湖四海地在外面游玩,极少回家,说不准你要几月还是几年才有可能见着一次,再加上那丫头从小被宠得没边,性子太过顽劣,你若要将来为官,她怕是无法沉下心来同你过日子,那丫头实在在外面野惯了。我看不如这样:我还有个儿子,你若五年内能成婚,将来的子女便与我的孙子女结亲可好?’
“我说:‘不成不成,您老打得好精的算盘!我若将来生个儿子还好,我若生个女儿,岂不是媳妇没要着还赔个闺女到你家里去了么?’季先生挠了挠头,笑道:‘看在你师母甚是喜爱你的份儿上,那就这样罢——你若生个女儿,我若得个孙子,便让我那孙儿入赘到你家,不过前提是——两个孩子务必两情相悦方可,你觉得如何?’——喏,娘子,我那老师亲口答应了我,这事儿你还认为没谱么?”我听了不由咋舌:“这季先生也忒大方了些,这天下哪个爷爷不疼孙子呢?谁会肯把自己孙儿入赘出去啊?!”
楚龙吟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他的,你道那老家伙怎么说?他冲我一挤眼睛,道:‘你也太小看为师的儿子、你的师兄了,谁说他这一辈子就只能生一个儿子的?有你师母在头上威逼利诱着,我看十个八个不在话下,分一个出去老人家我还少洗几个尿褯子呢!最为关键的是……你小子当真就能生个小千金么?为师的孙子只怕同他老子一个样儿,他老子同他老子的老子也是一个样儿——不是聪明的姑娘不娶,不是特别的姑娘不要,你有信心给为师的孙儿生出这样一个孙媳妇儿来么?’——娘子,你说,咱们能不能生?”
“原来你是赌着这口气才非要生个女儿出来,”我乜斜着他,“就因为当初没能娶到季先生的女儿哈?告诉你——我偏要生儿子!偏不让他做官!偏要让他右手好酒左手剑,笑傲江湖自在逍遥去!”楚龙吟眨巴着眼道:“怎么是左手剑?”
“你不是左撇子么混蛋!”我怒,“遗传懂不懂?!”
“哦,对对!还是娘子心细,这时候都记着!”楚龙吟傻笑了两声又转为坏笑,“女儿要生,儿子也要生,难道为夫的能力还不如老季的儿子不成?他能生十个八个,老子就生二十八个!他老季是文曲星下凡,咱家二十八个儿子就凑它二十八星宿!最后再生个小女儿,回头他家孙子要是敢欺负咱家女儿,我就带上二十八个儿子打上他家门去!怎么样?”
“二……十……八……个,”我翻身坐起,一把将他摁躺在床上,抬腿跨坐到他身上去,“我五十岁了你也不肯放过我么?!索性今儿一口气把你榨干了以绝后患!”
“娘、娘子……你不是来葵水了么?”楚龙吟一边粗喘着一边睁大了眼睛问。
“本娘子会骗人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恶狠狠地一把薅住他的小某某。
“啊……娘子……”楚龙吟仰起下巴眯着眼呻吟,“别留情……别心软……榨干我罢!”
一霎云起雨骤,几经沉浮几回颠倒,云散雨收时不过月值中天。
“娘子你又骗人家……”楚龙吟意犹未尽地将四肢紧紧缠在我的身上,语气十分不满,“说好了要榨干人家呢,才三次就收手了。”
“三次……还少么?”我喘息尚未平复,无力地推了推他,老娘又不是一夜七次娘,三次已经是高水平发挥了。
“娘子,为了早日凑齐二十八星宿,一夜三回可是远远不够的。”楚龙吟坏笑着咬我的耳朵,“你不想早点抱上长得像我的大胖小子么?我可是想抱长得像你的小小情儿了呢……”
“儿子多像娘,女儿多像爹,遗传懂不懂?!”我累得一动不能动地任他作为。
“也不尽然,你看我和凤……你看我长得像谁?两分像爹两分像娘,剩下的六分却像我祖母,”楚龙吟说着忽然有些唏嘘,“祖母她老人家最疼我,只可惜……未得善终。”
情癫意狂
“怎么?”我睁眼望住他轻声问。
楚龙吟将我往他怀里搂了搂,低声叹了叹:“情儿,我们家的规矩怎样你也见过的,我爹是个守旧派,我祖父则更是,再往上的曾祖、高祖……总之一代代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什么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在老人家们来说那是头等重要的事,所以从高祖那一辈儿起家里就是三妻四妾,一直到祖父那一辈,偏偏娶了祖母是个烈性子的,又对祖父用情至深,原本两人你侬我侬情深意长得很,可谁知……唉,没过几年,祖父又纳了房小妾进门……
“祖母她老人家大受刺激,闹了一场却反被曾祖父训斥,这一下子祖母便病倒了,卧床了三四年,后来虽然能如常人般随意活动了,可头脑却不大清楚了,有时明白有时疯癫,那时族里人都劝祖父休了祖母另娶正妻,却不料祖母已有了身孕,稀奇的是自从祖母怀上了孩子,头脑便也跟着清醒了,日常行止皆如常人,只是变得罕言寡语。
“再后来祖母生下了我爹,我爹成年娶妻后生下了我们兄弟,祖母便天天把我们兄弟两个带在身边疼着护着,祖孙三代本是其乐融融,却谁料我那祖父……都有了年纪的人了,也不知和他那些老友聚会的时候听谁灌了一通耳边风,回家后居然又闹着要纳妾,我和凤……凤箫那时也长到了七八岁,渐知人事,知悉此事后我怕祖母伤心,跑去祖父面前阻挠,结果被爹痛打一顿关进了祠堂不准出来。
“而当我从祠堂里被放出来之后,再次见到的却是祖母她老人家的遗体……后来我陆陆续续听很多人私下里说的只言片语才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祖母知道了祖父要纳妾的事后再次发病,却是不哭也不闹,只拿了把刀子进了祖父与那小妾的喜房,言道:‘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活着,我只有你,我死了,也不能抛下你’,而后便一刀捅过去,幸好祖父躲得不慢,只被割伤了胳膊,祖母被随后赶来的下人制住,也不反抗,只说要见我和凤箫,祖父本不同意,我那时也还被关着,却不料凤箫在房里听见外面动静就悄悄跑过去看,被祖母一眼瞅见,便笑着对他道:‘好孙儿,你要记住:将来你喜欢哪个女子,一定要对她从一而终,要用尽全力地对她好,要赔上性命地守住她,要不惜代价地留下她,要永生永世地缠住她!’
“说罢这话,祖母她老人家……便七窍迸血,就此过世。本是被请来救命回天的郎中为她看过遗体又问过众人她病发时的症状后,说祖母生来体弱,经受过重大刺激后便得了‘癫狂症’,只这癫狂症本不算严重,若好生休养保持身心愉悦的话也无甚妨碍,但若再受到重大刺激,这病还会重犯。那郎中说,祖母这一次心神受损极为严重,其遗体内部竟已是肺腑俱裂,所以才会七窍迸血……
“凤箫亲眼目睹了祖母的身亡,又听到了郎中的话,又惊又吓又忧又痛地大病了一场,烧了十来天,险些就跟了祖母而去,病好后人就变得寡言少语,我很花了两三年的功夫才慢慢将他哄带得开朗了些……
“咳,娘子,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第四次是你在上还是我在上?”
见楚龙吟神色有些落寞,我便也不去接方才的话尾,当然,最后这句的话尾更不会接,只捉住他正准备在被下偷袭的手拎出来轻轻咬了一口,道:“不管我们生了儿子还是女儿,都要给他们一个最完整的家,一个爹,一个娘,一份儿独一无二的疼爱。”
“说得好,娘子,那我们赶紧当上爹娘罢!”楚龙吟翻身将我压住。
早上起来,浑身酸疼的厉害,没好气地把折腾了我一晚上的那名混蛋一脚踹下床去,看他光着ρi股大摇大摆地晃进侧室去嘘嘘,又遛着鸟儿大摇大摆地重新钻回被窝来,伸臂将我搂住,闭着眼道:“几个老家伙昨儿都喝多了,今日未必起得早,咱们再亲热会儿,中午再去请安。”
我扒开他的胳膊,拥被坐起身,打了个呵欠:“不成,我同大哥说好了,今儿要跟他探讨一些关于类似陈轲这类罪犯心理状态方面的问题,你自个儿睡罢,我起了。”
“喂喂,你忍心丢下人家一个人独守空枕么?”楚龙吟拦腰一搂把我重新揽倒在枕上。
“别闹,以大哥那性子这会儿只怕早就在房里等着我了,赶紧让我起来!”我推他。
“你要去他房里探讨?”楚龙吟翻身压住我,一对还带了两分睡意的眸子瞪过来。
“否则去哪儿?总不能占用辽王爷的书房罢?”我瞪回去,“你又瞎想什么呢?”
“为夫不同意,让他到这儿来,到咱们房里来,我也要听!”楚龙吟边说边上下其手。
“你别闹……本来就晚了……喂!大哥还在等我,你这一来又……又得小半个时辰……”
“呸,这一次爷是冲着两个时辰去的,你且看着!”
“不许!走开……啊……混蛋……唔……”
两个时辰后。
“服不服?”楚龙吟得意洋洋地问。
“放我下去……”我欲泫欲恼,“我以后再也不要在桌子上、秀墩上、椅子上、书案上、条几上、脚踏上、床柱旁、书架边、侧室里尤其是妆台的镜子前面做!你听到没有楚龙吟!?”
“当然当然,”楚龙吟拍着满是汗水的胸脯保证,“下次我们换新地方!”
“……你……你你……”我哆嗦着从妆台桌上滑下来,腿软得根本站不住,被他一把抱了笑嘻嘻地放回床上去,“你故意的!你看——你看满屋子弄的!还怎么把大哥叫来!?”
“就这么叫来呗,”楚龙吟故意不以为然地用小指掏掏耳朵,“让他也长长见识,免得将来成了亲不知道怎么伺候老婆。”
“闭嘴!你当大哥跟你似的!?”我边穿衣服边瞪他。
“他当然没法儿跟我比,他能撑两柱香就不错了。”楚龙吟蹲身坏笑着帮我套裤腿儿。
懒得听他说这些不着调的荤话,待我俩穿衣梳洗完毕之后已经将近午时了,匆匆赶去庄秋水的房间,见他还等在那里,一问之下果然是一大早就等着我了,气得我在心里把楚龙吟那混蛋爆菊一万遍。
因马上就是午饭时候,也没法儿讲那书上的内容了,只好先一起去前厅给王爷们请安,正看见宁子佩在那里向辽王爷作辞,却未见宁夫人的身影,而看辽王爷的神色也不像是知道了昨晚发生之事的样子,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让人送客。
宁子佩瞥了我一眼,转身就要往外走,我便提声道了句:“宁大人请留步。”
宁子佩停住脚,表情阴沉地回身望住我:“毓秀郡主还有何吩咐?”
我这才想起这个人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却一直只用“楚夫人”来称呼我,无形中给我降了一级,目的当然是不愿甘居我之下。
我也犯不着为这事儿跟他计较,只提声笑道:“宁大人此一去想必我们鲜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却不知大人打算几时履行你我之间的赌约?”
宁子佩皱了皱眉,知道我是指他和我在陈轲一案中打的那个赌来,说好了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任意一个条件,于是沉声应道:“郡主既然赢了,下官自是愿赌服输,请郡主吩咐。”
“丫头,你还真要跟朝廷命官较真儿啊?真是孩子脾气。”辽王爷毕竟是宁子佩的顶头上司,自是不好让自己的下属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于是出言笑着解围。
“王叔,既是朝廷命官就更应该说话算话不是么?”我回过头去望着辽王爷轻笑,自从真正地把自己当成了雷婵,我便对这位亲叔叔更添了几分亲切感。
辽王爷略感为难地摸了摸下巴,却听旁边的迅道:“情儿所言不错,是男人就要敢说敢当,否则还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母官?”
辽王爷瞪了迅一眼,脸上分明写着“知道你疼闺女,也不能疼她个无法无天”等语,还待再说,忽又听得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宁大人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不会说话不算数,莫说是答应郡主一个条件,就是郡主要他的命他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不是么?”
循声望去,却见是立在不起眼处的楚凤箫,这话表面听来像是在帮宁子佩说话,实则却是在逼他认赌服输听凭我摆布,宁子佩转头看了看他,眼底带了几分无奈和好笑,便接了他的话道:“正如凤箫所言,下官恭听郡主吩咐。”
我走上前几步至宁子佩面前,压下嗓子,用仅他和我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若叫你不许帮楚凤箫掺和我们三人之间的事,你能答应么?”
宁子佩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能。”
我笑:“我猜也是,所以这个要求我也不必提了,咱们换一个。”说罢我退后了几步,提声道,“请宁大人弯下些身来。”宁子佩狐疑地看着我,略略向下弯了弯身,我冲他招招手,“再低些,低到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在同一水平上。”
宁子佩愈发疑心,然而还是依言做了,厅里三个王爷、楚家兄弟和庄秋水都望在我二人的身上,我也没去理会,只笑向宁子佩道:“请宁大人闭上眼睛,在心里细细地想着你最在乎的那个人的脸。”
宁子佩最在乎的人当然不用猜是谁,见他将眼闭上若有所思,我笑着抬起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照着他的鼻梁狠狠地砸出一拳去,这一拳当真是使足了力,加之他根本毫无防备,闭上眼睛后更是难掌平衡,居然被我这一拳打得向后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脸上既惊且怒地仰头瞪视着我,咬牙切齿地道:“你——你居然殴打朝廷命官——”
我冲着他笑得灿烂,只用口型道:“这一拳是替宁夫人打的,可惜没能打你个脑出血!”
厅内原本一片安静,众人都在消化这一拳,忽听得楚凤箫在那里一声笑,道:“打你又怎样?这一拳算轻的,我也捱过她打,脑袋都打破了,流了满后背的血呢。”
宁子佩惊讶地偏头看了看楚凤箫,又回过头来看看我,还没待有所反应,听得身后楚龙吟也笑了一声,道:“打你怎么了?我也是朝廷命官,照样被她头撞前心脚踢后背收拾过。”
宁子佩脸上表情更加惊讶了,又听得一声大笑,却是迅接口道:“打朝廷命官又算什么?老子堂堂王爷的身子、海盗头的名号,一样被这小丫头用撩阴腿对付过!”
这话说罢不止宁子佩惊讶,连辽王爷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望到我的脸上来,我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向宁子佩哂笑道:“宁大人,这拳过后你我两清,但愿从此再不相见,请!”
宁子佩这才带着满脸羞恼地从地上爬起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半晌听得辽王爷嘴里“啧”了一声,道:“原来我们情儿竟是串小辣椒,揍丈夫打小叔也还罢了,居然还敢用撩阴腿对付自家老子……”
“咳,”我倍觉尴尬地瞪了那厢坏笑着的迅一眼,“王叔您别听我父王乱开玩笑,根本没有的事!那个,咱们吃饭罢。”
“好,好,吃饭,吃饭!”辽王爷哈哈笑着挥手令下人摆饭。
楚凤箫因是楚龙吟的亲弟弟,自然不会有人赶他走,何况辽王爷丝毫不知□,对楚凤箫就如楚龙吟般亲切,又见他谈吐文雅,态度不卑不亢,反而更添了几分喜爱。
吃罢午饭,我请庄秋水到我的房间去——楚龙吟当然也去,沏上一壶茶来,我清了清嗓正式开讲:“人的性格首先取决于先天因素,能被遗传的不仅是相貌,还有精神状态。”
遗传之果
我边回忆着书上的内容边慢慢地往下说道:“就拿陈轲一案来说,陈轲之所以心理不正常,最主要的原因来自于家庭环境的影响,但也不排除他的父亲或是母亲甚至祖父母那一辈中有患‘癫狂症’的人,书上说,这类病的致病因素分为显性和隐性两种,显性因素在相继的一代即可出现症状,而隐性则可能在隔代才会产生症状,所以癫狂症是可以遗传甚至隔辈儿传的——”
说至此处,我突然打了个激凌,一个念头如强大的电流般直冲入脑:遗传——隔辈儿传——癫狂症!
我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望向楚龙吟,他也正面色沉沉地抬着眸来看我,显然我们两个正是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楚家兄弟那位患有癫狂症的祖母,目睹了祖母死亡过程的楚凤箫,去年楚龙吟被逼成亲当夜楚凤箫的突然发狂……
陈轲虽然一直恨他的父亲,可本来那毕竟只是一种情绪,而当其父再婚,一下子刺激了陈轲,导致他本身潜在的精神疾病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应激性心理反应。在医学上,有些精神异常的症状是具有潜伏期的,平时跟普通人一样生活没什么两样,而当病人遭受到重大的心理刺激便会成为此病的诱因。陈轲如果不是被其父再娶刺激到也不会发作杀人,楚凤箫如果不是因为我在楚龙吟成亲之后仍然不肯死心、仍然不肯移情于他,也不会突然性情大变,做出那样伤人伤己的事……
祖母的癫狂症被隔代遗传了下来,潜伏于楚凤箫的体内,祖母死亡前说的那段话被年幼的楚凤箫深深地印记在心底,对他的思想和心理产生了莫大的影响,以致于后来的行为在这种影响下都格外的极端,当他发觉我和楚龙吟瞒着他相爱,这是带给他的第一个刺激,他为此病了很多天,就像是在呼应祖母去世后的那场大病一样,如果说那场病是将癫狂症的苗头封印在了他体内的话,那么后来这场病就是封印被揭开的引子,从那时起他就开始预谋和着手安排一切计划——精神病有很多很多种,不是每一种病人都只有三岁孩童的智力,有些天才的发明家甚至也是精神病患者,所以那时的楚凤箫依然聪明阴沉,表面上丝毫不露声色,将每一个步骤都设计得井井有条。
也许他的症状本可以一直这样不显山不露水,除了偏执和极端外情绪大可如平常般平和,只不过他满以为楚龙吟成亲后我一定会死心,令他有机会博取我的感情,而当那晚……那晚他看到醉酒的我仍然把前来探望我的他当成了楚龙吟、仍然抱着可以和楚龙吟双宿双飞的希望时,他就彻底爆发了,他所有潜在的欲望在那一刻由平日里的想像付诸了实践,当后果已经成为了现实无法改变,他就索性一错再错,头也不回地扎入了无边苦海……
难怪……难怪那晚他变得那般突然,癫狂症发作本就不能按常理判断,而再到后来他对我的囚禁,对我偶尔粗暴的对待和越来越偏执过激的“好”,无一不是病态表现!
想至此处我不禁又是一个哆嗦——楚龙吟和楚凤箫是双生子,根据人格心理遗传的研究结果来看……很可能……很可能楚龙吟也……也被遗传……
楚龙吟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叹了一声,道:“傻丫头,莫胡思乱想,我早便说过,我有一味良药,任凭我有什么病什么痛,只要有这味良药在,保证结结实实康康健健。”说着站起身,负了手在屋里慢慢踱起了步子,一对修眉也微微地皱了起来,显然是在思考楚凤箫的问题,到底是他最疼最亲的弟弟,无论他嘴上说得如何绝情绝义,当真有事发生时他也还是会如以前般担心着楚凤箫,更何况现在几乎可以证实楚凤箫体内潜伏着不定期发作的遗传性癫狂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
“秋水,癫狂症有治愈的先例么?”楚龙吟转头问向坐在桌旁的庄秋水。
庄秋水答道:“《黄帝内经》之癫狂篇中对此种病症有所记载,被治愈者亦有先例,然而此处所谓‘治愈’不过是令症状不同程度地有所减轻而已,若病人再度遭受沉重刺激,很可能还会复发,更何况,二公子执迷已深,并不易治。”
庄秋水是个说话不会拐弯的人,一句“并不易治”令楚龙吟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我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只好同庄秋水坐在那里大眼对小眼地发呆。楚龙吟踱了半晌复又问向我道:“情儿,你所说的那本书里可有治疗的法子?”
我回忆了一阵道:“那本书并非医学书籍,上面也只大概讲了几点,譬如需要有相关经验的郎中对病人进行开导和谆谆善诱,或是营造一些对病情有利的环境,而无论是用什么方法,最重要的是医治过程必须是循序渐进的一套体系,而且患者也必须配合进行治疗才行。”
楚龙吟闻言又踱起了步子,道:“只怕放眼整个天龙朝也寻不到一位专门研究癫狂症的郎中,更莫提还自有一套医治的方法,再加上凤箫他……根本不可能配合医治,需知‘心病还须心药医’,情儿你就是这味心药,但能医他的法子我不说你也清楚,这是绝不可行的,只好另辟蹊径。”
我当然清楚,要想让楚凤箫的病情好转或不再复发,只有一个法子,就是让我弃楚龙吟而选择他,这肯定是不可能的,楚凤箫执念太深,单凭开导教化只怕也无济于事,想了一想,决定把我以前曾经计划过的一个法子说出来——这法子早在我心中有了个雏形,因怕楚龙吟不肯,所以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而只告诉给了庄秋水,因为这计划若没有他的配合就不可能成功,事到如今似乎唯有这个法子可以一试了。
“龙吟,我有个方法或可试试看。”我犹豫了一阵还是说出了口,庄秋水抬眼看了看我。
楚龙吟停下步子望过来,道:“情儿,无论你想出什么法子,我都不许你以身犯险,这是我的底线,你若不能做到,这法子不说也罢。霏钒沦弹。”
一听他这话我就知道我的心思多半被他料到了,一时语塞,他看了我半晌,笑了起来:“傻丫头,说说罢,你想的是什么法子?不妥之处为夫替你修改修改。”
我也只好如实说道:“正如你所说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我是他的心药,同时也是他的心病,若想去病,唯有斩断病根——我曾问过大哥,是否有一种可令人假死的药,服下之后没有呼吸、没有体温,与死人并无二致,而经过一段时间后会自然恢复,我想我可以服下此药来骗过楚凤箫,让他误以为我死了,从此后没了想头,或者他便能就此死心也说不定……”
楚龙吟哑然失笑:“亏你这丫头想得出来,世上哪有如此神奇的药?就算真有我也不许你服它,天知道服下之后还醒不醒得过来,更何况……我们不知道凤箫对此会作何反应,若适得其反,我们就是害他了……”
庄秋水又看了我几眼,他知道我没完全对楚龙吟说实话,因为当初我同他商量的并不是想借药假死,而是……而是我问他人的身体哪个部位中了剑后会表面上看来伤得很重但实际损伤不致太大——楚凤箫不是傻子,仅用服药来骗他他肯定不会相信:我本来好好儿的,突然毫发无伤的死了,这难道不蹊跷么?
所以最好是在他的面前受重伤,同时借助着药力当场“咽气”,让他不得不信,之后再背着他由庄秋水施救,原由我都想好了:就找辽王爷借几个高手扮做强盗打劫,事先也要瞒着迅和逸王爷,免得这俩人也像楚龙吟一样不肯同意我的法子,而且瞒着他们才会让我的假死显得更为真实。寻个楚凤箫在场的机会,待“强盗”一来,迅必然会全力反击,到时我扯个破绽故意捱上“强盗”一剑,让他亲眼见证我的“死”,然后自此死心,我和楚龙吟再悄悄儿地远走他乡,以终结此事。
不过眼下见楚龙吟这样子是必不肯答应我这方法的,全部实说了也没用,还徒惹他担心,于是宽慰他道:“不如去问问父王,看看朝中有没有擅长此道的御医,再不成就张榜求医,高人多在民间,保不准就有正好能医楚凤箫之病的人在。”
楚龙吟点头:“此事也只能等我们回到京都再说了,眼下急也没用,暂且放放罢。”
于是将楚凤箫的事放过一边,我便继续向庄秋水讲述那本心理学著作上的东西,正在说着,忽听有人敲门,见是辽王府的传唤下人,说是有贵客来访,辽王爷请我们去前厅相见,不由和楚龙吟对视了一眼,心下颇觉纳闷儿:辽王爷的贵客与我们有何相干?为什么要让我们也去前厅相见呢?
只好整装出来,三人一起来至前厅,一进厅门便见上首正座上坐着一个人,锦衣华服面白如玉,此刻正望着楚龙吟笑得十分开心。
——九王爷!
——这个变态怎么会突然从京都跑到沙城来?!不不,问题的关键是——他是怎么知道楚龙吟在沙城的?!看他这表情分明就是冲着楚龙吟来的!
楚龙吟也是微微一怔,但当见到立在九王爷身后、脸上挂着浅笑的楚凤箫时,我们俩便都明白了——是楚凤箫通知他的,为了擎肘于楚龙吟,楚凤箫一定是想了什么借口把九王爷从京都给骗了来!
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了,被他害成了这个样子是因为他心理有疾,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去衡量他,可当他这次再度使计来阻挠我和楚龙吟,我还是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愤怒。究竟要怎样对他才好呢?!
楚龙吟带着我和庄秋水上前向九王爷行礼,九王爷便向他笑道:“小龙儿,你这官儿当的可够清闲的啊?放着一城的百姓不管,跟着小四儿跑到小六儿这儿来找乐子了!你若是不喜欢当知府的话,本王可以向圣上进言,换你到我府里做个清闲差使如何?”
趁他说话的功夫我悄眼瞟了一下,发现在他下首只坐着逸王爷和辽王爷两个人,迅并没有出现,想来是因他已脱离了皇室,不愿再见皇族中的其他人,所以避开了。
楚龙吟哈哈一笑,应道:“多谢九千岁厚爱,下官在外头散漫惯了,若去了您老府上只怕就成了锯了嘴儿的葫芦瘸了腿儿的马,恐不招您老待见,您老一向不就是喜欢那不拘小节、不为礼教所限的直性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