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板别扭的国语中夹杂了南方口音,把学生们领上了二楼的一个小餐厅,里边落地的布绒窗帘,吸顶的水晶吊灯,整一个baroque过分雕琢的,古怪精巧的。装饰。嵌在板壁里的音响奏着抒情的乐曲。圆台面上已经排上了冷盘。大家围圈坐下,沈老板寒暄几句便告退了。关上门是学生的天地,气氛须臾活跃起来。大家吃着小菜,说着闲话儿,说着便好奇秦圣与沈老板的关系来。秦圣打诨说那沈老板是典型的到上海来淘金的移民,靠他老子的照顾才撑起了偌大的产业。想那时不名一文的沈老板拎着土特产寒冬里在他家门口瑟瑟发抖,哪里如现在穿金戴银的气派,说时做个诙谐的表情道:"你们以为做生意的都像余佳宝的老子起早贪黑的?这个沈老板活络着呢,人家是商政一体化,瞅个空子就能钻的。咦,今天余佳宝怎么没来,胖子,我不是托你把请帖送到她家的吗?"胖子嘴里含菜,艰难地答道:"我正要告诉你,她老爸病在医院里,好像是什么脑溢血还是脑血栓的,她要守着陪床,是来不了了。"他怕气氛不好,便不再多说。大家想到余佳宝的退学,又是一阵唏嘘后的静默。靠窗坐的上官诗云极力赞扬小菜精致,尤其是陈皮牛做得好。她旁边是她舞蹈队的好朋友席梦然,转又和几个女生谈论明星轶事和他们新出的专集,说到兴奋处,笑得花枝乱颤。这女孩俏丽的短发,绣花的牛仔裤,紧身的针织衫裹着成熟的身段。她不是顶漂亮,眼皮太单,没有笑靥,可是白皙的皮肤与嘴角柔和的弧度使她似乎永远带着咄咄的富贵气。席梦然并不是高二(三)班的,但和秦圣是隔一层楼面的邻居,两家关系不错,自小相识,也有娘肚里结亲的谣传,因此可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她的父亲听说是贝尔公司的,但凡能住进永安大厦就不是碌碌之辈了。秦圣向来看不惯她的娇纵,她也暗地嫌恶秦圣的邋遢。俩人虽交往不深,渊源却厚。渊源这东西好比世俗的观念,套上了就再难摆脱了。故而秦圣十八岁的生日,就要恭请这位小姐的见证。好在她和上官诗云是好朋友,也常出入高二(三)班的,这就无形中自然了许多。吴天皓眼里盯着上官诗云,嘴上祝秦圣生日快乐,大家也都跟着cheers,男生们要在异性前逞血气之勇,多是一干而尽。女孩子则是樱桃小口地啜饮。有个服务小姐端了一瓶橙汁进来。秦圣取了换下齐颀面前的雪碧,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喝碳酸饮料的,这是百分之百的鲜橙汁,不含色素的。"齐颀坐在女班长旁边,或许是厅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了,她的脸红扑扑的,恬静地笑道:"你的服务实在太周到了,我真是受宠若惊啊。"席梦然立刻娇嗔:"不行,我也要喝橙汁。"思哲肚里好笑,想女人常吃莫名其妙的醋,这倒无意中帮了秦圣这小子的忙,以衬得他对齐颀与众不同。果然秦圣勉强地嚷嚷:"好好好,我的姑奶奶,我再替你叫一瓶,OK?"席梦然弯着含笑的眼讥笑道:"我不稀罕,要来的不香,香的要不来,我虽不是你们班的,你的心思吗,我也知道,要不要当众揭发你呀。"秦圣酒酣耳热,慌得扯开喉咙大唱阿牛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以此来打岔。席梦然乘胜追击道:"你别耍活宝,我看你有什么用,你喜欢的女孩又不在对面,在……我找找看啊。"说着假意流盼四周。秦圣满肚皮的酒都化做冷汗了,悔当初襁褓时代没在摇篮里掐死这个女人。思哲见他脸上恐惧的笑,席下攥紧的拳头,喝了口汤也要喷笑出来,忙替他打圆场:"我们秦兄向来没方向,博爱得很,人家是情圣嘛。"席梦然探究地看着思哲,看得他心头发毛,笑道:"你不懂,那女孩是真有其人呢。"上官诗云忙用肘碰了碰她:"别讲了,你才不懂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话触动了吴天皓的情结,他越发伤感道:"现在好好珍惜相聚时间吧,高三就要分班,我们在一起的时日只有下半学期,以后上大学或是工作,在一起的机会更少了。"胖子十分留恋地补充道:"并且下半学年要比上半年短的多,一眨眼就放假了。"秦圣哧哧笑道:"你们俩是典型的上海小男人,想得这么长远,我就不如你们的痴情。其实大家都是前世有缘走到一起的路人,是路人终究会分道扬镳的。我们只要cherish every day把握好每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就可以了。"思哲戳戳秦圣道:"什么路人,我看你都快成圣人了,依我之浅见,真要两情相许又何必朝朝暮暮,真要相聚又何畏千山万水,什么忙呀缘分的全是狗臭屁。"大家都连声喊好,举双手赞同。一会儿,炒菜上来了,又上了一个蟹黄煲,热气腾腾的。上官诗云嚷嚷说菜太丰盛了,待会子连吃蛋糕的胃都没有了。秦圣便为她要了一杯助消化的苏打水。那位沈老板特意安排了一个KTV包间让他们饭后去唱歌。秦圣照例唱他拿手的囚犯之歌《愁啊愁》。大家都含笑看他撒疯癫,他笑大家太拘谨。思哲没有唱,想到考砸的物理竞赛,想到期末灰溜溜的统考,想到寒假的学习计划,只觉底气不足,没有太多的豪情,也提不起兴致,一张晦涩的脸落寞在歌厅忽闪幽暗的灯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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