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不是想象中的,明明有好些已筹划的安排,随着回家后筋骨的松散疲软和自然的惰性什么都也作罢了。思哲前几个礼拜成日待在家里心无杂念地做功课,所谓弥补上学期的欠缺,确切地说是给父母的一种慰藉,因是期末考得差了,不免做出痛定思痛的表率。这种日子也可算作是囚禁,看多了那隔着窗户的日月星辰交替的变数,故此钟表也成了多余。父母都自认为开明豁达,心理年轻,且和子女的交流欲望强烈,可是隔了一个时代的对白,讽刺性太强,也不够坦白自然,甚至有些滑稽可笑。思哲闲时里会想到和同学相处的日子,一张张鲜活的面容跃然脑中,不知怎地,竟有些留恋学校生活来--虽是走毂奔蹄,但至少不单调。凡是中国学生都或多或少难逃放假盼开学,开学望放假的怪圈,思哲也不例外,想到大年一过,又可以和学友会聚一堂,便浑身振奋,哪肯留恋半点在家的辰光。这期间自然也不甘寂寞,打电话约秦圣出去逛街采购烟花炮仗,秦圣那头说忙,要去北戴河,是他老子的一个朋友安排的旅游,并压低了嗓音笑道:"思哲兄,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该是闯天下的,若要逛街还是和女孩子出去的好。"思哲刺激他道:"我寂寞着呢,你都不肯陪我,真不够意思,那么我约齐颀出去好了。"秦圣嘎嘎的笑声震得听筒发颤:"咳,我料你没那个胆。胆小鬼一般都是光说不做的。你有种约她出去。""你以为我不敢?""你就是不敢。"思哲愤愤不平地挂了电话,窒闷之极,信手去拨齐颀家的号码。摁完了那八位数字,陡地清醒过来,一阵后怕,不该中秦圣低劣的激将之法,造次地约女孩出来。又迷糊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将计就┘--明为赌气,实是早有约齐颀出去的用心,否则以自己的定性怎能轻易被激,所谓一激之下打电话不过是潜意识自我欺骗的一个游戏罢了。至于秦圣,恐怕也是有意的成全。嘁,凭什么老让他来扮演高尚,自己难道就下作吗。待听到电话里轻柔的声音后,越发有种负疚感,慌得脑中一片茫然,浑然不知措辞,悔不该自找麻烦。只得问她寒假过得可好之类的套话,讲第一句话时,顾忌重重,过多的思维在组织句子上了,忘了协调声带的肌肉,因此发音的扭曲把自己也吓了一跳。讲到邀她去逛街,居然就是语无伦次了,相比之下,倒是齐颀自然大气,说也有出去逛逛的想法,接着就问思哲去哪里。只要女孩子愿意出去,简直就是芳心暗属,思哲窃喜。自然去哪里都是形式问题,可思哲最大的弱点是一件事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后,会被即将到来的成功冲昏头脑,剩下最微不足道的百分之一却茫然无措。只觉得约女孩出去,并没有同桌吴天皓吹嘘的难度,轻易得简直不敢相信。眼看胜利在望,大喜之下竟想不出去哪里,愈急愈没主意,所谓的急中生智都是那些世外高人,显然不是对思哲的定义。这时候,惟有拜服同桌的本领,因为他只要和女孩子在一起就有层出不穷的花样,只恨不能立时打SOS国际通用求援信号。的求援电话,又担心拖延一刻齐颀就会改变主意了,殊不知女人要么毛毛腾腾,一旦有了主见一向是温柔地固执。齐颀电话里嗔怪他道:"你这人真是,连去哪里都没想好,就约我出去吗?""不是啊,我……"齐颀笑道:"下午去城隍庙吧,我还想逛逛豫园商城呢。"思哲连忙赞她有想象力,约好了时间地点,心急手乱地挂了电话,平一平气,静一静心,才发现手里汗渍渍的,如同遭了惊吓的后怕,心跳的余波还未平息,窝囊且又灰心。细思量,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约异性出去,纯粹是一场拙劣的表演,除了结果令人满意之外,全程的表现差强人意。小时候看多了浪漫主义作品,可实践证明了,自己不是从小假想的那种风流狂放的猛男,没有徐志摩对陆小曼的不羁世俗的坚定,少了牛氓对琼玛海一样的深邃刚毅,缺乏郁达夫致王映霞的坦直,不及于连征服玛蒂尔德的勇气,更没有什么莎士比亚的激|情。譬如今天的电话,应是磁性的嗓音,坚定的、灼灼的、有几分霸气、几分难以抵挡的柔情,应该没有商量余地地说,我就在那里等你,假如你不来,我就一直等。电话里的女孩当然是羞怯的,慌迷的,芳心动荡的。可自己偏偏下意识地嗫嚅吞吐,气势上先就怯了,竟是齐颀大方得体,这不是倒着玩了嘛。齐颀听那电话里慌乱的声音,简直可以想象那个男孩惶遽的表情,皓齿咬唇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收了线,凝眸阳台上的花架出神地微笑。中午吃了母亲留下的便当,把千篇一律的校服投到洗衣机里,换上牛仔裤和洁白的羽绒衣,对镜自视,镜中的女孩健康美丽,几分狡黠的顽皮,几分弱柳扶风的娇羞。离开校服的感觉真好,齐颀对自己说,盈盈一笑,带着一丝温淡的凉凉的兴奋,拿了手提袋匆匆下楼去等公交车。在约好的方浜中路口见着思哲,两人对视笑笑,默然不语,沿着九曲桥慢慢地逛,对面茶楼人声鼎沸,香气飘逸。冬日的阳光带给人的是可望不可即的暖意,凉风吹得两人脸冻得红扑扑的,思哲言语瑟缩,感觉他身边的齐颀好纤弱,好无助,自己也同样的束手。那里有一个小池,池底亮晶晶的一片,还有几只静卧的小乌龟看着善男善女们投下钱币,买回良心的平安。齐颀叹口气道:"我要是小乌龟,决不喜欢人们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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