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三部曲"依旧是年夜饭,央视的联欢晚会和初一的爆竹,少掉了儿时的兴奋和企盼,物质生活蒸蒸日上的另一面是感官的日趋麻木,所以春节的气氛仿佛不是由自内心的,而是连绵的爆竹硬生生烘托出的,倒像遭受了媒体的商业炒作--虚假得诚实。在味同嚼蜡里迎来了开学,新学期新气象,思哲不自主地忙碌,准备文具,洗书包,打点吃午餐的便当盒,只是思想兀自停搁在寒假的某一个断面上,恋恋地,不肯离去,在那里有香火缭绕的烟气,有礼乐唢呐声,鼎沸的人声,还有那个没有完成的吻--对艺术的过于追求以至没有一气呵成,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新学期的第一节数学课没有开场白,直接讲授新内容,由此可见高二下学年的快捷和高效,面对会考和高三分班,老师们连序幕的煽情也没有了,爽性直奔主题,无非是为了考试,没有必要贴层面皮精巧地不老实,倘或都像那些娘娘腔的大不列颠士官一样,打仗前要对着十字架惺惺作态,谈什么战争效率,兴许压根儿不战自败。正是那考场如战场,迟到的觉醒,延误的时机都是致命伤。这些常识思哲通盘不知,非但不知还自以为知。在他看来学习是除却肉欲的恋爱,两厢情愿的过程。他不知道爱情的萌芽也是愚蠢的开始。在这种激|情和浪漫下哪里想到什么严密的计划、理性的步骤。新学期又要评选团员,班里的落后分子包括思哲在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故而团支部书记午间休息便督促思哲写申请报告。思哲想到上次评选,老师以莫须有的罪名把自己拉下马来,兀自愤慨,倒不是为了落选而独得伤心之名,实是可惜了那篇上千字的申请报告,虽是有蓝本可考,没费多少脑筋,但好歹抄得胳膊酸痛,肉体遭难。思哲这回学得精了,用商业口吻谈判道:"你确定我这次没问题?不确定?还是不写吧。"团支书看他一副斤斤计较的小人样,又气又笑保证道:"已经是高二了,没几个不是团员了,这次又没人和你争,你只管写报告得了。"那口气仿佛团组织已经在做搜捕漏网之鱼的扫尾工作了。思哲疑惑再三,倒也信了团书记的话,就像新出炉的面包,争抢购买者居多,价格不菲,等到大家都吃腻了,剩最后几个不新鲜的,可谓是半卖半送留给乞丐的,想来团员也是如此。思哲嘴馋,没有朱自清不食嗟来食的气节,欢天喜地地去写报告。提笔发现要借一本《共青团章程》参考。周围的人都是老团员,早已把团的精髓领会透彻,没必要保留那本红红的小册子,不得已,只好厚着脸皮去马路对面的初中部问学弟学妹们借,晚上回到家,权把台灯的光芒当成五四的太阳,怀着澎湃的心情写每个团员都写过的东西: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先进青年的群众组织,是广大青年在实践中学习共产主义的学校,是中国共产党的助手和后备军……这一夜睡得香甜,梦见自己别上了神圣的团徽,进入了一个远比少先队更成熟的组织。天明醒来,仔细地揣好申请报告,兴冲冲地去学校。早早地有不少学生开始晨读。吴天皓也坐在位子上,低眉清点皮夹子里的钞票,见思哲来,慌得忙收起,仿佛被人多看一眼,里面的人民币就没了水印,成了假钞。思哲在肚里偷笑,成心提高嗓门说:"呦,你这是在哪里发的财啊?还不快快请客。"吴天皓忙捂他嘴,白他一眼道:"这可是我寒假打工的血汗钱啊,以后追女孩全靠它了,请你有什么用,白请。对了,听说你要加入共青团了?合算啊合算。"思哲本要大骂他重色轻友,听了后半句,不解道:"何以见得?"吴天皓见话题转移,不用请客了,心里高兴,给他分析道:"团员无所谓新老,晚入团多少好些,别的不说光是这几年的团费就省了一笔,每月团费虽然两角,可积少成多。"说着扳手指给他算,神情举止活似《儒林外史》里严贡生。思哲见他连团费都可以精打细算,自叹同桌果然是上海土著学生--精明不用劳烦心思,而是下意识的本能。之后预备铃响了第一遍,大家都到齐了,只有前面空了两个座位。秦圣最近迟到纯属家常便饭,胖子不来便就蹊跷,他家离得近,而且一贯早的。思哲刚向团支部书记递交了入团申请报告,班主任就来了,瞄到前排两个空位,怫然不悦,向班长耳语叮嘱了几句,刚拉开门,就见胖子在门口鬼头鬼脑地张望,时下天气尚未转暖,胖子通红的脸热气腾腾的,显然是一路小跑闹的。小班主任把脸红认为是他内心的惭愧,量他不是惯犯,匆匆责备几句便转身离去。胖子回到座位,便周围交头接耳一阵,顿如一粒石子投到平静的湖面,四周开始波动,逐渐辐射性地漫漶开来。思哲见围住他的人越来越多,只觉眼皮跳得厉害,忙挤进人群探问。胖子好像新闻发布官,指手画脚道:"我早上路过时,好多检察院的车子,围的全是人,我也挤过去看了,要不我怎么会迟到呢。"他边说边抹额头的汗。被众人合围的蒸笼憋的气闷了,便索性跳上椅子,脸上充满了鄙夷,慷慨激昂道:"有其父必有其子,秦圣他老子贪污,我看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两个字震得思哲如遭电击,脑壳发木且嗡嗡作响,瞅着胖子油光光的脸--写满了正义,那张嚅动的嘴,鄙薄斜翻的眼,一切都是那样的陌生,耳畔又夹杂着众人七嘴八舌的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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