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说了些什么,思哲全然不闻,忽听又报自己名讳,睁开困惑的眼,新任女部长笑容可掬道:"副部长同志,待会儿和光复大学学生会联欢的时候,你负责一下茶水接待工作好不好。"思哲便趁机起问这联欢的性质,女部长笑而不答,预备留给大家一个惊喜。思哲闷闷地去问魏尔书,那老兄干咳声笑道:"去他妈的联欢,这准又是外联部搞出的鬼花样。这群败家子,卑躬屈膝把人家光复大学学生会从上海请来,浪费我们自己经费不说,还要赔上美色,待会儿你们文艺部的歌舞女们不是要为人家献艺吗?想巴结光复大学学生会还差得远呢。人家是名牌高校,这次他们的正主席没有来,只来了个领队的副主席。虽然才大学一年级,便是年轻有为、少年老成,拿过全国高校学生邓小平理论学习论文一等奖的。"他的话音未落,挤在身后的几个文艺部女生便七嘴八舌问:"那个副主席有多高,长得帅不帅啊?"魏尔书笑骂道:"一群傻女没奔头儿,帅有鸟用,人家高的是政治觉悟。"那些女孩便集体"嘁"了一声表示不满。思哲见新任文艺部长和外联部打得火热,想这文艺部中立的日子也不久远了,越发觉得无所事事的索然。因是晚上要在舞厅里搞联欢,大会六点钟就提前结束了。各人回去换装准备。有接待任务的更要如行军打仗般地吃饭梳洗,再赶来学生会帮忙,外联部早去招待所接人了,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思哲走出学办,黑幕已然罩上大地。圣诞夜干爽得冷,抬头一轮皓月,校区的水泥大道被路灯映射出的惨白,仿佛铺了一层霜冻。食堂还没熄火,饭菜已经冰凉,思哲肠胃不够健壮,钞票还有那么一点,便改去小灶吃砂锅。推开明晃晃的玻璃门,迎面小餐桌旁两个熟悉的女生,正搁下汤匙付账呢。思哲想起简鸣说的话--上海女生最馋,果如其言。那两人见思哲进来都含着笑,其中一个便说:"来得巧,正好不要费功夫转交了。"思哲微笑着,率先说Merry Christmas。张莉亦笑道:"The same to you."回复圣诞卡一张,提高了排调的嗓子问:"李欣婷,你给思哲的圣诞卡呢?"李欣婷包裹得像圣诞卡般得严实,头上套着耳焐,刚吃罢东西,小脸红扑扑的。思哲觉着她拿卡的时间好比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兀自等得腿脚不知往哪里放。李欣婷也避开他怔怔的眼神,伸手到包里拿圣诞卡,愈急愈是拿不出,窘得脸都红了。好容易取出一张卡,匆匆塞在思哲手里,惶促地一笑,那笑容没有亦嗔亦喜的娇羞,倒仿佛了结桩大事后面色憔悴的释然。张莉莫名其妙地被她拖着走,边踉跄边打趣边小声地抱怨。思哲的心扉被两个女生轻轻溜过,一面肾上腺素胡乱分泌,心脏狂跳不止;一面神经受到压抑,反应出奇地迟缓,也不知历经几载,耳边忽有声响:"是要牛肉砂锅呢,还是贡丸?"思哲正在沉醉,猛见师傅疑惑的脸,圣诞砂锅险地脱口。见两女生都离去,稍回过神来敷衍道:"随便吧,不要加辣就行。"转过头深叹一气,不知是如释重负呢还是自嘲。至于李欣婷的那张圣诞卡片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即时拆开的,此时此地,时间太促,地点太俗,都不适合消受这份伟大的爱情。不,确切地说是害怕答案的揭晓,好比满腹期望的考生在发榜前的忐忑,与其赤祼祼地揭开,倒不如在这未拆开的信封里注入更多美妙的憧憬,换来一晚上的好心情。想晚上还要联欢呢,思哲便收起圣诞卡片,抹了抹不够油腻的嘴,回寝室换了衣服,直奔学生会的舞厅。还未联欢,气氛就已然烘托出了。思哲去时,舞厅早就披红挂彩如同乡下新嫁的小媳妇。对面学生会办公室间或有劈啪声传来,不消说定是那帮女干事在给气球充气,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嘻嘻哈哈地不够敬业,所以常有冲爆的气球,彩色的塑胶皮撒了一地。思哲被新部长指派搬运道具,做一些后台的营生,忙得灰头土脸。也就那当儿,两个女干事一阵风地跑进来,嘴里嚷着:"来了,来了!"所有忙碌的人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一窝蜂拥出去看,思哲正纳闷是什么引人的劳什子,便被新任女部长搡了一把:"愣什么呀,人家光复大学学生会的人来了,还不去迎接!"思哲也随人流挤出去。门前蹙进来一堆人,由外联部长伸手点头哈腰牵引着,老远便听见他打着哈哈的谄媚:"这里穷山僻壤,条件简陋,贵校不远万里而来,倘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他身边的做客领队的瘦高男生,白净脸孔,面带微笑地四下审量,端有孔孟之遗风,管乐之儒雅,口声声夸这里风景不错。外联部长于是拱手谦道:"哪里哪里,瘴乡恶土,不值一哂嘛。"思哲呆了呆,眼前这人何其太熟,想该不是眼花了吧,要么便是做梦,这事先被炒作得神乎其神的人物不就是原先高中班里的三好生张家崎吗?原以为他只在高中里讨老师欢心,不想在光复大学也是如鱼得水,官升得好利索,这都副主席了。思哲正欲上前相见,便听身后女生交互私语:"光复大学学生会副主席当真是年少有为哦。""那自然,你瞧我们的外联部长头都快点到人家怀里去了。"更有一漂亮女干事挤过来道:"我还发觉光复大学这副主席人长得蛮酷的哟。"思哲惊叹这个发现,忍不住喷笑,想本校的女生盲目崇拜也当真离奇得很,可是够幽默,够有创意。曾几何时,天生好学生干部料的张家崎向酷哥型发展,好比让贝克汉姆去打工兵型中场,这话被他本人听去,怕也是大跌眼镜地哭笑不得。思哲笑不打紧,可是缺乏足够的起笑准备,被口水呛得连连咳嗽,打乱了这高贵的迎宾场合,招徕一堆白眼。张家崎也瞧见他了,先是一愣,认清楚了,便点头微笑。可他左右逢源,被左簇右拥地缠得紧,展不开分身术,只向思哲眨眨眼睛耸耸肩,做个无奈的表情。思哲一向识趣,绝不在这个时候上前招呼,可听着本校学生会迎接来宾的谄媚辞令,自以为社会化的做作言谈,只觉自己和他们一伙,也算是平白无故掉了价,怕不要被张家崎肚子里暗笑呢。再看光复大学学生会的代表,话语不多,可英华内敛,老成持重,嘴角边的微笑,微蹙的眉头,无不透露着大气和睿智,谁敢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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