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颀自那次上网聊天后,若有所思了好几天,双休日又被母亲逼着约会邻家男孩,那个所谓有出息的公司小白领。原还感慨旧式的女子仿佛附属品,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料在文明的二十一世纪,自己也被莫名其妙地拖去相亲,和那人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回来不禁又恨又气。国庆节在家便赌气不肯吃饭,时间久了饭也闹别扭不肯被她吃,后来发展到连见了流质的东西也觉得恶心。医生的诊断是轻微的"苗条病",医学上叫做神经性厌食症,需要住院吊水观察。最先通知思哲这个消息的是余佳宝,思哲去她那里时,她的烧烤店快要开张了,她正忙着室内装潢事宜。因是要节省开支又或是不放心,从购买材料到大厅布置很多事情都要亲自动手,在这个交情是逢场作戏、千金承诺不过是一纸空文的世界,小小年纪又是个女孩子,初涉生意场自然要受得不少委屈。余佳宝向来坚强,可是这番见到思哲,笑意里都透着疲惫和倦怠,也无暇多说。只是告诉思哲,齐颀生了点儿小病,不太肯吃东西。她有医院地址,去不去看齐颀由他自己决定。思哲苦笑道:"我去算什么,你也知道她未必肯见我。"佳宝瞄他一眼道:"随你便吧,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我现在每天忙得人都快要散架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何况医院那种地方我不能多去,一去就想到我爸爸,他就是在那里走的。"思哲忙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总算……""不,你不知道我心里好苦,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了。"佳宝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又有些哽咽:"你不知道,我每天拼命地忙就是想忘了过去。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做的是对还是错,但我肯定要为此后悔一辈子了。如果我那时,哪怕是装模作样地念书……可我没有,我太在乎自己的感觉了。"思哲见她无声的眼泪已经溢出眼角,意识到情状不对,慌得扯话题道:"秦圣近期要回来一趟。他想搞一个同学聚会,他的意思最好都能到齐,大家热闹一下。你看你能够通知到哪些人,帮忙联络一下。"佳宝抹了抹眼泪,摇头苦笑道:"这个秦圣呀,是不是衣锦还乡了,要风光一下。你也知道聚齐是不可能的,别说联系不上,即便联系上了有闲情来的又有几个呢。虽然同学一场,真正有缘分的,最后能剩下多少?说句难听的话,除了我们几个,又有谁会把秦圣念念不忘放在心上。我的意思是聚会不要人多,就我们几个,等我的店面装修好了,你们来我这里,大家聚一聚喝点酒。"思哲笑道:"你的分析尤其深刻,这话我也想对他说。"佳宝瞪他一眼道:"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总是迁就他,当年要不是他自作聪明,怎会害得你和齐颀……"思哲警觉地问:"怎么了?"佳宝苦笑道:"不说了,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还是那句话去不去看她你自己决定,只是不要后悔。"三天后的下午,思哲没有课,推着一部从九头鸟那里借来的破旧自行车,按照佳宝给的地址,独自在医院的门口徘徊。他只知道如果不来这一趟终究不会安心,也许会后悔。来了又怎样,心中却没有什么打算。请她原谅吗?时隔两年了,好像没这个必要也不太可能。安慰劝说她吗?似乎不配,何况她是那样的敏感易碎,自己又是这般潦倒落魄。迎面正遇上张家崎从里面出来,和几个学生干部模样的人有说有笑,他也是来看望齐颀的,见了思哲忙叫那几个人先走。思哲问他齐颀怎样,他很严肃认真地说道:"我正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无为教'利用人们的困惑忧虑,在精神上对人迫害,我们有位女同学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思哲急得问:"我只管齐颀怎么样,对教不教的没兴趣。"张家崎冷静地道:"你还没听懂我的话吗,齐颀就是参与研究的,是一个牺牲品。那经文里大肆宣扬人体垃圾的理论,不教人吃东西,那不是笑话嘛。"思哲将信将疑地问:"她真的相信?"张家崎冷笑道:"除了她还会有谁,一般女生还没那个档次信'无为教'。你知道她是那种与众不同的女孩,这次是学校委托我来做她思想工作的。"思哲无话可说,只告诉他秦圣回来聚会的事情,希望他能够赏脸过来。张家崎听罢有些面不自然,支支吾吾的。思哲原也猜到他的顾忌,忙说:"你放心,他现在十分有爱心,恨不得每天高唱圣母颂。以前的事情绝不会再计较的,他这次特意让我叫上你。"张家崎打断他微笑道:"再说吧,再说吧,我现在也很忙啊。最近要竞选学生代表,里里外外都要做工作,寒假里我还要去支援西部地区的希望工程。那里的条件听说很苦,没办法啊,谁让我们是学生干部呢。是学生干部就一定要起表率作用的,好在时间不会太长,也就是跟上面做做形势而已。"思哲道:"这么说你是没有时间了?"张家崎也不回答,拍他肩膀,戏谑地笑道:"你怎么不进去。哈哈,恐怕是在这里预先准备情话的讲演稿吧。"思哲一面往里走一面回头笑道:"情话是不用预备的。不过家崎兄能说出'情'字来,当真是天地万物都改变了模样,梧桐秋雨也成了歌唱。"穿越绿化带,住院部进进出出的人,身上都有淡淡的消毒药水味。病房的门是虚掩的,思哲抬头看了病房号码,同手里的地址详细核对,不过一个简单的数字,不至于对得那样仔细,也许只为了集中散漫的思绪,也许只为了延宕进门的时间。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