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要堵着路。"有一个护士拿着生理盐水瓶笑问:"你也是来看那女孩的同学吗,为什么不进去?"思哲忙问齐颀的病情。小护士笑盈盈道:"她就是不太肯吃东西,制造种种理由拒绝食物。这女孩很狡猾,她总有借口的。她说病的实质是在另外的空间里的问题反映到这个空间来,在另外空间里存在的东西,人怎么能根治。把我们的医生都弄糊涂了,你们要多劝劝她。"房门被风吹开了,靠窗的病床前围了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的,想必那都是齐颀的大学同学。思哲站在门口,由于视线被遮住了,只能看到攒动人头上的吊着的营养液,那是为了纠正水电解质平衡的。只听到一个短裙女孩嗲悠悠的声音:"我觉得你够苗条的了,人又漂亮,不要听那些男生鬼扯什么新三围标准。你瞧我哦,都六十五公斤了,还没要减肥呢。"另一个仿佛她的室友:"齐颀你有什么不开心,也没必要不爱惜身体啊。我们都挺想你的,你看有人都急得魂不守舍了。"思哲以为说自己,心一紧,只听一高高大大的男生焦灼地喊:"你何苦如此,那些东西是邪教的歪理邪说,是完全违背马克思主义科学世界观,你怎么会糊涂到相信那些东西。你要拿什么,我帮你。"人群因此闪开了一道缝隙,透过这道缝隙,思哲看见齐颀恬静地卧在病床上。他的意念里不止一次地再遇齐颀,笑靥可亲的脸孔,幽幽善感的侧面,秀发飘逸的背影,无论怎样的视角都不及眼前这一道缝隙瞧得清晰。思哲想象里不止一次地面对齐颀,自己时或傲慢无礼,时或玩笑调侃,时或冷淡漠然,时或风流倜傥,无论怎样的态度都没有现在这样真切。夕阳下的女孩仍然是一年前的小模样,依旧的清秀,不变的柔美,苍白的俏脸没有血色,忧ǖ捻子又添了几分世外仙姝的寂寞,身边摆满同学送的鲜花,浓艳的花朵却掩不住淡淡的轻愁。这是令自己梦魂萦绕、心跳气喘的人啊,现在她就在眼前。思哲在冥冥中站立着,沉静像肿瘤慢慢地扩散,一股酸楚的甜蜜积淀到了饱和,突然地奔泻,周身的液体向上涌动,心口嗓子鼻子眼眶里都充塞着。在那一瞬间理性崩溃了,意志塌陷了,天地万物只有这一刹那才是最真实的,天地万物只有这一刹那才有意义。夕阳下,日影朦胧,人影朦胧,冥冥中的注视,似乎有一个庞大的力量在支配着人生的悲欢离合。年轻的笑嚷渐渐停息了,大家发现齐颀凝神的眸子里,有一痕潸然落下的泪,眼泪无声地流淌着。她还那样静静地卧着,宛如一尊雕塑,顺着她的视线,顺着人丛的那道缝隙,大家一起转过头来,病房门口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从医院出来华灯初放了,思哲买了一包糖炒板栗,边吃边走。他没有骑车,推着车子慢慢地步行,离开川流不息的车道似乎有更多的思考余地。他最终没有走进病房,虽然跨进病房只需要那么一小步,但对自己来说却是一大步,并且没有把握是否真的有勇气能迈得出去,即便走出了这一步,又该如何走下去。以前的旧情应当不是借口了,这两年来几乎没有和齐颀通过一个电话,彼此都有各自的世界,过去的真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很渺茫。如果爱是刻骨铭心的永恒,在无锡的这一年里似乎可以忘记了她;如果爱是感觉,再见齐颀的感觉又是如此地强烈;如果爱是给予,那么现在的自己又能带给她什么呢。街道开张的店铺里播放着电视新闻,隐隐听见播音员朗然的评论:"无为教以其荒诞不经的歪理邪说,在精神上对人加以摧残。它的存在,是科学真理与封建迷信和伪科学的根本对立,是科学的现代唯物论与粗俗的唯心论的根本对立,是科学的无神论与庸俗的有神论的根本对立。"思哲嘴里吃着零食倾听良久,暗想齐颀不会真的相信这个,有信念的人大多执著的快乐。可是病床上的女孩,却是善感而又迷茫的,她不愿吃东西,也许只是困惑得忘记了饮食,也许只为了一个解脱,就像自己这两年来一直东奔西走找寻来聊以自我安慰的种种。不知何时手中的板栗吃光了,只留下一个皱巴巴的自制纸袋,纸张厚实,仿佛是从哪本书的封皮上扯下来的,那上面赫然写着《时间简史》霍金著。思哲阅读上面的文字,惊讶这本书居然被遗弃,这不是当代科学大师最伟大的经典之作吗。据说此书曾轰动世界,国内只印了五百本,当时曾跑了好多家书店都没有买到,却在这儿不期而遇,只可惜是一个残页。即使再有想象力,思哲也绝不会想到这本书会被小贩拆了做包装纸袋用!他简直有些莫名地愤怒了,几乎要跑去责问那个小贩,为何要这样亵渎神圣,太缺德,太讽刺,太可悲┝恕…感恩节前的一个周末下午,阳光和煦,思哲正在宿舍整理书本衣物。有人兴冲冲上来叫嚷道:"快下去看,机械系出了一个疯子。听说是被出国考试逼疯的,正在楼下闹呢。有趣得很,再不看就没得看了。"在场的人全都一哄而下,思哲也夹在其中。宿舍楼前的草坪上已围了不少学生,当中有一个人,竖着衣领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他的喉结一跳一跳地颤动,瞳孔里泛着幽幽的冷光。那人手里高举一本GRE的词汇红宝书,扭动着身躯,好似当年红卫兵跳的忠字舞。那怪模样的家伙一见了思哲,上来一把揪住他神情炯炯道:"我们不是一起要去参加物理竞赛的吗?你怎么在这里,快快快,考试要迟到了,一旦得奖就是保送--保送啊。"思哲正骇异惊恐、挣扎难脱间,追来了位中年人,一边强行把那家伙拖走,一边抱歉解释道:"这孩子精神有问题,大家不要理他。我正要送他回家,刚才一个疏忽,不留神倒让他跑到这里来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