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建立起自己的家

回到汉口后，接到命令，所有医疗队将迁往重庆，日军占据沿海城市，向湖北压境下来，往内陆迁徙的人民像条绵延不断的河流，汇聚成一条流亡之路。泊珍和医疗队伍一起往四川去，远离烟硝，又担心烟硝追赶过来。第三次长沙会战，新历年前开打到年后，歼灭日军获得大胜，日军余众仓皇逃离，中国军人伤亡亦不轻。送到医院来的伤兵难以计数，那也是庞正送来医疗补充品的原因。打了四年多的仗，彼此都耗到快山穷水尽，日军不但在太平洋诸岛与内陆扩张烟火，还袭向美国珍珠港，报上引用国外资料，评估日本军力吃紧，日本国内民生用品缺乏，­妇­女老弱都投入军需品的供应。

中国境内流亡的路线如蚂蟥搬家，前方战火不歇，后方勤开铁路作为军事补给，日军沿海抄截港口，又从西南方的缅甸封锁国际补给。

泊珍所属的医疗团往重庆移，这个战时首都四面环山，唐朝诗人李白对蜀川有诗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要进四川，比登天难，时常凝聚盆地间的浓雾也不利敌机攻击，在这里，日子仿佛可以暂缓紧张的打仗气氛。过去一年多经历了火线边的抢救工作，时常惊心动魄看着伤兵刚进来就变成鬼魂移往太平间，一颗子弹发到死亡的位置，抢救也徒劳。位于重庆的这个医院，整个气氛缓和多了，药水味也没那么呛鼻，医院前方过马路有片油菜田，绿油油的叶子上盛放鲜丽的黄花，像无数个小太阳照着心里温暖。院里的伤患多半是前方转来需长期调养的军人，不乏高级军官。至于医疗团为什么被调到后方来，一说是他们有丰富的战地医院经验，一说是中方评估日军三次攻不下长沙，应不会再攻湖南了，而且一半的湖南男子都跟着军队一路打仗为家人挣粮饷，是个半掏空的地方，所以把医护人士转调到重庆。医院里传播想当然尔的揣测消息并不稀奇，而他们也一向这么做，没有一条消息可靠，所有消息都可能只是传播者的揣测而已。

有时候也有空袭，靠山边的躲到防空壕里，无处可逃的，躲在房里不出门。他们在医院和宿舍里接收伤兵，在伤痛的气氛下，躲空袭就像阵痛，经历数次后，也有些麻木了。

夏日里某一天，泊珍照常在晚间时刻到餐厅用餐，青菜豆腐汤，豆腐青菜汤，从类似的菜肴间抬起头来，隔了数桌的重重人影处，那个低着头和旁人说话的不就是庞正。他又来送医疗品了吗？她赶紧吃净碗里的食物，即站起来往那桌走去。

庞正望见她走来，也站了起来，她上前问：“送医疗品来？”

“是送完医疗品回来。缅甸的战区需要医生和医疗品，那里不是伤兵就是得疠瘴的，我们去支持药品。”庞正回身端起桌上剩的半碗浮着稀疏蛋花的汤，一口饮尽。放下碗，和她一起往餐厅外走。

“那么你一直在这个医院？”

“不能说一直，我们是随军队走的。今天在这里，明天不一定在哪里。不过刚回来，总会待一段时间。”她打量他，好似上回见面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他身上有一股稳重沉静的气息，好像无论身边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冷静对待。他们身旁是两部军用车，随时送来伤兵又送走伤兵。

“是你设法将我们医疗团调来的吗？”

“这么大的调动，我哪有这个能力！是时局，汉口打败仗，我们在往南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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