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花园,那里有病患坐在一把椅子上,脚上盖着毯子,闭目屏息。来到第三间房,她敲门。里面没声音,又敲了一次门,有人来到门把边,转了门把开门。出现门边的是个小妇人,挺着五六个月的身孕,半个身子靠着门框,脸色倦怠,眼神像刚从一场睡眠醒来,乍见来人,揉了揉眼睛,又倾过身子望着来人的脸,停了几秒才喊:“泊珍!”看见庞正,似乎更清醒了,把泊珍拉入屋里,一边说着:“怎么会是你!没有预告,说来就来。”
“你也没有预告。”泊珍指指她的肚子。两人相视大笑。
厨房有锅盖晃动的声音,桂花急忙走向后方厨房,她跟着过去,原来桂花在炉上煮一锅粥,沸腾了,粥水满出来顶开了锅盖,桂花半掀锅盖,浇熄其中几块炭火,留下温火,她弯下腰把浇熄的炭块挟出来放在一个铁盆里。
“他是谁?”泊珍问。
“在兵工厂做事,一来就认识了,彼此照应,就成了孩子的爸了。”
“办结婚了?”
“还不简单,找几个同事吃个饭,就算公证了。”
“伯母知道了?”
“我们都过二十岁了,她还拦得了?女儿有个家总是好的。”
这个家正飘着粥香味,除了炉上的粥,没看到其他食物。
“你每天交班就做饭?”
“轮晚班就不能做,我在医院吃,他自己想办法。我做饭多半是兴致,这样像一个家。”
桌面望上去空荡荡的,桂花却说:“你和庞正就留下来晚餐,等会刘德会带东西回来。”
前头有了声响,两个男人在小客厅里自我介绍,她们走出来,刘德身形剽悍,站在墙前几乎遮掉小窗,浓眉大眼,嘴角上扬,像一直笑着。他也用打量的眼神望着泊珍,泊珍站在庞正旁边,桂花接过刘德拎在手上的提袋,说:“你不要见了生人就发呆,这是我常提的白泊珍,她调来重庆了,一定是老天的安排。你买了什么?哦,一条鱼吗?还有这些菜。”她提了袋子往厨房去,刘德跟过来,从墙上的挂钩取下砧板,将鱼取出洗净,搁在砧板上,一手持刀处理起鱼来,桂花在一旁洗菜,几滴水花跳出来溅湿地板。泊珍和庞正站在他们背后靠着通道口的墙面,厨房窄小,他们彼此转个脸,就几乎贴近,泊珍迅速别开脸去看两人忙着的背影,刘德魁梧的身形站在厨房里,厨房显得更狭隘,她除了端菜,不会做饭,一餐都没做过,但现在她想弯下腰去帮忙桂花搧起炉里的炭火,想站在这厨房里取别人身上散发的气息。闷热使暑气更盛,庞正推推她的肩,示意她往前厅去。
“你终于看到桂花了!”
“桂花是好女孩,刘德很幸运。只是这时怀孕很辛苦,她还得照顾病人。”
“幸福可以抵消辛苦,结了婚,养小孩,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心里震颤了一下,不想继续这话题,随手整理散在小几上的报纸,低头读报上新闻,觉得庞正的余光一直望着她。窗外只剩一缕细细的弱阳,刘德满头汗来到前厅扭开灯光,一边喊开饭,还望向她,眼里闪过疑惑,好像还不能相信家里突然出现这个妻子的友人。
四人分享原是两人吃的饭菜,碗里都是稀薄的粥水,这是战时,他们跟着军队迁徙,早知每餐饭得来不易,能够聚在一起用餐便是珍贵的情谊。她和桂花对望,在她们分离时,并没想到再次相聚是和两名男士用餐,也许彼此都想到这点,相视而笑。别家的炊声也起了,离家在外,直到这时,她才知道,离了家的人,会建立起自己的家,与千千万万个家庭一同搬演一个家庭该有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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