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孩子还没醒的时候,她来到巿场,那里从六点开始,就有摊贩准备一天的生意,她找了几家认识的摊贩,一家家传递讯息,“我要两个佣人,有好的人选帮我介绍呀!”摊贩大多讲台语,一两个懂国语的,再加上比手画脚,讯息很快传遍巿场,马上就有人说家里有闲置的人,需不需要呀,泊珍说要有经验的,太太最好。然后,她来到巿场边早开的银楼,从怀里拿出一块金条,五两,是,我要换现金。太太,这很多,要不要切块呀,金价会变的喔,钱也会变薄!
不必,全换了。
阳光斜晒,她捧了满手的钱,放在提袋里,回到家又把钱放在衣柜里。下午就有人来敲门,说邻居的女儿想找个工作,那邻家的先生几个月前中风,躺在床上无法工作,太太照顾着,留在家里的大女儿二十出头了,还没找到人家,平时照顾弟妹外,还随着妈妈到人家家里打扫,现妈妈无法出门工作了,这女儿还年轻力壮,想找个工作养家。泊珍约她来见,这大女孩长得清瘦安静,低着头,害羞地挤出在国语班学来的国语发音,说自己叫春信,净白的脸上不脱稚气,似乎未经世事,泊珍问她,平时在家做什么事,一旁带她来的人协助以台语国语交谈后,春信回说,洗衣烧饭带年幼的孩子这些事都会做。
“现在我的朋友急需要一位帮手。你得待在那家里工作到孩子上床睡觉,还照顾一名产妇和小婴儿,这个工作需要体力,你可以吗?”那叫春信的女孩卷起袖口,提起两只手臂往前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表示自己做得了那些事。
泊珍带他们越过一条巷子,来到桂花家,狭窄的前廊静伫温和的阳光,地上盆栽鲜绿生气,推门入内,幽暗无明,她捻亮一盏五烛光,照亮小客厅的摆置,家里唯一的桌椅就是一张方形餐桌和四把椅子,正放在小客厅中,隔着一道墙,即是厨房。她带春信进入厨房,让她熟悉锅灶的位置,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些钞票到她手中,说:“好好做,我不会亏待你。你得去买菜,照顾这一家人,替产妇做东西吃。”春信自己比划了巿场的位置、医院的路径,表示她熟悉这些地方,她只要泊珍将桂花的名字写在纸上,说自己可以送晚饭到医院给桂花。泊珍因此在字条上也写了讯息给刘德,“为你们请了佣人一名,安心照顾桂花。”她想,她也只能做到这样,她的大肚子已令她走路沉重,无法走到医院,她只好把桂花一家交给一个素昧平生、未曾打探过身家的陌生女子了。这样做好像太草率,但她不打算花太多时间思考,春信会是个伶俐的助手,她看到春信眼里的慧黠,她和桂花都得赌赌运气。
回家后,陆续有人上门介绍帮手,哦,需要工作的人真多,可她得先休息,她看了她们几眼,都没有允诺,她走到隔壁家,跟那家的刘太太说,今晚可有空为我们做一锅面送过来,我会给你钱。那刘太太也答应了,无非多下点面条,加点青菜,泊珍不会少给她的。确定晚饭有着落后,泊珍关起门,今晚不打算再应门,她需要坐在椅上休息一会。
近黄昏时,庞正推门进来,那是他最近难得的连续在固定时间回家,她知道这个时候他会回来,她的厨房冷锅冷灶,她告诉他这一天她为桂花请了佣人,桂花的孩子有人照顾了,她不再需要为桂花看管孩子。“我卖了一块金子。”她说。
庞正从公文包拿出一叠资料,放在桌上准备阅读,一边听她讲,一边进入房间换了便衣,回到桌前,应了一声“喔”,就低头翻阅那迭资料。直到夜色渐临,刘太太来按铃,他才挪开资料誊出桌面放面锅,抬头跟她说:“你安排好就好。”
她招呼在如意房里玩耍的四个孩子出来用餐,如意在这段日子成为一个懂事的孩子,领着弟妹读书玩耍,或者替她做点小事。四个孩子,每个都听话地坐在椅上,庞正安静地吃着,好像眼前并没有那些孩子,好像他的世界可以和众人隔绝。
她去还面锅,穿门临巷,漆黑的墙边一个人影走来,高大的身影占据半个巷面,他问她:“你拿着锅子去哪?”
“隔壁帮我做晚餐,我还人家锅子。”她站在他面前,抬起头来问他:“桂花今天情况怎样?”
“谢谢你的安排,春信把饭菜送到医院,她看起来很尽职。”他的声音有点犹豫,“我们……,你也知道,我们很难负担……。”
“桂花是我的姐妹,她的事交给我,我答应过她的妈妈照顾她,所以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自己做主请了人,她需要有人帮忙,你们都需要,我也负担得起,我……”
刘德黑色的身影临头罩下,他搂着她的肩,替她接走那只锅子,说:“谢谢你,你自己也需要有人帮忙。”
泊珍抽回手,望见他眼里乞怜的眼光像一团远方渐进的火,她说:“进来吧,把孩子接走,以后春信会帮你照顾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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