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团远方渐进的篝火

一九五○年下半年，海峡中线划起了互不能侵犯的严密防护，国军知道那表示什么意思，他们像一棵棵的树，搬到这里来，得生根、茁壮。军队的调动很频繁，庞正和刘德常常出差几天，眷村的­妇­女多半守着院里的几株树和孩子们，炊火过日。

隆冬接近新年之际，一天刘德走进前院，低悬的帽檐下的脸­色­看来有点­阴­郁，他敲了两下门，站在门前说：“桂花生了。”

泊珍放下手边正削皮的萝卜，迎出来说：“生了？男孩女孩？”

“男孩！”刘德说。

“太好了，她一直希望生个男孩给母亲高兴呢！”泊珍见他脸上并无喜­色­，诧异问道：“刚生？人呢？在家里还是医院里？”

“在医院里，她大出血，整个人都晕了。”刘德垂着头，拱起手来握着她的手说：“泊珍，她太辛苦了，在医院工作到临盆进产房，我带着孩子去的时候，孩子已生了，她躺在床上无法讲话，泊珍，请你帮帮忙，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刘德眼光停在她脸上，好像可以从她那里得到力量。泊珍马上回身返屋拿了皮包，交代老大照顾小的，在桌上留了字条给庞正，便跟着刘德往医院去。

医院里，晓春坐在床边，磨蹭着妈妈的脚踝，桂花脸­色­苍白，手背上挂着点滴，新生婴儿睡在旁边台架上的一只篮子里，初梅站在篮子旁，注视篮里的小生命，桂花原是闭着眼睛，听到泊珍问初梅：“谁把小家伙放篮子里？这台架怎么摆这里？”

“是妈妈请医院的人这么做。”初梅说着，偎到刘德旁边，好像在那里等刘德很久了，桂花睁开眼，望着泊珍说：“我要回家，泊珍，带我回家。”她气若游丝，声音好像从几层纱帐后飘过来。

“你看来很虚弱，医院有病床让你住，你就多住些时候。”

“孩子们没人照顾，刘德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孩子交给我，我也会请人给你送食物来，我们是姐妹，你别客气。”泊珍看她眼中无神，转身到篮子边瞧着熟睡中的小男婴，说：“这家伙很结实，长得像刘德，将来长个好样子，带回去给妈高兴。”

桂花讨着看婴儿，刘德将整只篮子捧到床边，桂花转过头来对着婴儿微笑，她的嘴­唇­发白，眼睛翕上又睁开，睁开又翕上，泊珍将手伸进被子里，揉压她的子­宮­，强迫子­宮­收缩，桂花忍痛蠕动身子，脸­色­惨白。刘德在一旁说，“她大出血，还不能太用力。”

桂花瘦弱如一袭薄纸，小婴儿待哺，泊珍替桂花拉拉被子，她自己的肚子也够大了，顶到了床缘，她拉起两个孩子，跟刘德说：“你留在这里照顾她，等会我请人带­鸡­汤来，孩子就交给我吧！”

回家的路上，她去巿场买了­鸡­和菇类，生壮和樱时，家里有人侍候，不劳自己张罗饮食，和庞正结婚后，战乱流离在外，她根本不遵传统坐月子，为了出­奶­，顶多喝汤，现在要为桂花准备食物，她只会做最基本的­鸡­汤，她脑里浮起桂花妈妈在厨房准备食物的身影，如果妈妈在身边，看到桂花虚弱的样子，应该会为她准备补品，悉心照顾她吧！现在她得代替桂花妈妈照顾桂花，还要照顾四个小孩，而自己肚子越来越沉重，两家的男人都随时可能被部队派遣到外地，哦，她觉得自己的手和脚似乎都不在身边了。这样想的时候，她已到了家，所有人都等着她做饭，她先做了­鸡­汤，请邻居的太太跑一趟医院送­鸡­汤给桂花。喔，她再也不要过这种生活，她从来不擅长照顾人，不擅长为许多人洗衣服，不擅长为一个孩子洗了澡又烧水为另一个洗澡。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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