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美丽的南方。一个女声在唱,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不是莫尼的声音,是我的,因为莫尼已经死了。莫尼说我还杀死了她的男人。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踩在一些蟛蜞菊和苣荬菜的叶子上面,这两种沙滩植物都开黄花,草海桐开白花,蔓荆花后结果,入中药,可治风热头痛目赤肿痛。蒲公英白色的羽毛飘上天啦。野芦苇白色的翅膀飞上天啦。野刺藜把果子留在我的裤脚。莫尼说你拿酒瓶子去打他的头打得头破血流了你还不停手。他死了吗难道他不是永远活在你的心中。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这是美丽的南方,植物生长,空气干燥,阳光暴烈,风力强劲,我带它来看你—莫尼。
我一个人在沙滩上走。
远处有警笛声在尖叫,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找到我了?我并没有往后望。
我踩着沙子走,沙子很脏,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洁白的,没有杂质的。这里遍地垃圾,废纸袋和废瓶子。那个胖姑娘和面容整洁的小伙子,他们也许是善意地骗我。现在他们一定都知道了。怪不得没有人,我出来的时候。哈哈哈现在他们都给人带路去啦。
啦啦啦啦啦,莫尼,我看见江面上漂浮着许多白色的泡沫。那警笛声在尖叫,渐渐近了。我爬到了防水堤上面,灰灰的一排水泥,不高,也就一米多。我坐在上面,摇晃我的腿。我的腿走得有些累。阳光从背后包围了我,它轻轻摩擦着我的后颈和耳朵,这温暖的姿势给我快乐。我把脑后的毛毛帽子戴上,护着我的耳朵,这样我周围的世界就霍然安静了。我看到风却感觉不到风,它们彻底远离了我。莫尼你那只白色的小羊从沙地那头一路朝我奔跑过来,它经过黄|色和紫色的小花儿,它跑过我的身边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望我,它轻快地经过我又继续朝前跑,跑到阳光里面去了。天空一往无前地蓝。我沿着防水堤滑下去。莫尼你的酒瓶子被我留在沙地里了。
再见,你不会再见到我,我不过是一堆白色的污浊的泡沫。
医生
我第一次见到我的病人,病人的父亲告诉我她刚满十七岁。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我的病人坐在我家阳台前的黑色钢琴凳上,背对着我,头埋得很底,露出蓬松马尾下面的一截有细细绒毛的后颈。两分钟以前我刚刚把我病人的父亲送出了门,他神情莫名地焦虑,他说,我这个孩子,唉,我这个孩子。他走到了楼下的花园里,凝望着花圃里一小丛雏菊,淡黄|色的花瓣,他又叹了口气。他本来帮我裱一幅我临摹唐寅的字画,画裱到一半,整张洒金宣纸湿漉漉挂在墙上,像一件湿衣裳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手,把手里蘸了糨糊的大刷子转过来对着我指了指,你是个心理学医生,你或许可以看看我那女儿。我问,你的女儿有什么问题。父亲说,我就是不知道她有什么问题。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