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生活。令我们绝望的生活。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当某些变故来临的时候，我们其实无能为力。我们不能使死者复生，也不能使沉冤昭雪，我们能做的就是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回到自己的生活状态，继续自己可能的生活。这是我对洛雪说的话。显然，我是在为自己的逃遁寻找借口，为自己违背诺言寻找理由。洛雪那时候不仅对我充满愤怒，还怀有蔑视。她的同学们把我寄给她的信件从传达室取出来，在交给她之前提出各种苛刻的条件，以获取调侃和取笑她的谈资。

对于那些信件，洛雪连信封都没有拆，就把它们重新寄回给我。而且她是寄到我的家里。

在某个中午的时刻，我在居所的窗外看到有邮递员骑着自行车闪过。我的内心狂跳，强烈地预感到邮递员出现在窗外是跟我有关系。果然，那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年轻人大声喊出了我的名字，我闪电般从房间里冲出去。但是在我冲向大门的时候，我看见我爹从大门外走进家来，他的手里拿着那封寄给我的信。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很慌乱。我不是自信的人，我从来不相信好事情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到来。我从我爹的手里接过信件时，除了心脏颤抖，手指也在颤抖。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那封信放到桌子上。很厚的一封信。我的心脏开始发出呻吟，我想我的心比我的头脑更能准确地预知事物。我看到信封上潦草地写着我的名字，是洛雪的字迹。我预感这不会是带给我欢乐的信件，我从来不相信欢乐会如此轻易光顾我。没错，当我手指颤抖着拆开信封的时候，有两枚硬币掉出来，硬币滚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我就看到了我写给洛雪的信，四封被叠在一起退寄回来的信。

我爹一直希望知道我收到的是什么样的信件。他很关心我，在幽暗的走廊里抽烟，迟迟不走回自己的房间。在那个时刻，我内心崩溃，­精­神陷落，我堕入到幽暗的深渊，在那里急速滑翔坠落。但是我要让自己保持安定的神­色­，甚至我想表现出兴高采烈的表情，以证明我收到的信件是喜讯而不是噩耗。在那个时刻，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栽倒在床上哭泣，但是我没有，我力图让自己表情喜悦神­色­安定。我在母亲做好午饭的时候走出房间，坐到餐桌前，我要面对同时坐到餐桌前的父亲。

“谁来的信？”我爹问。

“一个朋友。”我说。

“男的女的？”

“女的。”我有些不情愿地说。

“你搞对象了？”爹问。

“没有。”我说。

“没有咋就有女的给你写信？”

我实在不愿意进行这样的对话，但是我又不能走开。我爹从小就告诉我，在他说话的时候必须老老实实地听着。“看你那球样，也不像搞对象。哪个女子能看上你？”这是我爹对我说的话。他问不出我信件的事情，也只好作罢。但是他的话很刺激我，让我感受到侮辱。其实父亲经常会对我说出侮辱­性­的话，那是他的习惯。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话令我备受打击。我突然就把筷子扔下来，推开盛满饭的碗，准备起身离开饭桌。但是我还没有完全走开，我的后脑勺就被重重一击，我感到头晕目眩。那是父亲，他赶在我离开之前狠狠在我后脑勺掼了一掌。“反天了！你敢给老子摔筷子！”我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那个时刻我真正感觉到悲伤的来临。是的，我感受到父亲对我的侵害。他对我内心和­精­神的侵害由来已久，但是他从未知觉。他对我的侮辱使我内心卑怯，他对我粗暴和强悍的管制使我­精­神贫弱，生活压抑，生命晦暗。我渴望爱情其实也是在渴望拯救我的力量，我希望有一道强劲明亮的光照耀到我­精­神的天空，改变我的内心世界。但是我幻想的爱情拒绝了我，我重新被抛入到幽暗荒冷的地带。希望失去的时候犹如寒冬降临。但到出工的时候我还是要出工，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更换好窑衣，赶到工作的“掌子面”。只是爱情在我心中熄灭的时候，出去工作的过程就变得更难以忍受。失去爱情将使黑暗更黑，苦役更苦，磨难更难。

然而洛雪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我还是跟随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