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我们的计划，第二天一早我跟邝美云去矿区找一个我熟悉的律师。

律师以前是我的老师，我在中学时期的班主任。他在教完我们这一届之后就不想再做老师了。有一个司法局公开招聘的机会，我的老师知道了就报考律师。那时候他在读广播电视函授大学。老师以前是Сhā队知青，后来返城招工到矿上做了采煤工。他是个小个子，瘦弱，受不动井下的苦就刻苦学习。他的一个脚趾在他搬运井下设备的时候被砸伤。这让他很害怕。受伤以后他就四处活动，找关系做医学鉴定。在矿区只要有医生的鉴定说某人不适合井下作业，那就有可能镗开另一条道。我的老师先是经医生鉴定不用到井下工作，他就在区队里­干­勤杂工。他总是能等到一些机会，比如矿区中学招考老师，他考上了，成为我们的班主任。司法局招聘公务员，他报名考试，结果又考上了。现在他是司法局的律师，我想他也许可以帮忙搞清楚邝美云的弟弟是怎么死的。

我们出现在律师面前的时候，他起先好奇我为什么会陪邝美云去找他。他没有问，但我觉得他一定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比如恋人对象之类。让他以为吧，我没有解释。也许这样他可以更认真地帮邝美云的忙。法律援助，这是我们在那时候需要寻求的。一个少年离家去看朋友，结果两个小时不到就浑身血迹、周身创伤出现在大街上，之后是蹊跷地死去，在他停止呼吸前用带血的手指在水泥的路面上留下了血­色­的印迹。故事的背后谜团重重，我们寻求法律援助就是希望能够破解这些谜团。这也是我能够对邝美云做的事情。她的母亲在那些天里终日坐在家里，守着少年的相片哀嚎。邝美云申请了法医鉴定，但此刻还没有最后的结果。

我的老师让我们坐下来，面对着他陈述事情的经过。我看到在他敞开门窗的办公室外边不时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走来走去。这样的一个地方，如果我不带邝美云她是进不来的，但是进来之后能做成什么事情我并没有把握。你们要做的事情是等待公安局的勘察结果，包括等待法医的死亡鉴定，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办法判断死亡的真正原因。我的老师这样对我们说。他说的是实话，因为死亡跟他并没有关系，他可以冷静地旁观。死亡其实跟我也没有关系，我也可以超然地等待。

少年的遗体躺在医院殡仪馆的冷藏柜里，他的母亲只能对着他的相片哭泣。他为什么而死，怎样死的，人们都没有办法知道。这个结果有些出乎我的想象。我就像是一个站在舞台上的蹩脚演员，意识到脚本和舞台实况发生错位，却不知道如何再演下去。事实上，少年的死亡只是我和邝美云再次相见之后退场的一个背景，也是我跟洛雪结识之后正式走到前台的一个背景。

后来邝美云跟洛雪说，我重新出现在她们的生活里，只是利用了她弟弟的死。

我获得了正当地和洛雪交往的理由。我可以名正言顺地见到她，跟她在一起。

对这种说法，洛雪很愤怒。她表达愤怒的方式就是拒绝见到我。

那个时候她回到了她就读的学校，开始正常的学习生活，而我开始把信件不断地寄给她。

我表达了对她的好感。在写出自己内心感受的时候，我心头颤栗。我折叠好信笺，把它投送到街边邮筒里的时候依然颤栗不休。我想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爱上的女孩子，我把能获得她的爱情看作是我的幸福。在我写这些爱情书简的时候，那个蹊跷的死亡事件开始退隐，或者它变得不是那么重要。我忘记了给邝美云的承诺，忘记了给她家庭，包括她母亲的承诺，忘记了要帮助他们调查清楚死亡的真相。那个少年的遗体还躺在殡仪馆的冷藏柜中，她的母亲终日面对着少年的相片哭泣，但是我退出了他们的生活，我的注意力从死亡事件转到了自己的爱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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